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抛棄
第二天一早, 臨時的人造太陽緩緩從東邊升起,整個星球進入了前所未有的白晝。
以中央子午線為分界,帝國與聯邦的演練部隊分數兩側, 雙方截然不同的星艦群隔着子午線遙遙對峙,宛如穿越了三百年的對視。
肅殺之氣鋪滿了整片蒼茫的大地,冷風裹挾着慘白的日光灑在星艦上, 折射出冷白的金屬光澤。
帝國指揮團的全體人員擡腳走上了子午線正中央設立的懸空臺,站在星艦群之上遙望着腳下的星河萬裏。
“貴方的首席先生什麽時候到?”一個帝國大臣開口問道。
特裏斯軍部總指揮兼元帥雷恩聞言開口道:“首席先生已經在路上,勞煩各位稍候。”
特裏斯和曼斯頓雖然同出一源, 但三百年的敵對與隔閡不可能憑空消失,雙方的态度都稱得上冷硬。
雷恩的語氣稱不上客氣, 帝國的人一聽臉色驟然便冷了下來,正當他們想再說點什麽時, 子午線一側的星艦群突然分兵列道,從正中央整齊劃一地空出了一條航路。
一個大臣見狀微微蹙眉:“貴邦首席好大的排場。”
“溫莎。”帝國上将羅德蹙眉提醒道。
那大臣聞言一愣,而後連忙低下了頭,不敢再有言語。
一座拟态機甲從航路中飛馳而出, 帝國衆人見狀紛紛露出了詫異的目光, 拟态機甲曾經是整個星際的熱門研究項目, 最終的成功也确實不錯, 擁有優于傳統機甲的各項性能, 但由于其對駕駛員的精神力和其他方面的要求過于苛刻, 最終被大部分邦國廢棄了,剩下的一小部分也只是用于觀賞或者儀仗。
機甲飛馳到懸空臺前後保持靜止, 帝國雖然沒有拟态機甲, 但來的全是軍部中人, 他們當然知道拟态機甲保持如此穩定意味着什麽。
聖利斯身邊的一個駕駛員便有如此實力, 皇太子克裏斯默默想到,這個Omega首席果然不能多留。
艙門打開,特裏斯諸位官員将領立刻上前迎接。
日光照耀之下,聖利斯身穿銀白色的軍裝,胸前挂着代表首席地位的金屬墜飾,披着銀灰色的披風,一雙銀色的軍靴踩在懸空臺上發出了清脆的響聲。
Advertisement
冷風吹起了他的披風,充足的光線勾勒出他如神明般漂亮的容顏,剛想上前寒暄的克裏斯一下子看愣了,目光呆呆地落在聖利斯潔白的雙耳上,腦海中不知道在想什麽,半晌才回過神連忙道:“首席先生日安,我是曼斯頓聯邦的皇太子克裏斯·曼斯頓,您昨晚上休息得如何?”
一句問候的讓他說得可謂是支離破碎,特裏斯的人看到帝國的太子居然是這個樣子,一時間心思各異,不過帝國的那些大臣和他們太子的狀态差不多,一時間居然也沒人出來給克裏斯解圍。
“日安,太子殿下。”聖利斯輕輕點了點頭,而後不知道想起了什麽,金眸微微閃爍,“休息得很好,多謝您的關切。”
克裏斯一下子看直了眼,連接下來該說什麽都忘了。
将機甲設置成自動降落模式後,陸星野整理好軍裝最後一個從機甲上走了下來。
他剛一下來,看到的便是如此畫面,他那個便宜二哥一副被驚豔到茫然的樣子驢唇不對馬嘴地跟聖利斯寒暄着什麽,陸星野的火一下子就上來了,他三步并兩步走到聖利斯身邊:“首席大人,機甲已經自動降落了。”
聖利斯收回目光看了他一眼:“辛苦,歸隊吧。”
“是。”陸星野冷冷地看了克裏斯一眼,轉身走到了身後的護衛隊裏。
作為因為母系血統而上不了臺面的皇子,陸星野從小就生活在暗不見天日的房間內,沒有人認識他,但他卻通過他母親私下制造的各種聯絡設備看到了外面的世界。
帝國皇室的每一個人他都牢記于心,包括一出生就被立為皇太子的克裏斯。
克裏斯原本以為開機甲的會是一個白狼,沒想到對方居然是一個年輕到可以被稱為幼崽的原種,他有些失去興趣地想收回目光,卻在下一秒對上了陸星野冷漠的眼神。
頓時汗毛驟起,宛如被大型的捕獵者凝視一般,克裏斯不由得感到了一絲熟悉的恐懼,但沒等他回過神,那個擁有攝人氣勢的年輕Alpha便已經回到了聖利斯身後。
“會開拟态機甲的軍人已經不多了,”克裏斯回過神後勉強笑了笑道,“首席先生的身邊可真是英才輩出啊。”
“謬贊。”聖利斯走到懸空臺正中央站定,低頭看了一眼時間道,“離預定時間還差十五分鐘,貴方代表團的人到齊了嗎?”
