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4章 芳草天涯(四)

杜若是去見他最後一面的。

這個世上除了君祁,她大概已經沒有任何牽挂了。她只帶了母親留下的那把梳子,就這麽被綁着坐上了花轎。

她是抱着必死的心,穿上了嫁衣。她絕對不會讓殷老爺毀了清白,也絕對不要就這麽渾渾噩噩的過完一生,她杜若既然已經所愛之人,所喜之事,那便已然在足夠了,她不要像娘親那樣度過餘生。

所以在殷老爺要逼着她就範的時候,她是動了殺心的,若是傷了殷老爺,她本就要以命相賠。

只是未曾想到,只抓着梳子劃傷了殷老爺,那冉冉滲出的血她并不怕,面前的殷老爺忽然搖搖欲墜的倒了下去,她還未思考明白,自己便也一下暈了過去。

……

新婚之夜無人打擾,自然沒有人看到這一場精心謀劃好了的殺人案。

提前被喂了解毒藥的杜若只是昏迷,然而殷老爺,卻漸漸中毒身亡。

等到君祁翻窗而入的時候,殷老爺已經沒了氣息。

在這樣混亂的場景下,他不能這麽帶走杜若,那就是給所有人留下證據——人是杜若殺的。

他唯獨看到了杜若手邊那一把染了血的梳子。

鬼使神差的,君祁将那把梳子藏在了袖中。沒有物證,沒有人敢随意斷杜若殺人之罪。

……

杜若醒來時,已經到了杭府。

在這個被布置的幾乎和自己的小家一模一樣額院落裏,她開始發現了杭晟的心思。

嬸嬸的吵鬧,小叔叔含着情的目光,都讓她覺得惡心。

她時常在想,為何那日自己沒有死在殷府,為何小叔叔還要這般将她強行扣在杭府,像個行屍走肉一樣的活着,當真不如死了罷。

此間她遇到了兩個奇怪的人,一人書生打扮的模樣,樣貌雖普通,神情中卻透露着智慧;身旁是一位樣貌絕世的姑娘,錦繡衣裳金玉步搖,言笑間都是狡猾與豔麗。

他們讓她幫着做一件事,只要她這麽做了,就幫助她和君祁遠走高飛。

她不是沒有動心過,可是到了書房,卻又遲疑了。

趕來的嬸嬸阻止了她,又在府裏一陣大吵大鬧。此時杜若忽然間想通了什麽,安安靜靜了幾日,甚至接受了嬸嬸故意送來的有毒的夾竹桃。

讓曾經被自己救過一命還可以信任的丫鬟給君祁送去了一封信後,她的計劃也達成了。

杜若,“睡着”了。

她是醫者,自然知曉能讓自己不知不自覺昏迷沉睡并且不為人注意的法子,自然更能有讓自己臉上出現洗不掉的黑斑“詛咒”印記。也許從劃向殷老爺脖頸的那一瞬間開始,她便再也不是從前的杜若了吧。

她開始埋怨這個人世的不公,埋怨這個人間的無情。

舅舅自然把她昏迷的雲因怪罪到了嬸嬸的身上,争吵休妻,他的府上一團亂麻;她臉上的黑斑清洗不掉,民間議論紛紛,都指責他包庇兇手。

可是這關她什麽事呢,她只要靜靜的沉睡下去,直到真的再也醒不來的那一天便是了。

可她在人世間,到底還有一個牽挂之人,君祁。

這是杜若唯一的牽挂,也是她的底線。她從未想過,君祁會偷了她的梳子,替她頂了罪;也從未想過,小叔叔間接的害死了君祁。

她不怕死,她只是希望自己所愛之人,可以好好的活在世上。可她到底忘了,君祁有多冷清,愛上一個人的時候就有多執着。

所以,她瞞着所有人,蘇醒了。等到大家的警惕都開始放松,她終于換上了最喜歡的衣服,梳着最喜歡的發髻,畫了淡淡的妝,走向人生的最後幾步。

……

涼風吹過城牆,看着一臉欽慕自己的小叔叔喝下毒酒後開始毒發,杜若心裏居然異常的平靜,甚至覺得輕松。

她堅持着,咽下口中那股子腥甜臉上帶着笑,眸子裏是分辨不清的情緒。

“小叔,我杜若從來都不是拘于世俗的人,母親早逝,父親棄我不顧,我也從未有一日活不下去過。我原本是那樣自在的活着,是你和杜家人一手将我推向了深淵。救人也好,殺人也罷,都是我之過,你又何必一次次為難我。

你莫要問我若我們不是叔侄,會不會有何不同

你也再不要問我為何傾心一個低賤戲子,君祁所為與你所為,我都看在心裏。小叔,愛一個人是這樣簡單的事情,你有了嬸嬸卻不能善待她,你對我明明不該有這樣的心思,卻執迷不悟。你到底也不過是個懦夫,為何還要繼續為自己尋找借口。”

杜若鳶尾蘭的裙擺花兒一般鋪開,潔白的繡鞋上染上了滴滴雨水,好看的手上撐着那把素色的油紙傘,眼裏滿是清舒笑意,說出的話卻讓人如墜冰窟。

杭晟眼底滿是驚恐,分不清是對自己将死的恐懼,還是對杜若接下來的舉動的恐懼,掙紮着伸出手。

杜若并不理他,只獨自做着自己要完成的事。

說着,她又撐着傘,一步一步緩緩邁上臺階,微微細雨落在傘上,圈出層淡淡薄霧。

“我也不過是一介卑微醫女,能得心上人傾慕,已然足夠。”

君祁,若有來世,若有來世……

罷了,且說今生,承你生死之情,我願伴你萬劫不複。

她像一直斷了線的紙鳶,倒在了和君祁初遇的石階底下,阖上了眸子。似乎又看到君祁冷清的身影,在細雨中像她走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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