第41章

第二天, 剛到六點，顧億恒就醒過來了，而且很精神。

——他的病已經完全好了。

會恢複的這麽快，大概是因為顧億恒從小身體就好，又有經常鍛煉的緣故, 所以即使昨天還高燒将近四十度, 吃了退燒藥，又休息一個晚上後, 就立刻精神十足了。

退燒了, 也恢複了精神, 顧億恒一清醒過來, 就不願意在床上繼續躺着了。

躺了一個晚上, 骨頭都快要躺疏了。

顧億恒舒展了一下手臂, 剛準備掀開被子起床，就發現被子有些掀不動，他疑惑地擡眼去看, 這才發現沈易躺在床角，還在睡。

沈易只占了床角的一小塊地方，并且睡得安安靜靜的, 連呼吸都很輕，所以顧億恒才會在醒來後, 沒能第一時間發現。

沈易的睡姿還是和昨天晚上一樣，沒有動過，蜷縮着身體, 像極了還在母體裏未出生的嬰兒。

這個姿勢，是極度沒有安全感的姿勢。

顧億恒看着，忍不住心疼了，很想走過去抱一抱沈易，溫暖沈易。

但是，沈易應該是好不容易才睡着的吧。

不舍得，吵醒他。

輕手輕腳地從床上起來，顧億恒走到沈易旁邊，拿起被子的一角，輕輕地給沈易蓋上。

然後，他又走到床腳的位置蹲下，下巴枕在手上，眼神溫柔地看着沈易熟睡的模樣，微微翹起了嘴角。

應該，有睡得踏實吧。

沒有皺眉，表情也是放松的。

顧億恒知道，對于抑郁症患者而言，能夠睡着，并且睡得踏實，是多麽珍貴的一件事情。

所以，再多睡一會兒吧。

後來，顧億恒還是沒忍住，偷偷地湊了上去，在沈易的頭上落下了一個很輕的吻。

真好。

沈易，一個晚上都陪着他啊。

之後，顧億恒又目不轉睛地盯着沈易看了将近半個小時，直到灰兔動了動，也醒了過來，才終于移開視線，轉過頭對正準備叫的灰兔比了一個安靜的手勢。

灰兔歪了歪腦袋，看懂了自家爸爸的手勢，懂事地把嘴巴閉上，而且朝顧億恒走過去的時候，還放輕了腳步，一點聲音都沒有發出。

“乖。”顧億恒在灰兔來到自己身邊後，微笑着摸了摸它。

灰兔撒嬌地把大腦袋一個勁兒地往顧億恒的懷裏拱了拱，又高興地搖起了尾巴。

它也恢複了精神。

顧億恒側身去抱了抱灰兔，又對灰兔比了一個安靜的手勢，接着站了起來，帶着灰兔出了房間。

他準備先去做早餐。

等待會兒沈易醒過來，就可以一起吃了。

顧億恒在廚房轉了一圈，找到了昨天買的吐司面包，又在冰箱裏找了火腿和培根，還有雞蛋。

看着這幾樣食物，顧億恒想了想，決定做個三明治。

然後，他又去找出了兩盒牛奶，放在一個大碗裏，倒入開水溫着，準備一會兒用來配三明治吃。

七點半的時候，沈易醒了過來。

他雖然只睡了四個小時，不過精神卻很好。

上一次，他沒有吃安眠藥，早晨醒來的時候情緒還會低落，焦慮，整個人懶洋洋的不想動，而今天，他的心情沒有受到半點影響，渾身也很舒暢。

不會累，不會倦，很平靜，也很安逸。

就像是普通人一樣。

沈易有一點點的開心，也随着這份開心的心情，露出了一抹淺淺的微笑。

仙人掌還小，睡得比較久，在沈易醒過來後，也還沒醒，還側卧在地上，閉着眼睛睡得很香。

沈易下了床，走到仙人掌身邊蹲下，伸手摸了摸它。

之後，他才又站起來，緩過了暈眩，慢吞吞地走出了房間。

客廳裏，顧億恒已經做好了三明治，這會兒正在給小陽臺上的植物澆水，他的心情很好，還在輕聲哼着歌，看起來一點問題都沒有了。

灰兔本來是蹲坐在落地窗前，無聊地瞅着自家爸爸澆水的，這會兒看見沈易醒來，立刻站起來，高高興興地跑到沈易面前，圍着轉了幾圈，又開始撒嬌賣萌求摸摸摸。

沈易彎下腰，順應的摸了摸它的腦袋。

灰兔撒嬌的聲音，讓顧億恒回了頭。

他看見沈易，就朝沈易露出了一個大大的笑容，開口問好：“早上好，易易。”

第一次在別人家裏醒來，沈易有點不習慣，十幾秒過去，才也小聲地也回了一個，“早上好。”

過了一會兒，他又問：“你的病……好了嗎？”

顧億恒笑了笑，點頭說：“嗯，完全好了，昨天晚上辛苦易易了。”

頓了頓，他又補了一句：“易易昨天能過來，我很高興，真的。”

沈易認真地看了看顧億恒，确定他的病是真的已經好了，就放下心，也松了一口氣。

他低下頭，小聲說道：“……好了，就好。”

凝視着沈易，顧億恒的眼神無比溫柔，“有易易照顧，肯定會好的。”

說完，他又笑了起來，然後把手裏的噴水壺放下，離開小陽臺回到了客廳。

走到沈易面前停下，顧億恒邀請說：“我做了三明治，牛奶也熱好了，易易過來一起吃吧。”

沈易說：“還沒……洗臉刷牙。”

顧億恒笑了一下，說：“我家有幹淨的毛巾和牙刷，我去給拿出來，易易洗完，再來吃吧。”

