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Chapter (1)

幾天後的清晨,葉嬰跟謝宅其他的傭人們一起,安靜地等候在花園僻靜的角落。旭日的陽光一縷縷照耀,茵茵的草坪,清爽的綠格涼傘,白色藤制的圓桌上,一屜屜散着熱氣的精致廣茶早點和各色炖盅。謝老太爺、越瑄和森明美,三人在共進早餐。

草坪上傳來謝老太爺精神矍铄的笑聲。

遠遠地,可以看到謝老太爺慈愛地給森明美夾一只蝦餃,又為越瑄夾一只燒麥,森明美嬌嗔地又夾了很多放在謝老太爺的碟中,兩人和樂融融地邊吃邊談笑。

輪椅裏,越瑄穿一件藍色襯衣,淺藍色薄質開衫,膝上蓋着墨藍格子的薄毯。在一縷縷的晨光中,他神色寧靜自若,雖然并未開口說話,但仿佛一直在凝神靜聽。

三人的畫面看起來異常協調。

晚宴後的幾天,每日的早餐都是如此。為了更加方便,森明美甚至住在了謝宅,房間就安排在越瑄的隔壁。

第一天的時候,葉嬰将越瑄推到草坪的圓桌旁,向後退了稍遠一點的距離,以便随時照顧越瑄的身體,管家卻客氣地請她再遠些,不要影響到主人們進餐。于是,她與那些手捧着餐具、毛巾、清水的傭人們,站在了一起。

葉嬰靜默地站着。

今天的早餐時間格外漫長,脖頸有些酸了,她微微側頭,眼角的餘光撇到一個人影。花園盡頭的陰影處,越璨走了出來,他駐足望向這邊。

老太爺宣布越瑄與森明美的婚事,按理越璨應該倍受打擊,但幾日來,不僅森明美表現得自若如常,越璨也一副毫無所謂的模樣。葉嬰淡淡地思忖着,直至身上有種刺痛的灼燒感,就像有人在久久凝望着她,自越璨那個方向。

站在小會客廳的落地窗前。

手中握着手機,謝華菱也看到了花園草坪中的這一幕,見瑄兒同明美坐在一起,她的神色十分複雜。

“篤——”

手機突然毫無預警地震動起來,随即一首拉丁舞曲的來電鈴聲響起,謝華菱的右手一顫,手機險些落在地毯上。這些天,她的手機電池始終是滿格的,也随時都拿在她的手邊,連睡覺都在她的床頭。

現在,它終于響了。

她知道那是誰打來的,她只為一個人設了這首來電音樂——

Advertisement

“洛朗。”

盯着屏幕上的名字,謝華菱沒有立刻去接,而是死死握緊手機,心中默數了十下,才接通它。

“喂?”

她的聲音裏卻還是有克制不住的一點抖動,就像回到了二十年前,在那個渾身充滿致命魅力的男人面前,她像是被剝掉了所有外殼的不經世事的小女孩。

“是小菱嗎?”

清晨的陽光明亮得炫目。

恍若身處在令人眩暈的萬花筒中,謝華菱有些看不清楚窗外的景物,也有些聽不清楚手機那端傳來的,熟悉如同昨日,令她心髒狂跳的聲音。

不知何時,越璨已走到了葉嬰的身旁。見他走過來,傭人們識趣地自動向旁離開了遠遠的距離。他望着前方涼傘下的森明美和越瑄,對她說:

“你有沒有覺得,那兩人很相配。”

“沒有。”

葉嬰斜睨了他一眼,聲音緩長道:

“我倒是覺得……”

她故意賣了個關子,停下不說。越璨挑眉,問:

“嗯?”

