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2)

笑道:“好。”

只見他高大的身子驀然之間往下一坐,右手舉起,一只手掌黑同墨染,正是其仗以成名的“黑手功”。

關雪羽雖半身麻痹不堪,看到這裏卻是再也忍耐不住,他深知對方“黑手穿牆”功力,天下無敵,鳳姑娘萬難接住,自己焉能坐視?

萬般艱難裏,關雪羽舉手發出一掌,這一掌是用“無形罡氣”發出去的,雖是最後餘力,卻也非同小可。

關雪羽一掌發出之後,再也難以保持着原來坐姿,身子一軟随即倒了下去。

過龍江一掌發出一半,猛然裏感覺到側面強力劈面,他久經戰陣,根本不待與對方掌力接觸,一聞其聲,已知究裏,心中一驚,不敢輕視。

濃眉乍挑,左手側翻,劈出一股掌力,右手出勢不變,照舊直向鳳姑娘擊出。

鳳姑娘敢情是大有來頭之人,就在過龍江掌勢方自遞出的一霎間,只見她雙手一合,十指外翻,擰肩錯臂,施出了極其詭異的一招。

過龍江乍見之下,神色一變道:“啊——”驀地騰身,向外掠出了三尺開外。

鳳姑娘竟然實實地接了他的一掌。

當她收勢站好,那張臉看來更見蒼白,卻挂着一臉微微的冷笑。

現場這一霎,變化多端。

關雪羽自發出了最後一掌,似已餘力用盡,原本尚能以內力鎖住毒息,此時便無能為力,毒勢既發,看來形同廢人。

麥小喬站在母親的身邊,既感分身乏術,卻有無限同情,心裏湧上一陣難受,忍不住低頭落下淚來。

過龍江此刻的注意力,全在鳳姑娘一人身上。

他似有無限的感慨,向着鳳姑娘抱了一下拳,道:“姑娘是來自‘七指雪山’的傳人,那可失敬了。”

鳳姑娘微微點了一下頭,緩緩地道:“我以為你早就應該看出來的……”

過龍江淩厲的目光,在各人的面上一轉,恨恨地落向鳳姑娘道:“這件事原與姑娘無幹,你又何必。”

鳳姑娘秀眉輕揚,插口道:“既已置身,又何必多言。”

過龍江濃眉乍展,殺機重現,一聲冷笑道:“過某人生平言出必踐,可不能就此壞了規矩,姑娘可以自去,只是這等人卻要留下來。”

“太遲了……”鳳姑娘搖搖頭道,“除非你先殺了我。”

過龍江冷冷一笑:“這件事原與你沒有關系。”

“不錯!”鳳姑娘微微一笑,“可是現在我卻已置身其間,如果你一定要趕盡殺絕,就得把我也算在裏面。”

過龍江呆了一呆,神色有異地道:“貴門不入江湖已有數十年之久,姑娘的出現,不能不令人有所懷疑。”

鳳姑娘冷冷地道:“這麽說,你仍然對我心存疑惑了?”

微微一笑,她随即探手翠袖內,驀地自其間抽出了一根金色的長羽,晃了一晃:

“你可認識此物?”

過龍江神色一凝點頭道:“這就是了,姑娘竟是金鳳堂的傳人,失敬之至。”

鳳姑娘哼了一聲,收回了金羽道:“你現在總該相信了吧,莫非連鳳七先生的面子,你也不賞麽?”

