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Chapter (1)

夜色如墨。

月亮被厚厚的雲層遮住。

休息室的落地窗外,黃色薔薇花大片大片寂靜地綻放。打量着越璨變得木然空洞的面容,葉嬰心中突然生出快意。

于是她繼續說:

“我喜歡他,他能夠感覺得到,所以……”

越璨蠻橫地向她壓了過來!

仿佛嗜血的野獸般,他狠狠地用雙唇堵住她的嘴,那力量如此之大,兇猛地,一股血的腥氣在彌漫在她的口腔,嘴唇也瞬時腫了起來!她吃力地向後仰起,想要掙開他的雙唇,他卻緊緊地吻住她,惡狠狠地追過來,将她死死箍在猩紅色的沙發深處,用力地碾轉着她的嘴唇!

他的怒意!

他的恨意!

他瞪着她,兇狠地吻着她,雙唇用力地碾轉在她的嘴唇上,這個吻是血腥的,從她的唇片破出的腥氣讓他的體內仿佛有什麽裂開了一般,那些夜夜糾纏着他的回憶,那些任他如何想要忘記,卻如毒素侵入他的血液般,令他痛、令他恨、令他即使粉身碎骨也無法……

被他如此地禁锢着親吻着,她漠然地睜着眼睛,沒有再掙紮,好像是無所謂的樣子,如同他的怒意絲毫無法感染到她。

“看着我!”

稍微離開她的唇片,越璨怒吼!

雙唇被吻得如同最豔色的薔薇,她的眼珠轉向他,幽黑的眼瞳,好像她是無所謂的,也根本不在乎。

越璨記得她這個樣子。

在久遠的記憶中,年少的她也曾經這樣瞅着同樣年少的他,淡淡的,冷冷的,蠻不在乎,也懶得解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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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時候,他每天守在她的校門口等她放學,她也終于接受了他的追求。像其他情侶一樣,他和她時常約會,兩人去看過電影、吃過路邊攤,幾乎每天的晚自習他都送她回家,一起步行穿過那座盛開着緋紅野薔薇的街心花園。

她喜歡去他第一次見到她的那家薔薇西點屋。

每次去,她都是買兩只紅豆面包,一只包好帶回去,另一只她自己吃,有時也會掰下幾口給他吃。應該是她有親人特別喜歡紅豆面包,這是當時他對她的家庭唯一的認知。

她從不講關于她的任何事情。

每次只讓他送到街心花園東側的第一條小巷的巷口。

那時候的他,像所有熱戀中的少年一樣,狂熱地想要了解她所有的一切,可是,又怕惹惱了她。因為即使他拉過她的手,親吻過她,緊緊地擁抱過她,她卻始終有種疏離感,好像随時會離開他。

這種感覺讓他很不安。

直到那一天,盛夏的季節她忽然穿上了長袖的衣服,連頸部的扣子都扣得嚴嚴實實,下唇卻破了個口子,唇片令人心驚地紅腫着。腦中閃過各種可怕的猜測,他追問她發生了什麽,她始終冷冷地板着臉,甚至一甩手将他晾在身後。

他惱了。

夜色中,他将她堵在小巷的牆壁上,憤怒地将她頸部的衣扣解開。牆壁上有微濕的青色苔藓,她的面容略帶蒼白,睫毛黑幽幽的,眼眸也黑幽幽的,從她的頸部到裸露出來的肩膀,觸目驚心的,布滿了一片片重重疊疊的淤痕。

“這是什麽?!”

少年的他驚怒失聲!

“你不認得?”

眼眸冷冷淡淡,倚在牆壁青色的苔藓上,她的唇角嘲諷地彎了彎,伸手又朝下解開一只紐扣,赫然的,在少女如玉的胸口上也布滿了同樣青紫的淤痕。

“這是吻痕,”睨着他,她懶洋洋地向他解釋,眼底黑如深洞,“吻痕就是——被人用力地親吻之後,留下的痕跡。”

“你——!”