“……你跟森小姐更相配,”葉嬰笑容溫婉,像是安慰地說,“希望謝老先生能早日想通,成全你和森小姐這一段佳話。”

越璨神色僵住。

“你這個女人,死到臨頭猶不自知!”他的聲音喑啞得如同從喉嚨裏擠出來,“你以為這是什麽地方,你以為你還可以在這裏呆多久,不肯自己離開,難道非要……”

“呵呵,”葉嬰低頭一笑,極輕地說,“大少,你是在擔心我嗎?我還以為,你已經對我完全忘情了呢。”

越璨的神色變了幾變,他略吸口氣,轉身大步離開!

“葉小姐,你對未來有什麽打算?”

這天下午,謝老太爺将葉嬰約在一間日式茶室。在說了些感謝她将越瑄的身體照料得如此之好,聊了些她生活學習的經歷之後,謝老太爺笑呵呵地手捋白須,慈祥地問。

“我想繼續照顧二少,”葉嬰垂目靜聲說,擺在她手邊的是一杯極品凍頂烏龍,袅袅升起茶香,“同時,我也會盡我的能力,做好公司裏的事情。”

“好孩子,”謝老太爺笑容滿意,“我聽華菱說,你在設計部擔任設計副總監,工作很忙。晚上還要照顧瑄兒,真是辛苦你了。”

葉嬰輕輕搖頭,微笑說:

“不會。”

“這次回來之前,我從瑞士專門聘請了兩位特護,她們在照顧癱瘓需要複健的病人方面非常出色,”謝鶴圃笑得精神矍铄,“以後由她們來照顧瑄兒,你就可以專心工作了。年輕人嘛,還是事業最重要,就算是女孩子也如此,照顧病人就由專業人士來做吧。”

葉嬰一時靜默。

“而且,瑄兒和明美就要結婚了,如果還請你天天貼身照顧瑄兒,怕是有人會說閑話,對他們、對你都不好。”謝鶴圃目光慈祥地說,“葉小姐,你看這樣如何呢?華菱想在公司附近買套公寓送給你,一來方便你上下班,二來也表達我們對你的感激之情。”

果然是這樣。

昨晚,謝華菱喚她出來,神情複雜地告訴她,希望她能夠盡快搬出去,作為補償,她會将公司附近繁華區的一套公寓登記到她的名下。

比起謝華菱的單刀直入,謝老太爺的說話方式要溫和妥帖許多。

“我可以不走嗎?”

緩緩擡起頭,茶氣将葉嬰的眼睫蒸騰得幽黑濡濕。

“這幾個月照顧二少,我已經熟悉二少的身體狀況以及喜好,您請來的特護肯定是好的,只是我擔心二少未必會接受。”

“瑄兒是懂事的孩子,”謝鶴圃嘆息說,“就算剛開始會不習慣,時間長了他就會接受。”

“就像接受森小姐嗎?”

眼睫上的濕氣散去,她輕聲問,眼珠黑白清澄。

謝鶴圃不語,慈笑着向壺中沖了些熱水。

“哪怕森小姐在二少重傷的時候解除了婚約,哪怕森小姐喜歡的是大少,哪怕,”她的聲音更輕,“哪怕二少親口對您說,他喜歡我。您還是堅持二少與森小姐結婚嗎?”

熱水緩緩注入壺中。

謝鶴圃神色未變,已有老年斑的右手依自很穩。

“謝老先生,您很喜歡森小姐,是嗎?”葉嬰輕聲說,“您喜歡森小姐,想讓她成為您的嫡孫媳婦。可是,您想過她的感受嗎?如果不是深深地喜歡大少,她怎麽會冒着不惜名聲受損之險,也要堅決解除婚約呢?讓她嫁給一個不愛的人,她會幸福嗎?”

“她是個傻丫頭,不知道什麽才是最好的。”謝鶴圃搖頭長嘆。

“那麽,您知道嗎?”葉嬰擡起眼睫,“讓相愛的人無法厮守在一起,您覺得,這樣是最好的嗎?”

