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方絮一聽難掩驚喜。

“怎麽這麽快就找來了?”從聽說有毒醫這個人到現在, 也不過才幾日的時間,春和能将人找來方絮不可謂不驚訝。

“恰巧那人就在京城。”春和躬身跟在方絮身後道。

到了方絮的院子,只見一男子背對着他們負手站在院中, 着一襲白衣, 遺世獨立, 飄若出塵。方絮望着男人的背影十分尊敬地開口。

“敢問您可是毒醫聖手?”

那男子緩慢轉過身來, 随意瞥了方絮一眼,低低一笑,“正是, 你找我何事?”

看到男人的臉,方絮大駭。

與清冷如谪仙的氣質不同, 這男人面如羅剎, 臉上布滿灼燒的痕跡,如同枯老的樹皮, 聲音聽起來也十分滲人,陰恻恻地如同鬼魅,讓人忍不住膽顫,方絮有求于他, 好不容易止住內心的懼怕。

“不如移步屋內詳談?”

男子點頭。

八月的天日光毒辣, 與男人同處一室, 方絮卻腳底生寒,

“請問您如何稱呼?”方絮小心問道。

“張泓琰。”

“張神醫。”方絮道。

那男人卻猛地大笑起來,猙獰的面容更加可怖, 陰翳地盯着方絮, “張神醫?這世上你是第二個稱呼我為張神醫的, 前一個已經化作了一灘屍水。”

方絮臉色大變,趔趄幾下後退半步, 扶着牆才穩住身形。男人發出讓人頭皮發麻的低笑,“算了,是我欠了旁人的恩情,你只說找我何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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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未與張泓琰這般人打過交道,方絮也只想達成目的趕緊将人請出去。

“不知您手上,有沒有無藥可解之毒。”

果然是要毒……

“自然有。”張泓琰灰白的瞳孔一轉,毒他有的是,不過解藥卻沒有。

“不知您可否賜我一些。”

“好。”張泓琰不多過問,從身側腰間髒破的布包中随意一掏,扔給方絮。

外界對張泓琰的傳言褒貶不一,但從短暫的相處來看,方絮十分懼怕眼前這個詭谲不定的男人,他接到毒藥的第一瞬間就是害怕。

“敢問您,這毒有無解藥?”方絮顫聲問。

“我下毒從來只為要人命。”

既是要人命,又怎會有解藥。張泓琰灰白的瞳仁中閃過一絲不耐,“可還有事?”

若無事,他要找他的好師弟玩一玩去了。

方絮好不容易稍微緩和了些,壯着膽子仔細看向張泓琰。

方才沒注意看,張泓琰哪裏是穿了一襲白衣,分明是一件暗色的衣衫,上面布滿了密密麻麻地蟲卵,還在扭動爬行。

不适的感覺重新湧了上來,方絮半句話不敢再多說。

“多謝毒醫,我沒有別的事了。”原本想問問張泓琰,這世間是否有操控人心的毒藥所在,現在方絮腦子裏只有一片空白。

對于被吓到的方絮,張泓琰半分不覺,“毒藥已經給你,出了任何事,不要牽連到我,出了這扇門,你我二人就當今日未曾見過。”

張泓琰的聲音逐漸缥缈,方絮一時感覺混沌,頭腦發昏。清醒過來,屋裏哪還有第二個人的身影,唯有手心中的瓷瓶,昭示着方才的一切不是夢。

他緊緊攥着瓶身,倒出一半的毒藥出來,剩下一半藏了起來。

門外春和只覺一陣陰風飄過,她忍不住打了個顫,背上霎時出了一身冷汗。

又過了一會兒方絮從裏面打開了門。

“今日之事,我不希望有第四個人知道。”

“奴婢明白。”春和趕緊道,面上依舊蒼白。

傳言鬼醫俊美無俦,氣質溫潤。那麽方才,是他真實的臉還是說只是一張□□。

若只是一張□□,也未免太過真實驚悚。

“将這瓶藥送去給王爺,王爺知道該如何做。”

“是……”

讓柳昱悄聲無息死在江南,只是一個開始。

他會慢慢的,将沈琉墨在乎的人,全部送去見閻王。

柳昱一死,柳家就不足為懼,他倒要看看,沈琉墨還能依仗誰。

蕭吾泠嗎?總有一日,他要将原本屬于他的一切,全都搶回來。

——

解毒方還是沒研究明白,到了給沈琉墨請脈的時候,張津易暫且放下手上的事務,拿起藥箱準備出門。

這幾天沈琉墨情況好多了,只偶爾還有些犯惡心,他也就從中宮搬了回來。

一開門,一張鬼面直直出現在眼前,張津易從小到大被吓了不知多少次,早已免疫。

“你怎麽又來了?”他推開張泓琰,提步往前走。

“我可愛的師弟,不要如此冷漠嘛。”張泓琰追上去,“師兄好不容易來看你一次,對師兄至少要有愛些啊。”

“我還有正事。”張津易背着藥箱,突然停住腳步,嫌棄地看看張泓琰,“你這張臉出現在宮裏,居然沒被暗衛一箭射死。”

“他們一定知道我是你可親可敬的師兄,所以才不至于痛下殺手。”

事實确實差不多,張泓琰頭一次大搖大擺進宮的時候,暗衛曾經對他動過手,還是蕭吾泠出面才平息,後來知道只是一張假面,暗衛也不再過多注意他。

張津易輕蔑地切了一聲,“我要去中宮,給皇後診脈,你确定要跟着?”

