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小紅帽
銀狼一直守在老狼妖的身邊, 一直到第二天淩晨,狼妖長老才醒過來。
沈尋還在睡夢中,就被銀狼一把拖來給狼妖長老端茶遞水, 清理傷口。
狼妖長老的傷口渾身遍布, 細長的, 似被利器劃過的傷口, 又有一些如被液體燙過一樣的鮮紅模糊的傷口,整個身體慘不忍睹。
這些看起來更像是人為的, 并不是與野獸搏鬥留下,這種殘忍的酷刑,更像是逼供。
狼族長老張開眼,剛開始眼珠中一片渾濁,毫無定焦, 在銀狼呼喊了幾聲後,才漸漸恢複了些許神采。
沈尋看着這個樣子, 覺得估摸是活不成了。
受了這麽多的傷,再加上年事已高,恢複力不比銀狼,能熬現在都屬于萬幸了。
猛地, 那只幹枯的手抓~住了銀狼的手, 小心翼翼地探查着:“小王子?”
銀狼喉嚨發幹,反握住長老的手,低低地應了一聲:“嗯。”
那雙渾濁的眼睛,漸漸恢複了焦距, 他轉頭看向銀狼的方向, 灰蒙的眼珠中倒映出銀狼的樣子甚是不清晰,其實他的眼前已經模糊, 但是他能清楚地感受到銀狼的存在。
“還能看到您,真是太好了。”
銀狼緊~咬牙關,眼圈微紅,強擠出笑容,說:“你會沒事的,我們會一起回到狼族,重新回到以前的日子。”
長老笑了下,臉上的褶子堆在一起,猶如坑坑窪窪的火山地勢一樣。
小時候,銀狼調皮時,長老就會去勸他回去,他便會趁着長老不注意時,伸手去揪他臉上那松弛的皮肉,那就像是老樹皮,又老又硬,能拉扯出好長的距離。看到這樣,他就會“咯咯”地笑出聲,長老看着他開心的樣子,只是摸着臉上被揪疼的肉,也跟着笑了起來。
“那裏已經什麽都沒有了,狼族……”蒼老的聲音停頓一下,“已經沒有了。回不去了,小王子。”
銀狼倔強地搖頭:“不!他們肯定都在的!我會帶領着狼族回到森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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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老慈祥地笑着,眼中的神采漸消,他說:“我的小王子,你長大了。以前你總說不要,現在……一切都不重要了。”
“重要!怎麽不重要!”銀狼咬着牙關,眼圈通紅,“我會找到他們!”
“只要你活着就好……就這樣活着……”語氣微弱,牽動着嘴角,“這一切都是值得的,只要你活着,族人的努力才不會白費。”
銀狼垂下頭,銀發瞬間傾斜而下,擋住了他此刻的表情。
那雙渾濁無神的眼睛往一旁看去,蒼白無血色的臉龐,露出了一個了然似的笑容。
沈尋一看到狼族長老的眼神瞟過來,以為他是有哪裏不舒服,馬上詢問着:“怎麽?哪裏痛嗎?要不先去鎮上吧?”
