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6章 君祁

熱鬧的金陵夜市很快便傳來漸漸歌聲,畫舫上歌女舞姬們優美的身姿旋轉在波光盈盈的湖面,悠悠蕩蕩着晃進了人的心裏。

這裏的夜晚,比京都的夜晚更要熱鬧,也更加喧嚣,更加彌漫着各種各樣人心的欲望。

正因為有這樣的對比,“為君顧盼”這樣低調的地方卻吸引了更多的看客,為了看一看那位君的風采。

溫瞳一左一右分別坐了顧靳澂和司徒玖,這兩個人進了屋子後似乎就沒有了方才那明其妙的對峙,恢複了常态。

顧靳澂依舊是那樣一張清清冷冷似笑非笑的臉,眼角的迷離在燈光下被暈染上了點點醉意。

另一邊的司徒玖也依舊是往常一般的打折招牌笑容的九公子,溫瞳望他一眼,他也笑眯眯的看看溫瞳。

三人都坐在了提前預定好的包間裏,在最佳的位置等着這裏的戲子們粉墨登場。

聽說今天的臺柱子要登場,早早的就來了許多小姐夫人們圍着坐起來。

先上場的是這裏的有名花旦,和一位長相俊俏透着書生氣的小生唱了一出梁祝。

這花旦有些功底,将祝英臺演繹的惟妙惟肖,那種想要心上人知道自己心意又不能暴露身份的嬌羞氣憤十分傳神。

待聽到那句“我家有個小九妹,聰明伶俐人欽佩,描龍繡鳳稱能手,琴棋書畫件件會.我此番杭城求名師,九妹一心想同來.我以為男兒故需經書讀,女孩兒讀書也應該.只怪我爹爹太固執,終于留下小九妹”裏的“九妹”時,溫瞳總忍不住轉過臉去嘲笑司徒玖,比着口型叫他“九妹妹。”

司徒玖被她氣的沒脾氣,嘆息着笑笑,叫她好好聽曲兒。

溫瞳吐吐舌頭,這梁祝畢竟是出悲劇,只剩下這些還能讓她開心的聽聽啊,阿九肯定是害羞,被叫九姑娘惱羞成怒了。

這出戲一折二折三折,就到了祝英臺要嫁人的橋段。

這時那花旦的腔調一轉,悲傷哀戚聽得人心裏也仿佛被揪住一般。

“你千裏迢迢來會英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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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心裏又是歡喜又是悲哀

別後的日子我淚水流成河

因為我呀已被許配馬家

這婚事已定難更改。”

“同窗共讀三長載

你和我促膝并肩兩情深似海

你我在人間不能成婚配

身化彩蝶花叢翩翩雙飛

天長地久不分開。”

梁山伯在大雨中苦苦不得見祝英臺最後一面,郁郁而終葬在了她出嫁的路途中,英臺悲痛欲絕跳下墓中,不求與梁山伯同生,但願共死。

最後那尾音繞梁久久不絕,臺下已有小姐夫們忍不住拿了帕子擦起了眼淚。

顧靳澂長眸望着臺上離場前最後哭泣倒下的花旦,下意識的轉過臉,恰與溫瞳的視線相撞。

溫瞳正望着他的側臉發呆,不曾想他忽然間轉過視線,心下慌張不知作何舉動之時看那長眸裏細碎的星光漸漸凝聚成一個原點,倒映出瞪着眼睛的自己。

回想今天顧大人的反常,溫姑娘心裏忽然就揪了那麽下,不知為何就脫口而出:“大人,我不會變成蝴蝶飛走的。”

沒想到這個臭丫頭忽然間冒出來這麽一句話,顧靳澂平靜的瞳孔終是泛起了漣漪,伸手将她拽過來些。

溫瞳只覺耳邊有微熱的氣息拂過,便聽見顧靳澂聲音低低地開口:

“樂則同樂,憂則同憂;生同衾,死同穴。”

