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祝瑾淵承認，他是有點心急了，但是為了這一天，他已經等待了太久。

不知道從什麽時候開始，或許是在他被封印在冰原的時候，又或許是他被扔去萬魔窟的時候，也可能是更早以前，她便總是會出現在他的夢境裏。

早先的夢境，醒來就忘了，偶爾記起的一兩個片段也是破碎的。

後來随着修為漸長，做的夢反反複複，夢境記憶變得深刻和清晰了起來。他醒來後便能夠記住一些連續的片段。

夢境中的那個世界與他所處的這個世界完全不同，有許多他從未見過的物件，但這些物件在他醒來之後，就變得模糊不清了，唯一清晰的只有她。

祝瑾淵猜測，那個世界應該是飛升之後的上界。

最常做的夢是她在“仙器”上記下這個世界發生過的大事件。祝瑾淵推測，她應當是一位史官，負責記錄這個世界所發生的一切。

但作為一位史官，不該對小世界的人抱有太多的情感，他所看過的史書裏，筆者都公正客觀，偏偏她情感豐沛，筆下文字生出太多不該有的情緒。

特別是在書寫到他的人生經歷時，她紅了雙眼，寫道：“若祝瑾淵從未測出讓人豔羨的天靈根，只做游戲人間的富貴小公子，一定會有很長很好的一生，偏生被路過的仙師測出他擁有世間罕見的天靈根，非要将他帶回仙宗修道。家人送他去仙宗路上返程，還未進入下了禁制的人界城池中，就被鬥法的大能波及，一家十幾口，全死了。”

後面接一行小字：“這裏是虐點，得詳細寫。”

祝瑾淵看着她通紅的雙眸，搖了搖頭，若他只是當人界的富貴公子，根本無法保護自己的家人，也無法替他們複仇。

她又寫：“那仙宗能是什麽好去處？同門嫉恨他被天道偏愛，竟是難得一見的天靈根，便在秘境中算計他，使得他落入魔族陷阱，被抓去魔界煉藥。什麽天靈根，什麽仙骨，全成了吸收魔毒的藥材，他此生無法運用靈氣，每動用一點靈氣，被腐蝕的仙骨便會疼上十天半個月——他再也無法修道了！”

後面括弧：“該仙宗連名字都不配提，絕不是我偷懶沒給它取名。”

祝瑾淵入魔後，腦海裏突然浮現出這個片段，恐怕天底下也只有她一人會可惜他再也無法修道了。

他殺死用他煉藥的魔族，手刃當年算計他的同門，曾經的師父要為同門複仇，與他不死不休，還倒打一耙罵他白眼狼，他便也不客氣，直接将人削廢了。

如今，他的雙手沾滿鮮血，人命在他的手中似乎變得很輕，就像當年鬥法的大能一樣，并不在乎他人的死活。

終究是長成了自己最厭惡的樣子。

無論是人是魔，就連他自己，都憎他，厭他，只有她會憐他，惜他。

若只是這些文字，祝瑾淵或許會把她引為知己好友，但随着夢境的發展，他又夢到了些不一樣的情景。

這“小史官”能寫出扣人心弦的文字，卻在人情世故上表現得好像一塊朽木。她的同門似乎也覺得她軟弱可欺，便把不少活計都丢給她來做。深夜了，小史官還在做她們口中所說的什麽“劈劈踢”，連正事寫史都差點忘記了。

後來，她倒是學會了與人來往，但每一次外出，拖着疲憊身軀回到“仙器”方框屏前，都像是被人吸幹了精氣似的，比他當藥人時還要慘。

祝瑾淵覺得事情開始好玩了起來。

倒也不是因為他的快樂建立在她的痛苦之上，只是在自己生活凄慘的時候，發現有人比自己過得還慘，稍微平衡了一些。

小史官書寫的這些文字還得讓她的“上級”批閱，她的“上級”似乎有很多人，每個人的批語都不同，有的支持她鼓勵她，有的罵她寫得狗屁不通，還有人說到他了。

【讀者：人設ooc了，大魔王在蠱魔窟裏待了五百年煉成最強魔尊，一出來就不分敵我，見着活物就殺，竟然會救一只受傷的鳥雀？】

祝瑾淵雖然看不懂一些文字，但通過語境也大致理解了文字意思。

他心想，他哪裏如這人所說的那般殺人如麻了？況且，人是人，鳥是鳥，兩者又怎能相提并論呢？想來這人應當沒好好閱讀過小史官的文字罷。

小史官回道：“嗯……怎麽不會呢？”

祝瑾淵樂醒了。

大抵是她不敢明着反駁她的上級，便只能陰陽怪氣了，倒也符合她的性子。

被封印在冰原的這三百年裏，祝瑾淵也就指着這些夢境能帶給他一些趣味了。他看着小史官随着歲月流逝，從強行融入他人的圈子裏，到漸漸回歸自我，享受孤獨，就像見證了對方的成長過程一般。

久而久之，他已經習慣了她的存在。

怎麽看都覺得她很可愛。

她一邊曬午後太陽，一邊在玩手影——好可愛。

她哼着不成曲調的歌謠——好可愛。

她無聊得對着空氣打拳——好可愛。

……

怎麽會有人這麽可愛？他不明白。她好像長在了他的那個……用她的話來說，嗯，她長在了他的心巴上。

所以，當她突然出現在自己這個世界，祝瑾淵的第一個反應就是接住她，讓她落入自己的懷裏。

然後，把這些小心思藏起來，免得吓到了他的小史官。

畢竟他的小史官很不經吓。

“要我背你，還是要我抱你？”這已經是他克制之後給出的選項了。

莊曉蝶并不知道自己竟然成了大魔王悲慘時光中的唯一慰藉，類比現實就是她對大魔王直播了自己的生活，并且他是唯一觀衆，而她是他的單推。

莊曉蝶剛開始還有點懵，然後就憑借她強大的腦補能力替大魔王圓了人物邏輯。

懂了。因為他們之間有同生共死的命契，傷害她就是傷害他自己，對她好就是對他自己好，所以他才會“裝”出一副純良的模樣，“誘騙”她跟他回魔界是為了更好地監視她，問她要背還是要抱，也是為了迷惑她，讓她心甘情願地留在他身邊。

