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Chapter (1)

葉嬰自昏迷中醒來的時候,病房裏除了護士,就再無一人。接下來的幾天,她的身體慢慢恢複,可以坐起來,可以試着下地行走,病房裏始終冷冷清清的,除了那個護士,沒有其他任何一個人來看過她。

沒有水果。

沒有花籃。

仿佛她已經被所有的人忘記了。

頸部戴着固定的頸托,葉嬰坐在病床上,望着雪白床單上靜靜躺着的手機。幾天了,她的手機沒有響過一次。輕輕吸了口氣,她拿起它,按下號碼,聽到裏面傳來一聲聲的振鈴音。

直到——

那端被人接起。

“喂?”

吃力地将手機放到耳邊,葉嬰提着氣,用輕快愉悅的聲音說。

“葉小姐。”

聲音裏有合宜的微笑,竟然又是謝浦。葉嬰心中一墜,這是幾天來,她給越瑄打過去的第五通電話,每次都是謝浦在接。一開始她以為是自己打的時機不對,然而次次皆是如此。

“二少在嗎?”

她溫聲問。

“二少現在正在休息,”謝浦的聲音亦是溫和煦暖,“葉小姐,有事您可以告訴我,我會幫您轉告給二少。”

葉嬰默默望向窗外的晚霞,頓了一秒,靜聲問:

“二少最近身體還好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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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少一切都好。”謝浦回答說,“上次您打來電話之後,二少說,請您靜心休養,不必擔心他。”

“那麽,”她微笑着說,“可以麻煩你,等二少睡醒之後,請他給我回一個電話好嗎?”

“好的,我會同二少說。”

她正聽着謝浦這樣回答,手機那端,忽然又傳來一個女聲甜美喜悅的聲音,仿佛剛剛推門進來——

“瑄,你睡醒了!啊,怎麽坐在窗前呢,今天天氣有點……”

下面的話語被人遮蓋住了,葉嬰沒能繼續聽到,但是她已經可以聽出那個女聲是屬于誰的。

“葉小姐,還有什麽事嗎?”

謝浦客氣地問。

“沒有了,謝謝。”

葉嬰笑了笑,挂掉了電話。

是哪裏出錯了呢?病房窗外的霞光美麗溫柔,她皺起眉心,細細思忖。護士對她說,她昏迷的時候,二少曾經進來看過她一次,只是沒等她蘇醒就離開了。

不該如此啊。

病房裏冷冷清清的,寂靜得似乎都有回音,她苦笑一下,信手打開電視,讓熱鬧的聲音充滿房間。

“……身為國際著名時裝設計大師森洛朗的獨生愛女,森明美一手創立的高級定制女裝品牌‘森’,前日于銀座購物廣場最繁華地段隆重開業。開業當天盛況空前,前往出席的嘉賓們星光熠熠,有上屆金馬影後……”

屏幕中,無數的明星,無數上流社會的貴婦名媛,無數的記者,“森”的開業俨然是時尚界的一件盛事。大紅的綢緞剪開,森明美一身華美的曳地長裙,同明星們站在一起,笑容如花地被星海般的閃光燈罩住。

“二少,白天的時候葉小姐打來過電話……”彙報完最近集團內的事務,謝浦小心斟酌了一下,又提起這件事。漠然地坐在輪椅中,越瑄仿佛沒有在聽他說話,只淡淡地看了他一眼,示意他可以出去了。

房門被輕輕關上。

疲倦地控制着輪椅,越瑄緩緩行到落地窗前。月光下,粉紅色的薔薇花已經大片大片地枯萎了,只剩下幾朵開至荼蘼的薔薇花仍在枝葉間苦苦地支撐。

目光漠然地望着這片薔薇。

謝宅所有的薔薇花,都是越璨種下的。一年一年,從越璨來到這裏開始,先是在花園的道路兩旁種下緋紅色的野薔薇,再讓白色的薔薇花攀爬滿泳池邊的涼亭,漸漸地,到了初夏,無處不是盛開的薔薇花,各種顏色,各式品種的薔薇。後來,将園子裏各處都已經種滿薔薇花的越璨,終于在他的窗外也種下了這一片花海般的粉紅薔薇。

“哥,你還愛她嗎?”

