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朋友

一個好長的夢。

沈欽夢見自己重新又長大一遍,特意避開了小時候出去玩的那一次,他終于成了個正常人,亂七八糟的東西也看不到了,正常小升初,初升高,結識了一些朋友……

但最後怎麽兜兜轉轉還是到了森高?

他兩眼一黑倒在學校門口,猛地睜開眼睛的時候,四周是令人大氣都不敢出的靜谧——這操場,這綠化,這教學樓……怎麽做個夢都轉不出這學校!!!

那要不然,像《蝴蝶效應》裏面那樣,把自己勒死重開算了?反正是做夢。

他起身在書包裏翻出體育課用的跳繩,利落地呼了口氣,繩子在脖子前交叉,兩手一勒……

“喂——喂喂,至于嗎?”

然後他的手腕忽然被一只冰涼的手抓住了。有人說:“你把自己勒死在這兒就能解決問題了?”

解決什麽問題?有什麽問題是需要勒死我才能解決的?林嘉木為什麽會在這裏?……這不是個夢?!

沈欽兩手一松,轉而一手摸索上林嘉木的臉,遲疑道:“你……你是活的?”

“怎麽,我活着你覺得很可惜?”林嘉木冷笑一聲重新坐回去,兩手拍拍灰,問他:“你為什麽轉來我們學校?”

沈欽還是覺得這是個夢。林嘉木怎麽可能這麽多話?還說這麽多人話。他搖搖頭,擡手摸到額頭上正常的溫度,這才松了口氣。

“沒什麽。”

“森高旁邊還有兩個學校,偏偏是森高?”

這林嘉木看來是要打破砂鍋問到底了,沈欽打起精神,想了想回他:“我媽讓我轉的,轉就轉了呗。”

“行。”林嘉木起身拍拍褲子,擡頭看一眼高懸的月亮,先一步下了臺階,邊走還邊說:“發着燒還躺這兒睡覺,想回家倒也不必這麽折騰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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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着燒躺這兒睡覺?跟想回家有什麽聯系……

沈欽終于想起來要仔細回想一下到底發生了什麽事——

“等一下!”他叫住林嘉木。

林嘉木并沒有轉身應他,只是站在原地稍稍偏過頭:“我只是路過,順手。”

這路繞挺遠啊您。

“沒有,我只是想問,你來的時候我已經躺這兒了?”但他忍住了。

林嘉木繼續往前走,肩上還是挂着那個打眼的粉色書包,都快走下主席臺,才敷衍地說了句“是啊”。

“那你是不是也看到……”

話音未落,那人已經消失不見了。

那你到底是不是也看到它們了啊!

沈欽心想早知道就該先問了,錯過這種“水到渠成”的好時機,下回不知道什麽時候問、怎麽問,才能不被他當成腦子有問題——又或者是當成因為暗戀他所以故意拿外界傳聞來和他套近乎?

……真是件棘手的事。

“诶,同學。”

“……”

“真難搞,太無聊了,他看起來好像不太聰明的樣子?”

“得了吧,就你那年級倒數第一的成績,森高還有誰比你更不聰明?”

“那我也沒做夢要把自己勒死吧!要不是……”

沈欽腳下一頓,猛地回頭,借着月色開始一寸一寸地在地上扒拉找着什麽。

“你在找什麽?——他在找什麽?”

“我哪知道,我剛來。”

“喂小孩,你找什麽東西,我幫你一起找啊!”

可是就這麽大塊地方,他明明記得把紅繩解下來之後就昏睡過去了,期間也只有林嘉木來過……林嘉木?!莫非是他把東西拿走了?

可他拿那玩意兒有什麽用呢?難道他知道那是幹什麽的?那他知道還那麽若無其事的樣子……沈欽一抓書包拔腿便跑,必須在林嘉木回寝室前把人截下來問清楚,他想。

要說林嘉木估計壓根也沒想到他會這麽快追上來,背着個粉色書包慢慢悠悠地像是在路上閑逛,眼看就要關寝室門了,還跟逛街似地在後操場溜達。

沈欽一眼看到那個明晃晃的粉色書包,等林嘉木一回頭,擡手就把手掌心遞到了林嘉木面前,氣喘籲籲地向他讨東西:“東、東西還我……”

林嘉木眉頭一皺:“什麽東西?”