既然如此，那是不是代表她可以在大魔頭面前為所欲為了？按照她的設定，全盛時期的祝瑾淵是除了男主杜若明之外，誰也打不過的存在，而且還得是成長版杜若明，現在的杜若明還不行。

那麽呆在祝瑾淵身邊，就可以大大增加她在這個世界的安全度。

莊曉蝶一個普通人，在這個充滿危險的玄幻世界裏，随便一個修士丢個法術下來都能砸死她——突然想起這個死法有點熟悉，她安排給誰了來着？連載期太長了，她一時間回憶不起來了。

不過這應該不是重點。

祝瑾淵的目光一直鎖定在面前的姑娘身上，她走神的表情也和夢裏的她一樣，但她更加生動鮮活，而且……觸手可及。

莊曉蝶做出了決定，擡眸對上祝瑾淵的眼睛，後者在與她對視時，睫毛飛快地顫了顫，眼眸亮晶晶的，倒映着她的身影，期待地望着她，仿佛她的決定對他來說有多重要。

這演技也太好了吧！影帝舍你其誰？！莊曉蝶心想。

“除了這兩個之外，還有別的選項嗎？”莊曉蝶的決定就是——試探他的底線。

祝瑾淵點點頭，對着身後那個被捆仙索綁住的杜若明雙指一并，捆仙索自動收縮，将杜若明捆成了“木乃伊”，另外一端繩索也變短了，便從拖拽變成了提在手上。

顯然不會舒服到哪裏去。

“要試試嗎？”祝瑾淵問。

莊曉蝶還沒回答，對方就已經用空出的右手抱起了她。

雙腿突然騰空，莊曉蝶吓了一跳，下意識扶住他的肩膀，試圖穩住身形，又聽見耳邊傳來一記低低的悶笑聲。

像是故意的。

莊曉蝶氣得摟緊了他的脖子，假裝沒注意，又揪住了他的頭發。

“會疼喔。”祝瑾淵垂眸看向她攥緊的拳頭，明明是警告，卻絲毫聽不出有警告的意圖，反而像是在哄小孩一樣。

莊曉蝶回想起來他們有命契，他疼就是自己疼，便又松開了手。

真可愛。祝瑾淵抿了抿嘴角，生怕自己的笑意溢出，讓她誤會自己在得意些什麽。

不過他确實很得意，畢竟沒有什麽能夠比原以為此生都難以找尋到的珍寶，突然出現在懷裏還要讓人滿足。

“扶穩了。”祝瑾淵縱身躍起，禦風而行，身體如同羽毛一般輕盈，周圍的雪花被他帶起，在他周身打了個旋兒，便随風飄去。

莊曉蝶的身體随他騰空，冷風刮過她的臉頰耳畔，她下意識去尋找一個熱源，便朝祝瑾淵的懷裏靠去，企圖遮擋一些冷風。

微涼的鼻尖觸碰到了他的脖子，莊曉蝶也發覺他們之間的距離似乎太近了，在他的懷裏試圖調整姿勢。

祝瑾淵感覺到滾燙的鼻息掃過敏感的脖子，喉結上下滾動，用餘光瞧着懷中的人，想看看她到底想做些什麽，卻見她像小貓一樣在他懷裏撲騰，被風吹起的發絲不斷撩撥着他。

“亂動會掉下去的。”更重要的是，他不敢保證她再亂動的話，自己會做什麽。

莊曉蝶瞬間乖巧，窩在他懷裏瑟瑟發抖。

這個世界好危險。

特別是人。

魔界是小說後期才開的地圖，在莊曉蝶的大綱之中，它只有兩三個關鍵地名，比如魔尊所住的魔宮，那裏是整個魔界唯一一處能夠照射到太陽的地方，再比如祝瑾淵煉成最強魔尊的地方——萬魔窟。

至于其他地方，還沒寫到就暫時沒有設定，甚至連魔界的主要角色都沒有具體設定。

莊曉蝶有些好奇，在她沒有設定的那些地方，會不會是一片空白。

祝瑾淵左手提着杜若明，右手抱着莊曉蝶，撕開前往魔界的通道。

這條通道也并不在莊曉蝶的設定之中，它就像在星空漫步，周圍都是昏暗的，卻有着無數璀璨閃爍的星辰。

“這裏是……”莊曉蝶忍不住問。

“直達魔宮的通道，原先僅對魔尊開放。”祝瑾淵頓了頓，着重點名了“原先”二字。

莊曉蝶想起魔界紛争不斷，幾乎每個魔的終極夢想就是成為魔尊，因為魔尊的權力極大，這個位置并非世襲制，而是實力最強悍的魔族就能成為魔尊。

在某種程度上，也算“公平”。

等了一會兒，祝瑾淵沒等到她的提問，跨步邁出這條通道。

并不刺眼的光芒照進莊曉蝶的眼睛，她微微眯了眯眼，才看清面前恢弘大氣的宮殿，又往下看去，無數魔族俯首跪地，整整齊齊地喊道：“恭迎魔尊歸來！”

莊曉蝶的腦海裏自動播放起了穿越前聽到的短視頻AI音——

“魔尊回家，一聲令下，十萬魔族奔來。”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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