金雞太歲過龍江恨聲一嘆,只見他來回踱了幾步,忽然站定道:“好吧,當年斷魂谷,鳳七先生飛索救命之恩,過某不敢稍忘,今夜之後,兩不相欠,就算扯平,若下次再見,卻是另當別論,過某去了。”

話聲一頓,人如狂風卷起,兩扇門戶一開複合,随即無蹤,密室之內冷嗖嗖的,只剩下了滿室清風。

鳳姑娘這才似松下了一口氣,取出繡帕一方,捂在嘴上輕輕咳了幾聲,就身邊一張椅子上坐了下來。

一霎間麥氏夫婦才似大夢初醒,抱頭痛泣出聲。

麥小喬十分憔悴地坐在椅子上,似是有氣無力地吩咐道:“關先生……他受傷了,快……瞧瞧他去……”

不意她自己中毒更深,說了這兩句話,機靈一連打了兩個寒噤,便似面人兒般,無力地把身子倚向坐椅。

倒是黃通兀自挺立如舊,他早已注意到了關雪羽,只是方才大敵當前,護主有責,無能分身,這時見狀搶步來到了關雪羽跟前,伸手攙住他一只胳膊:“關先生你?”

正當他待把關雪羽由上扶起,卻被另一只手阻止了他的動作。

那是一只十分纖細白皙的手。

“你不知道。”是鳳姑娘的聲音道,“還是交給我吧!”

黃通才發覺到,敢情對方已來到了眼前。

“是,”黃通後退一步,“姑娘偏勞。”

鳳姑娘另一只手抄向關雪羽身上,竟把他整個托了起來,轉向一旁,輕輕地把他的身體放在長案之上。

麥玉階老淚縱橫地偎上來道:“關先生……”

鳳姑娘向着他微微擺了一下手,意思是叫他不要多說,麥玉階心頭一驚,頓時住口不言,他此刻心裏亂極了,包括這位鳳姑娘在內都是他的恩人,滿腔感激,卻不知向誰吐訴才好,搖頭一嘆,退向一旁。

卻聽得一旁麥夫人哭泣道:“老爺,快來看看吧,小喬她……不好了。”

麥玉階吃了一驚,才注意到自己女兒敢情傷勢不輕,但見她粉頸深垂,一頭秀發長曳地面,顯然已昏了過去。

屋子裏一陣大亂,幾個人都慌了手腳。

鳳姑娘一只手正為關雪羽切脈,見狀秀眉輕颦,道:“你們不要驚慌,她死不了的,還有我呢。”

麥氏夫婦正自傷心,聆聽之下,全都止住悲聲,大家的眼睛,都向這位鳳姑娘望去。

鳳姑娘輕輕一嘆,在她來說,還不曾遭遇過今天這等尴尬之事,以她昔日之嬌寵任性,行事果斷,天大的事情,一經插手,快刀斬亂麻。無不幹淨利落,順理成章,想不到眼前所遇,竟是這般礙心礙手,既不能狠心一變,便只得一一撫就,拖泥帶水,婆婆媽媽的,與她昔日處事為人大相悖謬,卻又奈何?

心裏是一百個不樂意,面子上可不能不與聞問。

不期然的,落下來的眼神兒,正與關雪羽張開的那雙眸子相接觸,四只眼睛對望之下,後者眼神裏顯現着感激與祈求。

鳳姑娘原本皺着的眉頭,竟為之舒展開了,臉上這才微微顯現出一些笑意。

“你醒了?”

關雪羽微微點了一下頭,嘴皮輕輕動了一下,像是在說“謝謝”兩個字。

“你就別客氣了。”

滿屋子的人都注意她,她卻似只注意着關雪羽一個人。

“這我可就放心了。”鳳姑娘素手輕揚,把頭垂向前胸,金帶紮着的大束發掠向肩後,只是低眉看着他,“你果然內功精湛,要是差一點的人,只怕就醒不過來了。”

一面說,她探手身側鹿皮革囊,取出了一個綠光铮亮,十分晶瑩可愛的扁扁玉匣,打開匣蓋,面色微異,遲疑着由裏面取出了一粒丹藥。

“這是金鳳堂續命金丹,吃下去可以保住你真氣不散,也可讓你少受點罪。”