“當然。”張泓琰好奇點頭,“我還沒見過皇後呢。”

“那就将這張臉摘了,你這樣進去,把殿下吓出好歹來,小心你這條狗命。”張津易說罷在前頭先走着,張泓琰十分聽話地摘了□□,露出底下那張與傳聞相符的俊俏臉龐。

“幾日不見,小二你說師兄我是否更英俊潇灑了。”張泓琰頗為搔首弄姿道,張津易更嫌棄。

深知這人你越搭理他越來勁,張津易一路上充耳不聞,由他叽叽喳喳。

終于到了中宮門口,張津易如蒙大赦,最後警告了張泓琰一句,“進去不要亂來,殿下不比江湖中人,身嬌體貴,腹中還有個小皇子,出了任何差錯你我二人都付不起責任。”

“好的。”張泓琰連連點頭。

今日事務繁忙,蕭吾泠顧不上沈琉墨,于是沒帶沈琉墨去宣政殿。沈琉墨也一如往常,坐在窗邊捧着書本,看累了就喝杯茶水休息一下。

下人通禀說張津易來診脈,沈琉墨放下書本将人請來。

與之而來自然還有張津易身旁的張泓琰,沈琉墨只是粗略掃了張泓琰一眼,并未細看,“這位是?”

“這是臣的師兄,張泓琰。”張津易行禮道。

“原來是神醫大人。”沈琉墨示意他們不用多禮。他只知道張津易有個師兄,倒是從未見過,方才匆匆一眼,只覺得這人有些怪異。

“皇後殿下果真如傳言一般漂……”張津易瞪向張泓琰,後者于是聳聳肩收回目光,後面的話也沒說出口。

“殿下勿怪。”張津易不好意思道。

沈琉墨自然知道張泓琰咽回肚子裏的話是什麽,輕笑道,“無妨,神醫大人請坐吧。”

張津易先去給他把脈,脈象一切正常,沈琉墨最近這幾天狀态很好,白天能吃下東西,夜裏也能睡着,身體自然就好了。

“殿下一切正常,小殿下也很好。”

“那就好。”下人給他們斟茶,張泓琰坐在張津易一旁,直勾勾看着沈琉墨,□□的視線讓沈琉墨十分不适,便忍不住看過去。

一雙灰白淺淡的眸子一眨不眨盯着自己,沈琉墨霎時被吓出了一身冷汗,臉色也暗了下去,張津易第一時間發現了他的不對勁,轉頭去看張泓琰,張泓琰又恢複了正常,瞳仁由淺變深。

“怎麽了殿下?”張津易沒發現張泓琰的異常,憂心道。

緩過來的沈琉墨又去看張泓琰,這次對方的瞳孔是黑棕色的,看起來一切正常,好像方才只是他的錯覺。

這人身上的氣場讓沈琉墨十分不适,他勉強地對張津易笑了笑,“本宮有些不太舒服,先去內殿休息了,失禮之處,還請勿怪。”

說罷,沈琉墨起身由阿七扶着走了。

“你做什麽了,跟你說了別亂來!”張津易揪着張泓琰出去,低聲斥責道。

“你這可冤枉我了,我什麽都沒做。”張泓琰可憐巴巴道,張津易看他不像是說謊,但沈琉墨也不可能無緣無故露出那種表情。

“你沒用假珠子吓他吧?”張津易抱胸掃視了張泓琰一圈,鑒于小時候張泓琰沒少吓自己,他不由懷疑。

“沒用。”張泓琰就差指天發誓,“再說我一直在你眼皮子底下,帶個假珠子也要時間。”

“說的也是。”張津易将信将疑道,“行吧,先回去,我待會兒自己再來一趟,看看殿下。”

他不太放心,畢竟沈琉墨本就不禁吓,加上懷着孕,出一點事都不行。

“你把假珠子帶上我看看。”張津易在半路上突然道,張泓琰聽話帶上,眨眨變成灰白色的眼。

“怎麽瞅着更白了。”張津易對上那雙眼嘀咕道,竟不由得打了個冷戰。

原來沒這麽吓人吧,他心道,難道是太長時間不見,産生錯覺了?

