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VIP]Butterfly

葛煙有那麽一瞬,幾乎以為自己眼花了。

桌上小貓烙夾并不是憑空出現,小小的一個,卻是與大理石的料理臺相襯,顯眼又分明。

她定睛凝視幾秒,心中冥冥之餘,再撂眼望去。

沈鸫言不知何時已經走到料理臺的中間。

他目光落在林妘那一端,無聲無息,只用側臉和她相對。

沒有再望向這邊。

仿佛剛才湧現在她鼻尖的氣息只是錯覺,轉瞬即逝。

葛煙斂眸,輕輕撥弄着面團的同時,擡睫望了對面的林妘一眼。

對方沒有任何察覺,正低着頭專心致志灑粉,揉弄着面團的力度顯示出她對周遭所發生一切的不在意。

又或許……林老師從頭到尾,壓根就沒有注意過身側有哪些花紋圖案?

葛煙不知為何動作變得更輕,像是變成了某個無聲人的共謀那般,用指尖将那個小貓花紋的烙夾撥了撥,複又往近處挪了挪。

分明是再正常不過的一件事,她卻是自發地屏息斂氣,偷摸摸的,仿佛在做什麽見不得人的事情。

周嫂就在這時又去開了燈,嫌這邊燈光太過晦暗。

随着頂上的光落下,又攜着明亮鋪陳在料理臺上,葛煙那股莫名的情緒也被沖散,将注意力集中到了制作湯圓的步驟上來。

林妘準備的內餡着實很多,大概覺得這樣才能順應了團團圓圓的好征兆,不僅有甜,就是鹹的,也預備了三五種。

甜的多是常見的餡料,豆沙芋泥亦或者是百合,比較少見的,則是好幾種茶雜糅在一起打出的茶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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鹹的就很尋常了,蛋黃肉松或鲅魚。

葛煙由此也琢磨出點什麽來……

林老師好像做什麽都會要求完滿。

就是之前在二樓長廊上的花燈,她都能裝飾出幾十個不同形狀的模樣,堪稱是應有盡有。

大概每人都有自己的習性習慣。

好比她自己,相比較其他的愛好,倒是格外得嗜甜。

聽說茶泥裏加了不少蜂蜜,葛煙偏過頭來,順勢在上面輕嗅。

茶泥裹挾了好幾種茶的幽香,又夾雜着清甜,直聞得人神清目明,心情都仿佛好了不少。

是她會喜歡的味道。

也沒想着要做鹹餡兒,葛煙幹脆專攻蜂蜜茶泥。

她認真起來,特別有兩耳不聞窗外事的範兒,認真起來靜得不行,連帶着像是忘了出聲,忙碌到半晌,竟是一句話都沒說。

原先葛煙休息時喜歡癱着,坐在料理臺後卻出于慣性,脊背繃得很直。

她落目于臺上的面團,纖巧秀長的指骨并攏着稍稍躬起,将半成型的湯圓窩在手心。

輕抿着的唇泛着淺淺的淡紅,被光斜射着,襯出水色的亮,胭脂一樣暈開。

林妘擡頭望過來時,就是這樣一副格外賞心悅目的畫面。

“煙煙其實挺讓人意外的。”

葛煙聽了緩緩擡起頭,輕蹙起眉,用目光表示了自己的疑惑。

“你每次練舞的時候也幾乎不說話。”林妘朝她挑挑眉,“我很多年前也收過學生,她們和我從東談到西,聊南聊北的,你不一樣。”

周嫂也在旁邊附和,“确實,你這小姑娘心細,很多事都揣心裏,想要表達的呢,都在動作裏。”

說着周嫂笑呵呵談起另一件事,“你是不知道,我們夫人因為有你,這陣子都高興不少,她每周都盼着你來的那一兩天呢。”

林妘卻是難得無言,輕輕拍了拍周嫂,“周嫂,你這說得我跟個怪阿姨似的,煙煙要是被我吓到以後都不來了怎麽辦?”

話落她看向對面的年輕女孩,“你說呢煙煙?”