怒不可遏,他重重一拳擊向她身後的牆壁!潮濕的青苔,欲碎的指骨聲,狂湧而上的怒火将他的理智燃燒成碎片,心中卻是又驚又痛的!那一瞬,他簡直想要咬斷她的脖頸,看看她的血到底是什麽顏色,為什麽可以說出這樣刺耳剜心的話來!

“受不了了嗎?”

她譏諷地一笑,如同早就料到了一般。

“是誰?!”

強壓住怒火,他将她死死按在小巷的牆壁上!

“你走吧。”

她疲倦地移開視線,月光照在巷子中斜斜長長的光影,即使在夏夜,看起來也如冬日的霜。

“我問你,是誰做的!”

扼緊她的肩膀,他沉怒地一字一句地問!

“你走吧,阿璨。”垂着睫毛,她靜靜地說,“我不是你想象中的那種女孩,就像染了血的薔薇,永遠不可能是純白色。”

夜風吹過。

恍惚帶來遠處的薔薇花香。

少年的他望着她。

“我喜歡你。”

聲音有些喑啞,他松開她的肩膀,苦澀地自嘲着說:

“我從未設想過你是哪種女孩,從我見到你的第一眼,我就喜歡你。”

她的睫毛顫了顫。

“我會把你一起拉進地獄裏去。”她淡淡地對他說,“因為我的世界是黑暗的,我是在最深的黑夜出生的夜嬰。”

“好。”

他只答了這一個字。

“而且,你不嫌我髒嗎?”睫毛揚起,她的眼珠倔強又漆黑,“我早已不是……”

他吻住了她。

不再給她任何說話的機會,他蠻橫地吻住了她,那些刺眼的淤痕在他眼前晃動,他閉上眼睛。被他吻着,她的唇越來越滾燙,漸漸地,喘息着,她甚至伸出舌來探入他的口腔中,依稀還有一絲血的腥氣,顫抖着,她擁緊他的後背,将他也吻得顫抖起來。

那個吻越來越不受控制。

少年的他,血氣方剛的身體要爆炸了一般,清冷的苔藓無法撫平燥熱的體溫,緊緊擁着她芳香柔軟的身體,不知何時,兩人已滾落到巷子的青石板上!

不遠處炸響一朵煙花。

那璀璨的紫色光芒照亮夜空,雖然他青澀的身體滾燙着要燒起來,咬咬牙,他顫抖着試圖放開她。自他的懷中,她面色暈紅地睜開眼睛,烏黑的眼眸中有星芒般的霧氣,氤氲着,比煙花還璀璨。

“讓我忘了那些。”

在他耳畔低聲說着,她微涼的雙手伸進他黑色的T恤,撫上他滾燙的肌膚。那是駱駝身上的最後一根稻草,年少的他再無法控制自己的身體,重重地吻住她,喘息着,将她的身體火熱地箍向他自己!

不遠處的煙花一重接一重地綻放。

僻靜的小巷中,月光斜長,灑照着那兩個糾纏在一起的人影,呼吸聲滾燙而急促,青澀而沒有章法。夜幕中,輝煌璀璨的煙花漸次綻放,越來越美麗,越來越頻密。

甜美得令人心醉。

在那一重重接近綻放的極致中,在無法克制的狂野和喘息裏,始終有着溫柔的憐惜。

當最後最美的煙花齊齊沖上雲霄!

少年的他低吼着牢牢抱緊她,一口咬在她雪白的肩上,沁出點點血珠,留下屬于他的印痕……

而現在。

在同樣的地方,也有一個吻痕。

休息室中,越璨木然地看着葉嬰的右肩,在她晶瑩雪白的肌膚上,那個吻痕并不重。

他知道那是誰留下的。

游泳池畔的白薔薇花亭,她長身跪立在越瑄的身前,越瑄俯身吻着她,那兩人吻了很久很久,久得仿佛都可以變成凝固的剪影。

“我給你開了一個賬戶,存進去了一筆錢,無論國內還是國外都可以取,以後我也會定期彙錢給你。”越璨淡淡地說,如同剛才惱怒狂野地吻住她的那個人并不是他,“在意大利我聯系了一家時裝品牌,你進去就可以直接做設計師,過幾年我會資助你在國際上舉辦個人的時裝展。”