茶室中,謝鶴圃緩緩執壺,為葉嬰續滿杯中的茶水。葉嬰躬身行禮,雙手接過。

“葉小姐的言辭很鋒利啊。”

放下紫砂壺,謝鶴圃撫須一笑,說:

“我年紀大了,老眼昏花,看人未免有時不準。但瑄兒和明美是我從小看着長大的,兩人對彼此的心思還是能看清楚的。”

“明美對瑄兒一往情深,瑄兒也對明美另眼相看。只是瑄兒生性淡靜,明美是小姐脾氣,才會鬧別扭,故意同璨兒一起去氣瑄兒。呵呵,明美這丫頭鬧別扭,瑄兒也跟着鬧別扭,居然當着她的面說喜歡你。”

茶水很熱,葉嬰的唇片被燙得瑟縮了一下。

“孩子們年輕不懂事,走錯了路,自然要将他們拉回來。”端起茶杯,謝鶴圃緩緩飲了一口,“那晚宣布他們的婚期之後,我看到明美推着瑄兒去了花房,他們在那裏待了很久,瑄兒最後拉住了明美的手。”

葉嬰垂下眼睫。

雙手捧住略燙的紫砂杯。

“整樁事情裏,最對不起的就是璨兒和你。”謝鶴圃嘆息,“葉小姐,你心裏的想法我可以理解,我只是想知道,有沒有什麽地方,是我可以代表謝家來感謝和彌補你的。”

葉嬰思考着,良久,她揚起睫毛,望向謝鶴圃。

“高級定制女裝的項目,由設計部總監森明美和副總監葉嬰共同負責,成立兩個項目小組。”三天後,集團的董事會議上,不理會森明美驚愕的目光,謝華菱掃了眼暫代越瑄坐在主席位置上的越璨,說,“公司将分別出資,讓兩個項目小組獨立運行。半年後,誰能将高級定制女裝項目做得更有成色,誰就将正式全權負責它。”

消息傳回設計部時,翠西高興得簡直要傻掉了。呆了半天,她激動得有些手足無措地問葉嬰:“那……那我們是不是現在就要開始準備了?葉小姐,請你分配給我任務吧,我能夠做些什麽?啊,對了,我、我最近新畫了很多設計圖,葉小姐你可以随便用!”

喬治也回來了。

他的鼻翼上又新打了一個洞,挂着一只古銀色的甲殼蟲,吊兒郎當地坐在設計臺上,他斜瞅着葉嬰,鄙視地說:

“是你男人幫你争取的?靠,女人就是好混,下輩子老子也換個女人當當。”

“我還以為你現在就是女人。”葉嬰淡淡地說。

“什麽?!”

“酸氣沖天,牢騷滿腹,遇到困難就逃走,看到機會就回來,”葉嬰笑了笑,“你确定你不是女人?”

“你——”

喬治氣得渾身發抖。

“這是形象店的裝修設計圖,”從自己的設計臺上拿起一本圖冊,葉嬰交給翠西說,“地址在銀座廣場東側入口外B座12號,由你負責裝修。”

“是,葉小姐。”

翠西接過圖冊翻看,臉上露出困惑的表情,不解地正想詢問,喬治強忍住羞惱,問道:

“我呢?我幹什麽?”

葉嬰打量了他足足一分鐘,問:

“你還會再跑掉嗎?”

“……”喬治梗着脖子,尴尬地說,“不會了。”

總裁辦公室。

“她居然真的接受了。”

既吃驚又不屑,森明美端起手邊的咖啡,心情複雜地說:“我還以為她至少是聰明的。她費盡心思才接近瑄,現在為了高級定制女裝項目,居然就可以舍棄瑄了嗎?”

