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VIP]Butterfly
沈鸫言在她奔來的下一秒便擡手,緊緊地扡住人入懷。
他略垂首,長臂搭于她纖窈的脊背上,往自己的方向摁住,指骨穿過她垂着的烏發,近乎輕撫。
懷裏的人擁得那樣用力,好似沒了他,下一秒便能如柳折斷似的。
在黑夜裏靜靜散着難言的無聲沉默。
夜色也好似停留下來,靜靜攏着這對相擁着的人。
葛煙近乎要将自己嵌入他懷中,埋着的側臉被半壓起弧度,鼻間抵得快要缺氧,卻仍是沒有放手,只繞着緊緊環住眼前人的腰。
像是船舶在海面尋求停靠,一經入了港灣,便不曾偏移。
在她背上輕輕挲摩了不知多久,沈鸫言的嗓音自頭頂洩下,“別在這邊,我們進去?”
葛煙似是吸了吸氣,這才輕嗯一聲,點了點頭。
她剛略松開眼前的人,還沒撤離,轉眼又察覺到旁邊的人稍扯了扯她。
膝彎的地方被撈着搭起,視野裏黑暗仍舊肆行,不過是轉了個視角………
直接被他打橫抱起。
沉重的木門有所感應後直接往後緩緩打開。
沈鸫言邁入後,親自給她換了鞋,一路繞過玄關,直接朝着客廳的方向走。
被落着放于沙發上時,咚咚不知道從哪裏蹿了出來。
大概是察覺到了貓主的心緒,罕見得沒有去黏沈鸫言,也不再喵喵地撒嬌叫,只是步履略急地在葛煙的腿邊打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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順帶着用毛絨絨的頭顱去輕輕地碰,柔柔地怼。
葛煙視線乍一從昏昧的地方轉移至稍顯明亮的地方,還未完全适應過來,連帶着薅它的動作都慢了一拍。
還是沈鸫言率先發了話,“咚咚,聽話。”
他下颌朝着左邊第一間的方向輕擡了擡,“進去。”
小貓嗚嗚兩聲,在兩人間來回打轉了幾趟,這才蜷着尾巴,分別用腦袋怼了怼這兩人,這才一步三回頭地噠噠往自己的房間裏去了。
沈鸫言在此之後沒再吭聲,動作卻沒停下。
他将人安放在了沙發後,轉身又去了半開放的廚房那邊。
再回來客廳時仍是不曾問起什麽,只修長的手執着一杯水,長眉稍凝,“晚上還是有些冷,你在外面等我多久了?”
葛煙就這樣看他來來回回,眼下胸臆裏溢滿的都是面前的他,只輕聲道,“………也沒多久。”
他視線定定鎖住她,再轉眼只徑自垂眸,語氣略略放緩了點,“你手很冰。”
沈鸫言不容她拒絕,骨節分明的手拄着那水杯遞到她眼前,“不管怎麽說先把水喝了,暖一暖。”
在她伸手要去拿熱水時,沈鸫言卻沒給,只徑自道,“燙,我端着你喝。”
葛煙眼眶潤了瞬,喉間微動了動,擡起皙白秀窄的指尖,就這樣搭着附在他的指骨上,隔着這樣一層頗具骨感的人工杯墊,低着頭輕輕地啜。
喝了幾口見她神色略有些緩和,沈鸫言伸出手,指腹在她的唇上碾了碾略微逸出的水色,轉眼将水杯往旁側的茶幾上放。
再回首,卻見葛煙半屈起腿坐于沙發之上,正愣愣地盯着他瞧。
也不知道往這邊望了多久。
他剛要啓唇,葛煙像是剛才門外那樣,再次伸出雙手,一副索抱的模樣。
沈鸫言走過去坐于她身邊,轉手将她整個人往上拎起,輕松抱着便将人放置在了大腿上。
葛煙雙腿分着岔,和他這樣以面對面的姿勢,額頭近乎相抵,極盡親昵。
他視線漆沉如外間凝墨的夜,稍稍壓低了音調,“今天這麽黏人?”