葉嬰看了看他。

“其他的事,你想做的,我也會幫你完成,”越璨揉了下太陽穴,緩解突突直跳的頭疼,“算我請求你,離開謝家吧。”

“你很仁慈,我很感謝你,”葉嬰靜靜一笑,“但是如果你真的想幫我,請讓我參加高級定制女裝項目。而且,我希望這個項目由我來主導,而不是森明美。”

越璨的瞳孔收緊,盯着她說:

“你聽不懂我的話嗎?”

“能聽懂。只是,就像你無法代替我吃飯穿衣,無法代替我入少管所六年,我現在想要做的事,你也無法代替我。”

“薔薇!”

“我叫葉嬰。”她糾正他,又沉吟片刻,說,“其實想一想,你說的不無道理。二少真的會喜歡上我,真的會助我一臂之力嗎?跟森明美比起來,我幾乎什麽都不能帶給二少。”

越璨細細打量着她。

“所以我必須要為自己打算,”她苦笑,“就算是為了幫我,讓我主導高級定制女裝的項目吧,我會将它做好的。即使真有一天被趕出謝家,好歹也有了資歷。否則,我如今在設計部只是空職,一旦二少真的同森明美結婚,我将很難立足。”

“哈哈,”越璨笑得神色不動,“你真的變了,居然會低聲下氣地說這些。你以為我會上當嗎?你處心積慮想要打壓明美,你想過沒有,我讓你負責這個項目,又該如何跟明美解釋?她計劃這個項目,已經有一年多的時間。”

“我相信你會有辦法的。”

葉嬰淡淡地笑。

“不可能,”越璨皺眉,直接拒絕了她,“我再說一次,你離開謝家,明天就走!否則……”

“哦?”

“當謝家的人知道你究竟是誰,你也只有離開這一個選擇。”

“你威脅我。”她笑了。

“如果這樣有用的話。”他的眸色沉沉。

“呵呵,”她笑着搖搖頭,目光盈盈地瞅着他,“你以為,只有你可以威脅我嗎?阿璨,假如森明美知道,你青澀的第一次是給了我,是你安排我來到謝家,雖然看起來你對她情深意濃,但是在你的心底……”

纖長的手指點住他的胸口,她莞爾一笑:

“……在你的心底,深深愛着、難以忘懷的,只有初戀的那個我。你覺得,她還會像現在這樣迷戀你、信任你嗎?”

越璨久久地盯着她。

時隔六年之後,他第一次如此仔細地打量她。漆黑的長發,漆黑的眼眸,除了額角隐隐露出的那道傷疤,她的容貌看起來并無太大的區別。然而,昔日那個冰冷孤傲的少女,此刻笑容嫣嫣、眸光流轉,口中說着威脅他的話,神情卻溫柔且無害。

“她不會相信你。”

越璨閉上眼睛,不再看她。

“要試一試嗎?”她微笑着斂下視線,目光落在他隐隐起伏的胸口,“她見過你胸口的那顆朱砂痣嗎?那顆像胭脂一樣,漂亮迷人的朱砂痣,她知道其實還有另外一顆,在你身體更隐秘的地方……”

“夠了!”

手背青筋突突直跳,越璨的聲音中壓抑着即将燎原的怒火:

“你怎麽會變成這個樣子!”

那聲音中透出的憤怒和失望,令葉嬰的笑容一點一點自唇邊消失,她握緊手指,朝猩紅色的沙發深處坐了坐。窗外是漆黑的夜色,她收起了面容中那種漫不經心的神情,眼珠冷冷地看着他,說:

“是你令我改變的,不是嗎?”

越璨瞪着她。

“要生存下去,要得到我想得到的,就必須學會妥協,必須學會不擇手段,這是六年的黑暗生活教給我的,”她冰冷緩慢地說,“而這六年,有一部分是拜你所賜,不是嗎?”