“那你去勸勸她。”

越璨一邊翻閱着文件,一邊漫不經心般地說。

“開什麽玩笑。”

輕輕白了他一眼,森明美啜了幾口咖啡,說:“我早就知道,她接近瑄不過是為了能飛上枝頭變鳳凰,沒安什麽好心。現在爺爺希望我跟瑄在一起,估計她是眼看着沒有機會了,才要求進入高級定制女裝項目。”

“不過——”

森明美皺眉。

“她幹脆要一大筆錢多好,就算她再獅子大開口,看在照顧瑄的情分上,爺爺和謝夫人也會同意的。為什麽非要擠進這個項目裏來,給我找這麽多麻煩!”近兩年來,她投入了很多心血在高級定制女裝項目上,現在終于籌備得差不多了,卻橫插進來這樣一樁事。

“蠢女人。”森明美嘲弄地說,“她以為,能夠畫出還不錯的設計圖,能夠剪裁出來,就有資格跟我競争了嗎?她倒是有野心。”

“她一點機會也沒有?”

筆尖略頓,越璨沒有擡頭。

“是的,一丁點的機會都沒有!”

将咖啡杯放在旁邊,森明美沉吟着說:

“高級定制女裝的市場并不大,每件定制時裝最便宜也要上萬,甚至十幾萬、幾十萬,所以高級定制女裝的客戶群人數很少,且全部集中在上流社會。”

“唔。”越璨聽着。

“而上流社會的名媛、貴婦們,都是眼高于頂的。她們一般直接購置國際大牌的時裝,偶爾定制一兩件高級女裝,也都是選擇國際頂級名牌。高級定制女裝市場,不是同國內幾家競争,而是在直接同國際各頂級高級定制女裝競争。”

森明美緩緩搖頭。

“以我父親長年在國際時尚界積累的影響力,以及我同上流社會名媛貴婦們的交往程度,尚且心存忐忑能否真正打開高級定制女裝市場。葉嬰她名不見經傳,又來路不明,高級女裝的客戶群不可能會接受她。”

“你十分确定她必敗無疑?”

在文件的最後一頁簽下名字,越璨懶懶地向後靠在椅背上說。

森明美審慎地又想了想,“是的。”

“那麽,何必手下留情呢?”走到森明美的身旁,越璨低頭吻住她的面頰,在她的耳邊說,“如果這次将她徹底擊敗,你可以永絕後患。”

被他的嘴唇溫熱地親着,森明美的身體漸漸熱了起來,任由他狂野的男性氣息包圍住自己。他的吻似有若無,徘徊在她的耳畔和脖頸,她忍不住低喃着,向他伸展出更多的頸部肌膚,想讓他吻得更多些、更深些。

“啊……”

被他挑逗似的親吻着,密密麻麻,卻又仿佛每個吻都落不到實處,森明美顫抖着低喃一聲,轉過身環抱住他,仰首向他的雙唇吻去!

“噓——”

越璨壞笑着閃開,眼底深深地望向她,說:

“你是我未來的弟媳,我可不敢碰你。”

森明美臉頰飛紅,惱得用力捶了他的胸口一下,恨聲說:“你明知道!為什麽還要這樣怄我!”

抓住她的手,越璨湊在唇邊吻了吻,挑眉說:

“我什麽也不知道。我只知道,你沒有拒絕老爺子的提議,還知道,你嫉妒葉嬰,是因為她是比你更能接近越瑄的女人。”

“我嫉妒她?”

森明美的臉色白了白。

“她只不過是一個滿腹野心,又貪婪又蠢笨的女人,瑄允許她接近也不過是……”咬咬牙,她說,“……不過是因為瑄氣不過我和你的事情,跟她一點關系也沒有!”

“哦?”

越璨挑眉一笑。

“明美,你也是貪心的女人啊。你想要我,但是看到瑄身邊有了別的女人,又會不甘心。難道,你一定要我們兄弟兩個,為了你大打出手才滿意嗎?”

“你說什麽!”

