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方雅
遠處蔣秋婷和另一個女孩子坐在一起,蔣秋婷抱着膝蓋,女孩子把手搭在她肩上,好像在輕言細語地安慰她。
沈欽兜裏的手機嗡一聲,他抽空看一眼,發現是鄢采已經完成了任務——他到底獲得了什麽“珍貴”的東西呢?沈欽一邊關注那邊的動靜一邊分神猜測。
林嘉木大概還在對他的“直言不諱”耿耿于懷,他也因此一直識趣地保持沉默。兩個人靜靜地趴在一面坡上,警惕那把刀再出現什麽意外。
其實他們什麽都聽不到,只是不放心就這麽離開,但又不能直接過去——林嘉木是想過去的,沈欽攔着不讓,兩人當然沒必要因為這個發生争執,沈欽暫時獲得了“主導權”。
又趴了會兒,腹中空空的饑餓感促使他先開口打破了沉默:“你吃過飯了?”他問林嘉木。
林嘉木偏頭瞥他一眼,沒有答話,只是兩手撐地輕手輕腳地站起身,潇灑地轉身先走了。
……看來我剛剛真的說錯話了,真是哪壺不開提哪壺。沈欽不由反省。堅定地認為照林檬的個性,她肯定不是那種“分手以後老死不相往來”的人,再退一步說,他倆可是青梅竹馬呢,所以當“妹妹”應該是林嘉木無奈之下的最優解,他又好面子不願意承認,又或者……
所以他和林檬現在還是一種可以互相遷就的理想狀态。
也所以,沈欽壓根不相信林嘉木那句“林檬是我妹”——說笑呢,就因為你倆都姓林?你不覺得這理由特欲蓋彌彰嗎?
噼裏啪啦一頓豐富的自導自演內心戲,他跟在林嘉木身後走出了小樹林。趁藝術節上午主題街區的活動還沒結束,食堂人少,兩人從林子裏出來之後彎都沒拐,默契地直奔食堂。
看着快幾步的那道背影,沈欽不停說服自己:林嘉木沒有惡意,真正他不想打交道的人,一個眼神都不會給,他就是脾氣壞,要不林檬也不會給他發一張“哥哥卡”……
“那不是許景晗麽?”
林嘉木停下來,皺眉望向籃球社的街區,難得主動多說:“……那是他爸媽?”并且打斷了沈欽的思路。
沈欽也朝那邊看,卻問了個八竿子打不着的問題:“你剛看到什麽了?”
“你說許景晗的爸媽?”
“我是說在樹林裏,”沈欽看着他:“我背對着蔣秋婷她們,什麽都沒看到——你看到什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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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嘉木的神色随之變得不自然,話音也不太自然:“沒什麽。”
你看我信嗎?
沈欽嘴角一挑,沒再說話了。
食堂這會兒沒什麽人進出,樓梯下面沈欽和林嘉木一擡腿,正巧撞上鄢采從裏面出來,手裏還拎着一個打包盒。沈欽抽空看一眼,心想今天怎麽又有炒茄子,茄子是不要錢?炒菜師傅對茄子到底多大執念啊……
鄢采見了他們,快走幾步下樓梯,問:“沈欽?你跑哪兒去了?”
沈欽笑笑:“我的任務在小樹林裏,這不剛出來麽。”然後伸手拍了拍褲腿上粘着的碎葉子。
“你倆一起的嗎?怪不得剛剛一個人都找不到。”鄢采邊說邊從兜裏掏出個紙條遞過去,又道:“獎品我給你放儲物櫃了,你記得去找同學拿一下。”
“獎品?”第二名也有獎品?
而且找不着我找林嘉木幹什麽?沈欽幹咳兩聲,攬着肩把鄢采叫到一邊,壓低聲音問他:“我沒有別的意思,就是想知道你找到的‘最珍貴的東西’,它到底是個什麽啊?”
鄢采左右看看,小心地湊近他耳朵——也不知道他要刻意回避什麽,沈欽總感覺兩個人的對話讓外人看起來應該是越來越“詭異”了。
“許景晗答應跟我上一個體校了。”
沈欽震驚:你這動作也太快太流暢了吧?!
但他當着不遠處林嘉木的面不敢說。廢了好大勁開口只是禮貌地“嗯”了一聲。
“他很少答應別人什麽事情,答應了就一定會做到的,”鄢采馬上又接着解釋:“他說話一向算話,還沒有食言過。”
于是沈欽的困惑和不解随之變成了:這游戲的裁判真的是人嗎?鄢采拿到的最珍貴的東西就是許景晗的千金一諾?那剛剛任務短信把自己弄進小樹林,最珍貴的東西到底是在蔣秋婷身上還是……後來趕到的林嘉木?!