“師傅當初給我的時候就是這個顏色。”張泓琰重新摘下假珠子,跟在張津易身後。

“行吧。”張津易前面走着 ,後面張泓琰眼睑一垂,眼底閃着灰白的詭異暗光。

內殿中,阿七跟沈琉墨說張津易二人走了。

“殿下,您剛才怎麽了?”阿七面色擔憂。

“你方才看到了嗎?”沈琉墨睜着眼睛,有些怔然問道。

“什麽?”阿七不明所以,“殿下看到什麽了?”

“那個神醫,他的眼睛是灰白色的。”沈琉墨不敢閉眼,一閉眼就是張泓琰泛着詭異光亮卻猶如死人一般的眼神。

“怎麽可能?”阿七吃了一驚,“您是不是看錯了,人的眼珠怎麽會是灰白色的。”

“看錯了嗎……”沈琉墨喃喃道,寧願是看錯了吧。

“陛下還在宣政殿?”他仍舊覺得心有餘悸,突然很想待在蕭吾泠身邊。

“應當是在宣政殿,殿下您想去找陛下嗎?”

“嗯。”沈琉墨起身,片刻也不想自己待着。

窗外陽光灼熱,讓沈琉墨發涼發抖的手心正慢慢回暖。

他步伐很快,阿七小心護在一側,生怕沈琉墨不注意摔了。

好在有驚無險,主仆二人很快到了宣政殿。

紅牆黃瓦,宣政殿巍峨肅穆,莊重威嚴,撲面而來的恢弘氣勢沖淡了沈琉墨些許心頭的不安。

蕭吾泠還在與幾位大臣議事,看到沈琉墨的身影,便示意這些人先停了停。

“墨兒怎麽來了?”蕭吾泠走了過去。

衆目睽睽之下,沈琉墨想貼着蕭吾泠卻不好太過親近,只扯了扯蕭吾泠的袖子,對方将他帶入偏殿。

“發生了何事?”蕭吾泠輕聲問道,沈琉墨卻猛地緊緊抱住蕭吾泠的腰,臉頰貼在他胸前,久久說不出話來。

或許是錯覺,沈琉墨想,男人寬闊溫暖的懷抱讓人終于不那麽怕了,“陛下先去處理事務,臣等會再跟你說。”

蕭吾泠不放心,于是把沈琉墨帶了過去,屏風依舊放置在哪裏,沈琉墨坐在軟塌上看着蕭吾泠和幾位大臣繼續商議了一會兒。

或許是心中着急,很快大臣們就被蕭吾泠打發走了。

“到底發生何事了?”蕭吾泠走進屏風內,摸了摸沈琉墨有些發白的臉。

“方才張太醫給臣診脈,他的師兄也去了。”

“然後呢?”蕭吾泠坐在一旁,沈琉墨依賴地靠在他肩膀上,“臣看到那個人,他的眼珠突然變成了灰白色,又變了回去。”

“原來是這事。”蕭吾泠松了口氣,幸好不是什麽大事,“所以吓着你了是不是?”

“嗯。”沈琉墨有些委屈道,蕭吾泠安慰地拍着他的脊背,“不要怕,張津易也有一副假珠子,是他們的師傅給的,只是假的而已。”

“這樣嗎?”

“嗯,朕以前也見過。”蕭吾泠道,“不過竟敢吓到朕的墨兒,膽子越發大了。”

知道是假的,沈琉墨心裏好受許多,可他總覺得那人給他的感覺很詭異,“他和張太醫一點也不一樣。”

“張泓琰此人行事詭異,性格陰翳,但有張津易在,他掀不起什麽風浪,墨兒莫怕。”

“嗯。”蕭吾泠說是假的,那就是假的。

一直到午睡的時候,沈琉墨情緒還是不算好,蕭吾泠摟着他在養心殿小憩,“睡吧,朕在呢,睡醒就好了。”

沈琉墨枕着蕭吾泠的肩膀點了點頭。

受驚一場,沈琉墨放松下來很快就睡了過去,蕭吾泠看着他安靜的睡顏,暗想日後不能讓張泓琰進宮了。

他與張泓琰也算是熟識,畢竟跟張津易認識十幾年,這十幾年間也見過張泓琰不少次。

此人雖是行事随心,性子陰沉,到底還算正派,不曾做過什麽大奸大惡之事。只是對他的皇後如此無禮,日後也容不得此人了。

沈琉墨睡得不安穩,睡着後不久,額頭開始沁出細密的汗珠。

他又做起噩夢來。

這次他清清楚楚知道是做夢。四周十分吵鬧,有刺耳的奸笑,男人死死壓抑的痛哼,還有悲痛欲裂的哭聲,他看不清眼前的一切,只覺得面前似乎灑了一層血霧。

絞刑架上綁着一個清瘦男人,男人一身囚服渾身傷痕,頭發散亂,垂着頭毫無聲息。

沈琉墨莫名開始不安,心髒一縮,像被一雙大手緊緊攫住,泛起劇痛。

直覺告訴他,面前這個傷痕累累的清瘦男人,他應當是認識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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