森明美氣得臉色煞白,狠狠将手從他掌中抽出來。

“你居然這麽說我!我對你的一片心,你一點都不了解嗎?我為了你,跟爸爸鬧僵,惹得爺爺不開心,伯母也讨厭了我。我不喜歡那個葉嬰,只是讨厭她居心叵測,怕瑄上了她的當。我……我……”

唇色也漸漸變白,她呆呆地望着他:

“……我有時很害怕,會常常覺得,你并不是愛我。你只是因為不喜歡伯母,才會故意招惹我,你只是想要搶走我,來氣伯母。”

她的聲音越來越低。

“你甚至都沒有吻過我……”

這是森明美的一塊心病。

無論是怎樣浪漫的氛圍,甚至是她不顧女性的矜持,主動去吻越璨的嘴唇,越璨都總是輕巧地閃過去,至多吻向她的面頰、耳畔和脖頸。越璨對她的身體似乎也沒有欲望,無論她穿得多麽性感,做出什麽樣的暗示,越璨也總是笑笑的,好像渾然不懂。

而她,也沒有真正碰觸過越璨的身體。

有時情火燃燒中的她,想要解開他的衣扣,哪怕只是略微撫摸一下他的胸口,他卻總是壞笑着握起她的手,親吻她的手指,使她無法繼續。

她愛他。

她知道自己已經為他入了迷。

可是,他仿佛是喜歡她的,又仿佛只是在挑逗她、撩撥她,看她究竟能愛他到何等地步。

“原來你在意的是這個。”

勾唇一笑,越璨的手指輕撫森明美的面頰,聲音裏帶着微微低啞的男性魅力,對她說:“可是,怎麽辦呢?我已經決定要守身如玉,為我唯一深愛的女人。”

“你唯一深愛的女人是誰?”

森明美又嗔又喜,用眼尾白他一眼。

“你說呢?”

将森明美抱進懷中,越璨的下巴擱在她的發頂,聲音是溫柔的,雙眼卻漠然地望向窗外明媚的陽光,重複了一遍——

“你說呢?”

傍晚,謝宅。

“四天前的晚上十點二十分,謝夫人與葉小姐在書房談話。三天前的下午四點鐘,謝老先生約葉小姐在‘和風’茶室見面。”謝平念着手中的記錄,“今天上午九點鐘,謝夫人在董事會上宣布,葉小姐加入高級定制女裝項目。下午兩點鐘,葉小姐的助理設計師翠西開始着手進行店面裝修,裝修設計圖是葉小姐事先已親手做好的。”

“嗯。”

倚坐在床頭,越瑄默然聽着。

“市區中心的那套房産,也已經過戶到了葉小姐名下,”謝平皺眉說,“這樣看來,葉小姐已經跟謝老先生和謝夫人達成了協議,不久就将搬出謝宅。”

越瑄的眉宇間有絲倦意。

落地窗外的粉色薔薇花已開了很久,傍晚的霞光中,有一些花瓣的邊緣開始枯萎。

“另外,”謝平猶豫了一下,“關于蔡娜小姐與葉小姐的關系,我也查出了一些。蔡娜小姐曾經在七年前因為聚衆鬥毆、重傷他人,被……”

“誰讓你去查的!”

越瑄擡頭,眼神一厲。

謝平急忙噤聲。

自從二少受傷,他就一直暗中随身保護二少。壽宴那晚,他在暗處聽到蔡娜當着二少的面對葉嬰說的那些話,便下令開始調查蔡娜與葉嬰的關系。二少對葉嬰的種種不同,他自然早已看在眼中,但葉嬰身上透出的某種黑暗複雜的氣息,讓他時刻無法安心。

“今後,”越瑄肅聲說,“關于阿嬰的任何事情,你一件都不許私自去查。”

“記住沒有!”

“可是……”謝平躊躇。

“否則,你就調去美國,再也不要回來了。”越瑄閉目沉聲說。

“二少!”

謝平駭然,他知道,二少雖然平日看起來性格溫和,但拿定了主意的事,絕無更改的可能。

“那麽,二少,有件事我必須要說。”

神色漸漸變得凜然,謝平望向二少。

從小他就被選定成為二少的護衛,他學習訓練的一切,都是為了保護二少的安全。他知道在二少心中,葉小姐是不同的,所以那件事被彙報上來後,他一直猶豫着不知該不該讓二少知道。

“如果您知道以後,仍舊不許我再調查葉小姐,我會謹遵您的命令。”謝平說。

越瑄眉心輕鎖,良久道:

“……說吧。”

“壽宴那晚,森小姐與您離開之後,只留下大少和葉小姐在休息室。”謝平僵硬地望向地板,“他們二人發生争執,大少強吻了葉小姐。因為距離遠,無法聽見兩人說的是什麽,但我派出的那個手下略通唇語,他說,大少與葉小姐以往應該是認識的,能夠辨別出來的話語有……”

“夠了!”