望着越璨沉怒的背影,越瑄的聲音輕若窗外無聲的雨絲。聽到這一句,越璨的身體頓時緊繃起來,仿佛過了一個世紀那麽長,越瑄才聽到他毫無情緒地回答說——

“不愛。”

夜風吹動窗簾,越瑄一陣猛烈地咳嗽,眼底湧上濃濃的倦意。不再愛她了嗎?那麽,這一年年種下的薔薇,濃烈絢爛的薔薇花海,越璨又是為了誰呢?

是的。

從一開始他就知道。

當暴風雨中,她鑽進他的車內,當他看到被雨水淋濕的畫夾上,那朵微微閃着銀光的薔薇花,他便知道她是誰了。她處心積慮地接近他,對他用盡各種誘惑和溫柔。

巴黎的街頭,薄薄的霞光中她半蹲下來,擋在他的電動輪椅前,微笑着對他伸出右手,說:

“嗨,你好,我是葉嬰。”

“……我無數次在夢裏見過你。只是夢裏你的模樣都不大清楚,最清晰的只有你這雙眼睛……”

她咯咯地笑着,仰着頭,如同盛開的薔薇花。

“所以,我們是命定的緣分,對不對?或者,我們有前世的羁絆,今生必定相遇……”

“既然她已經放棄你,那麽,”在薔薇盛開的那一夜,她彎下腰,輕輕吻在他蒼白清冷的唇上,“從現在開始,你就是我的了。”

在他的面前,她溫柔似水、熱情如火。這是一場她演出的戲,他任着她盡情表演,甚至,任由她一點一點親近他的身體。他想知道,為了她的計劃,她究竟可以付出多少。

而越璨。

又可以忍耐多久。

輪椅中,越瑄淡漠地抿緊嘴唇。

夜風吹過,一片片枯萎的薔薇花瓣随風跌落在泥土中,粉紅恍惚褪成了白色,像夏夜裏一片片的雪。久久地靜坐在落地窗前,直到腿部的酸痛不适讓他的眉心微微皺起。

緩慢回到床邊。

吃力地移坐到床上,越瑄沉默了一會兒,從床頭的抽屜裏拿出一個沉香木的木匣。又從另一只抽屜的暗格裏,摸出一枚精巧的鑰匙,悄無聲息地,打開了木匣。

裏面是一疊發舊的信件。

信封的郵戳全部來自少年管教所。

“先生您好,感謝您願意資助我學習服裝設計。02857”

按照日期的順序,蒼白的手指慢慢地打開一封信,又打開一封信,信的內容全部都是只有這樣短短的一兩句話。

“先生您好,3月份的五本雜志已經收到,十分感謝。02857”

……

“先生您好,收到您送來的畫夾,非常感謝。02857”

“先生您好,收到了您寄來的本季秋冬時裝周錄像,非常感謝。02857”

“先生您好,下個月我便可以出獄,感謝您一直以來的幫助。02857”

幽靜的臺燈下,沉香木的木匣被鎖起來,重新放回抽屜的最深處。掩住唇,越瑄弓起身體一陣陣地咳嗽,心中翻攪着淡淡的涼意。六年的時間,一封封幾乎完全相同的信件,她的性格是如何的冰冷疏離,他早已知曉。

所以,他又怎麽能夠——

相信她所演出的熱情和溫柔呢?

“如果沒有車禍,咱們的開業典禮應該比‘森’還要早一兩天。現在‘森’已經開業,聲勢如此浩大,我們再緊接着開業,會給人尾随的印象。”

幾天後,翠西和喬治來到了病房。

詢問了葉嬰的身體情況之後,翠西憂心忡忡地說,她抱來了很多時尚雜志,每本翻開都有幾頁整版關于“森”高級定制女裝的品牌介紹。

“瓊安說,‘森’開業前五天就已經接到了十幾個訂單,每天進店的貴婦名媛絡繹不絕,”翠西擔憂地說,“能接受高級定制女裝的顧客本來就不多,現在被‘森’争取了這麽多過去,我們該怎麽辦?”