關雪羽感謝地微微點了一下頭,只見他牙關緊咬,似乎連張嘴都無能為力。

鳳姑娘憐惜地搖了一下頭,伸出纖纖玉指,在他下額上微一着力,啓開唇齒,乃将那扁圓粒的續命金丹放進了他的嘴裏。

“很快你就知道它的靈效了。”鳳姑娘打量着他的臉微微一笑,“我發現了你的一個秘密,原來你是燕……”

她原想說出“燕字門”三字,忽然感覺到關雪羽眼神裏的制止之意,便臨時止住沒有說出,目光四下裏一轉,才似霍然警覺到,這屋子裏原來還有這麽多人,這麽多雙眼睛都在注視着自己的舉動。

尤其是麥夫人,眼見愛女毒發,昏死當場,而現場又似乎只有這位活菩薩鳳姑娘一人可以救治她,偏偏對方只似關心關雪羽一人,竟不把自己的女兒死活着在眼中,心裏之焦慮沮喪便也可想而知。

鳳姑娘輕輕地“哦”了一聲,才似忽然想起來,正等待站起,卻見關雪羽嘴唇裏面蠕動,似有話待說。

“你有什麽要關照我麽?”

關雪羽自服下對方所賜贈的那粒續命金丹,雖只是片刻之間,卻已有了妙用,丹田一暖,便有了無限生機。

“多謝姑娘救命之恩。”他總算能夠開口說話了。

目光一轉,視向一旁的黃通,又掃過毒發昏睡的麥小喬,最後又落向鳳姑娘臉上,卻是欲言又止。

“我明白了。”鳳姑娘點了一下頭道,“你可是要我也救治他們?”

關雪羽點點頭道:“姑娘高情。”

鳳姑娘苦笑了一下道:“好吧!”

杏目一轉,看向昏睡不醒的麥小喬,姍姍移步過去。

麥夫人老淚縱橫地道:“好姑娘,快救救她吧,遲了怕來不及了。”

鳳姑娘仔細地在麥小喬臉上看了看,驚道:“她原來傷得這麽重。”

随即動手,一連在麥小喬全身點了十數處穴道,仔細再看卻是毫無動靜。

鳳姑娘秀眉微颦,左右看了在場之人一眼道:“你們之中,哪一個精通氣穴之理?

可來幫我一下麽?”

黃通原在一旁默坐不語,聆聽之下,霍地站起來抖擻精神道:“在下聽使。”

鳳姑娘這才向他看了一眼,點頭道:“是黃兄麽?”

黃通抱拳躬身應道:“不敢,在下黃通。”

“你的功力确然紮實,很是難得。”鳳姑娘含笑說道,“我原以為你受傷甚重,暫時不能行動了呢?”

黃通苦笑了一下,大步踏前。

鳳姑娘看了他一眼,才發現他身上長衫盡濕,前胸處留有一大片血漬,不禁微微一驚,道:“你……果然傷勢很重,到底傷在哪裏?”

黃通一笑道:“不礙事,一時氣忿,嗆了幾口沸血而已,姑娘事不宜遲,還是請先救治我家小姐要緊。”

鳳姑娘看着他眉頭微皺,頗似有些奇怪,她深精醫理,如果真如黃通所言,嗆吐幾口沸血,在練武之人來說,并無大礙,只須調服幾帖補元潤肺的靈藥,調養些時日定可痊愈,否則,情形可就不妙。

她雖然心生疑惑,但是黃通本人既如此自承,便不多疑。

黃通站在一旁,再次抖擻振作道:“姑娘請吩咐吧!”