不像是以往那樣耳語幾句便有些羞得滿面淺緋,長睫顫着不去看他。
今天的葛煙像是,“就是想你了。”
不知默了多久,她兩條細胳膊近乎并着抵在他胸前,稍稍揚起頭去看他,輕呵起聲,“………你會一直屬于我的對嗎。”
沈鸫言靜靜地看她,半晌沒說話。
葛煙半掀起眸,等待之餘眼睫顫得更為厲害。
她仰起頸子,拉出的漂亮線條略有動搖,仿佛下一秒便不能承受那樣的重量,惶惶着幾欲要墜下去。
沈鸫言就在這時有了回應。
他在她的唇上咬了下,連帶着比以往力度都要重的力道,氣息很沉,“會。”
葛煙輕唔了聲,這才垂下眼睫,又埋回他的懷裏。
任由繁雜心緒在胸臆間橫沖直撞。
只覺得過眼之間的所有,好像都不算什麽了。
就像之前她時不時便體會到的那樣、
有他在身邊,就會很好。
她這樣靜靜埋着倏而又沒了話語的模樣,是先前便有過的模樣。
沈鸫言等她平緩好氣息,再伸手時,單邊攥住她纖細的腕骨,捉着指尖便往胸前的方向放。
“還記不記得之前在芬蘭的那一晚。”他說。
葛煙單只手被桎住放置于他的身前,她半撐着,經由這聲擡眼望去。
沈鸫言複又緩緩開了口,“那時我說過,無論有什麽,我都等你自己和我說。”
“可現在我轉變了主意。”他視線徑自鎖定住她,不曾移開。
像是緊緊牽着蕩在峽谷間的繩索,不容放手那般。
他的嗓音也熨在了耳邊,“後來山澗會館那天,你心緒不高,又是因為遇見了誰。”
“葛煙。”沈鸫言單執住她腕骨的手稍稍往內攏緊,“這次能不能放心地将一切交給我,告訴我,到底發生了什麽?”
幾乎是瞬時,萬千雜思像是河流奔騰入海,齊齊盤踞在心間。
原來,原來。
原來那麽早他就察覺到了她的情緒………
近乎是愣愣地盯着眼前的人,葛煙霎時只覺一股燒似的灼流沖天而出,就這樣滲進四肢百骸裏。
仿若被熱油淌過心尖,那情愫無法自抑,竟是直蹿着往上,騰騰冒着汽便要掀翻一切。
也讓她沒有半分猶豫,點了點下颌後,宛若猛虎,幾乎是瞬時便再次撲到他的懷裏。
“………沈鸫言。”
“慢點。”沈鸫言從善如流接住她,一如之前的任何幾次,他低低地道,“我都聽你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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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情要從年少時期翻篇而起。
葛煙很小的時候,葛楹和喬牧華因為意見三觀不合離了婚。
葛叢鷺被判給了喬牧華,葛煙則跟了葛楹。
沒過多久光景,她随着母親的再嫁,住進了汾城梁宅。
梁氏一族的人見她長得冰雪漂亮,從小便能依稀觑見日後的殊色芳華,言語間頗生喜歡,雖說是二嫁帶過來的繼女,不提梁致臣視她為己出的那些舉措,一些長輩到底也還是由了心意,将她當小輩疼。
而以葛氏為圈的企業人脈,到底也能與梁氏并肩。
便是稍稍有些別有用心之人挑撥,也掀不起什麽風浪。
根本指摘不了這對母女。
比起梁宅旁邊其他宅院裏,同齡人對她到來的示好。
梁潇潇是最為喜歡她的那一個。
兩個少女間的友誼來得很快,眼瞧着那會兒還有點憨純的梁潇潇做什麽都喜歡叫上她,葛煙起初來到梁宅時那些微妙的脫離感和陌生感,也稍稍褪去了點。
葛煙是在住進梁宅很久後才見到的梁易西。
他還在讀高中,因為往來梁宅與學校間的路途稍有些長,梁家人便在學校旁騰出一處房産供他住。
那天也是陰雨天。
梁潇潇拉着葛煙,緩緩邁下旋轉的臺階時,興然地指了指落座于沙發上的人,朝着她介紹,“煙煙,那就是我大哥!”
兩人下樓時的動靜不小,梁易西轉頭看過來時。
竟是遲遲都沒轉開視線。
葛煙率先避開他不偏移開的目光,斂下眸,跟着梁潇潇道,“大哥。”
梁易西站起身,面容溫潤,朝她只微微一笑。
畢竟自己也有哥哥,又有了梁潇潇的撮合,葛煙也漸漸地将他當兄長來看。
起初,少女沒覺得有什麽,但很快,她便察覺到了不對勁。
………梁易西避開梁潇潇,單獨找自己的次數變得越來越多。
“小煙。”他這樣喊她。
第一次觑見梁易西隐在溫和面容之下的另一幅面孔,是在一個猝不及防的傍晚。
那天梁潇潇去了朋友家沒和她一起,葛煙途中遇到了幾個同學,便在外面逗留了會兒。
等她再回梁宅時,比平日晚了許久。
擺手拒絕了傭人問她要不要用晚飯的提議,她朝着客廳裏邁,直接撞上就那樣靜靜坐在沙發上的梁易西。
客廳裏沒開燈,他一貫溫潤的面頰上沒有什麽表情。
見到她來,他手裏拿着先前葛煙随意給的糖,擡眼便問,“你也給別人糖了嗎?”