葉嬰沉默不語。

她信手翻開一本雜志,裏面有一張跨頁的廣告海報,海報上是森明美親自出任“森”的形象代表。

一襲單肩的黑色晚裙,薄如蟬翼,剪裁完美,質料名貴,胸部透出黑色的蕾絲花紋,肩部映出白皙的肌膚,純真又性感,森明美站在萬衆矚目的紅地毯上,回眸迎接星海般的閃光燈。

頗有禪味的黑色“森”字,暈染在海報右下側。

韻味無窮。

“……傳沿森氏設計世家,‘森’打造國內最高端定制女裝品牌,致力于與國際頂尖奢侈品牌一較高下。‘森’開業之際,遠在意大利的森洛朗大師也特別接受了本刊的電話采訪……”

手指漫不經心地劃過雜志上的這段文字,葉嬰淡淡笑了笑,說:

“那我們就再搶過來。”

翠西呆呆地看着她:

“怎麽搶過來?”

葉嬰合上雜志:

“至少先開業再說,目前籌備情況如何?”

“都已經籌備好了,只是,”翠西不安地說,“開業嘉賓的名單跟‘森’重疊了很多,她們大部分都已經去過‘森’了……”

“沒關系,”葉嬰淡然說,“原本大家要競争的,也就是這些人。邀請她們來,敲好時間。”

“好。”

翠西應道。

“難道你不覺得,這次車禍有蹊跷嗎?”嘴裏叼着根棒棒糖,一直沒有說話的喬治仰躺在沙發裏,忽然詭異地打量着葉嬰,開口說,“時間這麽湊巧,就在開業的前兩天。”

翠西臉色白了,轉頭看向喬治:

“你……你是說……葉小姐是被人害的?”

“我以前有些道上的朋友,”含了幾口棒棒糖,喬治翹着二郎腿,吊兒郎當地說,“你說一句話,我就幫你去查。”

“謝謝。”

葉嬰看他一眼,神色未動地笑了笑,說:

“你們先回去吧,把事情全部籌備好,等我一出院,我們就開業。”

“你這個女人!”喬治眼神古怪地瞪着她,“說句服軟的話,有那麽難嗎?!好,你就繼續逞能吧!哪一天被人宰了,扔到冷巷子裏,別怪我沒提醒過你!”說完,他氣哼哼地疾步走出去!

“喬治!喬治……”

翠西尴尬地跟葉嬰點了點頭,急忙追出去。

夜深人靜。

通訊信號是滿格的,又是好幾天過去了,手機依然沒有響起。自嘲地笑了笑,葉嬰關了燈,病房一片黑暗,躺在病床上,她默默望着窗外婆娑的樹影。

“政府突查涉黑機構,共三十多處場所被查封!”

書桌上雜亂地堆着十幾份報紙,幾乎每份報紙社會版的頭條新聞都是類似的标題,越璨面無表情地翻了翻,裏面指出,那被查封的場所中大部分屬于某位蔡姓大亨。

“蔡鐵今天又派人過來了,想約你見面。”俊秀少年謝沣站在書桌旁,得意地笑着說,“我已經拒絕了他。”

“嗯。”

“另外,意大利那邊進展得很順利,現在已經透了一點風出去,再過幾天,就要有好戲看了。”

“嗯。”

眼底厲芒一閃,越璨靠進座椅深處,他揉揉眉心,又問:

“醫院那邊如何?”

