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疤
藏北帶上門,樓道裏的燈亮了又暗。腦海裏閃過更多紛亂的畫面——藏南将臉埋在衣服裏,藏南紅着眼眶撲向自己,藏南倔強卻性感的脖頸線條,藏南在自己轉身時猛然擡起頭微張了嘴唇卻什麽話也沒說……
是藏南,不是小包子。
黑暗中,藏北擡手捏了捏眉頭,疲憊得眼前一陣發花,他想不通為什麽藏南對他似乎有一種莫名其妙的執念,更搞不清自己心裏這一抽一抽的疼是怎麽回事,就像被無形的絲線牽扯再勒緊。這兩個疑惑都讓他——很不爽!
藏北這時才意識到一個他一直選擇性忽略的問題,從他和藏南重逢的第一天起,自己的性向就沒避諱過,而且據Allen交代藏南已經在LENCO工作了半個月,不可能不知道這是個同、性、戀酒吧,只要藏南不是過于木讷,他對自己的性向應該一清二楚。
剛才條件反射一時心軟,安撫了人,老司機藏北現在想想,藏南的狀态怎麽看都不對。媽的頭痛!
下樓時,藏北腳步還有些發虛,回到座位上狀态更加萎靡,楊思支着腦袋剛發了聲“咦?”,藏北就煩躁地蹦了起來,拎起包就走。
堅持到零點交班,藏南換好私服準備坐夜宵線回朋友的出租屋。
“為什麽不跟你哥說,你是特地來找他的?”Allen問。
Allen不解,藏南剛來的時候對藏北那叫一個執着,這半個月來反而再也不找他打聽關于藏北的情況,白天打着零工,晚上又來他這做四小時,埋頭苦幹就像所有來上海打工的滬漂一樣,甚至比一般年輕人更沉得下心,說等四月手頭上接的零工單子都結束,就要找一份正式穩定的工作,看來是打定主意要在上海紮根了。
本來為了工作已經調整好情緒的藏南,聽到這話,眉眼間又挂上了凝重。
有些話他已經一鼓作氣向自己的媽媽坦白了,但卻無法坦然地對藏北說出。
藏北的疏離和抗拒,已經再明顯不過,帶着幾年前、甚至可追究到十幾年前就陡生的厭棄。
藏南以不孝離家這樣慘烈的代價才找到暗藏在心底的這個人,藏南不想讓藏北從他的生命當中再次消失。
我們又在一個城市了,北哥哥。
藏南對Allen揮揮手垂頭走了。
Allen搖搖頭,兩人悶聲不吭的樣子倒是像足了親兄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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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道藏北的媽媽從哪聽說藏北他爸在老家的繼子來了上海,急得給藏北打電話,藏北正是忙得不可開交的時候,知道不會有好事也沒空應付直接點了拒接。她又給他發了數條微信刷屏,問他有沒有見到後母的拖油瓶,是不是來投奔他的,警告他別把房子讓“外人”給占了。
藏南把占滿一屏的三個大對話氣泡直接删了,然後用“沒有”、“不是”、“管不着”三個詞回複他媽,就再也沒回複之後的狂轟亂炸。
三八節當天,藏北非常大方地給自己親媽發了個100的微信紅包,然後又拉了一幫沒日沒夜忙活了一個月的同事們去吃日料。
藏北例行鼓舞完士氣,吃到半飽幾杯清酒下肚,随意癱坐在榻榻米上,享受微醺的感覺,緊繃了一個月的神經,終于略有放松。
喝高了的Jack揚聲提議:“一會兒要不要換地方再喝一攤。”
楊思毫不客氣賞了個暴栗給他:“你老婆不是要生啦,還喝!”