胸口升上沉痛的壓迫感,越璨避開她的目光,啞聲說:

“是,我知道。你相信我,我會幫你完成你要做的事情,一分一毫都不會比你親自動手要來得差,所有傷害過你的人,我都會……”

“你以為我還會相信你?!”

葉嬰不敢置信地睜大雙眼,好像聽到了天大的笑話,她有些想笑,太荒誕了,可是舊日一幕幕血腥的畫面飛閃過腦海,她笑不出來。

“阿璨,時至今日,你居然還敢要求我相信你。”眼珠幽黑得如同深洞,她冰冷地凝視着他,“你記得吧,我曾經是相信了你的。而你,回報給我的是什麽?”

那時候,阿璨的出現像黑暗的夜幕中一道微弱的星光。那個狂野的少年并不溫柔,他愛跟別人打架,臉上和身上經常有許多紅腫淤紫,他總是過分用力地擁抱她,将她渾身的骨骼都抱得發疼。

阿璨喜歡她。

喜歡她到了迷戀的地步。

那些時日,她不知道自己是否喜歡他,但是他對她狂熱的愛讓她意識到,她還沒有完全麻木,她的一些感知還活着。在過去的歲月中,她已經漸漸麻木的那些肮髒,那些污穢,又重新變得無可忍受。

阿璨是憤怒的。

看到她身上時常出現的條條鞭痕,不時出現的肮髒吻痕,阿璨會憤怒甚至暴戾地追問她,她究竟是在什麽樣的家庭,為什麽不報警,為什麽不逃出來,為什麽她什麽都不肯說。

阿璨跟蹤過她。

但是她知道,只要進了那條小巷,那個人黑暗中的勢力會使得阿璨無法再前進一步。

由于她的緘默,阿璨變得有些恨她。

她記得曾經有将近一個月的時間,阿璨再沒有來找過她。等他終于又出現在她面前,他告訴她,他要走了。阿璨說,他要跟家人一起出國,再也不會回來。

她沉默着轉身。

“跟我走!”

那是一個漆黑的雨夜,阿璨自她的身後緊緊抱住她,少年的雙臂有狂野的力量,她的胸腹間被他箍得很痛。

“薔薇,跟我一起離開!”冰冷的大雨中,阿璨的聲音裏有滾燙的痛楚,他緊緊抱住她,“你的過去,你不想說,我可以不問。但是,跟我走!我們一起離開這裏!”

那時候,同阿璨相識已有大半年。

初夏的雨夜,緋紅野薔薇的花苞被雨水淋得東搖西晃,她恍惚間想起栽在自己窗前的那叢純白薔薇,似乎也有了一兩只花苞。

“你在聽我說話嗎?!”

肩膀處一陣淩厲的疼痛,阿璨狠狠咬在她的肩上,她痛得回首,見血珠自肌膚沁出來,那是他最喜歡咬她的地方。

“你必須跟我走!否則——”阿璨咬了咬牙,用兇惡的視線逼緊她,“——否則我會殺了你!我發誓,我說到做到!”

漆黑的夜,瓢潑的大雨。

她手中的黑傘早已被狂風卷走,冰冷的雨絲永不停歇地澆下,校服被淋得濕透,仿佛薄薄的一層紙,阿璨滾燙的體溫熨在她的後背,就像一場瘋狂的高燒,被他一聲聲的怒吼和強迫着,她低低的聲音混在漫天夜雨中:

“……如果走,我必須帶一個人。”

自那晚起,阿璨開始部署幫她逃走的計劃,如何避開那人黑暗中的力量,如何順利地逃脫,在什麽地方接應她,逃脫後怎樣迅速地出國,他也幫她準備好了所有可能用到的證件、護照和其他身份材料。