氣氛都逗樂,葛煙唇角勾起一瞬,搖搖頭,“沒覺得。”

林妘聽得那叫一個心花怒放,又是探頭去看葛煙進展又是還要再高談闊論一番。

她随意撂眼往旁側看去,這才發現旁邊還靜靜杵立着一道身影。

沈鸫言全程沒吭聲也沒插話,就這樣靜靜站在料理臺的側端中間,姿态閑适。

活生生将林妘吓了一大跳。

這會兒才察覺到還有他的存在,她連聲問他,“你怎麽還在這,不上樓?”

沈鸫言輕輕點了點頭,視線不緩不慢地撂過來,“在等。”

在等。

能等什麽?

林妘起初還聽不分明,旋即又了然。

應該是在等湯圓。

只是到了這會兒她也疑惑頻生。

原本還想要開口問他,思緒在腦海裏轉了一圈,終究還是沒有開口。

林妘最是了解自家兒子,他其實不怎麽吃這些,往常被她撺掇着,也僅僅是碰一兩個就算是夠。

今天專程在這等,倒也着實讓人意外。

可轉念一想畢竟馬上要過節了,他又這麽難得有興致,也就沒趕人上樓。

這樣念着,林妘也就沒去管他,想了想又招他來,“那也不能白吃我們的勞動成果,在這幹等着吧?”

“你過來幫我們把這些擺好,總是可以的?”

她說着指了指臺面上已然成型了的那些湯圓。

正密密麻麻地落于臺面之上,因為沒有特意排隊形,稍顯紊亂。

眼下,林妘和周嫂那側偏多,葛煙那側則偏少。

沈鸫言這回沒出聲,便是應下的意思了。

他長腿稍往這邊靠,整個身子便靠了過來,修長骨感的指骨探過,和包裹起來圓嘟嘟的湯圓格格不入。

燈落下的光圈在他筋骨利落的虎口處盤踞着,深和淺的影子不一,映得格外分明。

這樣的手捏着這樣的白軟,硬是襯出點兒別樣的意味來。

莫名帶了點欲。

沈鸫言動作不慌不忙,慢條斯理有餘,很快将林妘那邊的收整好。

再往葛煙這處來的時候,他似是頓了頓,在上方定定地打量了好幾秒後,才将視線落在她的面容之上。

“你這包的是什麽?”

葛煙聽了手下還在繼續的動作當即頓住。

她擡起卷翹眼睫,逆着光迎向他的視線,不明所以地回複,“就湯圓啊……”

“你不說。”沈鸫言饒有興致地看向她,“我以為是餃子。”

“………”

葛煙難得沒了話說。

想要反駁,卻攢不出什麽有力的詞語來回複。

………有那麽像餃子嗎?

葛煙頭回有些懷疑自己了。

她目光複又落向自己面前,那裏正堆着團團聚聚的湯圓。

可能是她不慣常做這些,包好的湯圓被烙印一燙,上面的表皮便軟趴趴地癱了下去。

雖說沒有那麽得圓,形狀也些微有些怪異,但應該也能下口。

葛煙默了半瞬,到底又将其中的幾個捏過來,打算縫縫補補,以此想搓得更圓。

亦或者是……更像湯圓。

她動作還沒施展開,沈鸫言稍稍俯身,離她更近的同時,目光落在她手上。

“不是這樣。”

他的聲音往常都裹挾着冷感,今天卻有些不同。

遠處是林妘和周嫂輕聲細語的聲響,近處是不容忽視的他。

大概這樣的氛圍給人以錯覺,沈鸫言的冽然聲調仿佛被空氣熨過,淳然得讓人耳朵直發癢。

葛煙頸側細密密地起了小疙瘩,小片小片地暈開。

他似是還要再說些什麽,料理臺對面的林妘聽到剛才的對話,當即為葛煙打抱不平,“沈鸫言,你又會了啊?在那裏指導什麽。”

“剛剛不是說了嘛,能包好就行,別讓人家有心理負擔。”林妘擺擺手示意他挪開,“再說了,今天這場我是發起人,評判标準在我這。”

沈鸫言往後退了幾步,順手拿起料理臺上的水杯,淡淡道,“說得您手藝很好一樣。”

………?

這是什麽話?

林妘當即氣也不順了湯圓也不包了,“有兒子這麽說母親的嗎?我看你接下來也別回來了還是忙去吧。”

頓了頓,像是覺得不夠,她絞盡腦汁才想到回擊,“你待會兒別吃我包的!”