兩人面對面吃飯,現在他和林嘉木坐着吃飯已經沒有人像看新鮮物種一樣看他了,但這一桌還是不會有別人過來坐。林嘉木吃飯從不講話,他時不時瞄一眼,看了好幾眼後終于把人惹毛了。
林嘉木擡頭用眼神警告他:好好吃自己的飯,我的臉上有菜?
當然這只是他自己想象的。通常情況下林嘉木只會說“不吃就滾”這幾個字。
知道對方吃飯的時候不聊天,沈欽把滿腹疑慮憋到他們出食堂,在林嘉木選擇回寝室的岔路口及時叫住了他:“你今天怎麽來小樹林找我了?”
“不是你讓我來的嗎?”
沈欽:“我沒讓你來啊!”
林嘉木左右看看,然後開始打量沈欽。首先确認的就是他手上的紅繩,“怎麽回事?”
沈欽想起樹林裏遇到的方雅。
方雅上次從那個範主任手裏救下自己,拒不承認自己是林夢槐,但自己至今沒見過她和林夢槐,萬一其實她就是林夢槐?
那她為什麽不見林嘉木?她要不是林夢槐——除了她實在想不到還會有誰能有這本事把林嘉木“叫”到小樹林。
……但如果真的不是她呢?
“這次也是一種‘強烈的直覺’?”沈欽試探問道。
林嘉木皺眉:“不是你叫人過來喊我的?”
“我叫你不會打電話嗎?”潛臺詞是你怎麽這麽老實啊出去被人騙了怎麽辦?!
林嘉木哪能想到這一層,本能地甩了他一個白眼:“所以到底哪裏出了問題,上次後山,你還有事沒告訴我吧?”
“我沒什麽——”
“你不覺得奇怪嗎?什麽任務要讓你去小樹林才能完成?發任務的人知道蔣秋婷要去?”
“那有可能任務在……”
“而且為什麽我也會出現在那裏,這不可疑?沈欽,既然我已經被牽扯進來了,這些事情就不是你一個人能處理得了的。”
行吧,他這樣子,還真有點“學長”的意思了。沈欽不着痕跡地彎彎嘴角,仔細掂量一番,問他:“你能再等等嗎?等我找到你姐姐。”
面前的林嘉木一愣,沈欽趕緊又說:“我只是覺得既然你看不到其他鬼魂,就沒必要和他們産生什麽交集。
“等一切過去了就好了,這真的不是一件……什麽有趣的事。”
“沈欽,”林嘉木沉默的這會兒像是想好了怎麽說,原地踱了幾步道:“我沒有認為這是一件‘有趣’的事,只不過現在我們——現在我想知道你都經歷了些什麽,不管和我姐有沒有關系,你明白嗎?”
沈欽其實特別不願意去回想能見鬼的這十年,上初中之後他再也沒有跟任何人“傾訴”過,畢竟這是一個任何人都解決不了的問題,雖然“任何人”其實也只有沈冬、賀菀和沈紹軍。在遇到林嘉木之前,他甚至都以為這世界上只有他一個人有這種倒黴的破“超能力”。
他并不防備林嘉木,現在唯一的最樸素的願望就是讓林嘉木遠離這種生活。所以面對林嘉木的“關心”,本能使他不得不拒絕。
他想了想,答道:“我明不明白也沒關系,就像上次說的,我會先找到你姐姐,然後再來征詢你的意見——關于好好告別的事。”
林嘉木又要生氣了,他能感受到。并且在這種憤怒中竟然體會到了一絲愉悅——林嘉木在擔心他,不全是擔心他找不找得到林夢槐,這些暴躁之中還有對他本人的擔心。
林嘉木果然臉一黑,轉身徑直走回了寝室。
唉,本來還想約他去逛一逛主題街區的。沈欽手指摩挲着鄢采給的小紙條,望着林嘉木的背影,又開始猶豫要不要現在去哄一哄?趁他在氣頭上還能跟自己拌兩句嘴,要是到了晚上可能……
“你在這兒杵着幹啥?”
誰!誰在說話!
沈欽先是環顧四周,發現身邊一個人沒有的時候,很快又反應過來,這是方雅。
“問你話呢,你還不快去拿那個獎品?”
青天白日的,沈欽不好一個人在這兒“自言自語”,只能咬牙低聲道:“換個地方說話!”
