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把脖子挂上去

幻境內真是什麽都有, 不能夠用常理來解釋。

就說剛才在學校裏吧,窗外是濃重的黑, 就像是直接在玻璃上刷了黑色的油漆似的, 看不透。而花園內的黑夜, 更像是到處安裝着地燈,撕去了夜色的深沉, 帶上了朦胧的白暈,人站在湖邊能夠清晰地看清周圍的景色。

很美。

遠處是青龍山的高大身影, 近處是抱月湖周邊的景致,只要是生活在西洲市的人,天天看着一層不變又瞬息萬變的風景,站在湖邊的第一眼就可以認出來, 幻境內的花園就是按照西洲市來布局的。

不是現在的西洲市, 而是很久以前的西洲鎮。

西洲是個依水而生的城市,從小小的漁村發展到人煙聚集的小鎮,從小鎮發展到現如今的大城市, 城市的大體結構始終沒有改變。

站在涼亭邊轉身向後看,是高矮不一的建築。西洲不算是真正的江南水鄉,老建築卻秉承了水鄉的傳統,黛瓦白牆、飛檐翹角, 民居的宅子不大,卻依然利用有限的空間造出小小的花園, 過着精致的生活。

現在,只有西洲市博物館可以看見殘缺的老建築和模型了。

充滿了古早味的水邊小鎮被朦胧的夜色鍍上了毛絨絨的邊, 偶爾能夠聽到壓着嗓子的狗吠、男男女女睡夢中的呓語、小兒的啼哭大人的哄抱、老人沙啞的咳嗽聲等等等。讓林梧想到了學習過的課文《口技》:“遙聞深巷中犬吠,便有婦人驚覺欠伸,其夫呓語。既而兒醒,大啼。夫亦醒。婦撫兒乳,兒含乳啼,婦拍而嗚之。”

與溫馨的城鎮景色不同,在小鎮的邊緣、靠近湖邊的地方,有個木頭的臺子,上面的木墩子已經被鮮血染得看不見原有的顏色,那是菜市口的斷頭臺。

“我有一段情呀,唱畀諸公聽,諸公各位靜呀靜靜心呀,讓我來唱一只西洲景呀,細細那個到到末唱畀諸公聽。小小西洲城呀,依水建城岸邊多個斷頭臺,殺掉呀諸多人,冤情震天呀叫天天不靈……”

梳頭的女鬼軟語清唱,明明鬼在眼前,聲音卻像是從四面八方而來,細細密密地籠罩了所有的人。

唱就唱吧,偏偏她一直在梳頭,用篦子仔仔細細地梳着頭發,烏黑長發肯定到了及腰的長度,把腦袋拿下來梳的時候還挺方便。腦袋拿下來了,就可以想看哪裏看哪裏,前面後面左邊右邊,真正的轉轉腦袋就可以了,毫不費力。

“我有一段情呀,唱畀諸公聽……”

“姐別唱了。”

女鬼俏麗明豔的臉上出現了委屈的神情,“人家唱的不好聽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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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唱的是挺好聽,要不你把腦袋裝上去再唱。”林梧和女鬼商量。

女鬼杏眼慢慢蒙上了一層淚水,“裝上去也要掉下來,這兒沒有絲巾,固定不了頭。”

“哦。”林梧轉頭看向李寶靈,看得小姑娘害怕的往她男朋友的身後跺,她男友不錯的人,自己也害怕地瑟瑟發抖,卻一直護在女朋友的身前。林梧露出個親善的笑容,溫聲地說:“別怕,把你的頭巾給我。”

李寶靈白着臉點點頭,什麽都沒有問,直接伸手摘掉了紮頭發的熱帶風情的頭巾,不是很長,但在脖子上繞上一圈再打上一個結還是可以的。作為臨時團隊內拖後腿的幾個之一,李寶靈有自知之明,知道能力最強的就是林梧和他身邊的男人,這個時候不是質疑、胡攪蠻纏的時候,全然的信任領隊人才是應該做的。

是李寶靈的男朋友遞給的林梧,林梧接過來之後對他說:“是個好姑娘,值得你好好對待她。”

女朋友被肯定了,男生瑟縮的胸膛挺了起來,比誇了自己還要高興,更加堅定了保護李寶靈的決心。

林梧又對着李寶靈說:“你男朋友很好,你很幸福。”

躲在男友身後的李寶靈羞澀地笑了笑,抓緊了男友的衣服,仿佛更加有依靠了。

其他人:“……”夭壽哦,都什麽時候還要撒狗糧。

接過了頭巾,林梧準備走進涼亭把它給女鬼,趙鳳鳴往前一步阻止了林梧的動作,言簡意赅地說:“我來。”

趙鳳鳴手握冰棱長劍,始終守護着林梧的左右,他沒有動用靈力,以普通的手段依然是個高手中的高手,實力強大。

擡着右手的林梧不放心地叮囑,“小心。”

趙鳳鳴淡然地說:“放心。”

圍觀衆人,“……”又是酸臭的狗糧,呵呵。

圍觀的鬼也非常不高興好吧,“哼,那人有大樓的鑰匙在,你們放心好了,給我一萬個膽子我也不會是動手的,我可是個好鬼。喂,那邊的小哥哥你和萬象樓是什麽關系?”