“別裝了,我的紅繩呢?”

林嘉木像看傻子一樣看他一眼,繞開他又朝前走,“腦子燒壞了确實可以直接請假回家。”

沈欽這回是真的有點生氣了。

他一把拉住林嘉木的手腕——就像在寝室門口那樣——把人使勁一拽,噼裏啪啦一頓說:“我腦子有沒有毛病你不清楚嗎?你不是也能看到鬼嗎?那天我在院子裏看到你了,你去那裏不也是因為周圍不幹淨?你怎麽還裝起來了?”

林嘉木反手猛地将他甩開:“沈欽你特麽是真有病吧,我說了我沒拿你東西,一根破紅繩跟誰稀罕似的。”

沈欽又抓了他的書包把人攔下來,大概是覺得确實有點失态,緩和了語氣——換了一種勸林嘉木改邪歸正的語氣,又說:“我沒有別的意思,剛才只有你在那裏,我那紅繩真挺重要的,你要是撿到了……”

“我沒看到,讓開。”林嘉木冷冷道。

看着幾步之外林嘉木的背影,沈欽最後一次叫住他,語重心長地繼續說:“我沒有像別人那樣拿你當瘋子,我也能見鬼,真的,不信……”不信我帶你去和它們認識認識?

真是越來越離譜了。

林嘉木并沒有因為他的“誠意”而停下腳步回頭看一眼,而沈欽頂着山一般的挫敗感和倦意,喪氣地跟在他身後,一步一步“挪”回了寝室。

他無論如何也沒想到,更離譜的事情竟然會在他回寝室之後上演。剛剛不惜徹底得罪林嘉木也要讓他交出來的、自己的紅繩,此時正好好地躺在枕頭上,他的床面前則杵着一個季雲峰——忐忑地杵着,因為林嘉木正坐在床上死死盯着他。

“沈欽……這個是你的嗎?”

沈欽看得出來季雲峰為了使自己在林嘉木的注視下顯得沒那麽忐忑,已經很努力地保持平靜。他看看林嘉木,再看看季雲峰,答道:“謝謝你,原來是你幫我撿到的——你當時只看到了我的紅繩嗎?”

然後你撿到紅繩了把我扔那兒躺了一個多小時?

很顯然,季雲峰不能領會他的話外音,坦誠地點了點頭:“是我撿到的。”

“那你……”你怎麽做到只撿走我的紅繩但是不叫醒我的?

“哦你放心,你請假出去玩的事情,我沒有跟老師說。”

随着校園生活一夜之間變得複雜,沈欽的心情也愈發複雜了。到底它們在說誰看上去不太聰明的樣子?應該是季雲峰吧?

“……不過還是林嘉木想得周到,我當時差點把你直接帶去醫務室了,還好他跟我說你沒事。”

他說我沒事?那我就沒事了?你跟女孩子聊天的時候沒看出這麽實誠啊!

沈欽一遍又一遍地腹诽,嘴上卻一直在道謝:“謝謝,謝謝你們。”謝謝你們讓我失去正常的生活。

又大概是錯覺,咬牙切齒地道完謝,他恍然間好像看到林嘉木嘴角擡了擡。

……反正都鬧成那樣了,早知道剛剛就應該用書包把他的頭套起來打一頓。沈欽又想。

後來季雲峰走了,另外兩個室友也抓緊時間去洗澡了,沈欽重新把紅繩戴上,同樣抓緊時間開始“質問”林嘉木。他說:“剛才你為什麽不說?”

“說什麽?”

