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事情熱度在網上持續了三四天,這期間有猜疑的、有支持的,但在這個時代再怎麽引人注目的事件,熱度也會很快過去。
代言方告訴肖景城他們斟酌再三還是選擇晁野,合作繼續,還美其名曰多給晁野幾天休息時間,等晁野休息好了再恢複拍攝,退避三舍的幾個劇本也紛紛恢複遞送。
晁野的生活似乎恢複到往常,唯一提醒他有了變化的,是那間暫屬于俞夏的房間失去了它的主人。
晁野一直以為俞夏會回來拿東西,可自那晚後,就再沒見過人。
門鎖傳來滴滴的聲響,陷在沙發裏閉眼神游的晁野猛然挺身坐起,然而從門外踏進屋子的卻是許言禮,心底的期待流走,像沙漏裏倒流的沙,止也止不住。
晁野看着許言禮走到身前,沉默思考着是不是該換把門鎖,不然誰都能随便進來。
可真換了門鎖,萬一笨蛋小狗找上門來要東西又很麻煩。
晁野繞不開俞夏,這幾天除了解決網上的輿論,思來想去都是那條不知道跑哪去了的小笨狗。
“舒姨讓我來看看你。”
“她在視頻上看到俞夏了,你...不打算回去解釋解釋?”
經許言禮這一提醒,晁野才想起自己忽略了個大問題,但他提不起勁兒,總覺得自己像浸滿了水的海綿,軟趴趴的,沒有精神,整個人都變得沉重,有種不斷下沉的墜感。
“過段時間...我會回去跟他們解釋。”
晁野随口敷衍,又倒回沙發,撈了個抱枕抵在懷裏。
他也不知道該解釋什麽,從這段時間的經歷來看,他和俞夏确實只處于“救濟老同學”模式,并沒有任何過界。
連零星的暧昧、親昵動作都少得可憐。
這讓晁野感到濃烈的頹敗,他這輩子唯一喜歡一個人,卻被潦草打發了兩次,對方甚至不屑于多說,只用沉默就足以将他殺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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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俞夏...走了?”許言禮斟酌着問道。
“嗯。”晁野不願過多和許言禮談論俞夏,他總覺得許言禮和舒客卿一樣對俞夏抱有偏見。
但下一刻又覺得自己沒資格這樣指責別人,對俞夏偏見最深最厚的不是他嗎?
“唉,還好走了,他那個人不幹不淨的,那麽混,繼續待在你身邊還不知道會惹多少麻煩...”
許言禮的絮絮叨叨,讓晁野蹙眉,他感到不高興,同時也聽出其中的譏諷和異常。
晁野撐起半個身子,淩冽的目光掃向許言禮,“你什麽時候學會說話拐七八個彎了?”
許言禮沒料到會被晁野回怼,也驟然察覺自己早已在不覺間變成了連自己都不認識的人,可嫉妒的烈火灼燒着他的心,讓他無法保持清醒和理智。
晁野的反問僅僅讓許言禮怔愣了幾秒。
“就是機場出事的第二天,我去西郊那邊幫導師取材料。”
“那片有條街不是挺亂的嗎?偶然撞見俞夏在那邊混,跟着一個胖子,嘴裏還叼着煙,流裏流氣的。”
說着說着,許言禮都未察覺自己話裏話外越發貶低,那些鑽研文學習來的筆墨氣韻,此刻全然消散。
盡管知道許言禮的話有刻意之嫌,還是在晁野心裏落下了一塊石頭。
找借口将許言禮打發走後,晁野伸手去夠茶幾上的手機,遲疑半晌,還是撥通了那串标着小魚圖标的號碼。
然而手機裏的接通鈴音一直重複到自動挂斷,晁野不耐地嘆了聲氣,撓了下頭發,又轉撥了俞夏的微信語音。
同樣的沒人接,除了許言禮口中的“偶遇”,俞夏就跟人間蒸發了似的。
晁野覺得自己一腳踏空,仿佛又回到滿世界找不到人的高二,這種心慌感讓他煩躁,總覺得有什麽他遺漏的,或忽略的東西。
。
西郊的紅花街跟陽縣的北街有異曲同工之妙,俞夏站在街口咂着劣質香煙,苦澀的味道嗆入鼻腔,讓他頭腦發暈。
沒有搭理站在巷口濃妝豔抹沖他抛媚眼的女人,暗嘆自己,兜兜轉轉還是回到了起點。
好像對于晁野的奔赴,以及在晁野身邊做助理的短暫日子都是鏡花水月,大夢一場。