“我是萬象樓的新主人。”

女鬼把腦袋捧得高了些,微蹙着眉頭說:“林争怎麽了?你是林争的什麽人?”

林梧說:“我外公過世了。”

女鬼瞪大了眼睛想說什麽,話到嘴邊咽了回去,幽幽地嘆息,“人命不過百年,匆匆一晃就過去了,節哀。”

“外公完成了自己的心願,走的沒有任何遺憾。”林梧看向右手晚上懸挂的鑰匙,嘴角翹了翹說:“我會繼續他的使命,經營好萬象樓的。”

“你不錯,加油吧。”女鬼從趙鳳鳴的手上接過了頭頸,風情萬種地抛了個眉眼,“大帥哥能不能幫幫忙呀,幫我把腦袋放到脖子上,嗯,輕輕的、慢慢的,好不好?”

“不好。”趙鳳鳴轉身就走。

女鬼用力地哼,“真是不解風情的家夥。”

林梧心好累哦,為啥自己是小·哥哥,趙鳳鳴是大·帥哥,明明一樣大的。

仿佛知道了林梧的心聲,自力更生把腦袋裝上去的女鬼嬌笑着說:“小哥哥你看着就很面嫩呢,還是個小孩子。哦~看你高高大大的,有些地方肯定一樣大的。”

林梧:“……”

趙鳳鳴:“……”

其他靠攏在一塊兒的人,“……”

一言不合就開車,哎呦喂,看看現場情況啊。

林梧抹了把臉,把尴尬的氣氛抛掉,“姐,咱是文明人。”

“好噠。”女鬼從善如流地說。

林梧咧咧嘴角,答應的太快,怎麽感覺越來越不對呢。“不說那麽多,姐,你欠我好幾年的房租了。”

“嘤嘤嘤嘤。”用頭巾把腦袋固定在脖子上的女鬼哭泣了起來,美女落淚總是令人心生不忍,“人家不是不想付房租,我就是下樓買個菜。”

“……我還下樓買個包子呢。”

女鬼哀怨地看向林梧,“我說的是真的,我一直是萬象樓內的好住戶,和你外公關系很好的,總是按時交租,從不拖欠,你外公忙不過來的時候還會幫着他招呼招呼客人。兩年前的那個仲夏夜,我吃完了缽缽雞和芙蓉水煎蛋,拎着準備第二天用來做蔬菜色拉的菜從石墩子那邊經過的時候,突然就被吸進了進來,成了幻境游戲的一部分,按照年輕人的說法就是守關的boss。”

“特別吓人。”郝寧羽湊搭林梧的耳邊小聲地說。

郝寧羽輕聲地說着他們玩的游戲,所有人必須進入到涼亭裏坐下來,挨個聽着女鬼老師的訓,上學的時候教導主任什麽樣子女鬼就是什麽樣子,甚至更加恐怖。女鬼就像是真的跟着他們經歷過學生生涯,訓斥他們的內容頭頭是道,聽着自己過往的事跡被人無情地在大庭廣衆之下被翻出來,随時會“死亡”的恐怖、被揭短的羞愧、無法讓女鬼閉嘴的惱怒等等在大腦裏徘徊不去,過了好久都無法平息。

“我是個善良的鬼,你們進來坐吧,只有通過了我這關你們才能夠見到幻境主人,才有辦法離開幻境喲。”女鬼幽幽地說:“我也想離開,我養在陽臺的多肉植物兩年沒有澆水了,不知道還活着沒有。還有我的小龜龜,我準備的食物就在地上,不知道它知不知道吃。唉,我也想出去。”

說完柳葉眉邊豎了起來,嬌柔的氣質驟然改變,整個人多了嚴肅刻板的味道,真像常年站在樓上辦公室、拿着望遠鏡往下看有沒有牽手小情侶的教導主任。

進了亭子,林梧和趙鳳鳴随意坐了下來,他們身邊的位置成了最搶手的地方,不過可惜就那麽兩個,已經被眼疾手快的郝寧羽和龐笙笙搶掉了。

游戲開始。

女鬼率先對着林梧發難,“小學的時候偷偷給老師的水杯裏面放粉筆灰。”

“他嫌棄我家窮,連買輔導書的錢都拿不出來,赤露露的輕蔑,我不喜歡才放了粉筆灰,是小孩子的報複行為。”

女鬼挑眉,“知道套路嘛,那就繼續。”露齒不懷好意地笑着,“沒有合理的解釋,或者故意隐瞞,可是要死掉的哦。”

林梧歪嘴,擡起右邊胳臂露出手腕,“哦,是嗎?”