鳳姑娘點點頭道:“你家姑娘雖是為金雞太歲毒掌所傷,但虧了她內功底子頗好,看來真氣未散,真要是真氣散開,便是華佗再世,也沒有辦法。閑話少說,我現在出手,用九轉真力,護住她的丹田,你卻要出掌,聽我所報出的穴道,一一撫按她全身穴口,将全身穴路全數引通,這是很費力的,我只怕你身子吃受不住,你卻要想想,不可勉強自己,否則更傷自己……”

黃通聽罷她所言啞然一笑,道:“姑娘請放心,在下曾習十年‘碎馬’之功,當不致誤了姑娘的大事。”

鳳姑娘微微地點了一下頭,道:“這就很難得了,看來你與西北道的馬二先生,是頗有些淵源了。”

她邊說邊自動手,先是搓動兩只手,待到內外功力達到一個定數,才将火熱的掌心,貼向麥小喬“氣海”穴上,後者身子微微顫抖了一下。

黃通這時雙腿跨開站立,頻頻提運着真力。

昔日原來是輕而易舉之事,想不到現在行來,竟是這般不易,他屢試屢敗,霎時之間已是大汗淋漓。

鳳姑娘偶一擡眼,見狀驚道:“你怎麽了。”

黃通總算自将一口真力運接上,若有所失地笑道:“這就行了……姑娘請招呼吧。”

鳳姑娘每見黃通,所行多異,越覺對方情況不妙,只是眼前已不容有所更異。

她冷冷一笑,鋒利的目光直射向黃通臉上:“你這是何苦?”

黃通真力既接,一口真氣霎時走貫全身,正所謂箭在弦上,不容不發,只漲得面紅耳熱,雙目如火。

“姑娘請。”

一句話說出,直有氣沖發梢之勢。

鳳姑娘見狀,輕嘆一聲,一連報出了“左右玄機”、“海底”、“扶桑”幾處穴名。

黃通應了一聲,舉掌待發,容得這只手掌,幾乎已接觸到麥姑娘胭體之一霎,忽然止住,微怔了一下,想到“大行不顧細節”,也就不再遲疑,随即按掌其上,即行推接起來。

鳳姑娘原以為他傷勢不輕,尚有些擔心他內力不濟,難免力不從心,卻沒有想到對方功力竟是如此充沛,與自己所發之真力一經會合,立時打開了一條通路。

“很好,就是這樣。”

鳳姑娘于是接二連三地報出了一連串的穴道名稱,黃通果然不負使命,掌到力到,就這樣一連百十掌後,眼見着麥小喬蒼白的臉上漸次有了血色,忽然長長發出了呻吟之聲。

鳳姑娘這才點點頭道:“好了,她總算醒過來了,你也可以喘口氣歇歇了。”

黃通聞聽收住掌勢,一時氣湧不已,似乎連張嘴說話都感困難,一張臉上黃中帶青,汗下如雨,卻不欲讓鳳姑娘與眼前各人看出他的窘态,自向一邊一張椅子坐了下來,麥氏夫婦愛女心切,眼見愛女有了生機,欣慰之情溢于言表,只管暗自慶幸,竟然未曾注意到功成身退的黃通。

那黃通果然是一條頂天立地鐵漢子,只見他默默獨坐一隅,褪下長衫,頻頻用以擦汗,萬般痛苦,竟自隐忍不發,卻是一聲不語。

鳳姑娘細察了一下麥小喬的脈搏,微似吃驚,是時麥小喬已睜開了雙眼。

她眼見父母家人圍在四邊,心裏一陣難受,竟自落下淚來。

麥夫人愛女心切,見狀不免又是一番悲切,麥玉階好言相勸,半天才止住了她的傷心。

鳳姑娘細察了一下小喬的眼睛,微微搖頭不語。

麥玉階關心地說:“敢問姑娘,小女的傷勢……”

鳳姑娘道:“你女兒中毒很深,這是一門很奇特的毒,這個天底下,除了老金雞本人之外,也許只有二三人能夠化解,除此之外,家父的‘續命金丹’亦不過只能收一半的功效,卻已是難能可貴了。”

麥玉階抱拳道:“姑娘請告其詳。”

