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同桌

上課鈴打響了,但沈欽周圍的同學還沒有散開。他的同桌,這個被渲染上一層又一層神秘色彩的校園傳說,也還是沒有出現。他懷疑可能是自己沒有同桌。

失效的上課鈴蓋不過教室不知道哪個角落傳來的“玫瑰花的葬禮,埋葬關于你的回憶”,那位同學傷心欲絕的聲音灌進耳朵裏,沈欽握緊了手中的筆杆。

哪怕有一個音在調上,他也不會這麽難受。

玫瑰花的葬禮舉辦到第二遍副歌,班裏的躁動終于消停一二,沈欽直覺這是老師終于出現了,擡頭一看,門口的确站了一個人。

但這人不是老師。

真是見了鬼了……沈欽心想。

林嘉木走在前,身後是晚了兩步進來的班主任。班主任姓張,中年女性,長發及膝蓋彎,表情嚴肅,但氣質算不上嚴厲。沈欽的注意力很快又回到林嘉木身上。

他破碎的唯物主義信仰,竟然在這一刻煥發新生——這世上居然真能有這麽巧的事,他兩次看到都以為只有自己能看到的“人”,還真是個人啊。

林嘉木迎上他的目光,并以更加銳利的打量回擊,走到自己的座位旁邊,緊緊皺眉極其不滿地問:“誰讓你……”

“現在只剩我自己,偷偷地想你!!!”

玫瑰花的葬禮,終于結束了。

不知為何,沈欽感謝這位同學無心的“犧牲”打斷了林嘉木,他直覺如果剛才讓林嘉木繼續說下去,兩人的同桌生活将會以極糟糕的狀況開啓。玫瑰花徹底下葬了,他也松了一口氣。

全班整齊的寂靜過後,是更整齊的哄堂大笑。張老師一眼掃過去,沉醉其中的歌者在同桌的提醒下如夢初醒,趕緊摘下了自己的耳機。

“你想,你想個鬼,馬上期中考試了我看你想嘛,讓你們不要把這些東西帶到教室來,一個一個不聽打招呼!我在樓下就聽到你們的聲音了,你們看哪個班自習像你們這樣?”

沈欽站起來讓林嘉木,看得出來他的猶豫,卻也沒打算妥協。他像是極快地“領略”了這位風雲人物的風采,更不想把氛圍推向劍拔弩張的境地,微微沖他一笑,說:“你好,我叫沈欽,今天轉來的,很高興能和你成為同桌。”最後半句假到沈欽自己都不忍聽。

而林嘉木沒有自我介紹,也不用自我介紹,回到自己的座位上打開了生人勿擾的強大氣場,在兩人中間劃出一道無形的楚河漢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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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看他氣場裏的各種粉色,沈欽這時才回過頭來細想:原來林嘉木是個男孩子。

是男孩子?!

……果然是刻板印象了。

下課鈴一響,林嘉木放下筆第一句話就是讓沈欽換個座位。沈欽非常不理解,但也不想第一天來就和同桌鬧不愉快。他合上書,禮貌地問:“為什麽我不能坐這裏?”

“你跟我很熟嗎?”林嘉木反問。

沈欽更不理解了:“不熟就不能坐一桌?”

“熟了也不能坐一桌。”林嘉木如是答道。

周圍沒人關注兩人這微妙的氛圍,而又好像每人都在關注兩人此刻“劇情”的走向。沈欽總感覺大家比上節課還要安靜。

他難得一見的勝負心燃燒起來,回林嘉木:“沒有其他位置了。”

“你可以去和林檬坐。”

林檬?林檬不是也剛轉進來嗎?他剛剛不是不在嗎……這倆人認識?

包括沈欽在內的所有人聞言都齊齊望向了第一組,林檬正趴在桌上呼呼大睡,衆人竟又看了一會兒她呼呼大睡,最後是沈欽最先回過頭來。

他感覺自己好像是明白了什麽,笑了笑,一邊換下節課要用的書,一邊跟林嘉木說:“沒有必要吧,半期考試要換座位的。”

“我不需要同桌。”林嘉木卻說。

沈欽手一頓,擡頭看着他,“耐心”地向他解釋:“沒有人是因為需要同桌才有同桌,你不需要,難道我就需要?你看我像需要你的樣子嗎?”