女鬼委屈巴巴地說:“人家就是按照套路這樣說的嘛,我不害人的,我是個好鬼。”

游戲繼續。

“初中的時候有個喜歡你的女孩子在你包裏面放了情書,你明明不喜歡對方卻還故意和她交往,早戀加欺騙,渣男。”

渣男為衆人所不齒,所有人都看向林梧,等待他的合理解釋,就連趙鳳鳴也不着痕跡地瞧着林梧。

苦惱地皺着眉頭,林梧本來放松靠在涼亭美人靠上的背擡了起來坐直了身體,認真地回想着,“竟然有這麽一回事兒?我怎麽不記得了。”

背後傳來了異樣,這種異樣随着游戲的進行越來越明顯,像是後背站着個人正垂頭默默地看着自己,就等着自己犯錯,然後會發生什麽,林梧有了個猜測。涼亭的頂上裝着燈,光源從所有人的頭頂上落了下來,影子縮成了小小的一團縮在腳底下。林梧飛快地掃了一眼,其他人的影子顏色要比他和的趙鳳鳴的濃郁多了,仔細看,影子的邊緣在緩緩的挪動,裏面像是藏着東西,而且不只是一個。

不是背後靈,背後靈只是或遠或近地跟在背後,不會藏在影子裏。

“我想起來了。”背後站着的“人”融化一般地要進入林梧的影子,聽到林梧的聲音急剎車地停止,默默等待着林梧犯錯。對于這一切林梧沒有看到,他說起了關于初中早戀的事兒,“我不是渣男,書包裏的情書我根本就沒有拆,那個女孩兒是我同桌,我直接還給她了。女孩兒自卑膽小,因為家庭原因還很抑郁,我的拒絕成了壓倒她的最後一根稻草。放學回家的時候我注意到她往天臺去,竟然是要跳樓,為了讓她下來,我就騙她說要和她交往。交往了一個星期,我們就和平分手了,後來還換了座位,畢業後再也沒有聯系。”

“為什麽分手?”

被林梧的故事吸引了,加之有高人學長在身邊,郝寧羽膽氣足足的,竟然不顧害怕開口問林梧。

林梧白了郝寧羽一眼,現在是八卦的時候嗎?!林梧拒絕說出原因。

“說說吧。”

林梧疑惑地看向趙鳳鳴,見他目光平靜、表情淡然,看不出趙大哥也是個八卦的人啊。

既然趙鳳鳴開口了,林梧就不再隐瞞,将分手的原因說清楚,“原因很無趣的啦,沒有任何風光旖旎的內容存在。我和她本來就不是真心談戀愛,因為家庭原因,我一放學就要和舅舅去打工,忙得沒有空和女孩子約會,逛街、看電影、吃飯這些統統沒有,無法滿足小女孩對于戀愛的一切美好要求,她看中的不過是我的臉,當發現我很無趣的時候,就果斷提出了終止關系。”

郝寧羽遺憾地咂咂嘴,真的很無趣的原因。

趙鳳鳴說:“你很好。”

難道是自己聽錯了?!林梧用力地眨眨眼,使勁兒地看着趙鳳鳴,發現端正正經的趙鳳鳴耳尖越來越紅、紅暈開始往其它地方轉移,他抿嘴笑了。

吃瓜群衆,“……”好像無意間又吃了一把狗糧。

女鬼阿紫對每個人會問三個問題,沒有絲毫隐瞞的人平安度過這一關,有隐瞞的看似平安度過了,其實……影子的變化就說明了一切。

最後一件事兒。

女鬼阿紫說:“高中的時候你喜歡的那個男……”

“停停停,我知道你要說什麽了。”林梧及時阻止,“那是個渣滓,知道我喜歡他後就抓着不放,如果我不按照他的做就到處宣傳出去。不斷勒索我,我一次也沒有給過錢,他憤怒地到處亂說之後,我就把他堵在巷子裏狠狠揍了一頓。”

“好了,你說的都是真的。下一個,就你吧。”女鬼伸出細長的手指指向趙鳳鳴,“你對着一棵樹說要娶他。”

趙鳳鳴淡淡地說:“嗯。”

等了半天,除了一個嗯什麽都沒有等到的女鬼無語了,“就這樣?真是沒有誠意。下一個,我看看,你偷拿了家中的符箓大全在樹下練習,沒有紙筆,就一遍又一遍的用手指在樹上畫着。”