心裏忽然的一顫,還來不及糾正顧大人這話說的是夫妻的溫姑娘,思緒就被一陣震耳欲聾的尖叫蓋過了去。

臺上緩緩走上來一位穿着常服,羽冠束長發的男子,并未如別的戲子那般濃重的鋪陳太多妝容,但那冷情到讓人心底比冰涼的目光,卻一下子就能讓人記住。

這就是“為君顧盼”的臺柱子——君祁。

絕色錄贊曰:絕決清伶生無情。

知道君祁這個名字的人不多,不過若說到玉面小生,那便是天下無人不知了。君祁其人出生已不可考,自幼被江南有名的戲班子抱養,從此成為了最有名的戲子之一。此人容貌絕色,有如白玉精致,眉眼出衆。且聲音深情清澈,動聽不已。此人性格頗冷淡,臺上深情滿滿,臺下卻是滿眼的冰碴子。皆因戲子的出身比起前面幾位少了些傳奇色彩,因此排行較低。

要溫瞳來說,君祁這個人比起絕色榜中的其他人,那就是典型的禁欲系冰山美男。不茍言笑,據說下了臺可能一天都不會說一句話。

在臺上也是除非必要,否則也不會多出一個有感情的目光神色來。但就是這樣的禁欲冷冰,配上白玉般精致的容貌,清瘦高挑的身材,卻更讓小姐姑娘們為之瘋狂。

溫瞳聽着報幕的人說,君祁的成名曲便是《玉蜻蜓》,近日唱的也是這一曲。

君祁似乎看不到聽不見臺下姑娘們的狂熱,抖了抖袖子徑自開口唱到:“姑蘇美景在山塘,桃花塢裏桃花放。游人只識桃花豔,露沾花容花含淚,有誰惜春光。”

他的聲音當真是世上僅有的獨一無二,與那雙冰冷雙眼一般的清冷聲線,唱出這些詞的時候,又顯得那麽動人,多聽上兩句便能夠聽到埋藏在冰冷裏的滿滿深情。充滿磁性直直的傳達到人的心底,撩撥着那些脆弱的神經。

臺上的其他人在他的面前似乎都成為了陪襯,與他對戲的花旦也是這裏的臺柱子,每每看着君祁只有在臺上才會有的片刻深情目光,卻覺得那雙眼只是穿透了她看到了另外一個人,自己仿佛只是一個出聲的陌生人,而不是這個臺上,與他交流的搭檔。

好像這臺上只有他一個人,這些所有的詞,這所有的要被層層剝開的神情,都只是為了給另一個人。

“笑你我僧俗有緣三生幸,笑你我和詩酬韻在桃林。笑你我二八妙齡巧同歲,笑你我知音不識知音人。他笑你種桃栽李惜春光,難奈黃卷與青燈。他笑我富貴榮華不在意,冷淡仕途薄功名。他笑你行醫濟世救衆生,難救自己脫火坑。他笑我醉翁之意不在酒,他笑你口念彌陀假惺惺。笑我佯作輕狂态,笑你矯情冷似冰。笑我枉自癡情多……”

溫瞳第一次聽他開口,卻好像已經明白了他能成為金陵第一名角兒的原因。

他不是在完成一個戲子唱戲曲的任務,他的眼神明明是冰冷的,卻分明又有滿滿的哀愁與眷念,他的聲音明明也是冷冰冰的,那婉轉悠揚的腔調卻能直擊心中那根最脆弱的線。

君祁的臺上,分明只有他一個人,他不是在演戲,而像是這戲中人,他不是沈君卿,卻又是沈君卿,仿佛訴說的是自己故事。

最後那句

“玉蜻蜓玉蜻蜓,

玲珑透剔傳愛心,

我與你兩心相印中如願,

此生已續不了情……”

早已是讓在場的許多姑娘淚流滿面。

他的表情并不哀傷,并沒有在演這樣的悲傷,只好像在告訴在場的所有人這樣一個事實,我與最愛之人,此生已續不了情。

底下隐隐傳來了姑娘家啜泣的聲音,溫瞳聽着也覺得心裏異常的難受,人不熟伸出手揪住胸前的衣襟,阻止自己也有些濕潤的眼眶。

整個戲臺子一片安靜,忽然間鑼鼓一聲嗆——

君祁的表情忽然間就決絕起來,唱道:

“罷!哪怕是千人罵萬人恨,

刀加頸火攻心。

打下地獄十八層,

哪怕永世不翻身。

我也要将兒認,

敘一敘十八年來別離情。”

那一聲聲加重了的音節,聲聲敲入心中,随着尾音落下,臺下響起一陣流水般的掌聲。

在這樣盛大出場之後的盛大離場中,君祁也依舊表情冰冷,緩緩得退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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