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結
藏北不喜歡西藏南路,因為他有個他不承認但是法律承認的弟弟叫“藏南”,和親媽那邊同母異父的弟弟不同,這個弟弟與他異父異母,是他爸第二任妻子帶來的拖油瓶。
拖油瓶的媽媽,其實是藏北的小學老師。藏北小學是在老家讀的,确切地說是他爸的老家。
藏北的媽媽是上海知青,本以為下半輩子都要貢獻給了內地,就和當地一個工人也就是藏北的爸爸結合了,沒想到在一起沒多久高考恢複了,上山下鄉也被廢止,藏北媽媽想要回上海,但是藏北爸爸不願意離開家鄉,那時候感情的依戀暫時掩藏了藏北媽媽的不甘心,就這麽拖了幾年,80年代初生下了藏北,藏爸爸以為有了孩子妻子就會安心留下了。
可是一次再尋常不過的回滬探親,人沒有回來,父子倆收到的是離婚書,那時候藏北剛牙牙學語。
藏北爸爸知道終究是留不住人,只能簽了字,獨自把孩子養大。藏北懂事後就沒見過媽媽,爸爸平日裏需要工作,爺爺奶奶早逝,他是放養着長大的,小時候十分頑劣,上了小學也不服管教,常常把學校裏的年輕女老師氣哭,直到上了五年級換了個班主任,姓張。
張老師也很年輕,但是治理這群野孩子倒是很有手段。她對藏北觀察了一段時間,發現他的問題根源還是在家庭。張老師不厭其煩地叫來家長,和藏北爸爸讨論的不是學習問題,而是父子的相處之道。她也和藏北談心,了解藏北的心結是媽媽的離開,建議他給媽媽打電話或寫信,建立起聯系。
藏北爸爸不工作的時候不再悶頭做家務或是自顧自看書,而是和兒子溝通交流,一起玩耍。藏北媽媽沒有給他回應,但是卻和只在出生時見過的外公外婆聯系上了,給予了他另一種愛。
脫離野孩子狀态迅速成長起來的藏北對張老師是敬服的,後來知道單身的張老師竟然有個兒子,兩三歲的小包子,聽說還沒出生他爸爸就意外身故了,有時候沒人照顧,就蹲在他們教室門口外面抓着一輛小木頭車等媽媽,藏北心血來潮會帶着小包子玩,當是幫張老師忙了。
藏北上了初中,和張老師還有小包子見面就少了,逢年過節會寄個賀卡給張老師。
直到上了初二,有個周末他爸說要帶他去外頭吃飯,藏北高高興興地去了,在餐桌上他看到了一臉羞赧的張老師和長大了一點的小包子。
爸爸問他和小包子:“我們四個人成為一家人,好嗎?”
已經上中班的小包子拍着肉嘟嘟的小手從媽媽身邊跳起來,奶聲奶氣卻響亮地應了聲:“好!”
???好個屁!藏北也跳起來一把掀了桌子。
十幾歲本來就是叛逆的年紀,爸爸這麽突然給他的“驚喜”,讓他的三觀崩塌了,他以為張老師是真的好老師,是真心對他好,沒想到觊觎的是他後媽的位置,還帶着那小包子來跟他搶爸爸。
當時的藏北腦子亂得将所有事情都只往負面去想,別說接受張老師和小包子,連他親爹他都接受不了了,嘴裏有多難聽的話全都喊了出來。
他爸本來因為要二婚這事就挺難為情的,嘴也笨,見他惱了也不知道怎麽開導,又被兒子當着所有人的面指着鼻子罵,羞得臉紅脖子粗,一旁的小包子早就被吓得哭得稀裏嘩啦,張老師也驚恐地紅着臉和眼睛摟緊兒子,最後被逼急了藏父只得拿出當老子的威風,把藏北給武力鎮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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藏北頂着腫起來的半邊臉跑回家,給外公外婆打電話。他們還算通情達理,明白藏北爸爸除了溝通方式不對打孩子更不對其他也沒做錯什麽,總不能讓對方因為自己女兒的不負責任做一輩子鳏夫吧。但這時候也心疼這娘不要爹不顧的孫子,只能先哄着。
敏感的藏北察覺出外公外婆并沒有完全向着他說話,還有意勸他接受,對着電話吼道:“你們大家都不要我了,沒人要就沒人要,我以後一個人過罷,一個人!死活都不要你們管!”
