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2)
理他,繼續前行,才行數十步,即見正前方岔生出大蓬野竹,竹枝蔓延,形成了半天屏障,他身子一步踏進,立時就感覺出大股勁道霍地向自己襲來,頓時由不住向後退了一步。
即聽得過龍江的聲音再次冷笑說道:“上天有路你不去,地獄無門自來投。關雪羽,你原本可以暫時活命,你卻偏偏要自行送上,這就怪不得我手下無情了。”
話聲方歇,即聽得“嘩啦啦!”一陣子竹葉聲響,眼看着亂竹叢間枝飛葉揚,宛若大風力灌,形成了一個大大的空隙,顯然是為強猛的風力所沖迫而開。
當然這陣子風力并不是真正的風,而是發自那個人充沛奇妙的內力。
關雪羽首當之下,頓時衣飄襟揚。他卻早已有備在先,直立在地面上的身軀,就像是打進地裏的一根鋼樁,絲毫不為所動。
緊接着,眼前這陣子的風力便為之緩和下來,四只眼睛也就交接在了一塊兒。
跟前是一小片竹林,過龍江端正地坐在椅上,身前一幾,幾上除了一盞香茗之外,還置有一柄形式古雅的長劍,杏黃色的劍穗子深垂地面,在風勢裏微微擺動不已。
這番情景,果如所言,過龍江在這裏真的已等他很久了。他身着一襲雪白緞質長衣,顯眼的是長衣之上所繡制的一杆墨竹,秀拔挺俊,望之幾有出塵之感。
這個過龍江特意地打扮了自己一下,一頭長發歸回頸後,卻在黑白參差的長發上,加紮着一條白綢子方巾,襯着他兩挑劍眉,虎目燕颔,确是神武之極。
關雪羽嘗過他的厲害,不得不特意加以防備,于是老遠的便定下了腳步。
仇人見面,分外眼紅。
關雪羽一句話也不想多說,一只右手緊緊地握在劍把上,眼睛一眨不眨地端詳着對方,大敵當前,他當然知道,只要有絲毫大意,就可能予敵人以可乘之機,此番動劍,若一着之失,便有性命之憂。
過龍江仍然是一派從容的樣子,盡管他內心奔騰着怒火,外表卻并不顯著。
“那一天你來過了?”
“不錯,來過了。”
“我喝醉了。”過龍江皮笑肉不笑地道:“這是我生平第一次醉倒。”
說着微微搖頭嘆息一聲,表示遺憾。
關雪羽靜靜地看着他,冷冷一笑,沒有答話。
“你知道為什麽?”過龍江一哂,接下去道,“像你我這等身手、功力,豈有醉倒之理?”
“但是,你卻是真的醉了。”關雪羽緩緩地道,“雖然你所飲下的酒,歷經百年,酒性奇烈,但是,你竟然事先沒有料到,豈非失策?”
過龍江點點頭道:“說得也是。”
緊接着他微微一笑,“人生難得幾回醉,一醉解千愁,未嘗不是美好之事。”
“只是你醉的卻不是時候。”
“為什麽?”
“因為我恰恰在那個時候來到了你的身邊,也看見了你醉後的失态,那天我本可以從容置你于死地。”
“但是你卻沒有。”
“那是手下留情,不肯乘你之危。”
“量小非君子,無毒不丈夫。”過龍江濃眉乍挑,臉現殺機地道,“你已經失去殺死我惟一的機會,以後便永不會再有了。”
接着冷冷一笑,接下去道,“甚至于你很難逃過今日此刻,你可相信?”
關雪羽點點頭說:“很有可能,至于是不是真的如此,卻要比過才知。”
“不必要的。”過龍江伸出兩根修長的手指,指着面前的長劍道,“我這口劍得自先師“野參人王”所賜,劍名‘長根’,昔年在先師手上,終其一生,也只用過七次,從未落敗過,後來落在了我的手上,也只用過兩次。”
“第一次。”他微微閉了一下眼睛,“在金沙江,對手是百戰百勝的‘長春子’邱遲,你可曾聽說過這個人?”
關雪羽好整以暇地點點頭,既然對方表示不急,自己也就不必急于一時。
“很好!”過龍江道,“那你當然知道他是劍道中的一流高手了,結果……”微微一笑,他接下去道“很不幸,他敗了。”
這一霎,他的眼睛睜得極大,目神裏殺機隐現,他說道,“他死在我這口長根劍下。”
關雪羽點點頭說:“啊,這卻是一件很不幸的事情,太不幸了。”
過龍江冷笑了一聲:“江南奇人毛一山,是與我比劍的第二個人,你應該知道,毛氏曾自誇他的家學‘太公’劍法,舉世無雙,結果他敗了,一樣死在了我的劍下。”
關雪羽輕嘆一聲,點點頭道:“由此可見尊駕劍法之出神入化,只是你所說的以上二人,又與今日你我比鬥有什麽關系?”