其實他也知道,此刻再去鎮上也無濟于事,總歸是無力回天。
銀狼微擡頭看向長老,眼神希冀,卻見長老輕輕地搖頭。
“沒用了,我自己知道撐不了多久了。”
銀狼的眼神暗淡下去,握着那只幹枯的手越發用力。
“小王子……不要去尋仇,就這樣活着吧……為了你愛的人。”那滿是褶子的臉上,突然散發出了異彩,“我沒有教過你愛,可是我想,你已經找到了。或許,學會愛對你才是好事。”氣息漸漸微弱,最後一個字發出,眼睛便無遺憾地永遠合上了。
手自然地垂下,卻被另一只年輕的手緊緊地握住,試圖用力地握住一個逝去的生命。
以前,他總想着要小王子冷酷無情,不要學會情愛這些東西,身為狼族之王,更要具備的是無情,一旦擁有了愛,就會有負擔。現在,他才發現,如果一切都失去了,那麽能陪在小王子身邊的就只有那份能使人溫暖的情感了。至少這份感情,能在失落無助的時候,能夠一直溫暖着他。
一個從小陪伴自己的人去世了,內心的痛楚無法想象。沈尋沒有去打擾一旁垂着頭的狼少年,銀發遮擋下的臉,隔絕了旁人的窺視,或許在痛苦亦或是面無表情更多的是情感的宣洩。
這個時候,是對方與去世之人做最後的道別。
安靜,便是最好的安慰。
深秋,森林中的草依然茂盛,長老就被埋在草叢的泥土之下。銀狼親手挖的坑,長而尖銳的指甲上全是黑色的泥土,泥土漸漸沒過那個已經變成一頭滿身傷痕的年邁的老狼,随後坑被填埋,一個生命就埋在了泥土之下。
滿手都是濕~潤的泥土,銀發淩~亂地披散在臉蛋的兩側,并沒有預想中的哭泣,那張俊美的臉上面無表情,只是深深地凝視着可能是這世上最親的人最後的安息地。
莫名地,沈尋默默地走到他的身邊,伸出手,又收回。不知道說些什麽好。
猛地,他就被一個溫熱的胸膛包圍住,一個結實的擁抱,滿是泥土的雙手覆在他的背上,微微地顫抖着,洩露了一直強裝鎮定的內心。頸窩處埋進了一顆頭顱,皮膚上能感覺到對方的呼氣吸氣,也能感覺到那微微的濕~潤。
難得地,沈尋沒有反抗,這個擁抱,他還是給得起的。
慢慢地,他也舉起了雙手,輕輕地放在了那毫無防備的背上,給予最後的一絲安慰。
懷抱中的人一僵,便是更加用力地抱緊他,仿佛用盡了最後一絲力氣。
擁抱是個很神奇的動作,其實它只是兩個人緊貼在一起,肌膚的觸碰,卻因為心與心之間的距離最近,就越是能讓人與人之間彼此溫暖。
……
經歷了這麽一件事,銀狼的性子沉靜了不少,或許真的經歷了生離死別,才能使人快速地成長。
如果之前,還是讨好似的乖巧,那麽現在就真的是出自于內心而發的安靜溫順。
不知不覺,沈尋也已經在森林裏居住了一個多月,眼看着就要迎來了初冬,森林裏的氣溫比之外面更加低,所以有種冬天提高到來的錯覺。
而格菲斯也漸漸适應了自己的小屋裏多了這一人一狼的存在。
習慣真是一個可怕的東西,之前他還是喜歡一個人獨自居住的感覺,嫌棄着這兩人突然出現在自己的小屋裏,現在居然慢慢适應了。
過冬之時,來了一位客人。
可算是不速之客。
這個人是格菲斯許久未見的故友,恰巧又是銀狼滅族仇人。
他到來之時,正是月上柳枝,殘月在天上挂着,暗淡的月光在森林裏幾乎透不過厚厚的樹葉,漆黑的森林中,走出一個巨大的人影,手裏提着一柄長如矛一樣的利器,身後背着一個大大的背包,往前走的每一步,仿佛都能引起地面的震動。
在半夜裏,他就這樣敲開了格菲斯的房門。
一向暴躁的格菲斯居然沒有揍他,居然還讓他進了門,讓被吵醒的沈尋估摸猜到了兩人非比尋常的關系。
突然地,高大的男人在黑暗中沖着他展開了一個大大的笑容,亮白的牙齒在黑暗中尤其明亮。然後,男人就進入屋內。
他轉身回房時,卻看到了在黑暗中眼睛異常光亮的銀狼。
他心頭咯噔了一下,第一時間就感覺到了不對勁。
于是,他靠近了銀狼,小聲地問:“怎麽了?”這時,他才發現,在微弱的月光下,對方的臉色異常蒼白。
銀狼搖了搖頭,卻又點點頭,猶豫片刻,才說:“我……好像見過他。”
沈尋心想,在這烏漆嘛黑的地方,這也能看清?不過人家是野獸,視力超群。
“像誰?”
“……像那個人。”
莫名地,沈尋就是知道他說的“那個人”指的是誰,于是他的臉色也變了。
剛才的男人,在漆黑之中,恍若龐然大物,身上自帶一股殺氣,走路帶風,而銀狼也屬于高大,不過人家是縱向和橫向都有發展,而銀狼僅僅只是縱向發展罷了。
沈尋一把抓~住銀狼的手,不由分說地就往房間拖去,随後猛地關上門。
“既然這樣,你趕緊跑路吧!”