外公外婆的心都要被藏北聲嘶力竭的哭喊給揉碎了,趕緊道:“誰說的,外公外婆要你啊,小北乖,你要是實在接受不了,就回來和外公外婆一起過吧,我們疼你!”
這個提議,藏北爸爸不同意,藏北親媽竟也不同意,怕藏北回了上海,影響到她現在的家庭和諧。
張老師看着藏北對他們充滿敵意的樣子也想要退縮,被藏北爸爸留住了,他知道如果錯過這個女人,自己一定會後悔。兒子這邊他也知道自己動手不對,但現在怎麽賠禮道歉,藏北都不依不撓,讓他也有些無奈。
就這麽拖了幾個月,互相折磨着。外公外婆看藏北實在無法接受爸爸與張老師再婚,電話裏孩子的聲音越來越消沉。兩個老人瞞着他媽,坐着火車來找他爸談了一次,正好當時政策允許,就直接把藏北的戶口遷回了上海。
藏北開始了和外公外婆相依為命的生活。
爸爸和張老師結了婚,本來跟着媽媽姓的小包子改名叫“藏南”,十天半個月爸爸會打個電話來關心下藏北的情況,順便說些張老師和小包子的好話,可是藏北一個字都聽不進,特別是“藏南”這個名字,讓藏北惡心得不行。
媽媽和舅舅舅媽對于藏北回滬也是十萬個不樂意,都被外公外婆擋了回去,讓他們不要在初三關鍵時刻影響藏北學習。
後頭幾年是藏北生活得最自在适意的幾年,不用再直接面對混亂的親爹親媽後爹後媽,在外公外婆的照顧下,順利讀完了高中和大學,藏北也開始學會照顧年邁的外公外婆。
只是和舅舅一家,媽媽的新家庭關系仍是不好,只在逢年過節見一見,彼此尴尬相對無話。
和爸爸那邊一家三口倒算不上不好,藏北長大以後在外公外婆的開導下心中也明白當年他爸有多不容易,張老師和他爸的結合,其實挺合适的,也不算對不起他,但是心結已經造成,時間一長,不尴不尬的反而越來越難消除。
跟爸爸還能勉強聊上幾句,對藏南,藏北也說不清是個什麽感覺,一想起掀桌那天小包子被吓壞的小臉,藏北心裏就莫名地又悶又疼,好幾次藏南接過爸爸手中的電話,剛喊了一句“哥”,就被藏北挂斷了。
藏南上高中後,藏北爸為了緩和“兄弟倆”的關系,說藏南以後也想考上海的大學,想讓藏北給藏南介紹一下,幫忙定個目标。藏北随手理了一堆自己高中的教科書和練習冊寄回去,就當交差了。
藏北沒再回過老家,爸爸來上海看過他幾次,世博會的時候還帶着張老師和已經長成青蔥少年的小包子來上海旅游。外公外婆讓藏北招待,藏北買了三套世博會和上海各大景點的聯票遞過去,人就不管了,正眼都沒瞧過“藏南”。
而此時,藏南就站在他面前,一個标致的長腿的朝氣青年,已經完全看不出小時候軟糯的小包子模樣。
藏北面色陰沉,落在青年身上的目光冷到掉渣,讓一旁看帥哥正起勁的失主小姑娘也不禁打了個寒顫。
軌警發現自己的話讓警務室氣壓驟降,也有些尴尬,畢竟是人家兄弟倆之間的事,自己平時熱心慣了,今天話确實太多了,說不定這兄弟倆之間真有什麽嫌隙呢。
軌警搓着手絞盡腦汁想再說點什麽轉移話題緩和一下,可一緊張,話到嘴邊就是說不出來。
這時候,一直埋頭不語的背包小子,一臉的認真倒像是豁了出去,擡起頭一雙透亮的大眼睛對上藏北冰冷的目光,抿了抿唇,開口叫了一聲:“ 哥。”
穩穩的聲音不大也不小,沒了之前的閃躲和生怯,倒是透了股堅定的意味。