“謝青說,沒有任何動靜,葉小姐很安全,”頓了頓,謝沣看看越璨的神色,說,“這幾天,二少也還是沒去看過葉小姐。”

“嗯。”

仍舊面無表情,越璨似乎對這件事并不感興趣。

窗外月明星稀。

謝沣繼續彙報其他事情的進展,越璨自書桌前站起身。從這裏的落地窗,他可以看到花園的小路,路邊緋紅色的野薔薇開始枯萎,被夜風吹過,花瓣碎碎地飄落在泥土上,像一片片幹涸的血漬。

再遠處。

是那座攀滿白色薔薇花的花亭。

月光自花葉間灑落,輪椅中的越瑄面向着粼粼波光的泳池,似乎正低低地咳着,背影清冷寂寞。

壽宴的那晚,亦是這個白薔薇花亭。

月光将正碾轉親吻着的兩人灑照得仿佛有純潔的光芒。輪椅中,越瑄微俯下頭,而她長身跪在他的面前,仰着頭,以一種近乎虔誠的姿勢,被他溫柔地吻着……

“那麽,就由我來照顧她吧,”醫院裏,越瑄望向窗外細密透明的雨絲,“我喜歡她。”

眸底冰冷幽暗,越璨的嘴唇抿成僵硬的線條,他漠然地點燃一支煙,任濃烈刺激的煙草氣息彌漫進五髒六腑。

月光下。

忽然一個女人的身影晃進花亭。

手指驟然發緊,滾燙的煙頭燒灼到他的皮膚,緊窒地喘出一口氣,越璨這才看清楚,白薔薇的花亭裏,走進的卻是森明美。

遠遠的。

森明美手中似乎捧着一個炖盅,夜色中,她臉上有殷殷的關切,對輪椅中的越瑄說着什麽。

漠然地自落地窗前轉過身,越璨打斷謝沣,冷聲問:

“她的開業進展如何?”

“怎麽辦,她們原本都答應了的,時間也都敲好了!”醫院裏,翠西慌得不知所措,眼淚快要急出來了,“可是這麽突然,後天就要開業了,她們卻又全都打過來電話,說來不了了!葉小姐,是全都來不了了!一個個有各種各樣的借口,不管我怎麽說,那些經紀人和貴婦名媛們一點商量的餘地都沒有!”

葉嬰緊鎖眉頭,問:

“知道是什麽原因嗎?”

突然間全部如此,應該不是巧合。

“不知道啊,”翠西急得團團轉,“有的說要出國,有的說檔期不合,有的說生病了……”

“我知道原因。”

把腿翹在沙發上,喬治斜睨着葉嬰,說:

“我有幾個相熟的老顧客,她們說,現在女明星和貴婦名媛的圈子裏,有一件很驚爆的傳聞,跟你有關。想聽嗎?”

“跟葉小姐有關?”

站定住身子,翠西呆呆地問。

“請講。”

葉嬰看着他。

“傳言是這樣的,”喬治挖一挖耳朵,吹一口氣,“說即将跟風開業的高級定制女裝品牌,主設計師根本沒有任何專業能力,文憑是從國外野雞大學買來的。不僅如此,這個主設計師還是——”

喬治研判地看了眼葉嬰。

“——被判過刑的監獄女,剛剛從監獄裏被放出來。”

葉嬰面色一白。

“……”驚駭地張大嘴巴,翠西呆呆地盯着葉嬰幾秒鐘,“怎、怎麽可能,”匆忙惶恐地看回喬治,她結結巴巴地說,“這是……這是誰在亂說……你有沒有告訴她們,別聽這些沒、沒根沒據的謠言……”

“她們說得有根有據的,而且說,這些是可靠的人告訴她們的。所以,不會有任何嘉賓出席我們的開業了。”

看着葉嬰那張又恢複沉默平靜的面容,喬治有些懷疑地說:

“葉小姐,這到底是怎麽回事?”

病房裏寂靜無聲。

翠西心裏害怕極了,她怕大家辛苦了那麽久,結果尚未開業,這個項目卻已經結束。可是,看着異常沉默的葉嬰,她又有種不祥的感覺,就好像,那些傳言并不完全是空穴來風。

如果真是如此。

那将是致命的打擊。

在所謂的上流社會,只有風光無限的設計師才會受到追捧,沒有人會買聲名狼藉的設計師的作品。

“你們相信嗎?”