鳳姑娘點點頭道:“這些話一時也說不清,眼前自然先保住令媛活命要緊……不過,這件事還有一個難處。”一面說着,她已探手革囊之中,取出了前見的扁玉藥盒,打開盒蓋,以之示麥家二老。

麥氏夫婦注意看時,才見那藥盒敢情是空的,其中僅僅剩下一粒所見之丹藥,鳳姑娘苦笑了一下道:“這就是我為難的地方了,只怪我離山時,沒有留意到此,半路上遇見了一位父執前輩,又問我要去了兩粒,現在竟然不敷應用……”

說時,她取藥在手,面色遲疑地道:“藥只有一顆,如果給了令媛,便不能給這位黃兄,如果給了黃兄,令媛這邊也有性命之危,這可怎麽是好?”

麥氏夫婦這麽一聽,都不由傻了眼,他二人自是愛女心切,只是如果事關黃通之生死,只為救了女兒性命,便棄黃通性命于不顧,麥玉階盡管懷有私心,大義當前,也不忍偏執一方了。

鳳姑娘一雙妙目,十分注意地觀察着麥玉階,倒要看看他如何決斷。

良久,麥玉階仰天一嘆,點頭道:“黃義士對麥家恩重如山,麥玉階縱死九泉,也難報答其大恩于萬一,看來小女命當如此,姑娘請不必遲疑,快将此續命金丹,為他服下吧!”

話聲未歇,麥夫人忍不住先自發出了泣聲,頻頻道:“老爺……老爺……你就忍心看着我們女兒死了麽?”

麥玉階頓足道:“住口,你就不要哭了。”

乍一轉身,才發覺到黃通敢情已來到了面前,只見他深深向着鳳姑娘打了一躬道:

“在下方才已經說過,只是傷了些肺氣而已……麥姑娘中毒太深,略有遲緩,便有性命之危,姑娘自然是以解救我家姑娘性命為重……千萬,千萬……”一面說,一面頻頻打躬懇求不已。

鳳姑娘輕輕一嘆,道:“既然你也這麽說,我也就無話可說了,好吧。”

轉過身來,向着麥小喬微微點頭道:“我雖贈藥與你,你的性命卻是這位黃兄所救,以後卻不可忘懷呢!”

随即将手上續命金丹,效先前關雪羽一樣,放入她嘴裏,道:“好了,無論如何,你這條命總算保住了。”

麥小喬嘴雖不能說,心裏卻是明白,一雙含淚的大眼睛,只是在鳳姑娘與一旁伫立的黃通身上轉動着,千恩萬謝俱在不言之中,不覺清淚兩行,順腮淌下。

黃通伫立一旁,眼看着麥小喬把一粒續命金丹吞下腹中,才似松下了口氣,無如他傷中要害,早已是強弩之末,一鼓作氣,拼死不倒,到底也已到了盡頭,此刻心裏一松,中氣不接,正是燈幹油盡,哪裏還能再強自支持?身子一歪,直直地向後倒了下去。

大家只顧注意着麥小喬服藥之後的變化,竟是沒有注意着他。

這一切卻似乎只看在了嘴不能言的麥小喬眼中,她的身子猛然間為之一陣顫抖,眼睛裏的神采顯示着極度的驚訝。

各人才似有警覺,發覺到黃通的有異。

事實上黃通倒後的身子,并沒有真的摔倒地上,卻有一只有力的手,在他倒地之前,先已經托住了他的身子。

對于關雪羽這麽快速的複原,大家均表驚異,幸虧他的及時伸手,已托住了黃通直直下倒的身子。

然而,這樣并不能便使得事情變得更為樂觀。

鳳姑娘吃了一驚:“他怎麽了?”

關雪羽雖然已能行動,那是仗恃他早已具有爐火純青、登峰造極的內功根底,要是談到功力的複元,距離尚遠。

“黃兄……他不好了。”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對于飽受驚吓的麥家各人來說,心情之所能承受,幾乎已到了極限。

麥玉階“啊”了一聲,率先搶步過去,緊緊地捉住了黃通的一只手。

一只冰涼的手。

一陣心驚,麥玉階幾乎要昏了過去,眼巴巴地看着關雪羽道:“他……怎麽了?”

