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3章 少年
楚子徽醒來的時候,已經是第二日午間了。
他一睜眼,便見到了眼前的素色床帳。花樓中的裝飾,一向是極豔麗浮誇的,因此只一眼,他便知道自己不在昨夜待着的地方了。
他扶着正傳來陣陣疼痛的額頭起身,便正見到了端着醒酒湯進來的白胥華。
頓時傻在了原地。
在他的印象裏,白胥華在面對他的時候,一向都是緊緊皺着眉頭的。
哪裏有過如今可以堪稱貼心賢惠的舉動?
………不。
細細想來,在一開始時,白胥華對于他的關懷,也是不少的。
只是在他不知道為什麽,開始作弄起他的時候,他對他記憶裏留下的印象,便都變成了緊緊皺着眉頭的模樣了。
楚子徽莫名顯出了幾分乖巧,白胥華見了他昨日夜裏的模樣,也不想再多斥責他了。
他對待楚子徽時,難得有如今這般貼心的舉動。
他先是端了醒酒湯給這傻愣愣的少年,二者自此之後,就好似默不作聲地和解了一般,楚子徽乖巧下來,不再做那些讨白胥華嫌棄的事情。
他不來挑撥,白胥華對待他自然也就溫柔下來。他對身邊人想來是極溫軟的,叫人全然想不到,這樣的一個人,竟然也會有這般溫柔的模樣。
楚子徽只覺得自己心中被什麽東西脹滿了。
他難得如此暢快過,竟然開始笨拙地讨好起白胥華來。
二人一路上再未曾遇到什麽難纏的事兒,只是偶爾遇到幾個白胥華認識的妖族,他們若是未曾做下惡行,便被白胥華睜一只眼閉一只眼放過去了。
有一次,他們遇到的那妖族似是受了重傷,露出一點血腥氣味來,叫楚子徽起了疑心,還是白胥華為他打了掩護,方才叫着粗心的妖族逃過一劫。
這般時日過得很快。
楚子徽幾乎覺得尚且沒有過上幾日,大雪便已經是紛紛揚揚地落了下來。
二人便已經是來到了此行的最後一站。
世間最為繁華強盛的大國——晉。
他們來到這裏的第一日時,便是一場大雪天。
“我們平日裏難得下山,既然有了機會,不如将這裏的地方,都好好逛過一回可好?”
楚子徽說這話時,還帶着笑。
他只要不鬧事,白胥華便都是極好說話的。楚子徽雖為皇室,但他所在的國家,也不過是一個衰落的小國罷了,哪裏見到過這般繁華昌盛的景象?
二人便像是真正的少年郎一般,擠進了人群之中。
楚子徽在人群中竄來竄去,時不時還能逮住一個小毛賊,贏得周圍一片叫好聲。
他拿着被賊人偷了東西,又被他攔下的婦人給的一點銀錢,先去賣糖葫蘆那兒的買了兩串糖葫蘆,遞了一根給白胥華,又拉着他,在捏糖人的鋪子面前站定,盯着他捏糖人兒。
白胥華拿着糖葫蘆,頗有一點無從下手的感覺。畢竟真論起來,他可不是什麽孩子了,楚子徽見他不吃,便生了壞心眼,一把握住了白胥華的手掌,将糖葫蘆送到了他嘴裏,一邊還道:“師兄試試看嘛,這兒的糖葫蘆味道可是極甜的,不吃多可惜啊。”
白胥華嘗到了一股甜蜜味道,他看了楚子徽一眼,便也無奈地吃了起來。
楚子徽看着糖人師傅捏了一會兒,弄完了手頭的活計,便又給了他銀錢,叫他照着二人模樣,再捏出兩個小人來。
捏糖人的師傅先看一眼楚子徽,再看一眼白胥華,略感到了些為難之感。
楚子徽卻以為是銀錢不夠,他又加了錢,卻被糖師傅推拒了,道:“甚至不是因銀錢的緣由,只是我手藝不精………不過若公子真的想要,我倒也可以試一試。”
等到白胥華慢吞吞地吃完了一根糖葫蘆之後,他方才捏好了兩個小人。
白胥華本也是喜歡吃糖的。
只是他害怕糖衣碎了,會叫糖渣落到身上,便也不敢咬開糖衣,因此吃得可謂是極慢了。
最後還是楚子徽看不下去,劈手搶了白胥華的糖葫蘆,三兩口啃了個幹淨。
糖人師父捏出來的小人,是極惟妙惟肖的,加之兩人身上衣物繁華,更叫糖人看着精致美麗。
楚子徽捏着糖人看了看,便也明白那師傅到底緣何說自己手藝不好了,只是這事實在不是他手藝的緣由——還要全怪他師兄生得太過好看。
導致這般手藝精湛的糖人師傅,竟也是無力将糖人捏出與他一般無二的風華氣度。
但只看眉目,這糖人已經是極其美麗的了,楚子徽想了想,投下一塊碎銀,不顧糖人師傅叫着要退錢的叫喊,大笑着拿起白胥華跑遠了。
他捏着白胥華模樣的糖人又心喜又不舍,心中莫名心虛,表面上卻是極其自然地将其收了起來,轉而把自己模樣的糖人給了白胥華,道:“師兄吃這個,我吃師兄吧?”