“我剛剛看到你朋友遇到麻煩了,你不過去看看嗎?”
……我哪個朋友?
“個子高高的,好像叫許景晗,他跟他爸媽說要考體校,當體育生,他爸不同意,但是比元潤爸媽好一點,比較講禮貌,不亂打人。”
沈欽:“……”你怎麽什麽都知道?
“我肯定知道啊,這學校裏我什麽都知道。”
“……”
“我不會讀心術,會我也很講禮貌的——我聲明一下啊,你喜歡林嘉木的事我真的是自己看出來的。”
沈欽差點兩眼一黑暈過去:“你小聲點!”……好像腦子已經不清醒了。
方雅沉默了片刻,問他:“還有誰能聽到嗎?”
兩個人決定找個地方好好聊聊,但沈欽更願意把這次交流稱為談判。
他們選了體育館,現在館裏沒什麽人,正好也是另外兩位“老師”的大本營。沈欽在籃球館的看臺角落坐着,有人在打球,他看上去就像一個普通觀衆。但旁邊坐着方雅。
方雅坐下之後第一句話就是:“想知道什麽都可以,就是別問‘為什麽’。”
一句話給沈欽噎得夠嗆,他憋了半天:“……那我能問為什麽不能問為什麽嗎?”
“因為我也不知道。”
“不知道?”
“為什麽我會變成這樣,為什麽發生這些事情,為什麽要做這些,我都不知道。”方雅轉頭看着沈欽,用他看不到的迷茫的目光凝視他:“我忘記了我是怎麽死的,你相信嗎?”
沈欽想也沒想就點頭,他可太相信了,因為方雅并不是他遇到的第一個忘記自己怎麽死了的鬼魂。
“噫?”方雅有些驚訝,沈欽感受到她語氣的變化。
沈欽想一想,說:“我真的相信,你不是第一個跟我這麽說的人。”
“我已經不是人啦。”
沈欽下意識朝身側看:“反正不是第一個。”
“我在這一邊啦。”
她話音剛落,沈欽就感覺身邊有一道光慢慢彙聚在一起——這光肯定是別人看不到的光,否則這明亮程度,下面打球的都得扔掉籃球雙手合十朝他許個願。
強光過後他突然能看到方雅了,一個穿着校服紮着馬尾的普通女高中生,看上去沒那麽“透明”,甚至能看出紅潤的臉色。他有些錯愕:“你……我能看到你了……”
方雅又沖他笑:“是啊,神奇吧?”
沈欽不敢點頭,又下意識點頭。不敢點頭是因為一般人遇到這種事情,第一反應應該不會是“神奇”吧?而下意識點頭,又因為這确實是沈欽以前沒遇到過的情況。
“我也是你來了之後才發現我居然可以在你面前隐身,好奇妙哦。”方雅還在“美滋滋”地感嘆,不時還要擡手在他面前晃一晃,“你看,看看看!”
沈欽:“……我看到了。”
“好啦,說正事吧!”方雅兩手一拍,寂靜無聲。她眨了眨眼睛,又反複拍了幾下,嘆息道:“唉,真可憐,你喜歡他就像我拍手一樣,拍得手心都紅了,別人什麽都聽不到。”
“你手心還會紅——不是,我是說我哪裏喜歡……”
“男子漢敢作敢當,”方雅斜斜瞧他一眼,“我觀察你那麽久,反正你就不像要跟他做朋友。”
沈欽嘴唇動了動:“一開始是想的……”
“你也說了是一開始,現在呢?現在不想了吧?現在就想牽手手——”
“等一下,等一下,”沈欽擡手捏捏眉心,“差點被你帶溝裏去了。”
方雅看着他:“我哪裏說得不對嗎?”
“先說說許景晗吧,你說他遇到什麽麻煩了?”
“那個你回頭自己問,”方雅顯然不吃這一套,把話題又帶回去:“我冤枉你了嗎?早戀的小鬼!”
沈欽不服:“我哪裏早戀了?!到底誰是鬼!”
方雅哼哼兩聲,不理他了,轉過去看下面打球打得大汗淋漓的男生們。她靜靜看了會兒,沈欽也沒說話打擾她。他一向話不多,也靜靜地坐在看臺上。
但他知道他和方雅都各懷心事。他猜方雅可能陷入了對死因的思考,而自己則沉浸于剛剛和方雅的議題。
對一個除了家人以外的人上心,原來這就叫喜歡?