這朗朗的一聲“哥”讓軌警大大松了一口氣,生怕自己真把人關系弄砸了,這下也不再好奇兄弟倆之間到底是怎麽了,只想快點把人送走,剛要開口就聽見屋子裏最高的那個“嗤”了一聲,旋即轉身大步邁出了警務室。
背包小哥一怔随即匆忙跟上,跑到門口還不忘回頭和軌警及失主有禮貌地打招呼:“不好意思,我們先走了,謝謝,再見。”
軌警舉着爾康手,一聲“诶”都來不及叫喚,兩個帥哥已經沒影了:“啧,我也想跟你們加個微信合個影啊……”
周身環繞着暗黑氣場的藏北甩着大長腿,快步走到自動售票機前,準備買票重新進站。翻了錢包只找到兩枚硬幣,其他都是整鈔,零錢在來時買票用掉了,機器又不收整鈔,藏北煩躁得想一腳将機器踹翻,深呼吸了兩口氣生生給忍住了。正想出站打車算了,眼角下突然伸出一只手,手心朝上中間放着幾枚硬幣。
“不夠的話,我這還有5塊10塊的紙幣。”幹淨清朗的聲音在側後方響起。
藏北沒回頭,一刻也沒有猶豫,從那只手裏拿過一枚硬幣連同自己手中的一起投入機器,一張票随即到手。
然後轉身向另一側,直接刷票進站,下樓選了個人少的站臺站着等。
藏北不搭理跟着下來的藏南,拿出手機看了眼,未接來電2個,1個是“爸”,1個是“思思”。
藏北給“思思”回了個微信:“一刻鐘。”
那邊秒回:“你在地鐵裏打炮了不成[摳鼻]”
藏北看着兩條“一刻鐘”的消息上下排在一起,前一條已經是半個多小時之前發的了,也有些心虛,只得回道:“ 大侄子你這樣是找不到對象的。”
“找不到就跟你這老臘肉湊合過得了”
“別,我伺候不起。‘性別不同,怎麽相愛’不是您說的嘛。”
“你還有13分鐘,到不了,就好好期待我們的‘伺候’吧”
藏北和思思打打嘴仗,心中的郁郁和不快被沖淡了一些,倒是真有些期待一會兒自己會得到那群單身狗的什麽“懲罰”,醉生夢死總比面對這些亂七八糟的事來的要痛快,特別是後頭這小尾巴,藏北一想到他,後槽牙就忍不住發緊。
收起手機,用餘光瞥了眼身後老老實實杵着的藏南,藏北眸子暗了暗。
他爸打電話來,要說的八成就是藏南的事,不管是哪種情況,他都不想知道,不想管。
從大世界站出來,藏北不想讓藏南再跟着了卻也不想跟他說話,腳步頓了一秒,後頭緊跟着的人差點撞上來。
藏南以為藏北停下是等他,欣喜地馬上開口:“哥,我……”
剛說了兩個字,面前的藏北已經有了計劃,邁開步繼續往新天地方向走。
這個日子新天地周邊自然是熱鬧的,藏北對這附近很熟,專挑人多的小路走,藏南慢慢落後了些,藏北一個閃身進了一個舊式小區,又在黑漆漆的小區裏轉了兩圈,最後消失在一個門洞裏。
等藏南跑步追上來,只看到三個門洞,而藏北已經不見蹤影。
其中一個門洞上是誇張的霓虹燈logo,似乎剛才經過的街邊也看到過,那這裏應該是同一家店設在小區裏的另一道門。藏南盯着色彩暧昧的店招,拿出手機照着logo上的單詞“LENCO”在網上搜索了下。
出來的結果,讓藏南忘了呼吸,心跳也似乎漏了幾拍。手機屏幕的熒光加上霓虹燈的彩光映在藏南僵硬的臉上,變幻莫測,隐約還有些可怖。
藏南不知道在那站了多久,最終還是收起手機,整理了下背包肩帶,擡手推開那道厚重的木門。
作者有話要說: LENCO是Allen的酒吧,還記得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