看樣子是耐心消耗完了。

林嘉木愣了一下,冷笑一聲沒再回話。沈欽也萬萬沒想到,來了森林高中的第一關竟然會是自己的“同桌”。

課間十分鐘,為玫瑰花葬禮而歌的同學,又抓緊時間唱起了另一首歌。沈欽的注意力被身邊滿桌的粉紅色、趴桌睡覺的林嘉木以及教室對角的“你這該死的溫柔”來回撕扯。

他無比困惑。這樣的氛圍,确實是一個市級重點班應該有的嗎?他好像不是來上學,而是來冒險、來聽演唱會、來磨煉精神意志——一切與學習無關的事,高一三班都有。

還有看上去很沒譜的同桌和很離譜的同學們。

該死的溫柔又被去而複返的張老師抓了個正着。張老師勒令他馬上把MP3收好,不然就扔進廁所沖走。沈欽終于要忍不住問那到底是何方高人,前排的同學熱心地轉回來,先一步悄聲告訴了他:“他叫元潤,特別喜歡唱歌,沒事天天都要嚎兩嗓子。”

沈欽微笑着道謝,感覺精神上又困倦了許多。

但他一般不趴着睡覺。一些邊界感需要這樣才能建立,他用自己的行動和日常告訴周圍所有人:我與你們都不一樣。

他總是拿捏着一種恰到好處的疏離。

最後一節課上課的時候他因此并沒有叫醒他的同桌,任由林嘉木趴着熟睡。當然也不是因為想看林嘉木挨老師的指責與批評,只是覺得不熟,兩人确實沒有熟到可以做這種提醒的程度。

非要讨論一下兩個人并沒有建立起來的關系的話,頂多算是剛認識。

生物老師抱着書進來,視線對穿教室,一眼就看到了林嘉木。沈欽感覺自己受了“連累”,他不喜歡被關注,但更不想和林嘉木對話。

按理說他不應該那麽煩一個人,可他就是……說不上來的煩這奇妙的巧合,煩林嘉木對他的态度。

生物老師沒有任何舉動,沈欽也不想多管閑事,靜靜聽他的課。翻書的時候前排那位熱心同學突然轉過來,看着他書上的筆記發出了感嘆:“哇,你學習好認真啊。”

沈欽不知作何回答,倒是旁邊“睡着”的林嘉木發出了類似冷哼的聲音。他于是朝林嘉木看過去,平靜道:“老師已經往這裏看了很多遍了。”

“關你屁事。”

“我不想一整節課都被老師盯着。”

林嘉木沒有馬上回話,卻還是趴着,過了會兒才說:“我請你跟我坐一桌了?”

沈欽放下筆,氣得腦仁疼。

而熱心同學再次熱心地轉回來,悄悄跟他解釋:“沒事,他天天睡覺老師不說他的,你別管了。”

哪裏看出我想管了?我的話說得不夠清楚嗎?沈欽更氣了。

森林高中高一二三錯峰放學,高一年級下課最早,大家一起去吃飯的時候沈欽被張老師臨時叫去了辦公室,等從辦公室出來已經是二十分鐘以後。

只有在食堂吃過飯的學生才知道二十分鐘對于飯點來說多寶貴,沈欽本來就不喜歡人多,這二十分鐘過去,他去食堂打好飯回到班級固定的位置,只能言不由衷地在心裏感慨一句:真是好巧。

沒人坐在林嘉木身邊吃飯,所以有且只有他身邊的一個空位。沈欽端着餐盤舉目四望,其他同學接觸到他的目光就趕緊埋頭苦吃,就像他才和林嘉木當了一下午的同桌,人就不“清白”了一樣。

林嘉木從來不——至少這一下午是這樣——從來都不會在意身邊有多少關注的目光,他好像真的是一個人活在這世上。沈欽暗想,也暗自覺得自己這一點确實“技不如人”。

餐盤就放在林嘉木的旁邊,他剛坐下,林嘉木就擡頭看他。他知道,這是因為自己闖入了他的地盤,這人才會抽出寶貴的兩秒鐘瞥一眼自己。從某種意義上來讨論,自己跟他在這一點上又有一種奇特的同頻。

他同時也知道,林嘉木一開口絕對沒什麽好話。果然他這還沒坐下去,林嘉木就冷着臉說:“誰讓你坐這裏了?”

沈欽心想大家都是吃食堂,你怎麽就能一個人占四個座位?他嘴角輕輕一挑,說:“沒有其他位置了。”

“又?”

林嘉木皺着眉,讓沈欽看得一愣。“你故意的嗎?”

“我只是吃飯,”他答林嘉木的話,顯得非常有耐心,嘴邊笑意不減,接着說:“有什麽好故意的。”

林嘉木草草扒完餐盤裏的飯菜,四人的飯桌又剩下沈欽一人了。如他所料,林嘉木走了才會有人跟他搭話,多半都是再講講林嘉木在吃飯方面的“習慣”。

“熱心同學”往他邊上挪了個位置,放了筷子就開始熱心向他介紹:“他一直獨來獨往的,沒什麽朋友,天天那樣,你都不知道他寝室另外兩個人有多慘,我跟你說啊,你要離他遠一點。”

此時沈欽還沒有注意到為什麽是另外“兩個人”,心裏猜想這林嘉木莫非才是受害者?是被孤立的那個?……只不過通常意義上來講,在一個七十多人的班級受到這種規模的孤立,林嘉木此人應該也不簡單吧?

沈欽微笑回應了“熱心同學”,表示自己在聽,但不在意。實際上熱心同學根本不在意他聽不聽,重新拿起筷子的時候,一撇嘴輕飄飄地說:“他說他能看到鬼,誰信呢,還不是騙騙初中部那些小女孩……你怎麽了?等等我給你拿水啊!”