猛地爆發出一陣咳嗽,越瑄咳得面頰病态得潮紅,良久良久才漸漸勉強壓制住。那晚她笑語盈盈,像小貓一樣乖巧地湊在他的身邊睡,玲珑的腳趾始終貼住他蒼白微冷的雙腿。只是,她卻無法看到,她自己下唇那塊被咬破的傷口。

潮紅褪去。

他的面容恢複成疲倦的雪白。

“我都知道,你不必再說。”越瑄緩緩地說,睫毛幽黑地覆住眼底的神色,“葉小姐的事情,她自有分寸,你不必管。”

“……是。”

沉默片刻,謝平回答說。

“葉小姐。”

門外傳來特護的聲音,随即房門被敲響兩下,那敲門的節奏正是葉嬰所特有的。

“進來。”

吃力地坐起來一些,越瑄望向門口。

“好像氣氛不對哦,”皺皺鼻子,葉嬰笑容可愛地走進來,她手裏拎着一只紙袋,看看謝平,又看向越瑄,“你們剛才在吵架嗎?”

“葉小姐。”

謝平對她致意,面無表情地退了出去。

“他不喜歡我。”

扭頭一直看到房門被關上,葉嬰做了個無奈的表情,然後笑得無所謂般地走過來。坐在越瑄的床邊,她握住他的右手搖了搖,玩笑似的說:

“但是只要你喜歡我,就可以了。”

越瑄淡淡一笑,任她握着自己的手。

“啊,他真的惹你生氣了嗎?”她側過臉,擔心地打量他,“雖然不知道是什麽事情,但是謝平是個直性子的人,說錯什麽話你不要往心裏去。他和謝浦都是真正關心你的人。”

見他還是默然不語,葉嬰笑着拿起帶來的紙袋,說:

“看,今天我買了什麽?”

那是一雙手工的布鞋。

鞋面是黑色緞面,繡着銀白色的雲紋,有淡淡的光澤,雅致精美,鞋底是厚厚的千層底,用針線一遍遍地納過。

掀開薄被的一角,葉嬰低頭,一邊小心翼翼地為他試穿這雙鞋子,一邊說:“我找了好久才找到的。它的鞋面很軟,鞋底雖然厚,但也是柔軟的,這樣穿起來會比較舒服,既不會因為鞋底太薄硌到腳,比拖鞋也會輕便些。”

布鞋的大小正合适。

葉嬰舒口氣,她滿意地笑了笑,一擡眼,正好撞進越瑄凝視着她的眼底。

“怎麽了?”

關切地瞅着他,她輕聲問,手指仍舊停留在他穿着布鞋的足尖。

“沒有。”

他垂下眼睑,淡然說:

“鞋子很舒服。”

凝望了他一會兒,葉嬰傾過身子去,緩緩用額頭抵住他的額頭,半是親昵地磨蹭着,半是軟語威脅說:

“我懂了,你是在對我發脾氣。拜托你,我哪裏做得不好,你直接告訴我好不好,不要讓我猜。”

她的眼睫黑幽幽的。

一眨一眨,可以碰觸到他的眼睫。

“再不說,我就要吻你了哦。”

輕聲威脅着,她緩慢地湊近他的嘴唇。他神情略尴尬,向後微閃。她卻已經吻住了他!眼睛烏亮的,她一邊盯着他,一邊慢悠悠地品嘗着他的雙唇,他似有些惱怒,再次向後閃躲,她于是随上去,加重了這個吻,直吻得兩人都有些氣息不穩,她才面色暈紅地松開他。