“哦。”Jack馬上就蔫了,因為要照顧老婆,從備孕到現在忍了一年多,才好不容易蹭上一頓酒,一時忘我了,一會兒回去估計得跪搓衣板。
過幾天就要進場搭展,大家也不敢玩太晚,想要早早回去休息,準備下周的體力大戰。
等把一群安撫到位又激勵好的小朋友們一一送走,最後剩下藏北和楊思,兩人倚在路邊的燈柱上,兩點火光忽明忽暗。
“這次的互動游戲操作有點複雜,你們那邊找的PT沒問題吧。”楊思問。
“周末可以讓Digital的人去培訓了,執行公司說負責游戲區域的那塊特地選了機靈的大學生,都男的。”
“呦,跟我強調男的幹嘛。倒是你自己,可別再栽在這些沒良心的小狼崽手裏了。”
藏北抽完最後一口,把煙頭掐滅丢進旁邊的垃圾桶,忍不住吐槽:“不是您老嫌之前找的女大學生PT都是花瓶,中看不中用,怎麽又往我這戳舊瘡。”
“哈哈哈,多戳戳不就習慣了,好得快,這種事最怕矯情個沒完沒了的,現在是不是結疤了沒那麽痛啦?”楊思故意伸手輕輕拍了拍藏北心髒的位置,就差嘟嘴給呼一呼了。
藏北被她氣笑了,只能揮開那只趁機吃豆腐的手應和道:“嘿,還真是。”
一周很快過去,展會定在周末五六日共三天,周三開始進場搭建。第一天主要是展位框架和硬裝搭建,第二天做修補和軟裝,另外對他們和甲方來說,最重要的是游戲互動區域的系統調試。
藏北和楊思這兩天還要和其他客戶接洽,就讓下面的人盯着,第二天中午才趕往會場,到的時候甲方爸爸們正好出去吃午飯了。
金主爸爸想要快速進入中國市場,這次很闊綽,一口氣交了四個主通道上标準展位的錢,連通之後占地近300平,讓他們的品牌成為現場最大的展位之一。
經過整整一天半的框架搭建,展臺已經初具規模,搭出來的人字形牆壁把方形的展區分為三個大塊,分別是游戲互動區、産品展示售賣區和品牌服務區,牆壁之間是中空的空間,作為倉儲和設備區。整體黑灰的基調沉穩有質感,甲方獨有的紅色VI色作為亮點通過斜線及斜角色塊的方式出現,讓整個展臺帶着速度感與力量感,充滿了熱情與活力。
藏北和楊思站在展位前,環顧一周,對執行方呈現的效果表示初步滿意,又仔細檢查了細節,讓人趕在甲方市場部的人來之前及時修補。
兩人最後停步在游戲互動區,超大的LED屏嵌在牆壁上,即使站在展館主通道的另一頭也能清楚看見,只是這時候屏幕定格在錯位成一片馬賽克的畫面上,音樂也一直在卡頓。
他們到的時候,屏幕就是這樣錯亂的馬賽克,知道Digital的同事肯定在調試,也就沒催。半個多小時過去了還是這畫面,可就說不過去了。
藏北擰起眉頭,楊思也有些不悅,這部分是他們組最重要的創意核心,昨天下午就開始安裝了,正想叫人來問問,就聽到從倉庫隐形入口那邊傳來争執的聲音。
兩人快步走過去,服務區吧臺後面的倉庫門口已經圍了一圈人,執行公司和楊思下面的人看到這兩個羅剎過來,立馬擡起雙手,無辜地搖搖頭表示不關他們的事,同時自覺地讓開一條通道,門內站着兩個Digital部門的同事。
楊思走近了沖Digital來幫忙的大牛問:“怎麽回事兒?”
大牛回過頭指着倉庫裏控訴道:“這小癟三從哪兒冒出來的,特麽敢在我這指手畫腳?”