沈尋可不認為銀狼打得過對方,畢竟人家可是把你全族都滅了,自己還流竄在外,又不是主角升級流,也沒有武功秘籍,複仇幾率微乎其微。
而銀狼依然站在那不動,一雙在黑夜中會發光的眼睛盯着沈尋。
沈尋以為他是不甘心,于是好言相勸:“君子報仇十年不晚,十年後你再來。你別忘了長老對你說的話啊,別去送死。”
銀狼依然不語。
沈尋感到奇怪:“到底怎麽了?”
“……我知道我打不過,但是,你會跟我一起走嗎?”那雙在漆夜中發亮的眼睛盯着他,期待着他的回答。
沈尋愣了下,不知作何回答。
“砰!”
身後的門被一腳踹開,同時伴随着狂妄的笑聲。
“哈哈哈哈……想走去哪裏?!”
一個巨大的身影矗立在門口,一雙眼睛竟然也亮如明珠,站在那就如巨型猛獸,手中還握着一柄極長的武器,尖頭銳利無比,隐約散發出冷冽的光芒。
銀狼的全身戒備,眼睛微眯,發出野獸的金光,他舔~了舔嘴唇,獸瞳再次出現,野獸天生的好戰,使他熱血沸騰。
空氣之中彌漫着硝煙的味道,戰鬥一觸即發!
黑暗之中,兩人的眼睛都發出了相同的光芒,不同的是門口的男人更多了幾分嗜血的殘忍。
說時遲那時快,男人提着武器以極快的速度向銀狼沖上去,竟快得像殘影一樣,那高大的身軀絲毫沒有影響身體的敏捷度。銀狼及時地閃開,順便往前一撲抱住了沈尋跳向了一旁,避開了男人的攻擊。
伴随着一聲極大的聲響,剛剛所站的地方,地板在漆黑之中,竟然呈現了一個大坑!
這是何等恐怖的力量!
沈尋還在震驚之中,銀狼擔憂地看着他一眼,說:“你別跟來,會傷到你。”随即,便轉頭朝着男人挑釁,“這裏太小了,恐怕還不能将我的實力發揮出來,要打出去打!”
那頭銀發飄過,身影沖着門外閃現,瞬間不見了人影,而那個高大的身影如影伴随,極其快速地也跟了出去。
這場戰鬥注定是十分慘烈,沈尋縱使跟了過去也幫不上多少忙,但是,他就是本能地跟了出去。
他腦子裏就只有一個念頭,銀狼不能死!
此時他無暇去思考為何這麽大的動靜,格菲斯還在房間裏沒有出來,或者想到去找格菲斯幫忙。情況緊急,在那兩身影消失在門外時,他拔腿就跟着那兩人影的方向而去。
兩人的戰場逐漸從門外轉移到了叢林之中,夜深的森林,慘淡的月光,透不過濃密的樹影,更顯得四周鬼影婆娑,影影綽綽,頓時鬼像橫生,隐隐約約還有遠處傳來不知名的野獸嘶吼聲,竟然能穿透着濃密的樹林,更顯得幾分陰森。
銀狼已經變成了原始的體型,那也是他戰鬥時最有利的樣子,能夠發揮出最大的力量,敏捷度更高,也最能爆發出野獸戰鬥的潛能。
但是,即使銀狼身為狼族中的王族,但是年紀尚幼,戰鬥經驗還不足,以往遇到的都是些沒有智商的野獸,在種族的優勢上壓制了對方。這次不同,遇到的是一個身經百戰的老獵人,他有無數的戰鬥經驗,他了解狼族的特性,下意識中就會做出最佳的戰鬥方案,而且還擁有着絕對強勁的恐怖力量。
當沈尋氣喘籲籲地趕到時,兩人已經以極快的速度打完餓一輪。
一陣無名風從南邊吹來,樹影婆娑,樹葉彼此摩擦沙沙作響,伴着他粗重的喘息聲,一時之間竟然分不開兩種聲音。