“這是對你的懲罰。”

斜睨着他,她得意地哼着說。

“不管你心裏有什麽不滿,現在都已經被我吻掉,不許再跟我冷戰了。好了,我們現在複健去吧,就穿着這雙布鞋。”

說着,她笑盈盈地對他伸出右手。

雖然力持神情的淡然寧靜,但越瑄的氣息依舊有幾分不穩,他眼底的惱意消散了方才的沉黯。望着她盈盈的笑顏,和那只固執地一直伸在他面前的手,他一時靜默,終于伸手握住了她。

于是,傍晚時分回到謝宅的越璨和森明美,看到的就是這樣一幅畫面。漫天霞光,一樓複健室的落地玻璃窗被映照得如粉色水晶般暈紅,裏面的兩人也被鍍上了美麗的光影。

離開雙杠,越瑄吃力地嘗試着自己走。

他的身體搖搖晃晃。

葉嬰在旁邊小心翼翼地虛扶着他,她目不轉睛地注視着他的每個動作,口中似乎在不停地勸阻着什麽。越瑄堅持地又走了幾步,直到身體再也承受不住向旁倒去——

葉嬰急忙用力撐住了他!

笑得像個孩子一樣,她抱住越瑄,好像在興奮他可以自己走這麽久。用毛巾拭去他額頭的汗水,她的手輕柔極了,而越瑄側首望向她的眼神,也比霞光還要溫柔。

站在落地窗外,森明美驀地咬緊了嘴唇。

她僵立着。

甚至沒有留意到越璨的神色。

時間一天天地過去,森明美的高級定制女裝在裝修店面的同時,已經開始着手宣傳工作,森明美約了最著名的廣告策劃公司,開始頻繁出入各種時尚派對和聚會。葉嬰同樣将店面選擇在了城中心最繁華的銀座購物廣場,森明美每次從那裏經過,都可以看到葉嬰的助理設計師翠西拿着裝修設計圖在指揮工人。

森明美曾經駐足研究過葉嬰這家店的裝修風格。

它走的是冷硬風。

對于這種風格,森明美不敢茍同。會選擇購買高級定制女裝的顧客,都是上流社會的貴婦名媛,人人都愛華麗奢美,只有用光芒閃爍、流光熠熠的水鑽、水晶來裝飾,才能吸引她們的目光。

但森明美其實對葉嬰選用哪種裝修風格并不在意。

她在意的是,葉嬰絲毫沒有離開謝宅的意思。只要回到謝宅,葉嬰幾乎時時刻刻粘在越瑄身旁,噓寒問暖,體貼入微。有時在僻靜處,她會看到葉嬰長身跪在越瑄的輪椅前,或巧笑倩兮,或趴在他的膝頭,或做些更親昵的動作。

這天晚上,等越瑄睡下後,森明美讓特護喚葉嬰出來。房門打開的時候,森明美看到了裏面那張寬大的雙人床,想起傭人們私下裏傳言說葉小姐晚上是同越瑄睡在一起的,她的心底陡然生出一股難解的怒意。

“你什麽時候走?”

走到室外,森明美冷着臉,單刀直入地問。

“嗯?”

葉嬰一副迷茫的模樣。

“別裝了,”森明美冷冷地說,“我是女人,這種無辜的表情對我沒有用。”

葉嬰笑一笑:“可我真不懂你在說什麽。”

“你答應了爺爺,如果能夠加入高級定制女裝項目,就離開謝家,離開瑄,”森明美盯着她,冷聲說,“現在你的店面都快裝修好了,你早就應該兌現你的承諾了。”

“哦?我答應過嗎?”葉嬰笑容溫婉,眼珠轉了轉,想一想,釋然說,“我明白了,你應該是誤會了。”

“誤會?”森明美皺眉。

“謝老先生和謝夫人是希望我離開這裏,”葉嬰微笑說,“我當時回答說,如果能夠參與高級定制女裝項目,我會考慮的。”

“那不就是……”

“但我現在考慮了一下,”打斷她,葉嬰繼續微笑,“覺得還是不行。即使參加了這個項目,我還是不想離開。”

“你——”

森明美簡直都要氣笑了。

“我見過無恥的女人,但是沒有見過比你還無恥的女人。”強壓下心底的怒火,森明美聲音冷硬地說,“你以為,你死賴着不走,我們就拿你沒有辦法了嗎?”