葉嬰淡淡一笑。

喬治挑眉不答,翠西驚慌地搖頭說:

“……不、不信……”

“但是她們都信了,”葉嬰嘆息一聲,笑了笑,“這些話是從森小姐那裏傳出來的嗎?”

喬治神情古怪,說:

“好像是。”

“很好,”葉嬰似乎很欣慰,“能被森小姐如此看重,我們不應該辜負她。開業的時間不用改,還定在後天。”

“可是……”翠西驚慌失措,“沒有嘉賓肯來啊!”

葉嬰笑容淡淡:

“難道沒有嘉賓,就無法開業了嗎?”

兩天後,繼高級定制女裝“森”開業之後,另一家高級定制女裝品牌“MK”也同樣在銀座廣場開業了。

不同于“森”的熱鬧隆重,“MK”的開業近乎悄然無聲。也不同于“森”将店址選在銀座最繁華的處所,“MK”位于銀座廣場的東側入口處,雖然也是在步入銀座廣場的必經之路上,卻要清淨很多。

有種遺世獨立的味道。

冰冷,且疏遠。

然而從“MK”開業那天起,凡是路過的人們,都會忍不住駐足打量它,看了又看,無法轉睛。

冷硬得一如藝術的殿堂。

牆壁是純黑色的大理石,乳白色堅固的羅馬柱,硬朗至極的兩個字母“MK”,櫥窗也是純黑色的大理石,“MK”恍若是男權的世界,強悍又淡漠。

但是它有三個櫥窗——

每個櫥窗裏都挂有一條美麗的裙子。

一條是白色的裙子。

略帶歐美舊時蓬裙的造型,純白色的布料,略厚,有暗暗的白色花紋,上面釘着閃亮細碎的鑽石,如同充滿陽光的明亮田園。裸肩,緊緊的收腰,然後是蓬起來的裙擺,很短,能露出甜蜜的雙腿。它有輕盈的蓬裙弧度,奢華甜蜜,卻不像歐美舊電影中的那麽蓬,異常的質樸純真。

就像一位心中充滿純真與愛情的少女。

裙旁有一只大大的白色藤編包,一雙柔軟的平底鞋,那少女将會笑容燦爛地與它們一起向前奔跑。

一條是黑白印花的長裙。

豔麗的黑白大花,一團團盛放,散發着一種濃烈得如同能窒息的愛情氣息,又是憂傷的,懷舊的。質料似綢非綢,似棉非棉,柔軟中帶着一點淩厲的廓型,仿佛那女子即使可以為了愛人去死,卻仍是孤傲的。

裙下有一雙淩亂擺着的細長高跟鞋,略舊,仿佛已走了漫長的一段路。

最後一條,是暗紅色的長裙。

流淌着異常柔和的光澤,那是醇厚美麗的絲質長裙,在櫥窗的陽光下恍若最珍貴的紅酒一般,然而那明明都應該是最溫柔的,卻讓所有經過的女人們都驀然有一種心驚和心痛。

那長裙是通體一片剪裁下來的。

沒有任何接縫。

完美得就像一幅盔甲。

就像,用無比溫柔的光澤裝扮着自己,卻靠着那微微挺括的厚度來護住自己滄桑的心。只有轉過身,那朵堆疊綻放在後腰處的美麗的花,是唯一掩藏不住的柔軟。

裙下沒有了鞋子,只有一盒盒漫不經心般散放着、打開的、流光溢彩的珠寶。

就算在夜晚,“MK”櫥窗裏也亮着燈。射燈的光芒将櫥窗裏的裙子照耀得如同夢幻,如同心碎,如同微笑。有一晚的深夜,車內的森明美打量着這三條裙子,她看了很久很久,面色越來越沉。

“我懂了……”

這一天,翠西癡迷地站在店外,呆呆地對喬治說:

“葉小姐果然是才華橫溢的啊。硬朗疏遠的裝修風格,就像是男人的世界,而這些美麗的裙子,徹底誘惑紊亂了男人的氣息。比起那些柔美的裝修風格,反而更加驚心動魄,讓人目眩神迷,而且有一種說不出的震撼,就好像……就好像……”

“征服。”

撚動着黑鑽唇釘,喬治慢吞吞地說:

“再冰冷的世界,也可以被女人的美麗征服。其實女人的骨子裏,也是有征服的欲望吧。嗯哼,難怪她那麽跩,一副有恃無恐的樣子。單單店面裝修這部分,确實已經比‘森’高出了幾個段位。”

每天,越來越多的客人們想要進入“MK”的店內。

甚至從“森”的店裏剛剛出來,由随行的司機拎着印有“森”标志的精美衣服紙盒的貴婦名媛們,也忍不住想到“MK”一探究竟。

“請出示您的邀請函。”

MK那兩位俊朗高大的保安,卻每次都彬彬有禮地将她們攔在門口。

“很抱歉,MK只接待擁有邀請函的客人。”

保安的微笑比男明星還要迷人得體,被拒絕的女士們雖然尴尬,卻也不好真的惱怒。

MK只為最尊貴的客人,提供高級定制女裝的服務。

口口相傳。

一時間,“MK”成為比“森”要神秘矜貴許多的存在,上流社會的貴婦名媛們也都在有意無意地關注着,能夠擁有“MK”邀請函的“貴賓”究竟會是誰。

“接下來呢?”

中午,意大利餐廳內,翠西期盼地問:

“昨天有一家時尚雜志的編輯聯系我,說願意進店來看看,或者可以為MK寫一期專訪。”

“這幾天我也接到幾個顧客的電話,問該怎麽拿到MK的邀請函。”喬治無聊地用叉子撥弄着盤中的蔬菜,“要不然就給她們一兩張邀請函,她們幾個在貴婦圈子裏還算是比較有影響力,一旦她們成為MK的客人,其他人可能會跟着效仿。”

“不急。”

一邊切着小羊排,葉嬰一邊說。

“怎麽會不急呢?”翠西焦急地說,完全顧不上吃東西,“開業都半個多月了,別說一個客人也沒有,一張訂單也沒有,就連能夠允許進店的顧客都一個也沒有!我知道,葉小姐,你是想吊足顧客們的好奇心,提升MK的形象。可是現在已經達到效果了啊,不能再繼續下去了,必須有接下來的進展了!”

“嗯。”

葉嬰微微點頭,将切好的小羊排放入口中。一直待在醫院,還是外面餐廳的食物要美味許多。

“葉小姐……”

等了半晌,見葉嬰只是專注地吃飯,沒有繼續談下去的意圖,翠西呆呆地看着她,有些黯然:

“……是不是你有了計劃,只是不告訴我們?”就跟以前一樣,所有的事情在她和喬治知曉之前,葉小姐都已經決定好了。

葉嬰看了眼翠西。

用餐巾拭淨唇角,她笑一笑,說:

“是,我是有一個想法,但是沒有完全的把握。還請你們再等幾天,如果不行,我們再來讨論該怎麽辦。”

“……好。”

翠西怔怔地說。

三人繼續安靜地進餐。

中午時分,陸續有客人走進來,音樂悠揚地回蕩着,陽光靜谧安寧。

“你身上的傷還沒有好?”

放下刀叉,喬治忽然懷疑地問。

“已經好了。”葉嬰回答。

“那為什麽還留在醫院裏?”喬治盯着她。

慢慢吃着餐後甜點,葉嬰的眉心皺起來。

事實上,三天前醫生就告訴她,她可以出院了。但是越瑄依舊沒有給她回電話,她打過去,接電話的人也依舊不是越瑄。謝老太爺、謝夫人、大少,誰也沒有來過問她的情況。

這是想讓她識趣地從此離開謝宅吧。

垂下睫毛。

她把最後一口甜點吃完。

“都吃完了嗎?”