每一個環節他和她都仔細推敲過。

甚至包括如果她的母親執意不肯離開,她該怎樣強行将她帶走。最後,兩人将離開的時間定在了晚上八點,是那個人一天中應酬最多,最不可能出現的時間。

一切按照計劃進行。

只是母親似乎敏感地察覺到了什麽,脾氣變得更加暴躁易怒,每天用懷疑的眼神盯着她,咒罵她,動辄從牆上摘下皮鞭,揮向她的後背!她并不在意,也許,也許這次真的可以,越是臨近逃離的日子,她越是夜夜睜着眼睛難以入睡。

窗外的薔薇花苞由青澀漸漸成熟。

到了那一天。

初夏的晚上,天空飄了一點小雨,氣溫出奇地低。屋內牆壁上的時鐘一分一秒地走着,母親睡着了,她從衣櫃深處翻出收拾好的行李,又檢查了一下母親的藥,她擡眼望向時鐘——

細雨從窗戶飄進來。

純白薔薇的花苞在夜色中有靜靜綻放的聲音,它是那個夏天第一夜的薔薇,晶瑩雨珠滾在初綻的白色花瓣上,寧靜讓空氣有些不安,血液在耳膜處轟轟作響,她緊緊盯着時鐘——

滴答。

長長的指針。

八點整。

“那一晚,我親手種在窗外的薔薇開了,那一晚,我在母親的飯菜裏放了安眠藥,”猩紅色的沙發像濃稠的血,睨着越璨,葉嬰的眼珠陰沉漆黑,“那一晚,我殺了人,我在他的胸口捅了四刀!”

“可是——”

她唇角一勾,冷笑地看着越璨那驟然變得雪白的面色。

“——阿璨,那一晚你在哪裏?”

“你居然還敢說,讓我相信你。”水晶燈的光芒映照出額角那道細細長長的傷疤,她嘴角是嘲弄的笑意,“阿璨,我不想恨你,怪只怪我當時信錯了人。”

越璨的唇色也變得雪白。

他沉默地望着她。

暗色的眸底翻湧着濃烈痛楚的東西,良久,他低啞地說:

“我很抱歉。”

“不必,我也不想接受,”她嘲弄地笑了笑,“如果你真的對我有那麽一絲絲的歉意,就請幫助我,而不是逼我成為你的敵人。”

休息室內寂靜無聲。

目光落在她肩上的吻痕,越璨僵硬地長吸口氣,說:“那誰是你的盟友?越瑄嗎?當年的事情你又知道多少,如果不是……”

“二少,森小姐。”

門外傳來越璨的随護謝沣的聲音,然後腳步聲和輪椅聲越來越近,休息室的門打開,一襲玫紅色長裙的森明美推着越瑄走進來。

越瑄看向房間內的兩人。

葉嬰站在窗邊,越璨卻是坐在猩紅色的沙發裏,兩人隔着幾米的距離,好像從未交談過,然而空氣中卻似乎有一種僵滞的氣息。

越瑄垂下眼睑。

見越瑄雖然神色平靜,但眉宇間有濃濃的疲倦和虛弱,葉嬰沒有再多停留,她告辭一聲,視線掠過仍舊坐在沙發深處的越璨,推着越瑄離開了。

“父親,您宣布這樣的事情,為什麽都不先跟我商量一下?”書房裏,謝華菱來回走了幾趟,忍了又忍,終于還是忍不住對謝鶴圃說,“我畢竟是瑄兒的母親!”

“你要記得,明美當初是你親自為瑄兒挑選的。”

手捋白須,謝鶴圃已換上輕便的衣服,整晚的壽宴下來,他依然精神矍铄。

“您也說那是當初!明美這孩子,一心迷上越璨那野種,瑄兒出了這麽嚴重的車禍,險些全身癱瘓,她居然提出跟瑄兒解除婚約!”謝華菱氣得胸口難平,“這種女人,怎麽配嫁給瑄兒!”

“你更屬意葉嬰做你的兒媳?”