沈鸫言嗯了聲,似是不甚在意,“不是還有其他的。”

林妘徹底沒了好氣,“喔,這是想着反正還有別的呢,你剛才還在說人家包得像餃子,這會兒又要吃她的?”

沈鸫言喝了一口水,斂下眸,把水杯放在料理臺上,“那不一樣。”

“什麽不一樣?你就對客人客氣,對我這個媽不客氣是吧。”林妘哼聲,“我今天還就不讓你如願,你今天必須吃我的,一個煙煙的都別想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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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到廚房裏袅袅升起熱水沸騰而起的霧氣。

葛煙都還在回想剛剛發生的那一幕。

倏然覺得,原來林老師和沈鸫言同在屋檐下時的相處,好像和她想象中的不一樣。

只不過歷經這一茬,好像也沒有人再關注她那餃子一樣的湯圓了。

周嫂這會兒是廚房的主力軍,沒讓他們跟着進來,正忙活着将擺好的湯圓放進盤子裏,預備拿進去煮。

林妘不經意瞥了一眼過來,當即詫異地朝着葛煙道,“呀,那個小貓的花紋原來在你這裏啊,我還以為丢了呢,剛剛怎麽也找不到。”

葛煙聽到此卻是不知為何擡起了頭,望向坐在餐桌一側的沈鸫言……

他原本正在看報紙,此刻似是有所感應,也朝着她這邊望。

目光不偏不倚地探過來。

對視幾秒,葛煙率先移開視線。

她略清了清嗓,“看着挺可愛的,就想着用了……”

“哈哈我也覺得可愛,待會兒啊,我就嘗點你包的。”林妘說着拉着她人往餐桌那邊走。

湯圓原先包好需要放置在空氣裏醒一醒,但現在比較晚了,再等也不知要等到何時,林妘也就沒讓周嫂繼續那些後續必要的步驟,拿出一部分過來在表皮稍稍塗抹面粉後,直接便入了鍋。

第一波湯圓熱氣騰騰出爐後,林妘端出來輾轉又進了廚房。

望着她似是要走且不停留的背影,葛煙側目過去,“林老師,你不過來嗎?”

林妘擺擺手,“你們在外面先吃吧,我和周嫂等着之後的。”

“包得多,我打算把剩餘的分好,之後再給你郝老師送過去一點。”話落,她的身影沒入拐角,很快便消失在廚房盡頭。

目送着人走了,周遭再次陷入安靜。

唯有碗中的熱氣袅袅升起,在旁處徘徊。

隐隐有香甜的味道飄過來。

葛煙斂眸,精致的湯盅中起起伏伏浮起不少白團子。

她的最好分辨……

葛煙望了對面的沈鸫言一眼,他放下報紙,視線撂過來,“你先。”

她點點頭,将盆子裏所有小貓花紋的盛起,放到了自己的小碗裏。

待到差不多快要盛好了,她象征性地禮讓。

結果沈鸫言垂首,卻是遲遲沒有動作。

他擡頭看向她,中間隔着蒸騰的霧氣,神态讓人看不分明。

“你還真不打算給我留啊。”沈鸫言坐直,修長手指探到碗邊。

他手背翻過,用略微弓起的指節在桌上頓頓扣敲,不輕不重的兩下後,揚起眉看她,語氣揶揄,“就沒我一點功勞?”

經由此話,葛煙執起小湯勺的動作當即停在原地。

功勞這點是沒錯……

可他自己剛才不還說像餃子嗎。

這會兒,又覺得可以下口了?

她望向他,“那你還真要啊……”

沈鸫言點點頭,姿态疏散地往後靠。

葛煙想着那個小貓花紋的烙夾,複又低頭看着自己的碗,突然覺得有些道理。

乘着還沒吃,她拿起湯勺給他撥了十幾個過去。

……這下,總該夠了吧?

這樣想着,她再撂目看過去。

反倒是要求如此的沈鸫言在此刻沒了動作。

看他遲遲沒有接下去的動勢,只坐在那裏将目光落向桌面。

葛煙疑惑問道,“你不吃嗎?”