關雪羽神色黯然地搖搖頭,輕輕地把黃通身子,放在了長案上,轉臉看向鳳姑娘。

“姑娘,勞駕。”

鳳姑娘默默地點點頭,向前靠近一步,緩緩伸出手,切住了黃通脈道。

其實,無須切聞其脈,憑着她敏銳的觀察力,只在黃通臉上掃了一眼,已知其大概。

“太遲了。”

緩緩地松開了切住黃通腕脈的手,鳳姑娘搖搖頭,一雙眼睛盯向關雪羽,苦笑了笑:

“真氣已散,六脈俱開,我是無能為力了。”

各人聆聽之下,無不神色黯然,尤其是麥玉階,忍不住落下淚來。

關雪羽輕嘆一聲道:“士為知己者死,看來這位黃兄确是如此了。”

說話時,只見長案上黃通的身子,起了一陣輕微的顫抖,一雙原本深鎖的濃眉,忽然往兩下裏一分,倏地睜開了雙眼,卻把一雙昏濁泛黃的眼睛,盯向表玉階,嘴唇蠕動了一下,未聞其聲。

關雪羽神色頹然地道:“黃兄像是有話要說——”

一言甫出,麥玉階已痛泣出聲,道:“兄弟……我害了你……你是我麥家生生世世的恩人,我對不住你。”緊握住黃通的一只手,麥玉階聲淚俱下,聞者無不動容。

鳳姑娘一霎間也似為之心酸,垂下頭,緊緊地咬了一下牙,卻把噙在眼睛裏的淚水,硬生生的忍了回去,長久以來,在她出生的那個神秘地方——“七指雪山”,那裏長年難見日月,所見皆是冰雪,再加上幼承的嚴厲調教,冷酷的武功淬練,琢磨出她看似無情的偏激個性,生為女兒身,卻像比男人更要強好勝,她是不輕易流淚的……

看着黃通待死掙紮的臉,她冷冷地道:“他像是有話要說,我就助他一臂之力吧。”

右腕輕啓,一只素手,已經貼在了黃通右胸心腔之上。

像是觸了電也似的,黃通身子一震,乃自大口呼吸起來,一絲慘笑,挂在他黃蠟也似的臉上。

對着鳳姑娘他微微點頭,表示了他由衷的感激,這才把遲滞的目光,轉向麥玉階。

“有件事,在下要告訴大爺……”

“兄弟……你可別這麽稱呼我……我愧死了……”麥玉階老淚縱橫,聲音沙啞地道,“有什麽話說,你就只管說吧……老哥哥今生不能回報,來生變狗變馬,也得為兄弟你辦到,黃……兄……弟……”

末後三字出口,麥玉階大聲抽搐不已,一張臉白中透青,顯然悲傷到了極點。

“大爺不必傷心。”黃通讷讷道,在下此來原就存有必死之心……有件事,大爺還不知道,當年橫行京都的大盜黃虎,就是在下的先父。”

麥玉階不由為之一愣,勾起了三十年前的往事,一件一件的卻有些記憶不清,只管愣愣地看向對方。

“大爺莫非忘懷了。”黃通長長嘆了一口氣,緩緩地接着道,“先父被擒之後,論罪當斬,各方會審皆道先父罪有應得,惟獨大爺獨排衆議,聲言先父之義行三件,以之功罪相抵,乃是免其一死,發配西疆。那年,在下年方稚齡,于襁褓之中,随父流落邊荒,父子相依,備嘗人世辛酸,先父在有生歲月中,無日無時不念及大爺賜生之恩,要在下刻刻謹記,不可稍忘……到先父去世之後,在下苦練武技,重入中原,曾三度察訪大爺蹤跡,不得要領,直到去年,才探知大爺原來歸隐此鄉……這才辭千裏……前來投奔,總算皇天不負苦心人……得能……拜……”

