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17

在那間簡陋的出租房裏,徐蔓簡略地說了事情的來龍去脈,兩個小她10多歲的男孩聽得懵懵懂懂。何平抓抓頭,一臉茫然地問:“徐姐,你說吧,我們怎麽做才能幫到你。”

徐蔓苦笑了一下,當初她怕麻煩,面對何平提出的求助百般推诿,不曾想到了今時今日,遇到困難竟然要這兩個毛頭小夥來幫忙分擔,看來凡事皆有因果,之前結的善緣,最終都會回報在自己頭上。

她說出一個地址,又打開手機相冊,指着照片裏的林雲珍對何平說:“我想請你們幫我跟蹤這個人,看看她這兩天會去些什麽地方?”

“跟蹤?”何平驚呼,“這樣做真的好嗎?我怎麽聽着就有點害怕。”

“我又沒讓你們對她行兇,不過是遠遠的跟着。”徐蔓解釋,“主要是我不方便出面,她一看到我就會有防備。”

“哪她一般幾點出門?”

“這個我也說不準,所以你們可能要找個隐蔽的地方藏好。”

“然後等她出來?”

“對,等着。”

何平眉頭都擰成了一個川字,他為難地說:“徐姐,不是我不想幫你,可我是一個好動的人,你讓我縮在一個地方耐心等待,這個任務我真的完成不了。”

徐蔓央求:“我也知道這個要求有點過分,但我想不出其他辦法了,這個事情對我來說非常重要,你就幫幫姐姐吧。”

坐在旁邊一直沒有出聲的程全突然開口:“我去。”

何平和徐蔓同時轉頭望住他,異口同聲地問:“你去?”

程全點點頭,堅定地說:“徐姐,我去。你把照片發給我,我帶本書到她家樓下去看,等幾天都沒問題。”

徐蔓此時又覺得這個差事确實是太辛苦了,有點不忍心:“算了,幹脆我直接上門去問,不用繞來繞去的。”

“不,徐姐,你直接去問,他們又會拿其他理由來搪塞你,或許鬧到最後,你和鄒錦明一拍兩散也終究觸不到真相,這将永遠成為一個迷,困擾你一輩子。”程全分析得頭頭是道,“不如就讓我去,在鄒家樓下蹲守幾天,至少搞清楚這個鄒錦明究竟還在不在西明,那麽,你要去談判的時候也多少有幾分籌碼,不至于太被動。”

“對、對、對,徐姐,就讓程全去,他沉得住氣,保證能把事辦妥當。”何平也覺得程全是最佳人選,拍着胸脯對徐蔓說,“你就安心回去等消息吧。”

徐蔓熱淚盈眶,眼前這兩個大男孩,像親弟弟一樣為她着想,幫她解憂,實在是給了她莫大的安慰。不管最後的結果多麽殘酷,她認為自己都具備了去面對的勇氣和後盾。

消息是第3天傳來的。

程全在徐蔓等得快不耐煩的時候打來電話:“徐姐,我觀察了3天,那個阿姨的生活很有規律,每天都是一個人,中午1點出門,下午6點左右才會回家。”

“有沒有看到鄒錦明。”這個始終是徐蔓最關心的問題。

“沒有。”

“原來他真的不在西明。”徐蔓松了一口氣,如果程全看到了鄒錦明,那麽她被欺騙得就太徹底,即使是受騙,她也希望謊言中能有那麽一兩句實話。

“不,我認為他就在西明。”

“他在西明?!”程全輕飄飄的一句話,如晴天裏的響雷,震得徐蔓搖搖欲倒。

“阿姨每天固定的時間出去,去的地方也是固定的。”

“她去哪裏?”徐蔓緊張得全身冒冷汗,她知道真相觸手可及,卻突然有一種想挂斷電話的沖動,她好害怕。

電話那頭的程全看不到她的表情,所以沒有片刻猶豫,口齒清晰地說出答案:“靜安醫院。”

徐蔓的心髒在那一瞬間似乎停止了跳動,靜安醫院是一所特殊的專科醫院,整個西明市僅此一家,那裏只收治一種病人,社會上将他們統一稱作精神病患者。徐蔓想過無數種可能性,可現實竟超出了她的想像。

程全再次強調:“鄒錦明就住在靜安醫院。”

即使程全的口氣不那麽篤定,徐蔓也不會去懷疑這個答案的真實性,現在想來,唯有這個答案才可以對所有的疑問做出完美的解答。正因為鄒錦明有精神方面的疾病,才會讀大學期間休學1年,才會在外在條件這麽優越的情況下單身至今,才會莫名其妙控制不住情緒并認錯車輛,才會忽然之間從公司和徐蔓眼前消失……有了這把關鍵的鑰匙,一切的問題都迎刃而解。

和精神病交往這種事情,從來只在小說和電影裏看過,如今徐蔓身臨其中,實在是啼笑皆非,她決定去問一問林雲珍,為什麽偏偏要選擇她。

中午1點,林雲珍剛一下樓,就看見站在不遠處的徐蔓,她神色有些慌張,但馬上鎮定下來,走過去拉住徐蔓的手,慈愛地問:“你怎麽來了,今天不用上班嗎?”

徐蔓平靜地說:“我是專門請了假來找阿姨的。”

“要看我哪天不行,何必專門請假,走,到家裏去坐。”

“您不是要出去嗎?”

“也沒什麽要緊的事,呆會兒去也是一樣的。”

“不,阿姨,靜安醫院挺遠的,呆會兒去恐怕時間就晚了,不如讓我送您一程。”

林雲珍的面色剎那間如白紙一般,所有僞裝轟然倒塌,她擡眼望向徐蔓,滿面哀傷,一下子好像蒼老了10歲,她顫巍巍地問:“你都知道了?”

