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時值九月,豔陽高照。

整個小鎮悶熱的猶如蒸籠一般,街上的行人神色怏怏,就連擺攤的小販也不如往日那般喧鬧,紛紛停了叫賣,找了個陰涼的地方避暑,只在有客人的時候才上前招呼幾句。

疏影擦擦額角的汗,在街旁的一間繡樓前停下了腳步。

“呦,小娘子來了,這回又有什麽好的繡品?”店內的夥計見到她,急忙上前招呼。

這夥計名叫石頭,從小就在這鎮子上生活,這鎮子說大不大,誰家有幾分關系,誰家的婆娘背地裏偷了漢子,他可都是一清二楚。

雖說這間繡樓也有一些專門雇傭的繡娘,但也有人拿一些零散的繡品放在這裏寄賣,這小娘子就是其中之一。

她大概是半年前來到的這鎮上,看上去不過雙十年華,人長得倒是漂亮的很,就是性子太冷話太少,不知道的還以為是個啞巴。

但她的繡工可是一流,就連那些資歷頗深的繡娘見到了她的繡品,也會由衷地贊嘆幾句。不過,她卻對自己的繡品賣的如何,賣了多少,毫不關心的樣子。只是會定期的過來拿銀子,掌櫃給的多也沒見她高興,給的少也不見她惱怒。

真是個怪人。

将疏影迎了進來,石頭便高聲道:“掌櫃的,小娘子來送繡品了。”

疏影坐在一旁靜靜地等着,未過多久,從櫃臺裏間出來一人。那人年逾天命,精神倒是矍铄的很,一見疏影,立刻笑道:“小娘子又來了,不知這回送來些什麽?”

疏影起身,從袖中抽出幾份絹帕放在櫃臺上。

掌櫃接過來一看,不由稱贊:“我這繡樓開了二十多年,還真是第一次看見有如此精巧的手藝,能把各色花卉繡的這般靈動的。”

說着,從櫃臺下拿出了一個錢袋,“這是上回的銀子,小娘子收好。”

“有勞掌櫃。”疏影将銀子收好,剛要離開,掌櫃的卻把她叫住了,“小娘子留步。”他急忙說道:“過幾個月乃是本鎮張員外家老母親六十大壽,老太太平生最喜牡丹,這張員外便派人來訂了一幅牡丹朝壽圖,不知小娘子可有意願接下這活兒?”

“你這裏不缺繡娘,為何找我代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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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個……”掌櫃的有些為難,讪笑道:“那家也是老主顧了,這回對繡品的要求極高,我這裏的繡娘恐怕是沒這麽好的手藝,所以就拜托小娘子了。”

“這是定金。”掌櫃又拿出一個錢袋推到了疏影面前,“一共五十兩,剩下的一半待完工之後如數交付。”

見疏影不為所動,掌櫃的急的團團轉,“小娘子,你就當幫幫老朽吧。老朽實話對你說,那張員外家雖說不是什麽氏族顯貴,但在這鎮上也是一霸,老朽我這開門做生意的,實在是招惹不起啊。”

疏影想了想,那張員外家她也有所耳聞,仗着有幾分家底,養着一群蠻橫的家丁,平日裏作威作福。前不久還搶了一戶人家的閨女,她爹爹上官府告狀,官府根本連門都沒讓他進,當天這事就傳到了張員外那裏,第二天一早,鎮上的人就在街口發現了那閨女,渾身青紫,已經死了多時了。

這掌櫃的攤上了張員外家的事,以後的日子恐怕是不那麽好過了。

不過這掌櫃的平日裏倒是也沒薄待她,這回幫個忙也不是不行,況且那些銀子也有用得着的地方。

“小娘子,考慮的怎麽樣?”掌櫃的抹了抹頭上的汗,小心地問道。

疏影點點頭,“需要多久完成?”

掌櫃的一聽她同意了,頓時老臉樂開了花,“半年,半年就行。”他急忙将那定金奉上,又叫石頭去裏間取了一個包裹交給疏影。

“這裏面是所用的材料,錦帛、針線都有,辛苦小娘子了。”

疏影拿着包裹和銀兩出了門,拐過一個街角,買了一些酥糖,轉身換了個方向,向着城南走去。

樹上的知了不知疲倦的叫着,一棵老槐樹靜靜的伫立在巷子口,蔥茏的樹冠遮擋住了大片的陽光。樹下有一口古井,供巷子裏的人日常取水,這裏的陰涼是孩子們最喜愛的地方,每天都能聽到他們吵吵鬧鬧地玩耍嬉戲。

“影姐姐回來了。”一個小孩子眼尖,遠遠的便看到了疏影。

其他的孩子聽他這般說,便都向巷子外看去,發現真的是疏影,于是都高興地跑了過去,将疏影團團地圍在了中間。

“影姐姐回來啦。”

“影姐姐今日是不是又給我們帶了好吃的了?”