“還差格瑞先生。”一個帝國的大臣回道,“他早起之後似乎有些水土不服,身體有點不适,不過他說馬上就到。”
話音剛落,懸空臺下傳來了升降梯的聲音,衆人聞聲扭頭,陸星野有些無聊地用餘光看過去,來者逐漸從臺面以下升了上來。
随着他的臉緩緩露出,陸星野不可思議地睜大了雙眼。
“抱歉,在下來遲了。”格瑞輕輕笑了一下,“讓諸位久等了。”
“這位便是聯邦的首席,銀梵·聖利斯先生。”一個大臣向他介紹道。
“舊聞聖利斯先生大名。”格瑞連忙上前道,“在下格瑞,也是之前負責和您交涉的人……當然,您依舊可以稱呼我為——”
“青石。”
說到這裏,青石看似随意地看了陸星野一眼,陸星野心頭瞬間掀起了驚濤駭浪,下意識攥緊了拳頭。
怎麽回事?他驚疑不定地想到,為什麽青石會在這裏,而且聖利斯看起來還和他很熟的樣子……到底發生了什麽?
腳下是帝國的百萬雄師,眼前是周旋了十幾年的老熟人。
陸星野幾乎是瞬間就想動手,十幾年來的經驗告訴他要先發制人,但沖動即将轉化為現實的最後一刻,他忍住了。
至少青石只是知道他這個人的存在而從未見過他,聖利斯心中一定是另有打算,自己應該選擇相信,而不是在這種重要時刻給聖利斯添亂。
身後沒有傳來任何動靜,唯有輕輕吹過的風聲。
聖利斯知道自己再一次賭對了,和以往不同,這一次他賭對的是陸星野對他的感情。
有那麽一瞬間,他突然很想閉着眼扭頭抱一抱自己的小狗,但最終他什麽也沒有做,只是在青石擡手要同自己握手時遞上了自己的手。
“久仰。”聖利斯言簡意赅,只握了三秒便收回了手。
放下的手心中,貼着一枚微型芯片,那是青石和他事先承諾好的報酬,是……用他的小狗換來的代碼。
一陣強烈的風吹過,聖利斯終于還是閉了閉眼,裝作被風迷了眼的樣子,他摸向胸前裝着手帕的口袋,剛把芯片放進去,手帕還沒來得及拿出來,眼角便傳來了柔軟的觸感。
聖利斯愣了一下後輕輕睜眼,剛好看見陸星野給他擦完眼角收回手。
見聖利斯看過來,陸星野抿了抿唇,頭一次率先移開了視線,轉身回到了衛隊中,宛如一個訓練有素且公事公辦的護衛。
聖利斯看着他的背影頓了三秒,之後輕輕垂下金眸,轉身走向了發言臺。克裏斯緊随其後,在聖利斯身邊站定。
時隔三百年,白狼特裏斯和黑狼曼斯頓一族的雙方首腦終于再一次并排站在了一起,共同眺望着分列于兩側的星艦群。
無論在場的人有多麽的心思各異,看到這副畫面,衆人均感受到了一股來自歷史洪流的宿命感,除了陸星野。
他看着兩人站在遠處,心底泛起的複雜情緒難以用語言形容。
黑色的獸耳和狼尾,曼斯頓的皇太子意氣風發地站在聖利斯身邊,看起來似乎非常相得益彰,比自己這個一沒地位二沒實權的小狗合适多了。
克裏斯率先發言,他的發言相當慷慨激昂,奈何在場的兩個人都完全沒聽他說了什麽。
聖利斯看似波瀾不驚地站在那裏,心中的思緒卻已經飄到了遠方,直到克裏斯發言結束一臉期待地看着他,他才擡腳走上前望着面前的千軍萬艦開口道:“首先,我代表聯邦全體,向來參與演習的各位官兵致以誠摯的問候……”
