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偷

藏北,男,33歲,哥哥,分開始時15歲,剛被分手,廣告公司上班族。

藏南,男,23歲,弟弟,分開始時5歲,剛大學畢業不到一年,辭了家鄉的工作來上海。

這裏的“藏”姓,音“zàn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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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月14日晚高峰,剛拜訪完客戶的藏北沉着臉背靠車廂,擠在彌漫着戀愛酸臭味的地鐵裏。

離他最近的一對情侶與他其實就隔了半米,但是中間硬是塞了一大捧血紅又惡俗的玫瑰,面上還噴灑了金粉和香精,沖得他鼻子直難受,眼淚都快被熏出來了。

操!帶這麽大坨東西擠地鐵,腦子被門擠過了吧!買得起花,打不起車,這種男人能要?

想到車,藏北臉更黑了,剛分手一周的“前任”現在應該也捧着比這還誇張的一份禮物,坐在那富二代的賓利上了吧。而自己那輛開了六年的小兩廂,也被攢了滿腔郁郁卻無處宣洩的自己狠踹了兩腳,車門很給面子地深深凹陷了幾個大坑。等第二天冷靜下來,只能老老實實送修。

其實藏北這個人各方面的條件都不差,三十而立已過了愛玩的年紀,性格沉穩又靠譜,滬籍有房有車無貸,在一家4A(廣告公司)做AD(ount Director客戶總監),身體健康模樣周正,除了一周一包煙,無其他不良嗜好,偶爾小聚喝酒也是大大方方帶家屬,唯一特別的是:愛好——男。

這任前男友,也談了快三年,雖沒愛得轟轟烈烈,但是年紀條件相當,不鹹不淡處了這麽久,覺得就算找個女的結婚過日子也就是這樣了。半年前,藏北找幾個朋友幫忙弄了個浪漫的小儀式求了婚,當時的男友戴着那塊花費他2個月薪資的手表,捂着臉眼泛淚光的感動模樣還歷歷在目。路人拍下的男男求婚小視頻還曾在朋友圈和微博火過幾天,現在想想真是跟吞了蒼蠅一樣。

一周前,藏北去接難得不用加班的男友下班,回家路上開始籌劃情人節兩人一起休假去迪士尼玩一天,門票是求婚的時候就買好了的。

但是男友卻脫下手表,遞給他。

有個男人在追他,他動心了。對不起。

男友下了車,當夜沒有回來,第二天過來收拾了放在藏北家的一點個人物品,坐上一輛賓利,駕駛座上的男人降下車窗,目光輕飄飄地掃過他,仿佛只是随意看一眼路邊的小廣告。

過完年已經33的藏北不是會為這種事情在公共場合争吵或是動粗的男人,那樣只會讓兩個人的關系更加難堪,望着那道毫無留戀的背影,只能把邪火哐哐兩下撒在自己的車身上。

前男友把他的痕跡從朋友圈删得一幹二淨,新發的內容也轉換了畫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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嗅出不尋常味道的朋友們這才馬後炮地來爆料。