謝鶴圃在書桌前坐下,信手從堆如小山的壽禮中,拿起一只元朝的花瓶細細賞玩。

謝華菱的面色僵了僵,說:

“有那麽多名門世家的千金小姐,多選選,總能選出好的來。”

用放大鏡研究着花瓶上的繪畫,謝鶴圃沉吟說:“明美也讓我有些失望,我可以理解你的心情。”

謝華菱愣了一下。

父親一向對身為獨生女兒的她不茍言笑,對來自森家的明美卻寵溺無匹,“失望”這個字眼,很難相信會從父親的口中說出。

“不過,璨兒那孩子,世上哪個女人能逃過他的引誘?”謝鶴圃撫須而笑,“明美這丫頭一時迷惑,也情有可諒。”

“父親!”

“而且,明美畢竟也是你看着長大的,知根知底,什麽脾氣秉性都清清楚楚,總比來路不明的強。”謝鶴圃意味深長地看了一眼謝華菱,“你也別太在意了,年輕人嘛,哪有不犯錯的,犯過錯才知道什麽是對的,才知道珍惜。”

聽出父親意有所指,謝華菱的臉一陣紅一陣白。

窗外夜色漆黑。

花園中的路燈幽靜。

“可是……”

謝華菱仍舊心有不甘。

“洛朗前幾天打來電話給我,這也是他的意思。”謝鶴圃研究着花瓶底部的落款,“他說,他最了解自己的女兒,說明美這丫頭真正最喜歡的還是瑄兒,只是瑄兒性情清冷,她才一時受了璨兒的迷惑。希望我們能再給明美一個機會。”

謝華菱的嘴唇動了動,又忍住。

“洛朗還說,他最近也會打電話給你,替明美向你道歉。”将花瓶放回錦盒中,似乎沒有留意到謝華菱臉頰飛閃出的紅暈,謝鶴圃又随手拿過一只紫色的錦盒,錦盒精致美麗,裏面裝着六只鼻煙壺。

“……就算我可以原諒明美,”過了一會兒,謝華菱蹙眉說,“但是她自己也未必會同意,當時她撕破臉都要跟瑄兒解除婚約,現在怎麽肯離開那野種,嫁給瑄兒。”

琺琅的鼻煙壺色彩豔麗,謝鶴圃滿意地把玩着,說:

“明美是懂事的孩子。”

謝華菱的眉心皺得更緊,她不像父親那麽樂觀,但是比起明美來,她有更無法容忍的人。

“父親,相信您看到了瑄兒車禍的調查報告!”說到這個,謝華菱的怒火一下子湧上來,“車禍是越璨動的手腳,确鑿無疑!我不懂,您為什麽一直放任他!為什麽還不把他趕出去!”

“把他趕出去,誰來運營謝氏集團的業務,”謝鶴圃掃了女兒一眼,“你嗎?我曾經讓你負責過,結果怎麽樣?”

謝華菱僵住。

“還是你打算讓瑄兒全部接手,你覺得他的身體能夠負荷得了嗎?”看着蠢如草包的女兒,謝鶴圃的聲音裏有些不悅。

“可以找優秀的職業經理人,只要給的價碼高,不愁找不到人!”謝華菱早已想過這些,“而且,父親您也可以親自出山,等瑄兒身體更好些……”

“璨兒接手公司這幾年來,業務版圖擴展了五倍,利潤提高了七倍,”謝鶴圃打斷她,“有哪個職業經理人能比他強?我老了,這江山不是我能掌控的了。”

“但越璨狼子野心!他一直對謝氏懷恨在心,他留在謝氏,不是為了幫謝氏發展,而是為了毀掉謝氏,為了報仇!”謝華菱急怒,“父親,您這是養虎為患!必須要在越璨掌控的勢力做大之前,将他趕走,讓他滾出謝氏!而且,他有什麽資格姓謝,他根本不是謝家的人,他是越兆輝跟那個賤女人生的野種,一丁點謝家的血統都沒有!”