聽此少女好半晌才反應過來。
剛才在門口和同學道別時,為了以示感謝,便拿了點送過去。
她慣愛吃甜,常備糖的品種也有許多。
心中暗覺梁易西有些奇怪,她到底還是好聲好氣地解釋,“他們住在附近過來找我,我順手就給了………”
梁易西卻道,“所以他們為什麽會來找你?”
不等葛煙回複,他補充着,“如果不是你主動搭上他們,他們會來找你?”
葛煙不傻,當然知道主動搭上這四個字意味着什麽。
只是沒能想到這句話竟然能從他的口中說出。
她略有些惱,秀眉輕輕蹙起,“他們是我同學,讨論試題而已。”
“而且那是我的糖,我想給誰是我的事。”葛煙氣都有些顫,幹脆別過頭去不再看他,“………你不用說得這麽難聽。”
大概是見她生了氣,梁易西就在這時倏而放緩了音調,“小煙,我不是這個意思。”
他手裏還拿着糖,就這樣看向她,“如果你想玩,我可以帶你出去,不用他們。”
話落梁易西作勢要站起來,葛煙卻是垂下眼,不再多有回應,加快腳步略過他,一路邁至樓梯之上。
自那之後,葛煙心中只覺古怪。
于是盡量能不見他就不見他。
偶有在梁宅飯桌上碰到,她也只是低頭吃飯,偶有偏頭,也是和梁潇潇讨論八卦亦或者是新聞。
然而再怎麽躲,也還是有再次單獨碰面的時候。
又一年的夏季如期而至。
暴雨如注,将天色都洗刷成烏沉的土灰。
憋悶的熱意被砸坑出來的水窪沖散,複又從泛着泥腥的地面上緩緩蔓延,袅袅地攀爬至腿側。
葛煙自小習芭蕾,師從郝蘭蓉。
這時的她已初現日後鋒芒,少年組的獎項接連拿了不少,除了電視臺相關欄目的時常報道,更有無數芭蕾劇團朝她伸出橄榄枝。
這天練舞完,被應以旸帶着司機親自從城南送回了梁宅。
葛煙擡眼便觑見外間那樣的陰沉。
這雨不斷往下落,砸得落于深譚之上的荷葉都淩敗,蔫蔫地趴在波面之上。
拒絕了應以旸要送她下車到門前的提議,葛煙用手作傘,幾步邁過宅院大門,踩着石板邊跨至到了梁宅的堂屋裏。
雨水将發絲浸潤了些,她半伸手去擦,眼睑半撩起,卻在樓梯臺階的旁邊,見到一個意想不到的人。
梁易西剛畢業,大部分時間都在外面和那些公子哥玩至深夜。
這樣稍早的傍晚便回來的時候,很是少見。
而比起這樣驟然出現在宅裏的表現,他酒氣醺天的模樣倒也印證了先前都去過哪些場所。
梁易西應該是真的喝多了,扶了扶架在鼻梁上的眼鏡,笑道,“我還以為是誰,原來是根本見不到面的小煙。”
她抿唇,到底只是略點頭算是打招呼,剛想着繞過去。
梁易西眸中浸滿酒氣,長身擋住臺階,“剛剛送你回來的是誰?”
不等她開口,他攜着溫和笑意便道,“哦,也不用你回答,我知道的,是應以旸。”
………既然是已然知曉了的答案,葛煙不明白他這樣問着又自顧自應下的舉措是什麽意思。
她略點了點頭,想着還要不要往裏間邁。
卻聽到不遠處的他緩聲開了口,“小煙,你能叫他師兄,為什麽不能再叫我大哥?”