“說東西是季雲峰撿到的啊。”

“我想怎麽說就怎麽說,不高興?不高興可以轉走啊,別在我們班讀,別來我們學校呗。”林嘉木一聲冷笑,眼神挑釁,直勾勾地看着沈欽。

沈欽感覺這人好像是突然對他宣了戰,莫名其妙的敵意撲面而來……也不是沒領教過林嘉木對自己的“厭惡”,可怎麽會突然從要求他換座位直接升級到“要求”他轉學了?

敏銳如他,立刻從這微妙的變化中洞察到了一絲異樣,甚至他感覺就快從對方毫無章法的進攻中抓住把柄再反将一軍一擊致命了!

——但老祖宗的智慧最終及時為他踩了一腳“剎車”,他倏而冷靜下來:打蛇要打七寸,應該以不變應萬變,且看這作精還能翻出什麽浪來!

他把紅繩重新系好,最後意味深長地看了林嘉木一眼,正好對上他同樣意味深長的注視。兩人互不相讓,直到啪一聲到點熄燈,這沒有硝煙的對峙才算告一段落。

森高的漫漫長夜也終于靜下來。

除開某些學習活動——比如管理班級菜園——高一三班絕對是一個奇特的班級,這是沈欽在短短一周內領悟到的真理之一。從一周前他帶着破碎的唯物主義信仰來到這裏,然後信仰又接着破碎,一周過去了,他與班裏大部分同學都相處融洽——除了林嘉木——但也只是融洽。

他的邊界感甚至連成日嘻嘻哈哈沒個正型的袁飛松都感受到了,來不及刻意作一番調整,經過袁飛松不遺餘力地渲染,他表面溫和實則高冷的個人形象很快樹立起來,言行舉止都被貼上了溫柔酷哥的标簽。但他都不是很在乎。

當然,只要不是“暗戀林嘉木因此卷入林嘉木林檬季雲峰三角戀”的形象,他确實都不在乎。

封閉式學校的高中生生活雖然乏味,但也充滿趣味。袁飛松樂于“改造”沈欽的邊界感,就有意帶着他一起嘻嘻哈哈,天天逮着他分享聽來的“奇聞異事”。

殊不知,沈欽已經經歷了這世上最離奇的事。

所以他大部分時候都以一種禮貌的興致缺缺回應袁飛松,直到有一天聽他講起班裏一個“特別”的女同學。

說張幼安特別,原因非常簡單——她是為數不多公開表示“你季雲峰是個什麽東西”的女生,而且也是為數不多能和林嘉木說上兩句話的女生。一聽這話沈欽就突然有了些興趣,并迅速在腦海裏做了一道數學推理題:

已知敵人的敵人就是朋友,那麽張幼安選擇和林嘉木做朋友,是不是就可以倒推出,林嘉木确實喜歡林檬——因為季雲峰好像喜歡林檬,而且林檬……

“讓一下。”

沒有說“請”,亦沒有“麻煩”、“不好意思”這樣的禮貌用語,邏輯清晰的推理被這樣不禮貌地打斷,聽到聲音沈欽下意識先擡頭看了林嘉木一眼,用眼神表達了對他無理态度的質疑,才慢慢吞吞起來讓他。

這人果然臉很黑啊。沈欽想,看來推理成立了。

最近兩天林嘉木都像是家貓出去打輸了架,帶着一肚子氣灰頭土臉地回來,以前在家作威作福的神氣模樣——在家?在哪門子家……

沈欽忍不住又瞥他,就是這一眼,終于把家貓徹底激怒了。

“沈欽你有病吧,盯着我看做什麽?”

炸毛了這是。這下沈欽舒服了,他嘴角微彎淡淡一笑,答他:“你不看我,怎麽知道我看你?”

光沿直線傳播不知道嗎?

“別以為這幾天我沒說什麽你就可以一直呆在這裏,沈欽,我勸你——”

“那我去和林檬換個座位吧,就是不知道她願不願意。”

說完這話沈欽自己都詫異。果不其然,林嘉木一愣,又嘀嘀咕咕罵了他兩句,還是諸如“有病”之類的話,反正萬變不離其宗。

“哎我跟你說啊沈欽,我聽說最近……”

“快快快快!外面快打起來了!”