同樣的夜色。

房間裏換上了一張異常寬大的雙人床,足夠兩人互不幹擾地睡在一起。幫越瑄倒了杯水,看着他喝下,葉嬰幫他換下衣服,簡單清潔了他的身體。在她想要幫他按摩全身,舒緩他疲累了整晚的肌肉時——

越瑄拒絕了她。

“睡吧。”

他的聲音是淡然的,卻不知怎麽,帶着疏離的清冷。然後他在薄被下緩慢地翻了個身,背對着她,仿佛睡去了。

輕手輕腳躺到越瑄的身邊,蓋上薄被,葉嬰望着黑暗中的天花板。好久沒有這樣了,他疏離淡遠得如同她是陌生人。

是因為壽宴時宣布的婚訊嗎?

她細細地想。

森明美同他談的那段時間,是說了些什麽吧。森明美是請他再次放棄婚約,還是一些別的什麽呢?或者他對森明美的感情,比她以為的要深得多。或者,他是希望她能識趣地離開,畢竟如果他下個月便要同森明美結婚,她的存在會是一件不合時宜的事情。

天花板影影綽綽映着窗外的薔薇花影。

她閉上眼睛。

忽然有種疲倦的無力感。

就算再怎樣周詳的計劃,也會遇到意料不到的情況,她沒有想到謝老太爺會宣布越瑄與森明美結婚,她無法揣測越瑄對她忽然流露的接受和喜愛究竟有幾分真實,而越璨……

越璨……

緊緊閉着眼睛,舊日情景一幕幕在腦海中閃現,窗外綻放的第一夜薔薇,純白的花瓣,漫天的血腥,似夢又非夢,血海般的腥紅淹沒了一切,什麽都看不到,只有手中的那把刀!

一刀!

一刀!

有鐵鏽味的血腥液體噴濺在她的臉上,略燙的,也濺到她的唇上……

顫栗般地顫抖。

冷汗淋漓地霍然睜開雙眼,天花板依舊有影影綽綽的花影,葉嬰知道自己又做噩夢了。她吐出一口氣,茫然地躺着,直到察覺出那顫抖還在繼續。

她愕然扭頭——

旁邊雪白的枕頭上,越瑄面色煞白,正痛得漸漸抽搐,他握緊雙拳,汗水濕透床單,一陣陣地顫栗着,胸腔發出駭人的哮鳴音,“絲厄——”,“絲厄——”,唇色也紫得驚人!

夜色漆黑。

如同對一切都毫無察覺。

“将璨兒趕出謝氏?”謝鶴圃擡眼望向謝華菱,目光複雜,“華菱,就算你自己忘記了,你曾經在兆輝過世前答應過他什麽,我也沒有忘。我謝鶴圃這一生,算不上什麽好人,但是對臨死之人承諾過的事情,還做不出食言之舉!”

謝華菱神情尴尬。

“且不說,當年你和兆輝之間,究竟誰錯得更多。縱使兆輝有千般錯,萬般對不起你,他人已死,也算對你謝罪了。”謝鶴圃長嘆。

家世清貧的越兆輝自初中起就由他一手資助,美國名校畢業後到謝氏就職,展現出卓越傑出的管理開拓能力,年紀尚輕就被提拔到副總的位置。因為只有一個不成器的獨生女,他考慮過将來讓兆輝作為職業經理人執掌整個謝氏,或者将兆輝認為義子。

然而陰差陽錯。

女兒對兆輝一見鐘情,苦追不已,他也确實對兆輝這年輕人很是喜愛,便用了些辦法,促成了這段姻緣。

卻不料結局是場悲劇。

“我是答應過他,将越璨視如已出,對越璨和瑄兒一視同仁,擁有同樣的繼承權,”謝華菱冷哼一聲,當時她就不該心軟,因為一時愧疚和惶恐,答應了臨死的越兆輝,“不過,那根本是不可能的事情!”

“一個賤女人生的野種,一個跟謝氏毫無血統關系的野種,怎麽可能跟我的瑄兒一樣!更別提他狼子野心,好幾次傷害瑄兒,這次又差點直接要了瑄兒的性命!”