現在,他的夢醒了。
胖阿三幫他在紅花街找了間地下室小屋子,他這兩天都在這裏等胖阿三給他俞強的消息,觀察網上晁野的事态發展,在看到有關于晁野的詞條都從熱搜上消失時,俞夏狠狠松了口氣。
無聊時,俞夏就蹲在街邊,看紅花街的生活百态,這裏真的跟陽縣太像了,連空氣中彌漫的陳舊腐敗的味道都一模一樣。
俞夏時常恍惚地想,自己是不是從來都沒離開過陽縣的北街。
正迷茫着,從彌漫的煙霧中瞧見胖阿三一步一喘地向他跑來,難得起了調侃的心思,“你該減肥了。”
但俞夏沒意識到,他的玩笑配上面無表情的清冷樣貌,好像是在真情實意地對胖阿三表達嫌棄。
好在胖阿三知道他的性格,一點兒也不放在心上,還有心思打趣“你這話可別對那些‘姐姐’說,不然她們就把媚眼翻成白眼了。”
俞夏順着他的視線望過去,先前對他抛媚眼的女人不累似的,見他視線投向那邊,又搔首弄姿起來。
俞夏巴不得她們不熱切,也不懂她們為什麽費功夫勾搭自己,明明他現在連吃飯都沒錢。
“你找我有事?”俞夏收回視線,問面前還在擦汗的人,明明都入秋了。
雖然白天紅火辣太陽,俞夏也穿着長袖衛衣,卻始終覺得冷,他将這歸因為進入秋季,變天了。
“你讓我找的人,最近總往一個小區跑,每次去和離開都會跟門口保安攀談兩句的,應該對那裏比較熟,你可以去看看。”
胖阿三說着,遞給俞夏一張紙條,紙條上的字比俞夏斷了手指寫的還要醜,但“榆葉小區”幾個字還是能看清楚。
看着紙條,俞夏不合時宜地想,自己的手指還沒來得及去複診理療,晁野的心思白白浪費。
胖阿三給俞夏遞完消息就離開,他還要去看場子,俞夏則在夜色中左右張望一下,戴上衛衣兜帽,朝紙條上的小區趕去。
。
紙條上只寫了小區的具體地址,沒有俞強出入的門戶號碼,俞夏只好選擇撞運氣,靠在小區圍牆的凹陷處等。
他的視線犀利地掃過來往行人,還真讓他撞了“大運”。
俞強和門口的保安交流了兩句,往保安手裏塞了幾包煙,拍拍保安肩膀,沒做登記就被放了進去。
俞夏不想打草驚蛇,尾随在俞強百多米處,路過保安室時被要求停下來做登記。
大概是俞夏表現得太過冷靜自在,保安沒發現他登記的名字和號碼,以及前往的住戶門號,都是胡編亂造的。
就是字跡略顯潦草,不太看得懂,但剛得了幾包好煙的保安并不盡責,揮揮手,讓俞夏走了。
俞強走得并不快,俞夏落後一截也能很快跟上。
俞強進了單元門,一個人占了一部電梯,俞夏等在那部電梯外,瞧見一旁的數字停在二十八樓時,進了一旁剛好到一樓的電梯,也往二十八樓去。
誰知剛合上的電梯又匆匆開了,從外面進來一個着急忙慌背着書包穿着校服的女孩兒。
發現二十八樓已經被按過,女孩兒收回手,轉頭看了一眼旁邊的人,卻和沒來得及錯開視線的俞夏撞了個正着。
“哥!你,你怎麽來了?”
“是媽媽聯系你了嗎?”
“是叫你來幫忙的嘛?哥哥,你救救我們吧...”
俞秋問着問着卻紅了眼,俞夏則被一連串的問題和請求砸暈了腦袋,頓覺一團亂麻,他根本理不清頭緒。
“你們...住這裏?”
俞秋點點頭,上前一小步揪住了俞夏的衣擺,俞夏看了一眼,蹙了下眉,記憶裏自己似乎也總是這樣扯另一個人的衣擺...
俞秋沒注意俞夏的表情,她顫顫巍巍解釋,告訴俞夏,這段時間俞強不知怎麽找到了他們,一直上門騷擾,投訴物業也沒用,報警也只是立了案,畢竟俞強沒傷人沒搶東西,治不了他。
電梯上升這小段時間,俞夏已經了解到了她們的近況,想起之前俞強發給他的和柳知禾的短信截圖,俞夏大概知道俞強想做什麽了。
今天也并不是沒發現他,而是故意引他進來的。
他就是想告訴俞夏,不幫他還錢,他就會打擾俞夏在乎的所有人,讓大家都陪着他不安生。
電梯門一開,俞夏就将俞秋塞到消防通道中藏好,自己循着大力拍門的響聲找去。
俞夏剛轉過拐角,就看見門被俞強陡然敲開,柳知禾披散着頭發,穿着鵝黃的家居裙,手裏卻舉着一把鋒利的菜刀,朝俞強怒吼“你到底要怎樣?!”
樓道裏的俞秋聽聞凄厲的吼聲,忍不住跑出來,沖進家門抱住柳知禾,又怯又怕地叫她“媽媽,你別這樣!”