“當然有關。”過龍江面色沉着地道,“這是在告訴你,我這口名劍,有着不朽、從來也不曾敗北的光榮歷史,這一次也不會例外。”
說時,他緩緩地由座位上站了起來,一只手在欠身站起時,已把擱置在矮幾上那一口“長根”古劍握到了手上。這個姿态極其微妙,幾乎在同時,他的一只腳尖,已把那個先時置劍的矮幾挑飛而起。
“呼!”一股疾風,随帶着那只矮幾騰空直起,在空中猝然疾轉,勢如旋風,待到落地之一霎卻又是輕若無物,轉得一轉,随即不動,令人吃驚的是,幾上原有的一只杯盞,敢情竟似原封不動在釘在桌面上,非但不曾打翻,甚至于懷中茶水亦不曾濺出少許。
這般功力,關雪羽是省得的,若非具有極其精湛的內功,再輔以混元一氣之功。兩相運用,萬難施為。
過龍江在舉腿飛足間,竟能把兩股功力混合運用得如此爛熟,端是驚人之至。
戰局一經展開,當無和平餘地。
金雞太歲過龍江手握長劍,一雙眸子灼灼閃着精光,這一霎已然是滿臉殺機。
“關雪羽,你拔劍吧!”
關雪羽微微感覺到有些奇怪,對方居然忽地對自己改了稱呼,變得以禮相待,這就顯然意味着不是什麽好兆頭,所謂“先禮後兵”,只看看他臉上迸現殺機,就知他內心之恨惡程度。
關雪羽手壓劍柄,慢慢地把匣中長劍抽了出來。
他這口劍得自燕門家傳,劍名“青桑”,亦是宇內聞名的名劍之一,較之對方那口“長根”并無絲毫遜色。
所謂紅粉佳人,寶劍烈士,什麽樣等次的人,用什麽樣等次的劍,似乎已是鐵的定律。一個武技泛泛的平常人物,絕對不配享用一口上好的名劍,如強而據之,只怕反罹奇禍。
是以,你只須看這人佩帶的寶劍,便可知這人的身手甚至于這個人的身分,大致八九不離十。
準乎此,眼前關雪羽的這口青桑劍一經展出,識貨的過龍江頓時便有警惕。
只見他長眉微抛,頻頻點頭道:“這就是了……如果我沒有猜錯,足下所使用的這口劍,便是天下七口名劍之一的‘青桑劍’。”
關雪羽不得不佩服對方見識過人,聆聽之下,他涵蓄地點了一下頭,證實不錯。
他原本不打算讓對方摸清了自己門戶,現在既為對方認出了手中長劍,再想隐瞞便是萬難。
果然,緊接着過龍江便發出了一聲朗笑。
只見他抱劍在手,神情恍然大悟地道:“這麽說來,足下原是燕青峰燕字門的高士。
失敬,失敬!”
關雪羽不便否認,點頭道:“我只當你早已看出,這就請賜教吧!”
話聲出口,手中劍雙手力握之下,緩緩向前伸出,俟到劍鋒直伸不能再進之時,才又緩緩收回了,忽地劍尖一翹,向上揚起。
這便是燕字門獨門創出的起手之勢。
“好!”過龍江一聲朗笑,道,“貴門今掌門人燕追雲,乃是我久仰之上,久欲一會,惜無良機,想不到今天在此,竟然會見了他的門下高手,也算是機緣難得的了,廢話少說,這就請你放劍過來吧!”
話聲方頓,右手輕振,已把鞘中長劍執在手中。
他這口劍既名“長根”,顯然較常劍為長,連同把手總在三尺五六,只是看來劍身細窄,不過二指來寬,劍上光華銀白,有如鏡面,略一抖動,勢若銀蛇,時發輕嘯,望之如秋水一泓,不試其鋒,已可猜想出其犀利程度,端的好一口寶刀。
過龍江長劍在手,手腕輕振之下,空中一連爆出了三朵劍花,由是大片光華,随自劍身上紛紛射出,刺得人眼花缭亂。
只見他左手捏着劍訣,當胸一豎,右手長劍随便地向右方一撇,便自拉開了門戶。
關雪羽原打算由他起手之勢裏,看出一些門徑,可是對方缜密得很,竟是看不出他一些兒門道兒來。
前此在麥家,雙方是施展內氣功力格鬥,這一次的情形卻大為不同。但只見兩口長劍上光華閃閃,顯然各人俱是把充沛的內力貫之于劍身之上,冷森森的劍氣,互為消長的充斥于現場內外。
地上的殘枝敗葉,在劍氣的充斥之下,首先紛紛四散開來,劍氣就像是一蓬四散開來的細小鋼針,如果本身功力不足以抵擋的話,只在這上來一沖之下,便難以全身而退,所幸敵對的雙方,俱當得上劍術的名家,一流內功高手,這一番劍氣消長,只不過在彼此探讨虛實,以便接下來時乘虛而入。
關雪羽移動雙腳,微微向左面邁開了一個弧度。
過龍江霍地向側面跨出了一步。動作恰如關雪羽一般快慢,一空一補,仍如原樣。
緊跟着這個動作之後,過龍江一連向前推出了三步,手上的長劍平執着,緩緩向前推出。
這一劍如果在外行人看來,實在毫不起眼,絲毫沒有驚人之處,非但不足以驚人,簡直令人匪夷所思,莫測高深。因為如此緩慢的劍勢,給人的印象是既不能傷人,更不能自防,因為敵人如果快劍來攻,則又何将自處?豈非手足失措?