說到這裏,話聲中止,只見他上胸頻頻起伏,一雙眸子怒凸如珠。

鳳姑娘心中一驚,忙自把俯按在對方胸上的那只手向後快速收回,卻已難止其勢,即見黃通背脊向上一挺,一口血箭,直噴而出。

由于力道至猛,這口血足足噴出了丈許來高,砰然作響直擊于頂壁之上,怒血四濺,灑下了一片血雨。

各人觸目驚心,無不駭然。

黃通這口血一經噴出,誠所謂“燈枯油盡”,雙腿一伸,便自去了。

卻只見麥玉階一聲狂呼,緊接着也倒了下去。

鳳姑娘眼明手快,舉高手一撫,麥玉階猝嗆一聲,才蘇醒過來。

她雖冷漠成性,眼見了這一切之後,亦不禁為之動容,嘆息一聲,轉身步出室外。

關雪羽乃自張羅着吩咐眼前各人,将小喬、麥氏夫婦攙扶內室休息。

各人離去之後,他重來到黃通屍身之前,注目片刻,心中難以釋懷,有件事他不大明白,想到了自己傳家至寶“護身寶甲”,便伸手向死者胸間探去,一模之下,竟是空無所有。

這件事其實也不難理解,深精武技內功的黃通,若真的穿有燕字門至寶護身寶甲,即使是金雞太歲過龍江掌力驚人,也不致便為此送命,反觀之,并不諸武功又複年邁的麥玉階,卻能在身中過龍江掌力之後,并無大礙,豈非有些于理不合?

如此看來,答案便似乎只有一途,便是,關雪羽雖有借愛黃通之心,将傳家至寶護身寶甲,私相借與,無如黃通報主心切,卻暗裏又将寶甲轉借與麥玉階,如此一來,麥玉階幸運地得以保全了活命,黃通卻自喪其命,生死有命,端是關雪羽始料不及了。

伫立在黃通靈前,想到了此人之大義節烈,不愧頂天立地一條漢子,他既是早已有報主捐軀心意,求仁得仁,命有所歸,外人便難以左右其間了。

關雪羽這麽想着,真有置身冰炭之感,他随即脫下外着長衣,将之覆蓋在黃通靈體之上。

秘室內的熱鬧厮殺景狀,一變而為眼前的冷清如斯,瞬息萬變裏藏匿着人生的生離死別,悲歡離合,從而像似悟出了什麽,卻又是那般飄渺不着邊際,關雪羽僥幸地逃過了一場大難,想到了出雲和尚的行前忠告,竟然含蓄有幾許天機,設非是鳳姑娘的及時現身相救,自己眼前只怕也已作了古人,從而對于那位鳳姑娘,生出了無限感激之意。

一想到鳳姑娘,才使他警覺到對方的不在眼前。

關雪羽轉身踱出秘室,正逢着麥家的管事麥豐張惶而來。他手上掌着一盞燈,身後緊跟着老奴麥貴。

雙方乍見,麥豐哆嗦着道:“那不是關先生……麽?那位鳳……姑娘呢?”

原來麥豐原本跟小喬在一起,眼見金雞太歲現身,一時心膽俱寒,不待進入秘室,就地先掩藏了起來,事後才自現身,兀自一副失魂落魄模樣,關雪羽搖搖頭道:“我也正在找她,七爺仔細料理黃兄的後事去吧。”

麥豐聽到了黃通之死,忍不住唏噓出聲,一面用衣袖拭着臉上的淚,頻頻點頭道:

“關老師你放心吧……我家老爺已有交待……我這就不耽擱了。”

說着拱拱手,随即同着麥貴匆匆趕向裏面秘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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