是啊………
自從先前那天起,她便不再喚他大哥。
像是将這個稱呼埋進了風裏,散開之後從未有過。
梁易西嘴裏不住地念着為什麽,下一秒竟是略站直了身體,不緊不慢地便朝着她這個方向邁。
葛煙眼皮跳得厲害,下意識便往周遭觑,家裏的傭人不知去了何處,而此刻空闊有餘的宅內,唯獨只有他和她。
不知道他要做什麽,少女慌忙之餘撤身連連往後退。
大概她動作極為突兀,期間腿彎不小心碰在檻欄上,阻力滞留在腿間,相反作用力下,她兜頭便直直往下栽。
堪堪落地時,她眼疾手快用手撐了下,卻還是擋不過那樣鑽心的疼。
就在這時有車緩緩駛入梁宅。
那樣透過雨簾的光,像是有了生命力似的揪起所有,直直穿過一切,徑自落在她面上。
眼前的方向便是镂空的院內,餘光裏則是梁易西頓了頓後面帶焦急朝她奔來的面容。
葛煙直直擡起眸,再次望入那樣的車燈裏,稍擡了擡手。
再次清明醒來時,是在醫院。
周遭圍着了一群人,見她終于有了意識,噓寒問暖的話語不斷。
有幾個長輩知曉她摔了,連忙趕過來時,直嚷嚷着腦子疼,還抹了淚。
迎着衆人問及她怎麽就摔了的關心和問候。
葛煙的視線越過一切,徑自落在站在床尾的梁易西身上。
他略有歉意,但到底什麽也沒說,先前的酒意退散後,又是一派翩翩如玉的溫潤公子哥模樣。
葛煙稍稍閉了閉眼,想起先前國外著名劇院邀請她前往參團的建議,終究是下定了決心,朝着旁側的葛楹道,“我想出國練舞。”
就這樣一路從國外抵達芬蘭。
進入芬芭後,她潛心鑽入舞蹈的海洋裏。
無暇,也無心再去關注任何國內相關。
只偶有和人聯系,此外也并不經常回國。
原以為這樣的不見面能切斷所有。
葛煙未曾想到的是………梁易西後來幾年在初初接觸梁氏相關業務時,竟是将歷任的地方,定在了海外部門。
時不時來芬芭觀看演出。
并以觀衆的名義源源不斷地送出花籃。
葛煙那時的名氣已然傳遍國內,因為自身金獎連年大滿貫的經歷,成了家喻戶曉的東方天鵝。
前前後後送至芬芭,點名為她而來的禮物如流水席一般,數都數不盡。
原先她屏退了那些昂貴的,只稍稍留下帶有心意的信件,勾木,标本之類的小玩意兒,順帶着也好好地收下了那些精致的花籃。
可那之後,葛煙找到了在芬蘭的舞蹈老師sherrlly,“我将不再以任何名義接收任何禮物………以及任何花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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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歷悄然翻轉,接連着這麽些年竟也是一晃而過。
再然後,葛煙便計劃着回國。
原以為任由時間沖刷可以忘卻一切。
但無法否認的是,她至今仍是或多或少被梁易西的那些言語影響。
并且也無法理解的是,他竟然對她持有那樣的情感。
讓她覺得匪夷所思,也無比抵觸。
眼下,距離她參團進入京芭直至現在,竟也有小半年的光景。
葛煙自開始起便斷斷續續地,她的音調不慢也不快,途中大抵還是回憶到了年少時期值得懷念的事情,東一頭西一敲地補充。
期間沈鸫言偶有動作,也只是将水遞給她潤嗓。
不曾打斷,也不曾插話。
女孩說到後來竟隐有困意,眼睫垂着輕顫時,只覺眼前的人有些過于安靜。
她不知道的是,沈鸫言那樣暗自捺下的沉默背後,究竟掀起了怎樣的情愫起伏。
和先前晚間見她半蹲于門口時有所不同,這樣沉沉凝在胸臆間的心愫,讓他眸色稠然得幾乎能聚起雲霧那般,降下滔天的雨。
“他回國以後有沒有繼續糾纏你?”
葛煙搖了搖頭,“上次在我們去山澗會館,是我回國後第一次見到他。”
她擡起長睫,顫顫地看向他,不知為何便再次喊他,“沈鸫言………”
沈鸫言沉下所有,再開口時音調清冷到有些寡薄,“我一直在這裏。”
他伸手将窩于懷裏的人抱緊,卻又聽到她輕聲問,“你會一直陪我的對嗎。”
這是今晚,她有關于此句的,第二次詢問了。
“答案只能是一個字。”他輕擡起她小巧膩白的下颌,促使她擡眼望過來,低聲道,“會。”
見葛煙乖乖地迎着他的視線,眼中似有薄霧擰起水色,沈鸫言開了口,“不用多想,接下來一切都交給我。”
須臾片刻,懷中人點頭的幅度輕微卻篤然。
沈鸫言音調稍緩,“葛煙,我希望你遇到事都能依賴我,但另一方面,我并不想讓你陷入這樣的心緒。”
“無論如何。”他說着垂眼,吻落在她的長睫之上,以此撫平她往前所有的不安,“我會一直都在你身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