然而,實在情形卻大非如此。
這一劍敢情功力高奧,大非尋常。
随着過龍江緩緩推出的劍身,大蓬的劍光,有如一片寒芒,紛紛四散開來。
敢情,那森森劍氣随着過龍江的劍身之上噴身直出,如寒霧罩身,随着過龍江遞出的長劍,直向關雪羽逼近。
厲害的地方就在這裏。
如果你是一個木頭人,或者是一個石頭人,你當然無從體會,然而作為血肉之軀的人,感受可就不同了。
對方這蓬無形劍氣,恰似一具無形的枷鎖,緊緊壓迫着關雪羽貼身四周上下,如果他僅僅直立不動,尚還難以體會,只稍微一移動,便覺出寒氣刺體,若是繼續移動,對方鋒利的劍鋒,便會借助于先時的感應,就勢刺劈而出,迅于發難,由于感觸的微妙,每在動作之先,令人防不勝防。是以如果不能洞悉搶先,在你出手之前,便先已受害于對方淩厲的劍招之下,确實厲害十分。
關雪羽自然明白,是以,就在對方劍氣壓體之下,暫時保持着鎮定神态,一動也不動。
随後,他才緩緩地把本身內功力道逼向劍身,透過劍身,徐徐向外散開來。
過龍江點點頭冷着臉道:“燕門劍術,果然有過人之處,哼哼,何以還不放劍過來?”
關雪羽聆聽之下,報以冷笑,卻未說話。
他知道現在已到緊要關頭,只要一開口出聲,很可能真力外洩,對方也就有了乘虛而入的機會,以自己的功力,雖然不見得就可使對方得手,但是又何必讓對方稱心如意?
偏偏就不給他可趁之機。
大風繼續呼嘯着由竹梢上掠過,唰唰竹聲中,散落下滿地落葉,天光映照之下,搖蕩出一片的碧影。
雙方兀自在僵持之中。
凡是施劍的人,越是個中高手越能體會出這第一劍最是難以出手,這一劍的危機也最大,是以劍術之中,對于出手的第一劍特別重視,萬萬草率不得。
正因為如此,眼前的關雪羽、過龍江才會顯得這般慎重,遲遲不肯出手。
然而,随着時光的消逝,出手的時機也就愈加顯得緊迫,似乎不能夠再拖下去了。
關雪羽雖觀察良久,卻始終也捉不住出手的良機,心情未免有些波動。
過龍江卻像是一只沉着的鷹,一只怒鷹翺翔在空中,找尋地面上的獵物時,是特別有耐性而沉得住氣的,只是一待他發現到地面上的獵物時,便會毫不猶豫進侵,立刻出擊。
眼前的過龍江便是這樣,出劍之稱,他顯得那麽沉着、謹慎,一待劍出之後,便将是疾如暴雨怒濤,一發而不可收拾。
在不知不覺的情況下,雙方已經變換了一個位置。
忽然,過龍江揚起了手中長劍,銀虹乍閃,沖天直起,關雪羽也就不再遲疑,把握着這一霎,奮袂直上,手上的青桑劍也由下而上,劈出了一個斜度,這一劍有如長空奔電,又似神龍剪尾,劍光卷外,直向着過龍江整個上半身斬劈過去。
金雞太歲過龍江鼻子裏哼了一聲,整個身子一個倒翻,倏地拔空而起。
先前那一劍,關雪羽只是一個誘敵的虛式,目的在誘發對方的雷霆萬鈞一擊,從而便可在其中窺出門檻,接下去的一手,才是實力所在。
眼前這一霎,确是驚心動魄。
關雪羽出劍如電,過龍江閃身如波。眼看着關雪羽劃出的劍光,在一定的弧度裏三起三伏,一徑地呼嘯着拉了開去,過龍江的身子,竟然能夠追随着對方的劍勢,一如其狀的三度起伏,一人一劍,乍看起來,幾乎揉成了一團,直到關雪羽的劍勢完全拉開來之後,才知道敢情這一劍走了空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