聖利斯的語氣很平靜,與之前克裏斯的發言形成了鮮明的對比,不少人剛剛燃起來的熱血逐漸冷了下去。
簡短的寒暄過後,聖利斯突然話鋒一轉道:“軍隊的存在既是為了準備戰争,也是為了避免戰争。但無論哪個職能都不可能僅僅紙上談兵。今天的軍演沒有最高指揮官,僅憑各位團長調度應戰。
假如未來的某一天,你們的敵人真的變成了子午線對面的艦隊,而你們的最高指揮官無法信任,你們将如何處理?希望這場軍演能給各位帶來淬火般的歷練,打造鋼鐵般的意志和能看清迷霧的頭腦。”
聖利斯的這番話并不突兀,但是落在一些人的耳朵中後立刻就變了味。
陸星野心亂如麻間都聽出了聖利斯話中的意有所指,更不用說那些真的做過虧心事的人了。
雙方首腦發言完畢時後開始按照計劃進行閱兵。
浩瀚的艦群如流星般劃過天際,無數媒體的鏡頭之下,這一幕将被永遠銘記在歷史之中。
閱兵結束時已經中午了,但對于各自的軍方來說,第一天的任務才剛剛開始。
下午雙方各自勘察環境以及太空狀态,各級指揮官商議戰術,等待着晚上十二點整正式軍演的到來。
雖然對于雙方的高級領導來說,第一天的任務到此結束,但沒有任何一個人離開。
寒風之中,聖利斯抱臂站在懸空臺上靜靜地看着,期間克裏斯幾次想上前說點什麽,都被他随口敷衍過去了。
陸星野一眼就看出了聖利斯有些心不在焉,但他只是一個侍衛,之前擅自給聖利斯擦眼睛就已經屬于僭越了,眼下他雖然非常想直接了當地沖到對方面前,問他到底想怎麽做,但顯然不切實際。
太陽逐漸日薄西山,光明只是一瞬,永恒的黑夜再次籠罩在了這篇大地上。
離正式軍演開始還有六個小時,特裏斯的幾個官員實在有些站不住了,提議想要回去休息。
帝國的人明顯另有打算,聞言借坡下驢,也表示站了一天有些累,是時候回去休息了。
唯獨青石的臉上閃過了一絲掙紮,不過在皇太子面前并沒有他說話的份。
“我想在這裏再站一會兒。”聖利斯平靜地眺望着逐漸成型的機甲群,“各位先回去吧。”
帝國衆人聞言和聖利斯道別之後就離開了,青石臨走時意有所指地看了一眼聖利斯,然而對方絲毫不接他的眼神,依舊保持着之前的姿勢。
青石一下子便明白自己被聖利斯騙了,氣得當場差點把牙咬碎,他立刻下定決心在今晚和皇太子闡明利害,就算他會因為失職被處罰,也絕不能讓陸星野跑掉,否則帝國的根基将為此産生動搖。
青石轉身跟着克裏斯離開時,眼神陰冷地想到:無論聖利斯是否配合,明天必須動手。
特裏斯那些站不住的官員也陸陸續續地走了,只剩下元帥戴爾冷着臉站在原地:“首席先生,您剛剛說的話是什麽意思?”
聖利斯扭頭看着他:“您指哪句?”
“什麽叫如果有一天,總指揮無法被信任。”戴爾蹙眉道,“您似乎意有所指。”
“只是一個基于現實提出的合理假設而已。”聖利斯擡手掩了掩披風。
戴爾冷着臉看了他良久,側身讓開道:“可是您這個假設,來得恐怕有些晚了……您以為軍演結束之後,您能完整地走出這顆星球嗎?”
旁邊的陸星野聞言臉色微變,立刻上前擋在了聖利斯面前,當場就要跟戴爾動手,被聖利斯一只手攔下了:“怎麽還是這麽莽撞?”