徐蔓本是打算來興師問罪的,看到林雲珍這個樣子,卻不忍心再多說。她何錯之有?不過是出于一個母親保護孩子的本能,确實她的所作所為傷害到了旁人,可母愛是自私的,在她選擇幫兒子隐瞞時,已經失去了所有客觀公正的判斷能力,何況,在整件事中受到傷害和打擊最重的那個人,難道不是她自己嗎?徐蔓張了張口,說不出一個字。

“你是個好孩子。”徐蔓的糾結林雲珍看在眼裏,她漸漸平靜下來,重新挺直腰板,擡手理了理鬓角的亂發,柔聲說道,“既然你都知道了,就陪我一起去看看錦明吧。”

徐蔓沒有拒絕的理由,而且她也想把事情徹底搞個清楚明白。

到了靜安醫院,站在病房外的徐蔓還是猶豫了,她從來不曾面對過類似病患,這不是普通的探視病人,不是走過去無關痛癢地問一句“恢複得怎麽樣、身體還好吧?”之類的語言可以敷衍的,電視劇裏看過的恐怖片斷在她腦海中不斷閃現,徐蔓不由自主地往後退了幾步。

林雲珍并未察覺,拉起她的手準備推門進去。

徐蔓只得再次向林雲珍确認:“真的沒關系嗎?真的可以看他?”

“你放心,他現在的病情基本穩定,已經從單人病房轉到四人間了,如果有危險,醫生肯定是不允許探望的。”林雲珍看出了徐蔓的膽怯,一邊安撫一邊倍感苦澀,兒子得了這樣的病,任何人聽到都是本能的躲避,所以她除了隐瞞別無選擇,可多年來的處心積慮,終究是功虧一篑。

徐蔓只得硬着頭皮跟着走進去,一眼就看到了鄒錦明,他在緊挨着窗戶的那張病床上躺着,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天花板。

“錦明,錦明。”林雲珍輕聲喚他。

鄒錦明慢慢地坐了起來,用毫無焦距的雙眼看看她們,面無表情地說:“護士,藥我都吃了。”

徐蔓緊緊捂住嘴巴,防止自己叫出聲來,鄒錦明竟然認不出她們,這是一件多麽可怕而絕望的事。

林雲珍見怪不怪,走上前去幫他整理頭發和衣服:“你今天表現得不錯,呆會可以去花園裏玩,我現在先幫你擦洗身子好嗎?”

鄒錦明木然地點點頭。

林雲珍打了一盆水來,溫柔地幫鄒錦明洗臉,徐蔓目瞪口呆地站在一旁,手足無措。

“你先随便坐,我幫錦明梳洗一下,一起出去走走。”林雲珍轉過身來對她笑一笑,唠家常似地說,“你看看他,住了半個月的院,倒變得白白胖胖的。以前經常要往野外跑,曬得又黑又瘦,真是辛苦得很呢。”

徐蔓淚盈于睫,低着頭不敢答腔,在她看來,鄒錦明此時的虛胖更像是浮腫,她不相信林雲珍看不出來,只是對方這樣說,分明痛苦至深,不得不自我安慰。

林雲珍見她不回應,又轉過頭去和鄒錦明說話:“你每天乖乖地吃藥,聽醫生的話,很快就可以出院了。”

鄒錦明皺着眉頭說:“護士,麻煩你和醫生說說,盡量讓我早點出院,學校裏布置了好多作業,我老在這裏浪費時間,只怕是做不完了。”

“好的,我去和醫生說。”林雲珍一味地應承,“我知道你好學上進,沒事的,功課誤不了。”

徐蔓再也聽不下去了,她丢下一句“阿姨你慢慢弄,我在車裏等你”。就飛快地跑出了病房。

回到車上,徐蔓大口大口地喘着氣,她只不過在裏面呆了短短的幾分鐘,就難受成這個樣子,難為林雲珍這日複一日地陪伴,而且,這還不是第一次。

不知過了多久,車門被打開,林雲珍坐了上來,招呼道:“走吧。”

徐蔓連忙發動汽車,多一分鐘都不想在這裏耽擱,一直開出去好遠,才有氣無力地問:“怎麽會這樣?”

林雲珍茫然地搖搖頭:“我不知道,精神病的發病機理連醫生也說不清。”

徐蔓小心地問:“可以根治嗎?”

林雲珍嘆氣:“10多年前我以為已經根治了……”

徐蔓難過得說不出其他話來,只有空洞地安慰道:“阿姨,您放寬心。”

林雲珍終于哭出聲來:“老天為什麽對我如此不公平,老公是這樣,兒子還是這樣!為什麽?為什麽!”

原來如此,徐蔓恍然大悟,鄒錦明何其不幸,他是無辜的,并沒有選擇的權利,是疾病選擇了他,一早就隐藏在他的基因裏伺機而動。有錯的是林雲珍,她明知兒子是這種情況,卻欺騙在前,隐瞞在後,如果不是鄒錦明突然發病,她的悲劇人生恐怕要在徐蔓身上重複上演。

徐蔓本來一腔怨氣,可面對這個可憐的老太太,任何指責的話都開不了口,她只是在林雲珍下車的時候問出那個問題:“阿姨,為什麽是我?”

“無所謂是誰。”林雲珍也知道這會是最後一次和徐蔓見面,沒有什麽不能說的,“我以為錦明康複了,想讓他結婚生子,只是覺得年輕人太活潑,怕他應付不來,所以決定找個年紀大的,成熟穩重一些,就像當年錦明的奶奶選擇了我。”

徐蔓無言以對,可憐之人必有可恨之處,如今她僥幸逃出泥沼,還有什麽好說的呢?而當她将整件事的前因後果詳細講給母親聽時,王玉芳也唯有一聲嘆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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