沈易遲疑了一會兒，小幅度地搖了搖頭，“……我回家，洗。”

他還想換一身衣服。

“也行。”顧億恒彎起眉眼，說道：“那我等你過來。”

沈易輕輕點了一下頭。

站在玄關前，沈易忽然想起什麽，又回過頭，對顧億恒說：“仙人掌……還在睡，要是醒來，幫我，照顧它。”

顧億恒笑着點了點頭，爽快地答應：“好，易易放心吧。”

—

沈易再回到顧億恒家裏，已經是一個小時之後了。

他過來的時候，還拿了幾瓶藥。

都是些抗抑郁的藥。

他現在還不能停藥，要繼續吃。

沈易已經準備在吃過早飯以後，就把自己的病情如實地告訴顧億恒了，所以，也不怕讓顧億恒看見這些藥了。

顧億恒也确實看見了，而且有些詫異，但他仍是選擇沒有開口去問。

他一如既往的，對沈易露出了燦爛的笑容。

仙人掌在半個小時前就醒了，它先是滿屋子找了半天的沈易，找不到後就失落了起來，一直到現在才恢複了一點精神，和灰兔一起，吃着酸奶拌狗糧。

仙人掌一顆顆吃得很斯文，但醒來找不到沈易爸爸這件事，顯然還是讓它不太開心。

這會兒，仙人掌發現沈易爸爸過來了，就立刻從碗裏擡起了腦袋，對着沈易軟軟地叫了幾聲，又開心地搖了搖尾巴，圓圓的眼睛恢複了光亮。

沈易走過去，彎下腰輕輕拍了拍它。

顧億恒搖頭失笑，說：“仙人掌總算是高興起來了。”

說完話，他又帶着沈易一起走到餐桌前坐下，然後把之前溫好的牛奶遞給沈易，微笑說：“還是熱的，喝下去正好能暖暖胃。”

沈易接過牛奶。

盡管還沒有喝，但牛奶的溫度，仍舊讓他從指尖開始，一直暖到了心底。

兩人一起吃了早飯。

這是自從三年前外婆去世後，沈易第一次吃早餐。

他吃下了小半塊的三明治，還把牛奶都喝完了。

大概是因為吃了早餐的緣故，今天，沈易的胃病沒有發作，他不再需要熬到疼痛過去。

胃暖暖的，很舒服。

沈易淺淺地笑了，覺得有些開心。

這是今天第二次，沈易的心裏湧出了愉悅的情緒，而且只間隔了一個多小時。

又有了一點進步。

—

早飯過後的半個小時，沈易去倒了一杯水，把抗抑郁的藥也吃了。

吃完以後，他就把乖乖趴在腳邊的仙人掌抱了起來，放在膝蓋上，用手一下一下地去摸着它軟軟的毛發，用來緩解心底正在逐漸往外溢出的忐忑和緊張。

沈易一次一次用力深呼吸着，又不停地給自己做心理暗示，一直過了十幾分鐘，他才終于做好準備，鼓起了勇氣，擡頭去看顧億恒。

沒關系的。

可以放心說出來的。

顧億恒由始自終都是注視着沈易的，自然沒有忽視沈易任何的情緒變化，他疑惑了一下，又想起沈易直接把抗抑郁的藥拿了過來，甚至還當着自己的面吃下，心裏一震，隐約猜到了一種可能。

會是他想的那種嗎？

顧億恒忍不住，開始期待了起來。

沈易願意告訴他的話，就意味着，他在沈易的心裏，變得重要了。

和顧億恒的視線對上，沈易怔楞了幾秒，又低下了頭，過了一會兒，才開口，緩緩說了出來：

“我……有抑郁症，也有，厭食症。”

“我知道，你是，“吃貨顧先生”，在直播吃飯……三年前，我就，知道了。”

“我一直……都在看你的直播，只有看你直播，和你一起……吃飯，我才能吃得下去。”

“我的微博，關注了你……”

……

說話的時候，沈易始終低着頭，聲音也很小，還有些磕磕巴巴的，但是卻還是認真思考，努力去組織每一個句子，然後一字一句的，把要說的話，都說了出來。

顧億恒的目光，一直落在沈易的身上，很認真地聽着，沒有出聲去打斷。

但其實，在沈易說第一句話的時候，他就很想将沈易抱進懷裏了。

可是，顧景清說過，要懂得傾聽。

聽到沈易說有看自己直播吃飯的時候，顧億恒是有驚訝的，但更多的，是滿滿的心疼和難過。

他怎麽，沒能早些認識沈易呢？

沈易一點一點的，沒有再隐瞞，把所有的事情，全部都說了出來，他說了很多，也說了很久，說到最後，他停頓了一下，才又繼續把最後一句話說出來：“對不起……我一直，都瞞着你。”

“傻瓜……”

顧億恒輕聲說着，然後再也忍不住，坐過去把已經控制不住情緒，渾身又開始發抖的沈易抱進了懷裏。

一下一下地輕拍着沈易的背脊，顧億恒安撫着沈易，又在沈易的耳邊，溫柔地說：“易易，你真勇敢，也好堅強，謝謝你願意把這些事情告訴我，以後，都讓我陪着你，和你一起努力，好不好？”

顧億恒的話，猶如一束陽光，驅散了再一次瘋狂襲向沈易的黑暗，将他的世界，照得亮堂堂的。

沈易瀕臨崩潰的情緒，逐漸恢複了過來。

他不再發抖，不再害怕，不再擔心被負面情緒淹沒。

靠在顧億恒的肩胛，沈易如負重釋，他的嘴角一點一點地彎起，露出了一個笑容。

是真的，輕松和愉悅地笑了出來。

這抹笑容，沈易一直保持了很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