說完他扭頭對戴爾道:“晚與不晚,總要等到輸贏定下的那一刻才能判斷,現在說這些未免有些為時過早了。天色已晚,元帥先生早些回去休息,我就先告辭了。”
言罷,聖利斯帶着護衛隊轉身離開了懸空臺。
離軍演正式開始,還剩五個小時。
回到休息區,聖利斯吃完晚飯後突然道:“我好像把胸針掉在外面了,能勞煩各位替我去找一下嗎?”
他今天佩戴的是象征着首席地位的胸針,意義非同小可,護衛隊的人聞言不疑有他,立刻道:“樂意為您效勞!”
“我記得我去的路上還戴着,應該是掉在懸空臺周圍了。”聖利斯不動聲色地安排道,“範圍有點大,多去幾個人吧,十二點就要開始軍演了,不要影響軍演,不過如果找不到就算了,責任我一人承擔。”
“您的胸針事關聯邦榮譽,”衛隊長一聽立刻道,“請您放心,一定會給您找回來的!”
言罷,他點了兩個護衛留下來,打算帶着剩下的所有護衛一起去尋找胸針。
聖利斯聞言開口道:“陸星野一個人留下就夠了,不必留太多。”
衛隊長欲言又止,陸星野有一肚子的話想單獨跟聖利斯說,聞言立刻回道:“是!”
衛隊長見狀不好再說什麽,敬了個禮後轉身離開了。
聖利斯帶着陸星野回到了卧室,剛一進門便被人死死地環住腰,一顆可憐巴巴的頭順勢埋在了他的頸側。
屋內一時間沒有人說話,半晌,陸星野終于忍不住委屈道:“你早就聯系了青石,為什麽不告訴我?”
直到現在,陸星野也不忍心指着聖利斯的鼻子質問他到底為什麽這麽做。
聖利斯閉了閉眼,半晌拿出來了一枚紐扣樣的東西,塞到了陸星野手中。
陸星野頓了一下後低頭看向那枚硬物:“這是……空間發射儀?”
聖利斯輕輕掙脫他的懷抱,走到床邊坐下,他沒有回答陸星野任何問題,就只是那麽安靜地坐着——一如兩人初見之時,冷靜漠然,宛如居高臨下俯視蒼生的神明。
陸星野心思急轉之下立刻就明白了聖利斯這麽做的原因——青石同意拿什麽東西和聖利斯做交換,他要的當然是自己這條命。
聖利斯明面上答應了。
軍演開始的第一天,青石要求聖利斯把陸星野帶過去,雖然不知道他到底是如何知道陸星野長什麽樣的,但他最終還是認出來了,并且把聖利斯要的東西交了出去。
但他過于急功近利了,沒想到聖利斯會突然反悔,或者說從一開始就是一個騙局。
原本青石打算在下午動手,但聖利斯帶着陸星野就那麽在懸空臺上站了整整一天,衆目睽睽之下,他根本沒有機會動手,所以他只能不情不願地先回了休息區。
但青石肯定不會善罷甘休,所以聖利斯一開始就準備好了空間發射儀。
他從來沒想過要用陸星野去換那份代碼,陡然意識到這件事,陸星野卻并未感受到一絲一毫的喜悅,因為——
“你讓我用空間發射器離開?”陸星野神色前所未有的難過,他一下子就看出了聖利斯的意圖,卻還是抱着最後一絲希望,“那我什麽時候回來找你,等軍演結束嗎?”
聖利斯卻輕輕地搖了搖頭:“帝國已經知道了你的存在,你繼續在特裏斯呆下去對你我都無益。按照約定,你已經幫我度過了發情期,青石是你的仇人,我會替你解決。”
話說到這裏,聖利斯頓了一下,他突然有些不願再看陸星野那雙受傷的眼,他輕輕移開視線繼續道:“認識這麽久,我沒有送過你什麽禮物,那臺拟态機甲就算是我送你的第一個禮物。你通過發射機傳送到星球背面,我讓人把機甲放在了那裏。我給你的星卡裏打了一筆錢,應該夠你在任何地方生活下去。到了新的地方之後不要再這麽莽撞了,太容易相信別人對你……”
陸星野再也聽不下去了,他不可置信又難過地打斷道:“你不願意要我了……要趕我走,對嗎?”
屋內陡然陷入了一片沉寂,最終聖利斯輕輕點了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