“你要是不确定,你就想想他有沒有讓你特別特別心動的瞬間。”
……還說你不會讀心術,沈欽懷疑。
“小孩子的喜歡就是很單純的,你不要想複雜了,就是想跟他待在一起,對他什麽事情都很好奇,想知道他好多好多事。”方雅又“貼心”地為他解釋。
沈欽感覺自己被一口氣噎住了,方雅講這話期間他其實迅速就開始了對“心動”這個問題的求證。在過去的半年的記憶中搜尋那樣的瞬間。
這個搜尋的過程他的心就開始狂跳——行了,也不用搜了,現在、當下,他過快的心率就是最大的證據。
眼下證據确鑿,方雅幫他把這件事辦成了“鐵案”。
沈欽看看手機,抓緊時間把自己從情緒中抽離抽來,要跟方雅聊的“正事”遠不止這一件。
他理了理思路,問她:“你是不是原本就認識林嘉木?”
方雅瞥他一眼:“廢話,這學校我想認識誰認識誰。”
“那你肯定也認識他姐姐林夢槐。”沈欽講了個陳述句,方雅一聽到“林夢槐”三個字就顯得沒剛剛自在,他于是趁熱打鐵:“我答應了林嘉木要幫他找到他的姐姐,你可以幫我嗎?”
“我憑什麽幫你?”
沈欽想的最壞的結果是她會一口回絕,但沒想到竟然還有“談判”的空間,想了想——還算鄭重地思考過後,答她:“我可以幫你做一件事,來交換。”
他注意到方雅的沉默以及氣氛的降溫,一時想不到下一步該往哪裏走。
足足一分鐘的沉默,方雅終于再次開口:“你知不知道和鬼做交易要付出什麽代價?”
“交易之前,要談好條件,”沈欽沒想到自己還能這麽輕易地保持冷靜,又道:“那樣的事情不會再發生第二次了。”
方雅看着他,半晌說:“你幹嘛把氣氛突然搞得這麽嚴肅。”
“……”
“說得好好的,搞得像我要把你變成鬼一樣。”
沈欽心想明明是你把話題引到這種方向的,也太不講道理了,有機會一定要讓你跟林檬認識認識。
他沒接話,方雅又說:“行吧,看在你對他一片赤誠之心的份上,我就告訴你一個秘密,但是我有個交換條件。”
沈欽後來一個人在體育館坐到太陽下山,手機響了一遍又一遍,短信一條接一條,他一個都沒理。然後他揣着紙條去找同學拿了第二名的獎品,先回了趟寝室。
林嘉木在睡覺,另外兩個室友都沒在,他把一大堆練習冊放在桌上——是的,那個比賽第二名給的獎品真的很變态,居然是理化生的練習冊和幾張書卡——放好轉身就要走,卻被叫住了。
“你去哪兒了?”林嘉木質問他。
為什麽是質問,因為一下午找他的人裏面就有林嘉木。他轉過去之前先把紅繩取了下來揣兜裏,尋思不能讓這人知道紅繩已經失效了,不然真不好解釋林夢槐為什麽還是沒有回來。
雖然他也不知道為什麽。
“我去看他們打籃球了。”他實話實說道。
林嘉木掀開被子坐起來,果然首先看的還是他的手腕。然後皺眉道:“你的紅繩呢?”
沈欽覺得奇怪,怎麽突然林嘉木就能給自己這麽強的壓制力呢?難道就因為先動心的人——什麽亂七八糟的,沈欽搖搖頭把那些奇怪的想法甩開,答道:“好吧,我承認我對你有所隐瞞。”
林嘉木:“那你現在要跟我說了?從哪裏開始說起?”
……腦子好用的人真的太不好對付了。
沈欽坐回床上,盡量磨蹭了會兒給自己充分的準備時間,莫名其妙換上了一種“坦白從寬”的态度,局促地喝了口水,說:“你想……從哪裏……”
“你緊張什麽?”
“我不緊張啊!”
“那你怎麽出汗了。”
“……你就說你想從哪裏聽吧。”
沈欽想好了,雖然回不到最開始和林嘉木“較量”的時候那樣把他拿捏得穩穩的狀态,但至少不能——不應該這麽慣着他!不能他想幹什麽就幹什麽!有些話不能他想聽自己就說!
“後山,你那天去後山到底遇到了誰?”
“……遇到了一個十年前的‘學姐’。”
好吧,說說也沒什麽大不了的,朋友之間計較這麽多幹什麽。沈欽心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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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到了吧,活該沈欽有老婆,看人家多會CPU自己,把我都看呆了,這沒個十年KTV的功力,也不能把自己KFC成這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