沈欽一口湯一半嗆進氣管,另一半噴滿了半張桌子,方圓幾桌的人都在看他。他劇烈地咳嗽,有同學給他遞紙,有人給他拍背,他嗆得眼淚直流,幾個女生竟然看得心疼皺眉。

場面有些混亂,他卻突然清醒過來,懵了一下午的腦子這一刻重新恢複運轉。接住那瓶水的同時,他終于問出了一下午一直想問的一個問題:“同、同學,你叫什……咳咳!你叫什麽名字?”

你跟林嘉木很熟嗎?你确定嗎?你能為你說的話負責嗎?一連串問題沒問出去,倒把沈欽自己的喉嚨堵了個結結實實。

回寝室路上袁飛松一直在熱心地向沈欽介紹班裏其他的情況,沈欽滿腦子都是“真的見了鬼了”“他怎麽也能見鬼”“到底誰才是鬼”,唯物主義信仰又一次受到了猛烈沖擊。

他甚至開始懷疑那位世外高人讓他爸媽給他轉學的目的。

要不是林嘉木已經回了寝室,袁飛松還要追進寝室繼續給沈欽講高一三班的二三事。兩人站在寝室門口,袁飛松不放心又叮囑了一遍:“能忍就忍吧,就當他不存在。”

誰?沈欽下意識回頭看了一眼,腳底竄上一股涼氣……

“我先回寝室了啊,晚自習見。”

袁飛松手一揮走得幹脆,剩沈欽杵在了寝室門口。沈欽知道沒人會信林嘉木真的能看到鬼,但他幾乎是一瞬間就相信了這個“傳聞”,甚至有種找到隊友的感覺。

他在門口杵了一分鐘,拉開門出來的林嘉木正正撞在他身上。

林嘉木低聲罵一句,繞過他邊走邊罵:“真是有病。”

擇日不如撞日,就現在吧。

沈欽自己還沒搞清自己的邏輯,就一把抓住了林嘉木的手腕,回頭便問:“那天那個人确實是你?”

世外高人家,院子裏樹下,頭發比現在長,在後腦綁了個小揪揪,是你吧?我沒看錯吧?不是你的魂魄什麽的……你也确實是個人吧?

“你……是人嗎?”鬼使神差,他問出了一個幾乎讓自己“後悔終身”的蠢問題。

林嘉木像是衡量不出被抓手和被此一問到底哪個更讓他無語,半天沒任何動作和答複。兩個人拉着手,就這麽在605門口僵住了。

場面一度非常詭異。

沈欽盯着林嘉木,林嘉木在他的注視下終于有所回應,但也僅有兩個字:“放手。”他試了試,确實掙不開,不然這兩個字也不會浪費。

“我聽袁飛松說——”沈欽松開手話沒說完,林嘉木已經一言不發地轉身走遠。

這讓他更加困惑了。

如果是普通人聽到這種問話,要麽覺得莫名其妙要麽好歹也反駁一兩句吧?這林嘉木居然一點反應都沒有,這難道不奇怪嗎?

一直到快上晚自習,林嘉木都沒有再出現。沈欽認識了其他兩位室友,看上去都是很溫和的性格——咋呼的人确實不适合跟林嘉木成為室友,老師應該也想到了這一點。

回到教室上晚自習,班裏還是熟悉的亂作一團,老師不出現上課鈴就沒用。對此沈欽覺得很頭疼。頭疼的同時又被旁邊的空座位吸引了注意力。

這人莫非真的像袁飛松所說,跟他一樣能見到一些不應該見到的東西?他又不想向別人打聽,悶頭邊想邊做作業,不知不覺稿紙上全是林嘉木的名字。

就在這關鍵的時刻,他突然感受到了一束涼涼的目光,一偏頭,筆下名字的主人正站在桌邊凝視他面前的稿紙。

兩人又僵住了,主要還是沈欽僵住。這一刻仿佛時間靜止了,他僵硬的雙手欲蓋彌彰地蓋在滿篇的“林嘉木”上,腿上跟綁了個千斤墜一樣站不起來讓林嘉木進座位。

他不動聲色,林嘉木面無表情,大概是兩人碰撞的氣場攻擊性太強,班裏竟然奇跡般地靜了下來。成噸的尴尬突然砸向他——

“你要讓我站到什麽時候?”林嘉木于一片寂靜之中平靜地問。

我寫你的名字真的不是因為我想寫,你那是什麽表情?——你怎麽什麽表情都沒有?

沈欽讓林嘉木回到座位坐下,人卻沒有絲毫放松。離譜的事情一件接着一件,他一時竟總結不出今天一整天到底哪件事最離譜。

“我沒什麽興趣,別浪費時間了,換個座位吧。”過了會兒,沉默的同桌突然說。

沈欽想了想,非要選一個的話,應該還是在紙上寫滿了不對盤的同桌的名字、恰好又被同桌看到了,是最離譜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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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什麽我能聽見沈欽的os!他好吵!(也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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