在黑夜裏,那雙屬于野獸的獸瞳,依然發着幽幽的綠光,曾經屬于這暗夜中絕對的王者,如今卻狼狽不堪,氣息不穩,身子已經到了極限,卻仍然**着,時刻準備進攻的。在黑夜中,看不見的地方那與黑夜融為一體的滾燙液體正在從他的身體慢慢滴落流失,曾經光亮柔順的銀灰色毛皮已經斑駁不堪,半邊身子血肉模糊,肉從裏面翻出,鮮血浸~濕~了毛發。
男人一開始并沒有下狠手,僅僅是以折磨為樂趣,見着銀狼已經腳步不穩,心知這場無趣的戰鬥也要結束了,于是握緊了武器,那沙啞的聲音在風中響起。
“你應該去死了。”
那泛綠的目光似冰,面露一絲不屑,甚至低吼挑釁了對方的狂妄,身子已經全程進入了備戰,打算在對方沖過來時,鬥個魚死網破。
男人漫不經心地說着:“你就這點能耐?整個狼族就為了保護你這種廢物?真可惜。”
這幾句猶如冰錐一樣刺入銀狼的心裏,使他的理智燃燒,獸瞳中逐漸出現了癫狂的狀态。
長矛一般的武器在那充滿傷痕的手中一轉,折射~出鋒利的光芒,男人的身子一閃,瞬間沖到銀狼的面前,手裏的武器足以摧毀一切,直直地向銀狼刺去!
“噗”地一聲,貫穿血肉的聲音。
那柄如槍一樣的矛,貫穿了他的胸膛,血瞬間然後了他的一大~片胸襟。一時之間,疼痛還沒傳進大腦。卻首先感覺到了胸膛的異物感。
沈尋低下頭,看到了那柄光滑散發着質感的金屬圓柱體刺進了他的肌膚,與肌膚融為了一體。此時大腦才感覺到了胸膛處傳來的劇痛,撕破血肉的疼痛,血液從胸膛上滴落,有一些還染紅了那柄光滑的金屬表面。
不知怎地,此時天上驚動了一群烏鴉,一時之間,緊密的樹葉之間漏出了一個劇烈的大縫,暗淡的月色在鮮紅的血液上照射着,竟然有幾分詭異的美~感。
原來血從胸膛流出是這樣的。
此刻的他,思緒竟然無比清晰,疼痛雖然強烈,但是竟然絲毫影響不了他的思考,他甚至能夠清楚地感覺到周圍的變化,但就是做不出相應的反應。
他估摸着,他可能快死了。
猛地,身子便因失去支撐而倒下,一抹銀色的人影瞬間閃現,他感覺到自己落入了一個溫暖的懷抱。
那雙亮得不尋常的灰眸中盡是不可置信。
“為什麽?為什麽要出來?你不是讨厭我嗎?”
對啊,他為什麽要出來呢?
憑借他平時袖手旁觀的思維,他應該會看着男人将銀狼刺死,然後自己好生安葬了銀狼的屍體,最好做一場戲好完成任務才對。
為什麽會突然沖出去擋槍?為什麽會身體反應比思想快?
這點沈尋也想不通。
想不通,便歸結于是這身體遺留下來的毛病。
有事情不能細想,一旦細想了,便會陷入一個無限循環的境界。
他的皮膚感覺到初冬的冷風冰冷異常,瞳孔中折射中依然暗淡無彩的月亮,甚至可以聽到一旁傳來熟悉的暴躁聲音,以及那漸漸開始的打鬥聲。
逐漸地,眼前的一切感覺遠離了身體,在雲上漂浮着一樣不真實。
唇上傳來溫熱的觸感,小心翼翼的碰觸,迷戀地在唇上輕輕碾磨,迷蒙之中傳來熟悉的聲音。
“……你說過,如果我記不住你的話,要念到我聽懂為止。我現在什麽都忘記了,你難道就這麽走了嗎?……”
感覺逐漸模糊,後面的話語斷斷續續地消失……
“……我說過了,我會跟着你一輩子的,不會離開你,你也別想離開我……”
這似曾相識的對話,留在了他最後的意識中。
那磁性的系統男音再度響起,沈尋失去了這具身體的所有感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