“不是。”沈鸫言垂眼,将她給過來的一一入了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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吃完湯圓後,葛煙和林妘聊了會兒,準備打道回府。

今天過來時本來就比原先要晚,中途又因為參觀裝飾和包湯圓耽擱了會兒,待到此刻,天色黑得剔透。

快要十點的模樣,确實是過于晚了。

林妘原本還熱情不已,想邀請葛煙留下來住一晚,被她婉拒了。

想着明天畢竟要過節,這小姑娘大概覺得不好意思,林妘也就沒強求。

她讓周嫂拿了了十幾個打包盒,将包好的那些湯圓分別裝在兩個袋子裏,讓葛煙提着拿回去。

“今天真是麻煩了林老師。”葛煙順帶拎起包,笑笑便朝着大門那裏邁,“我先告辭了。”

林妘擺手說不麻煩,眼瞧着她就要往外走了,又趕忙制止住,“欸欸,你別走啊,我讓鸫言送你。”

……沈鸫言送她?

他原本就是要回家過節的,這個點還要送她回去,實屬不妥。

葛煙想都沒想連忙擺手,“不用不用林老師,你早點休息別管我了,我自己一個人可以。”

林妘卻是攔着讓人不準走,“嗨呀,幹嘛不用。”

葛煙接了林妘的好意推據,卻是說,“這個真不太方便……他送完我了又要趕回來,來回路程有點遠。”

莊園落座于城北,而她的大平層在市中心。

如果真送了,這相當于要跨越半個市區。

葛煙解釋了一番,林妘卻絲毫沒聽進去。

她還是不讓人走,只道,“有什麽不方便的!他自己之前不也說了沒什麽事嘛,我剛已經讓他去開車了,你就在這兒等着。”

聽到此,葛煙動作稍頓。

目光随之往旁邊逡巡一番。

……難怪自剛才起就不見沈鸫言的人,原來他是去開車了。

“說來說去,你才是不方便呢。”林妘輕扯住葛煙,話落又将她往花園外送。

“本來就是我非要你留到現在的,女孩子這麽晚了一個人也不太好,你啊,就當是安了我這個老師的心。”

原本每次葛煙回去都是自己走亦或者是林妘讓司機送,但今天有了沈鸫言,自然而然就換成了他。

“你還拎着袋子呢,別覺得麻煩人。”林妘沒有換鞋,立在外面鋪好的入戶地毯上,“我就送到這兒了哈,他車在花園左邊停着,去吧去吧。”

葛煙就這麽被送了出去,只好朝着林妘所說的左側走。

她往外邁了十幾步,不知想起什麽,停在原地不再往前,再朝着後方看過去,林妘立在遠處,朝着她揮揮手。

葛煙騰不出兩只手,只估摸着那個方位點了點頭。

花園正對主門的地方不算漆黑,落有的花燈在黑夜中像是指引的燈塔,靜靜氤氲中,亮起延伸至側方的石子路。

待到繞到花園另一邊,半山晚間的風稍顯凜冽,吹得人半分溫熱都留存不得。

周遭也變得黑漆晦暗,除了靜靜流淌着的噴泉水聲,就近的地方再無其他明顯的動靜。

她遙遙一瞥便看到了沈鸫言的車,往那裏邁近時卻觑不見人影。

他應該是在車上,沒有下來。

不知怎的,想起沈鸫言,葛煙的腳步便莫名地放了緩。

再次坐他的車卻是因為林妘……她聯想起今天所發生的一切,不免覺得稍稍有些戲劇化。

林妘,沈鸫言,沈氏,以及京芭。

無數念頭交雜在一起,全然變成了過往所歷經過的畫面,一幕幕地朝着腦海裏鑽。

念及到這些,葛煙思緒也跟着放空,以致于她在花園右側這邊準備邁往車前的時,近乎是走走停停。

手裏的袋子就在這時被風吹起,頻頻敲打在腿側,稍重的體感讓她倏而回了神。

而等到葛煙終于想起還有人在等着她時,也不敢再多加滞留,加快腳步便邁過去。

漆黑的車近乎是隐在夜色中,只能依稀看到點車內前置燈的亮光。

一步,兩步。

等葛煙終于靠近時,她倏而想起自己沒手開車門。

于是又停在了原地。

就在她預備将袋子攏到一起,準備騰出單手時,那輛車的主駕駛座裏倏而傳來一道嗓音。

“你在猶豫什麽?”

沈鸫言擡眼看過來,語氣難辨,“我又不會吃了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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