俞強看了眼身前的母女,又轉頭觑了俞夏一眼,舉手做投降狀,咧着惡魔般的嘴,朝柳知禾笑道“別怕,我只是讓你兒子看看不幫我的壞處。”
一時間三個人的視線都投注在俞夏身上,俞夏卻遙遙望着柳知禾。
他的媽媽,變化很大,一點也看不出曾經破敗落寞的瘋癫,但俞夏知道,現在眼前的才是真正的柳知禾,她本該就是這般風姿綽約的模樣。
縱然稍有淩亂,也只會讓人覺得我見猶憐。
俞夏閉了閉眼,上前兩步,揪住俞強的衣領将人抵上牆,眼裏無悲無喜,冰冷地注視着對方“我說過,會幫你,別去打擾任何人。”
俞強只覺得俞夏看他那雙眼像是冰做的利刃,割在身上又冷又痛,但他不在乎,俞夏在他眼裏始終是個有痛點好拿捏的小狼崽。
他哼笑一聲,揮開俞夏揪着他衣領的手,“那你可得記牢了。”
“不然,我不光打擾你媽和你妹妹,還有你那個什麽大明星。”
俞強威脅完,徹底達到目的,好心情地轉身離開。
到電梯發出叮咚聲,關上往下降後,住戶門內突傳一聲凄厲的哭叫,像正在運作的電鑽般往俞夏的耳膜裏鑽。
片刻一個男人從電梯裏蹿出,擠開擋在門口的俞夏,沖進門內一把抱住了無力癱軟的柳知禾,俞秋将掉落地上的菜刀撿起放回了廚房。
男人俞夏認識,是當年村子裏唯一一所村小的支教老師,現在看來,是和柳知禾正式在一起了,俞夏有看到客廳茶幾上擺着婚紗照。
柳知禾不知是對那位男人哭訴,還是朝門外的俞夏發洩,她哭嚷。
“為什麽!為什麽就是不放過我!”
“他要留下俞夏我同意了,他要俞夏的電話和地址我每次也給他了!為什麽還是要纏着我!”
除了柳知禾和恍惚的俞夏,在場的其餘兩人皆是有些尴尬。
雖早有猜測,但親口聽見柳知禾說出來,是她出賣了自己時,俞夏仍是覺得心上還未消退的傷疤再次被撕裂,血液潺潺流出。
男人怕柳知禾再說出什麽過激的話,将人扶回卧室,俞秋踟躇着走到俞夏面前,通紅着雙眼對俞夏道歉“哥哥,對不起...”
“媽媽管教很嚴,我的手機內容很少能避開她...”
“我不知道她把你的消息告訴那個人了...對不起...”
俞夏只是眼神凝滞半空發呆,他什麽都沒想,又好似将自己短暫人生回憶了一遍,驟然發現自己是如此的多餘。
這個世界沒有人需要他,走到現在,已經太累了。
俞夏難得地笑了,只是那笑看上去帶着苦味兒,長長一聲仿佛洩氣般的嘆息後,他道。
“放心吧,他以後不會來打擾你們了。”
随即他又凝視樣貌和他七八分相似的俞秋良久,忍不住擡手揉了一把俞秋的頭,不知是在安慰從小帶大的妹妹,還是那個無人問津的小俞夏。
“帶着我那份,好好長大吧。”
俞夏像一具失去靈魂的空殼晃悠着離開,經過保安室時他神情冷淩地踏進去,将随身貼着的小刀摸出,架在保安的脖子上,“我會舉報你收受賄賂,破壞小區安全,威脅道業主的人身安全。”
說完,俞夏收回刀頭也不回地離開,留下那位保安被激得冷汗直下,将從俞強那收的幾包煙,都扔進了小區的大垃圾桶。
俞夏在回紅花街的路上給胖阿三去了電話,問答應的場子能不能取消,他不需要了。
胖阿三着急地說,俞夏的名號他都給揚出去了,現在可不能給他撂挑子。
俞夏沉默半晌,告訴胖阿三,場子他會出,但錢不需要了。
胖阿三滿頭問號,俞夏本就是為了錢才找他,這會兒怎麽又打白工了,胖阿三覺得哪裏不太對勁兒,卻沒有深想。
俞夏坐上出租車,眼神無焦距地盯着車窗外燈紅酒綠的夜色,好半天才聽見司機發問。
“小夥子是去大學城吧?一看你這打扮就是大學生!”
“不,去紅花街。”
此話一出,原本和藹笑着的司機霎時變臉,車開得飛快,似要快些将俞夏這個禍害甩回屬于他的地方。
俞夏下了車,給了車費,捏着沒剩多少的錢發愣,心想,他還是需要胖阿三給他一些錢的,畢竟還有些工具需要準備。
思及此,俞夏又擡起頭,茫然看着司機離開的方向,想,他要真的是大學生,那該多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