葉嬰垂目不語。

“明天,我就讓爺爺宣布,将你從這個項目中除名!你是怎麽來謝家的,就怎麽滾出去,一丁點都別想得到!”森明美冰冷地逼視着她。

“你就那麽想讓我走嗎?”

葉嬰忽然輕輕地嘆了口氣:

“我走了,對你有什麽好處?你不是愛着大少嗎?我在這裏,二少喜歡我,就不會同意謝老先生宣布的婚事。一旦我走了,你和大少之間,不是困難更多嗎?”

森明美神色僵住。

“還是說,”葉嬰輕輕瞟着她,“你其實心底喜歡的是二少,所以才這麽容不下我。”

“住口!”

森明美惱怒地左右看看,确定夜晚的花園裏沒有其他人。

“呵呵,”葉嬰又笑了,“我懂了,你是那種女人。即使你現在愛的是大少,但是你仍然覺得二少是你的,你覺得全世界都是你的,對嗎?”

“你——”夜色中,森明美氣得面色煞白,“我居然會一度感激過你,以為你能細心照顧瑄,是一個不錯的女孩子,居然想過要好好待你。”

“哦?”

葉嬰挑眉,笑道:

“原來,明明知道我想當設計師,明明知道我想參加高級定制女裝項目,卻每天都讓我在設計室裏發呆,就是你感激我的方式。”

森明美語塞,“我是想讓你将精力用來照顧瑄。”

“那麽我不離開,每天回來都一直陪着二少,你又有什麽不滿意的呢?”葉嬰笑容嫣嫣。

森明美被她噎得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她神色變了幾變,半晌,才緩緩地冷聲說:“好,好,你果非善類,我說不過你。不過,葉嬰,我告訴你,最遲三天之內,你必須搬離謝家。”

“否則呢?”

葉嬰含笑望着她。

森明美眼神冰冷。

“我現在就可以告訴你,”葉嬰笑容溫婉無害,“我不會離開這裏,除非二少跟我一起走。高級定制女裝的項目,我既然已經加入了,既然已經是在董事會上宣布了的,我也不會退出。”

“就這麽有恃無恐嗎?”森明美嘲弄地笑,“高級定制女裝項目,你不想退出,我自會讓你心服口服、一敗塗地。至于瑄,你以為,當他知道了你的底細,當他知道你究竟是從哪裏來的,他還會接受你?還會容許你留下來?”

葉嬰身體一僵,凝視着她。

“我很好奇,葉嬰是你的真名嗎?”森明美冷冷打量着她,“我也很好奇,你被關押在少管所六年,剛剛才放出來沒多久,是怎麽讀了加拿大威治郡的服裝學院?”

夜色中。

緋紅的野薔薇綻放得有些盛極而衰,花瓣邊緣點點萎黃,但在星光下依舊美得嚣張、美得驚人。

“你不是口齒很鋒利嗎?怎麽不說話了?”森明美唇角噙笑,打量着面孔雪白的葉嬰,“一個被關押了六年的監獄女,居然會這麽不自量力。你以為假造一個身份,就可以登堂入室,耀武揚威了嗎?你以為,如果瑄知道這些,他那麽有潔癖的人,會容許你這種肮髒的東西靠近他?”

“不知道你在說什麽。”

葉嬰眼瞳漆黑,唇色略白。

“哈哈,”森明美輕笑,“你不知道,有人知道。蔡娜這個名字,你應該不陌生吧。她可是一直沒有忘記你呢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