富二代,兩三個月了,年前年後沒加班,沒公司旅游,貴重禮物,搬家,新公寓……

藏北面無表情,靠着車廂暗暗嘆了口氣。連男朋友搬了家都沒察覺,沒啥可說的。

經過人民廣場站,下去一大波人,那一大坨花也跟着下去了,身邊換了一個背着雙肩包的青年,背對着他站着玩手機。藏北習慣性瞥了一眼人家的腿,長且直,比例不錯。

藏北有了些許喘息的空間,這才感覺到外套貼着胸口的內側袋裏手機在震動。

拿出來的時候,震動已經停止,手機顯示有四個未接來電,1個“爸”,3個“舅”。

這兩個人的電話,他一個都不想回複。但是手機馬上又震了起來,這次顯示是“舅媽”。

他知道舅舅舅媽要找他說什麽,不接電話肯定是不行的,前幾年因為他們鬧,他還換了次工作。

他給自己做了3秒鐘的心理建設。

電話一接通,那頭的女人就哇啦哇啦地叫開了,在嘈雜的地鐵裏竟也漏音得厲害,讓站在前面的男生轉過頭看了藏北一眼。

藏北帶着歉意向男生點點頭,舉着手機背過身去,低着頭麻木地聽舅媽那邊聲淚俱下的控訴,沒看到那男生看到他的臉之後也跟着變了臉色。

電話那頭,果然還是為了房子。

藏北現在的房子是外公外婆留下來的一套老公房,外公在藏北大學畢業後就将這房子的産權和戶主都改到他的名下,這些舅舅舅媽甚至他親媽都不知道。直到兩位老人相繼去世,這些被那姐弟兩擺到臺面上來談的時候才鬧起來,連他親媽都跳出來,讓他把産權拿出來重新分割。

這幾年藏北一個人伺候走兩位年邁病重的老人,現在看着各自在外組建家庭、“忙得不得了”、連回家看望照顧父母的時間都沒有的兩個子女這樣鬧,藏北罵不還口打不還手,只冷冷地看着他們,“白眼狼”、“詐騙犯”這些都算輕的,藏北無所謂。

他媽也放過軟,想讓他先把房子“借”給同母異父的弟弟結婚用,藏北問:“這個弟弟給外公喂過飯擦過身倒過尿壺嗎?”別說做這些,他們連病房都沒進過,只會打電話叮囑藏北要把老人照顧好,誰讓你是外公外婆帶大的呢,要知恩圖報。

誰不是呢。

這樣鬧了很長一段時間無果,近幾年已經老死不相往來。

只是年前傳出這片老公房要拆遷的消息,藏北知道,這是他們最後的機會了,他們不會放過。春節期間,他媽難得地放低了姿态說想組織一個家庭聚會。藏北一句:“這頓飯不談房子,能做到嗎?”把他媽剩下的話都噎在喉嚨裏,氣得挂了電話。

這房子是外公外婆留給他的,他一個人的,他僅有的一個家,和舅舅、他媽都沒關系,他一步都不會讓,人都是自私的。

“下一站,西藏南路,下車乘客請提前做好準備……”

我操!過站了!

藏北沒心情再舉着手機聽舅媽叨叨,對着手機那頭回應了一句:“等我搬了新房,會請您和舅舅來坐坐的。”

說完就挂了電話,轉過身準備下車,他和一群準備撫慰他被綠的單身狗約在公司附近的新天地,前兩站就該下了的。

之前背對着他的青年不知道什麽時候也轉了過來,面對着他,正直勾勾地盯着他上下打量。藏北突然轉身,兩人目光對上,那人像是被吓了一跳,随即閃爍着移開了眼神,身體也僵硬地往車門方向扭了扭,顯得特別不自然。

老司機藏北冷冷地扯了扯嘴角,表示這種情況他都習慣了,這小孩要麽是“同”道中人,要麽就是個“偷”。

廣播再次提醒馬上到達西藏南路站,藏北一般不往這來,因為這站的名字讓他不舒服,但是為了節省時間,他必須在這站下車,再往回坐兩站。

車廂門打開的時候,那男生瘦長的身體擋在藏北前面沒有動,藏北只得繞過他下了車,同時感覺身後緊貼着他也下來一個人,而且跟着他穿過擁擠的人群一起走到對面站臺,然後錯了一小步站在他的側後方。

藏北握緊手機擰起眉:這個站果然讓人很不舒服!

擡頭看了眼電子屏,下一班車還有兩分鐘,藏北打開手機在微信群裏和朋友們說一聲自己還得一刻鐘才能到。

剛點了“發送”,就聽到背後熙熙攘攘的人群中突然爆發出一聲尖銳的呼喊:“小偷!我的手機!”