趙鳳鳴:“嗯。”

女鬼:“……”不生氣不生氣,她隐約看到的男人過往令人膽寒,不敢細看,草草地說着第三件事,“說好了要等着那棵樹一起成仙的,你卻自己悟道成功……”對上趙鳳鳴的眼睛,女鬼的聲音戛然而止,她看的太多,知道自己逾越了。

趙鳳鳴收回目光,輕輕地應了一聲,“嗯。”

很好很強大,一字走天下。

女鬼嘀咕,當真是無趣,目标轉移開始問起了別人。

并不是所有人會坦然面對着自己的過往,說一半留一半或者幹脆胡說一通,經過了幾次的老手在發現除了恐怖不會真正的死亡的時候,更是不會将問題當真。

林梧以眼神示意趙鳳鳴去看腰圍大叔身下的影子,這位大叔最情緒化,無論是高興還是難過都會流眼淚,和自己膀大腰圓的身材形成了鮮明的對比。因為身體龐大,影子自然而然地就會比別人的大出許多,可不會大成現在這樣,影子還有了自己的思維、會做各種動作。

趙鳳鳴點頭,示意自己看到了。

他和林梧猜測的一樣,應對童謠的十個游戲并不是不會死人,而是“死人”融入進了活人的影子裏,前九關的游戲是挑選融入的對象,最後一關就是斷定是否取代。

取代成功的被抛出幻境,沒成功的就死亡,成為了幻境的一部分。

但出去了并不代表就成功地取代了活人的身份,還要受到凡間規則的影響,往往失敗的多,那些死者就是這麽來的。

林梧和趙鳳鳴對視一眼,他們身邊這些人或多或少已經不是完整的人類,出去後還要給他們做個小“手術”。

女鬼阿紫的環節結束了,她梳理着自己滿頭的長發,“真不想和你們說再見,祝你們好運。被選中,也不是什麽真正的好運氣吧,只有做自己才是最好的。”

最後一關是用脖子蕩秋千,非常危險千萬不能夠模範的游戲,但除了林梧和趙鳳鳴的其它人都非常期待,認為自己會成為那個熬過去的人離開幻境。

“小哥哥你一定要加油哦,我想離開幻境很久了,離開後我就交房租給你。”

林梧點頭,“一定會離開的。”

最後一關游戲在斷頭臺上舉行,衆人來到之後直接垂下來一根長長的麻繩,點名讓腰圍大叔和另外一個一點兒存在感也沒有的年輕人參加游戲。

被選中的人欣喜不已,腦子裏盤算着自己總結的玩“蕩秋千”攻略,淡定地把脖子挂在了麻繩上竟然一點兒也不害怕。

林梧發現他們的影子扭動的更加厲害,如同提前慶祝着即将來到的新生。

林梧問郝寧羽,“你看不出他們的影子有異常嗎?”

“異常?”郝寧羽老實地搖搖頭,“沒有啊,我現在去看看……”他倒抽一口涼氣,嫉妒他人被選中的表情瞬間發生改變,“怎、怎麽會這樣,我怎麽、麽之前就沒有發現。”

連忙看向自己的,還好還好,影子沒有自己動起來。

“我看見了。”龐笙笙默默地在一邊說:“他們把脖子挂上繩子的那一刻,就從我的眼睛裏消失了,而他們的影子卻在。還有,我們玩的游戲越多,影子就越大。”

郝寧羽不可思議,“你之前怎麽沒有告訴我?!我們好歹并肩作戰了三天。”

“我說了。”龐笙笙無語地看着郝寧羽,但因為某人總是歇斯裏底地害怕,說什麽都無法溝通啊。

他們面前的高臺上,麻繩在不斷升高,挂在繩子上的人開始痛苦地掙紮,現在什麽欣喜、期待在生死威脅的面前成了空談。

唯有用力地抓緊了繩子,讓自己的脖子得到喘息才是正經。

腦子裏預想的很好,但真正做的時候就不是那麽一回事兒了,脖子挂上去的那一刻,兩個人後悔了。

眼見着二人掙紮地動作越來越小、瞳孔逐漸渙散,快要斷氣。

“林梧,就是現在。”趙鳳鳴揮起冰棱劍。

本應該在最後一關現身的幻境主人因為在林梧和趙鳳鳴手底下吃了兩次虧,腦袋學聰明了,沒有現身,但林梧他們看到斷頭臺時已經猜測到幻境主人的真身是什麽,攻破起來并不麻煩。

攢了三次的靈力使用機會,是時候湧出來了。

林梧抛出一堆符紙,符紙紛飛亂舞,在符紙中,手持長劍的男人,宛若天神。

作者有話要說:

小曲改編自《無錫景》,感興趣的寶貝可以上網搜搜聽下,挺好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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