“影姐姐快和我們說說,今兒外面有什麽新奇的事啊。”

疏影揚起嘴角,露出了一個暖暖的笑。她擡手晃晃手裏的酥糖,把它交給了他們中最年長的、名叫瑾兒的小丫頭,“把這酥糖給弟弟妹妹們分了吧。”

瑾兒滿心歡喜地接過,“謝謝姐姐。”說着便将孩子們領到了一邊,高高興興地分起了糖吃。

“你呀,真是太慣着他們了。”這時,旁邊的小院裏走出一個中年婦人,手中端着盆髒水,穿着一身粗布衣,兩鬓微白,臉上滿是歲月的印記,看起來要比實際年歲長了許多,手指也因常年的勞作而變了形。

她将盆中的水潑了幹淨,随手将盆放在一旁,對疏影嗔道:“這樣慣着小孩子可不好。”

“只是偶爾買些吃食,并不礙事的。”疏影走過去,将那裝着五十兩銀子的錢袋送到了她的手邊,“李嬸,這銀子你收好。”

李嬸看着那滿滿的錢袋,知道這銀子絕對不是個小數目,她連連擺手道:“不行,這銀子我不能再收了。即使你手藝再好,這也是你辛辛苦苦賣繡品賺來的。平日裏銀子方面也沒少受你關照,這回我是絕對不能再收了。”

疏影卻不肯依她,硬是把銀子塞到了她的手裏。

“大人不用,孩子還得用呢。再過幾個月就要入冬了,怎麽說也得給孩子們添一些冬衣。而且……”她回頭看了看正在和弟弟妹妹們玩耍的瑾兒,“瑾兒也不小了,要不了多久也得尋個人家,這嫁妝媒人,哪一個不得用銀子。”

李嬸聽了她的話,又想到了瑾兒,只是低頭嘆氣,“都怪我,都是我這個做娘的沒用,沒什麽手藝,賺不了多少銀子,苦了孩子們了。”

疏影搖搖頭,寬慰道:“他們應該感謝你才對,若不是你,恐怕他們早就餓死凍死了。”

李嬸不再言語,她知道,疏影說的句句在理,根本讓她無從辯駁。這一大家子人,即使大的不算,孩子們總是要穿衣吃飯的,況且以現在的情形,再過幾天,恐怕連蘿蔔白菜都沒得吃了。

“謝謝你了。”她的聲音低沉的很,想了許久,卻也只能說一句謝謝而已。

疏影回到自己的院子,把包裹放到屋內桌上,又折身來到院中将晾幹的衣物收好,便開始着手打掃屋子。

月挂中天,疏影掌了盞燈,用針挑挑燈蕊,那燭花燒的啪啪作響,頓時映亮了整個屋子。

來到人間多久了?她靜靜想着,大概也有百餘年了吧。

這一百年來,她兜兜轉轉,差不多把人間都游歷了一遍。塞北雪原,黃沙大漠,到處都遍布着她的足跡。由于她容顏不改,所以并不能在一個地方長久停留。而這回,她選擇了這個無名的小鎮。

也許是在人間逗留的久了,她或多或少也沾染了一些凡人的心緒。

隔壁的李嬸是她來到這裏後第一個認識的人。那時,自己人生地不熟,一時間找不到住處,是她見這個院子空着,便幫着找到了這裏的房東,将這裏租了下來。

後來,從別人的口中得知,這李嬸倒也是個可憐人。

她自幼父母雙亡,被狠心的舅父賣到人家去當童養媳,結果受不了夫家的虐待,自己逃了出來。她一路逃到了這個小鎮,遇到了現在的丈夫。

那男人是個跛子,在一個大雪天裏看到了倒在門口的她,便将她帶進屋,給了她一口熱飯吃。後來一來二去的,她發現這個男人雖然身體有殘疾,但老實憨厚,待人也好的很,于是便和他一起湊合着過了。

李嬸這一輩子幹幹淨淨的,膝下無半個兒女。那七八個孩子都是她從外面撿回來的,有的是無父無母的孤兒,有的是身體有疾被親生父母遺棄的。

她丈夫見她如此,知她是因為幼年的事有心結,而且那些孩子也真是怪可憐的,于是也沒說什麽,便和她一同撫養起來。

可是二人并無什麽手藝,平日裏也只能靠着幫別人做些零工來貼補家用,原本日子就過得艱難,再加上這麽多的孩子,更是雪上加霜。

所以自己每月都會送一些散碎銀子過去,不過也僅限于此,能幫他們的也只有這麽多,各人有各人的悲歡命數,這不是自己幹預就可以改變的。

但自己的悲歡命數呢,是否能由自己掌控?

那個人……他現在過得怎樣……

輾轉百年,依舊是忘不了那個人的音容笑貌,不過卻漸漸的習慣了沒有他的世界。那個人,将他深深的埋在心底,藏在歲月無法企及的角落,只是偶爾的憶起、想念。

這一生,如此就好……本文由魔爪小說閱讀器下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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