短短兩天的平靜,沈欽還沒來得及進入狀态讓自己也平靜下來,教室外面走廊上就有了動靜——還是不小的動靜。

他完全不想看熱鬧,但是被林嘉木推了一把,又順勢讓袁飛松拽出去了。他困惑地朝林嘉木看了一眼,問他:“你幹什麽呢,要出去不會好好說話啊?”

“讓開別礙事!”

林嘉木看起來很着急,直接單手撐着一旁的桌面翻了出去,掀起一陣風帶過沈欽的衣角。沈欽一邊被袁飛松拽着往門口擠着看熱鬧,一邊不合時宜地想,要是這林嘉木沒這麽讨人厭,是真的挺帥的。

“這是怎麽了這是?”

想着想着他已經被袁飛松拉到最前面了,旁邊有同學熱心地和袁飛松說起了原委,他順道也八卦了一回。

“這不知道是哪個班的,聽說是11班,來找張幼安的,讓張幼安不要欺負季雲峰!”

“啊?別欺負誰?季雲峰?他被怎麽欺負了?”

“張幼安不是一直看他不順眼嗎?就……”

沈欽這下來了興趣,目光時不時就飄到林嘉木身上掃一圈。

“然後林檬就出來了,張幼安你們又不是不知道,那說起話來誰接得上?那幾個女生被她不帶髒字罵了個狗血淋頭,有一個女生就急了,擡手就要打她,這時候——”

袁飛松聽着聽着不由朝那邊看了一眼,發現林檬手裏還死死鎖着個張牙舞爪的女生……的脖子。林嘉木只好伸手去拉她讓她松手,她一躲,拖着那女生又往後退了好幾步,兇道:“我不松手!你讓開!我就要讓她向張幼安道歉!”

“我憑什麽、咳咳!憑什麽道歉啊!我就不!”

“好啊!那我就把你拖到老師辦公室去!”

此言一出衆人都沉默了。

沈欽感慨這林檬真不愧是來了一個星期就能攪弄風雲的“人物”,這高低得誇一句藝高人膽大了。

一旁的張幼安也驚呆了,腳下踟蹰着上前一步,結巴道:“要不、要不就……算了?”

“算了?不能就這麽算了,他季雲峰管不住他這些‘好朋友’,天天來騷擾正常人正常的學習生活,校規管不了他,我就不信沒人治治他們這群、這群——”

大概是氣急了想不出來合适的詞,林檬一着急,半天憋了個“蠢豬”出來。沈欽沒忍住笑,擡眼一看,那林嘉木竟然也笑了。

好哇,看來真的沒人能管管這幾個早戀的戲精了。

張幼安顯然是沒想到最後事态會這麽演變,早先她還覺得這林檬整天也和季雲峰不清不楚的,這一鬧倒讓她對林檬是“刮目相看”了。

她又上前一步,正要再勸的時候,事故的另一位當事人終于現身了。

“對不起,”季雲峰跑得頭發都亂了,把帽子一摘頭發一抹,對着張幼安又說:“對不起,別吵了,是我、是我沒有跟大家解釋清楚,都是我的錯。”

“不需要你解釋,”本來一直較勁的林檬說着突然松了手,張幼安防着那女生為難她,趕緊把她拉到了身後。

“你有什麽錯呢,”她往前站了站,繼續說:“你只需要跟你的這些好朋友們講清楚,你這人愛好交朋友,朋友之間千萬少互相吃醋……哎對了,古代皇帝還有個值班表,不然你也排一個?”

這嘴……是真會說啊。

沈欽一挑眉剛想笑,正好讓林嘉木看到了,他趕緊裝着轉了個身往座位走,但是邊走還是沒忍住邊笑。

那季雲峰看着臉都要綠了,林嘉木心裏應該挺爽的吧?他還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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