将餐巾疊好放在桌上,葉嬰問。

結了賬,三人一同向餐廳門口走去,前方旋轉的玻璃門中,進來的赫然是越璨與一位豔光四射的美女。

“啊。”

翠西低呼一聲。

越璨的右臂攬住那位美女,他低頭在美女耳畔輕語說着什麽,逗得那美女咯咯地嬌笑,兩人在一起看起來異常親密。而此時翠西也認出了那美女的身份,那正是大明星潘亭亭。

關于潘亭亭,翠西略知一二。

在森小姐尚未同二少解除婚約之前,大少與潘亭亭傳出過緋聞。一度娛樂版面的圖片新聞經常是偷拍大少和潘亭亭約會的場面,甚至傳出過大少向潘亭亭求婚的消息。

森小姐為此大怒過。

當時設計部所有在場的設計師,都親眼看到森小姐盛怒地将那份寫着婚訊的報紙摔到大少的身上。後來,森小姐同大少正式走在一起,大少也就斷了同潘亭亭的關系。

怎麽現在,大少又同潘亭亭在一起了呢?

翠西有些發呆。

這時,越璨從潘亭亭的臉畔擡起頭,目光一閃,他也看到了這邊的葉嬰三人。他又對潘亭亭低語了幾句,潘亭亭似嬌似嗔地白他一眼,目光輕飄飄掠過葉嬰,獨自跟着侍者向訂好的位子走去。

“葉小姐,真巧。”

走到葉嬰面前,越璨似笑非笑,眼眸幽深,一副勾魂攝魄的狂野風流之态。

“真巧。”

葉嬰目光流轉,也含笑望着他。

見兩人旁若無人、彼此凝視的詭異場面,即使遲鈍如翠西也察覺出了氣氛的異樣,她尴尬地同葉嬰和大少告辭了聲,就同不停回頭去看的喬治一起先離開了。

“傷勢恢複得如何了?”

高大的身軀站在餐廳的過道上,越璨漫不經心般地問。

“不太好。”

聽到他這樣問,葉嬰嘆息一聲。纖長的手指輕輕撥開長發,露出額角潔白得如同冰玉般的肌膚,她目光幽幽地望着他,低聲說:

“你看,這裏又多了一道疤。”

在原本那道細細長長泛白的疤痕上,又多了一道新鮮的疤痕,微紅色,疊在舊疤上面,像一個觸目驚心的十字。

“很醜,對不對?”

手指輕輕觸摸着那裏,她瞅着他,眼底似乎有些掩藏不住的感傷,輕聲地說:“所以這麽久過去了,你都不願意來醫院看一看我。你寧願跟這個美女在一起吃飯,也不願意來醫院,哪怕只是看我一眼。”

聲音如此的輕柔。

她的眼眸靜靜地凝望着他,輕柔如夏夜的潭水,泛動着令人屏息的感情。而越璨,漠然地回視着她,原本唇角的笑意也漸漸冷漠。他明白她想做什麽,現在的他,或許是她的最後一根稻草了。

“真抱歉,我最近太忙了。”

又勾一勾唇角,越璨眼中沒有什麽誠意地回答她。

“沒關系,”葉嬰眨一眨眼睛,笑着說,“美女确實比較吸引人,只是當心,千萬別被森小姐發現。”從他的眼底,她努力去尋找,依舊發現不到任何一丁點波瀾。

“在說我什麽呢?”

一個女聲響起,兩人皆錯愕了下,發覺不知何時森明美竟已來到了他和她的身邊。

森明美微笑而立,對葉嬰說:

“葉小姐,好久不見。”

雖然是微笑着,但是森明美瞳孔微縮,渾身散發出一種淩厲的敵意。葉嬰看了看她,沒有多說什麽,回應着打了個招呼,就轉身走出了餐廳。

“她剛才是在挑逗你對不對?!”