謝華菱怒極了:

“我一定要趕他出去!我要他像窮光蛋一樣,兩手空空地滾出去!我要讓他後悔!我要讓他跪在我的面前!就算對死人食言會有天譴,我也一個人全都擔了!”

“住口!”

謝鶴圃皺眉呵斥,又嘆息道:

“應該是兆輝早料到你會如此,所以他在臨終前,将名下所有的謝氏股份,全部轉到了璨兒的名下。”

“什麽?!”謝華菱震驚,“全部轉到了越璨名下,一點也沒有分給瑄兒嗎?!他竟然那麽偏心那個野種!父親,您為什麽從來沒有告訴過我!”

謝鶴圃掃她一眼。

謝華菱讪讪地收起臉上的怒色,鄙夷地說:

“就算越兆輝名下的全部給了越璨,也沒有多少,不足為患。”

“一共是——”謝鶴圃說出一個數字。

謝華菱面色大變,驚呼:

“怎麽可能?!越兆輝不過是個高級打工仔,他入贅進來,多拿了一些股份,總共也不可能有這麽多啊!狼子野心!這父子倆真是一模一樣!虧我覺得越兆輝清高自持,原來偷偷吞了這麽多謝氏的股份!”

她憤怒地來回踱步。

“早知如此,我對越兆輝和那個賤女人還是心軟了!賤種,全都是賤種!”

“而且這些年來,一直有人暗中收購謝氏的股份,”放下手中的鼻煙壺,謝鶴圃走到窗前,夜色映着他的白發,“查不出是誰的舉動,但是那些已被收購的股份,全部加起來,足以動搖謝氏的根基。”

“父親!”

“菱兒啊,”謝鶴圃長嘆說,“從小我對你疏于管教,養得你任性跋扈,但是你現在畢竟不小了,凡事要顧慮大局。謝氏幾百年傳承下來,靠的是團結一心。璨兒雖然是越兆輝的外室所生,但你畢竟當時也是認了他,他這些年也将謝氏運營得有聲有色。謝氏到了瑄兒這一代,人丁單薄,瑄兒又身體不好,為他找一只臂膀,勝過為他結一個仇敵。”

“就算我肯放過他,他也不肯放過我啊。”

謝華菱面色凄然。

“父親,你在一天,越璨可能會安分一天。但說句不孝的話,哪一天若是你不在了,我怕他會生吞了我和瑄兒。”

“放心吧,瑄兒沒有你想的那麽弱,”銀發雪白,謝鶴圃嘆息,“他只是身體不好,否則……唉,華菱,總之你記住,不要再去招惹璨兒了。就算是為了瑄兒,多給他一些調養身體的時間。”

夜色愈來愈深。

“……別管我……”

唇色紫得駭人,在持續的顫抖中,越瑄吃力地阻止葉嬰,斷斷續續地說。然而疼痛越來越劇烈,哮喘音也越來越尖銳和急促,淋漓的冷汗濕透了他的黑發。

再顧不得許多,葉嬰急忙按下喚人鈴。首先沖進來的是謝平,然後24小時守候在門外的兩個特護也全都趕了進來。打開窗戶通風,一個特護拿藥,一個特護為越瑄按摩痙攣的雙腿,葉嬰扶着越瑄坐起來,拍撫他的後背,幫助他緩解窒息般的哮喘。

“絲厄——!”

“絲厄——!”

從身後擁住越瑄,她的手觸到他的後背沁滿了冰涼的冷汗,那樣劇烈的顫抖,好像他的生命是一根繃緊了的弦,随時會斷掉。他面容蒼白,雙頰有異樣的潮紅,他的頭無力地倚在她的肩上,她不由得緊緊抱住他,用她雙臂的力量緊緊抱住他。

“二少!”

謝平急得有些不知所措。

仿佛過了一個世紀那麽長。

疼痛似乎在漸漸緩解,越瑄虛弱地閉上眼睛,偎在她肩頭的身體略微放松了一點,哮喘的聲音也沒有方才那麽吓人。謝平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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