藏北嘴角一繃,下意識往自己側後方看去,那小孩果然不見了,在右手邊的人群中那道帶着墨綠色背包的背影閃過,正往樓梯方向快速移動。

啧!果然是個小賊嗎。這十五才剛過就回來開工了?白白長了雙好看的腿。

一個念頭閃過,藏北猶豫了0.5秒,握緊手裏的公文包擡起腿追了上去。

“讓讓!”

排隊等車的隊伍不斷被沖散,不明所以的吃瓜群衆彼此詢問伴着抱怨聲四起。藏北可不管他們,他現在只想抓住那個觊觎過他的小賊,有機會的話讓他胖揍一頓,疏解一下攢了一周的火氣,順便做個好人好事。

那個背包閃動得很快,說明那小子仗着身材優勢,動作靈巧,眼看就要跑到樓梯口。

平日一直注意鍛煉的藏北揮着強有力的大長手臂不斷扒開人群,強勢地追了上去,一個飛撲,不等人擡腿爬梯就将人摁倒在樓梯上。

“唔!”

“嗷!”

身下傳來兩聲截然不同的聲音,一個是隐忍一個是哀嚎,讓壓在上頭的藏北察覺出不對勁。攥着背包小子的胳膊将人拽了起來,這才發現下面還壓着一個呢,整個人被壓在尖硬的樓梯上,上面還壓着兩個成年男人的重量,想想都夠疼的。那人的褲頭正被背包小子緊緊抓在手裏,因為藏北的拉扯動作,順帶露出了半邊黝黑的屁股。

藏北嫌惡地對那半邊屁股扭開了頭,看着已經沖到跟前的安保人員,心下覺得遺憾——不好再趁機出手揍人了。

背包小子松開手讓安保接手了那小偷,回頭看抓着自己胳膊的是藏北,馬上又換上一副驚恐的表情,這次藏北沒有錯過背包小子張着雙惶惶的大眼睛偷瞄他的神情,只是他在反思自己判斷失誤了,這小子其實不是賊,那就是“同”道中人?

還來不及多想,兩人就被工作人員請到了地鐵站警務室,做了簡單的筆錄,簽字。本來藏北想說小偷也不是自己抓到的,要先走一步,但是失主堅持要向他和背包小子兩個人致謝,什麽留電話加微信,什麽以後好好報答,把藏北煩得不行,背包小子被人纏得手足無措,腼腆得直擺手說“不用不用”。

失主是個小姑娘,犯花癡也就忍了,一個軌警也在旁邊湊熱鬧:“你們倆兄弟不錯啊!能不能留張合影貼在我們外面的公告欄裏,正能量應當好好宣傳嘛。”

小姑娘聽到合影,眼睛都亮得要着火了。

但是……兄弟?是什麽鬼?

“呵呵,合影就不用了,我們不認識的,做好事是每個公民應盡的義務嘛,沒其他事,我就先……”藏北冷笑着打着官腔,想盡快脫身,群裏那些家夥給他準備的罰酒已經擺滿一桌了吧。

軌警疑惑地看了看一臉冷漠的藏北,再看看莫名漲得滿臉通紅欲言又止的背包小子,打斷道:“兄弟倆吵架啦?一起做了好事,就和好算了。你這當阿哥的,讓讓阿弟呗,這孩子就算有錯,我看也壞不到哪去。”

“……”藏北對軌警這沒由來的認定也是無語了,擡眼瞅了瞅一旁尴尬的背包小子,這麽清秀的小模樣,哪裏長得跟他像了?

“你們爹媽給取的名字,意思應該是讓你們倆誰也離不開誰,有南就有北,有東就有西,又不是真要你們天南地北,是伐啦?兄弟要齊心啊!剛才一起抓小偷表現不是蠻好!”軌警拍了拍筆錄上兩人簽名的位置,熱心地勸解道。

南北?心中那根快要被遺忘的尖刺此時又冒了出來,并往深處紮了下去。藏北眯起了眼睛,瞥了一眼筆錄,随性亂劃出來的“藏北”簽名後頭跟着端端正正的“藏南”兩個字。

作者有話要說: 寫的是2017年2月14日,正月十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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