顧不得是在餐廳裏,森明美忿怒地盯着越璨:

“她跟你說了什麽?她居然敢用那種眼神看你!而你居然、居然……”

“居然怎麽樣?”

用剛剛摟過潘亭亭的右臂擁住森明美,越璨魅笑得令人心跳加促,低頭在她耳畔喃聲說:

“你怕我被她勾引走?”

“哼!”

森明美怒嗔地想要甩開他,卻被他壞笑着輕啄了幾下耳垂,就漸漸軟了下來。

回到醫院,護士小姐在病房裏安靜地看着報紙。

“沒關系,你去休息吧,我這裏沒有什麽事情。”客氣地同護士小姐說,目送着她出門,葉嬰坐在病床上沉默了一會兒。從昨天開始,她已經徹底不需要輸液或是吃藥,病房只是變成了酒店般的存在。

該怎麽做?

就這樣直接從醫院回謝宅去嗎?她甚至不敢确定,謝宅的鐵門還會不會再為她打開。究竟怎麽了?為什麽經過這次車禍,二少會變得如此冷漠。她一度還以為,自己已經漸漸走入了他的心扉。

葉嬰苦笑。

可是,就這樣離開嗎?在她剛剛踏入時尚圈,剛剛将一切展開的時候。現在的她,需要二少的幫助,必須有他的一臂之力,她才能将局面扭轉過來。深深吸了口氣,她拿出手機,又一次按下那個背得滾瓜爛熟的號碼。

“嘟——”

“嘟——”

在接通後的幾聲振鈴後,聲音突然又變成了“嘟、嘟、嘟、嘟”的忙音。

葉嬰怔了怔。

她久久地望着自己的手機,心髒沉了下去。窗外一片陰雲沉沉,遠處的天際劃過一道閃電,然後傳來轟轟的雷聲。

雷電交加。

夜幕中,這一場暴雨傾盆而下,地面彙聚出湍急的水流,已足足有兩公分深。謝宅主樓的一樓東側房間,燈光通明,有急促的腳步聲和緊張進出的身影。

雨珠狂暴地敲打着落地窗。

潔白的大床上,越瑄終于虛弱地昏睡了過去。他的雙腿依自還在微微地抽搐,嘴唇也還殘留着剛才哮喘激烈發作時窒息的紫色,剛才那幾輪如同狂風暴雨般的疼痛,熬盡了他最後一絲力氣。

昏睡中。

越瑄的眉頭緊緊鎖在一起,他的黑發在枕上冰涼濡濕,頭部困難地輾轉着,仿佛即使在疲倦之極的昏睡中,疼痛也沒有哪怕一秒放過他。

“要不要為瑄兒上些止痛藥?”

看到孫子此刻的情況,謝鶴圃憂心地問。

“以前已經試過,目前所有的止痛藥對二少都沒有什麽效果。”醫生搖頭說,“這種中樞性疼痛,只能靠患者自身來調節。”

森明美眼神黯然。

越璨面無表情地望着昏睡中的越瑄。

每逢天氣陰雨,越瑄的疼痛就會發作,但是從沒像今天發作得這麽劇烈,痛得幾次昏厥了過去。

“那就只能眼看着他這麽疼嗎?!你就不能想想辦法嗎!”謝華菱急怒攻心,“瑄兒都可以自己下地走一些路了,為什麽疼痛卻一點都沒緩解!究竟是沒有止痛藥能幫助瑄兒,還是你不知道哪些止痛藥能有幫助!”

“華菱!”

謝鶴圃喝止住情緒失控的她,又問醫生說:

“還有沒有什麽其他的辦法?”

“最近十幾天,二少的疼痛反複發作,情況确實越來越嚴重,”沒有介意謝華菱的急躁,醫生神色凝重地問,“最近二少是不是工作太操勞,或者是有什麽不順心的事?”

衆人默然,謝華菱眼神複雜地看了看父親。

“那位葉小姐呢?今天也不在嗎?”醫生又問,見衆人沒有回答,便說,“如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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