白胥華心中略微生出一點無奈之感來,他得了一個師弟模樣的糖人,又不好真的吃掉,便只得學着楚子徽的模樣收了起來。
二人看了雜耍,嘗了晉城的小吃,買了酥香的燒雞,楚子徽便拉着白胥華去花樓喝酒。
白胥華本是不肯的,但耐不住楚子徽一番苦求,又被楚子徽許諾了絕不叫姑娘,絕不喝酒等等承諾,便也松了口,二人一起去了花樓。
花樓也是極其繁華的。
來來往往的人群多為男子,楚子徽一眼便看中了群樓之中,最為華美醒目的那一棟。
他只顧着與白胥華說話,白胥華卻是注意這四周情況的,因此楚子徽尚且未曾來得及反應過來,便見自己的師兄飛身而起,周圍的凡人發出陣陣驚呼聲。
楚子徽連忙擡頭看去,便見到白胥華懷中抱了一個齊胸小裙的嬌小少女,正從空中落了下來。
少年人的眉目在燈火中顯得有些朦胧,那少女簡直連心跳都要停止了,她腦中一片空白,只緊緊揪住了白胥華身前衣襟,直到白胥華緩緩落了地。
束發的少年郎一身華美白衣,他眉目如畫,雙目像是清澈的雪水。
白胥華在人群的哄鬧聲音中道:“姑娘可有受傷?”
“公子出手快極了,這位姑娘應只是受了驚訝,身上,該是一點傷勢都不曾有的。”
另一位少年郎的聲音穿透了喧鬧人聲,到了白胥華身後。
不等白胥華回頭看一眼他,樓中便已經跑出了幾個同穿着齊胸小群的少女來,一邊喚着“玉奴”,一邊慌亂地謝過了白胥華,扶了他懷裏還呆愣愣的少女,攜着人又慌亂回樓了。
唯獨那被白胥華救下的少女回了臉來,結巴道:“謝,謝大人救命之恩!奴——奴叫凝玉——”
她羞得臉都紅了,被姐妹帶回了樓裏,倒是不知道自己把救命恩人的師弟氣了個仰倒。
倒是那半路插.進.來的少年人再次出聲,他輕咳一聲,與白胥華對視一眼,笑道:“在下景修然,不知公子名諱?”
“………白胥華。”
二人只來得及說了一句話,楚子徽便已經拉住了白胥華的手腕,他狠狠瞪了景修然一眼,方才急匆匆道:“我一個不注意,師兄便救了個人下來,你說好的與我一起逛完這兒,如今天色晚了,我們還是抓緊罷!”
白胥華哭笑不得,他道:“是你未曾注意………”
他正聽着楚子徽與他說話,一邊看着周圍情況,便見到那樓上忽然摔下了個女孩兒來。
那時情形太急,他來不及與楚子徽說一聲,便先将人救了下來。
楚子徽也知曉他将旁人性命看得極重,便不敢再說什麽,只拉着與他逛了周圍的花樓,卻不管再怎麽樣,也不願意去最為繁美的那一座了。
二人在晉國又呆了幾日,便啓程回了問道峰。
他們畢竟是仙家,既然已經游歷一番,想要回去,自然便不用再辛辛苦苦行路回去了。
白胥華拿出惹自己的佩劍,禦劍行風,楚子徽不如他修為精湛,又因為身體有些異樣,無力自己禦劍,便也抓着白胥華的腰,上了他的佩劍。
白胥華旁的感覺沒有,只是忍不住一眼一眼又一眼地去看腳下背負了兩個人重量的佩劍。
當真不是他小氣,只是這佩劍陪伴他實際上已有數十載。
就這麽被楚子徽踩了,真真是………心痛。
楚子徽不知曉白胥華心中的想法,他只緊緊抱着白胥華的腰肢,埋頭在他肩窩裏,小心地嗅聞着白胥華身上微不可察的寒香氣。
二人便這麽回了問道峰。
問道峰依舊是極冷清的,看着是與以往一般無二的模樣。唯獨的變化,大概便是楚子徽每夜都按時蹲在白胥華門口,拿着枕頭敲門,叫白胥華放他進去,兩人一起睡。
白胥華實在是極無奈的。
他這段日子相處下來,對于楚子徽的看法,也多多少少有了些改變。與楚子徽的感情,更是從兩看相厭,成了如今的友愛模樣了。
他作為師兄,總不能真真看着師弟抱着枕頭在外面熬上一夜,每每便開門放他進去了。
日子過得比起之前還要舒心。
其中唯一的煩惱,大抵便是白胥華的床鋪實在是有些窄小了。
這窄榻他一人睡着還好,可如今加了個楚子徽,兩人便只得緊緊地貼在一塊兒睡了。
加之兩人都是血氣方剛的少年人,白胥華便是再冷淡,每日晨起的反應也都還是會有的。
因此每日早起時,他都會與楚子徽互相抵着——或是被他按在懷裏抵着,總歸還是………太過尴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