寬膀子的大牛一讓開,門外的兩人才看到堆滿貨品的倉庫裏,除了站在一旁一臉無措的大牛助手,裏頭還擠着一個人,戴着棒球帽穿着發給PT的連帽衫,背對門口蹲着,撲在一臺筆記本上飛快地敲打鍵盤。
“你特麽還不撒手?把我們的程序改壞了,老子揍得你媽都不認識你!”大牛擡起腳就要踹過去,助手趕緊過來抱住自家老大,求救的眼神投向藏北和楊思。
藏北雖然不滿,但也知道這時候争吵毫無意義,他的工作原則永遠是“解決問題”優先。拉着大牛的領子硬是把他從倉庫裏拖了出來,冷着臉開口:“說清楚到底怎麽回事兒,要打架就就給我滾出去!” 甲方爸爸要是這時候回來看到這場面,大家都得滾蛋!
聽到這冷得要掉冰渣的聲音,大牛總算是控制住了自己狂暴的情緒,連蹲在倉庫陰影裏的那小子也跟着抖了抖,但是手裏的動作竟還不停。
大牛瞪着眼睛在那小子背後和藏北楊思之間看了個來回,喘得臉紅脖子粗的,愣是沒說出一個字。
“你說。”藏北一個眼刀飛向大牛的助理。平時客服在創意和技術面前經常裝得跟孫子一樣求他們幫忙,但是藏北不是一般的AD,平時能跟其他部門打成兄弟,關鍵時候虎起來,倒是能鎮住。
助理哆哆嗦嗦地站在比自己高一個頭的藏北陰影裏,開口道:“那、那……個……是系統……昨天撤場前就裝好了,就、就是……2 players 模式的分屏……就、一、一直出不來……”
“上午沒調試嗎?”楊思盡量讓自己的語氣保持和藹。
助理緊張地擡頭瞄了一眼旁邊扭頭看着別人展位的大牛,尴尬回道:“調、調了……”
藏北挑挑眉,示意他繼續說下去,小助理頂着頭皮,又看看僵着後背蹲在那的人,雙手忍不住在褲子上搓了搓:“分屏還是有……一點點小問題……這個小哥……說他可以試試……”
助理的小動作自然沒有逃過藏北和楊思精明的眼神,他們對大牛的脾氣還是很了解的,技術大牛也常鑽牛角尖,定是調試了一上午都沒弄好,結果被個PT指手畫腳,難怪要惱羞成怒了。看助理剛才的樣子,也只不過虛虛攔了攔,應該是想死馬當活馬醫,讓PT試試看。
不過PT未經過允許調試系統,這是不允許的,藏北知道按大牛的習慣,肯定做了備份,但是職場上的規矩是,不是你的事兒絕不能随意插手。
藏北揚起手,想叫執行公司的人過來,還未開口就聽到從游戲舞臺方向傳來一陣呼喊:
“嘿!小南!還真成了!畫面完美!總算特麽搞定了!你這小子……呃……大家這是?”同樣穿着印有品牌logo連帽衫的一個小夥子興奮地跑了過來,乍一看到一群人神色嚴肅又怪異地圍站在一起也是吓一跳,趕緊剎車,無措地站在一旁,最後被盯得頭皮發麻,只能小心翼翼地從人堆縫裏找人。
現場尴尬地沉默着,只有游戲的背景音樂在循環回響。倉庫裏那位戴着棒球帽的人站了起來,低着頭轉過身。
這時小助理從前面游戲區确認了跑回來,瞟了眼棒球帽,又看向大牛和藏北楊思,小聲開口道:“屏幕……正常分屏,播放動畫了。”
說完默默擦了把汗,娘诶,從昨天調試到今天了,就是找不到那個不兼容的bug,大牛差點就要把公司服務器搬過來了。
藏北楊思非常默契地挑挑眉,看向棒球棒小子。
大牛漲紅了臉,不甘地又放了句話:“算你小子運氣好,下次再動我系統,老子跟你拼命!”
執行公司總算找到PT的領隊,一個猥瑣的小個子鑽了進來,和稀泥道:“不好意思不好意思,這小子新來的,不懂規矩,我馬上退回去重新培訓,換個機靈的過來。”
說完,拽着棒球帽的胳膊就往外拖。
那小子似是不樂意走,掙紮了兩下,輪廓分明的側臉從帽檐下露了出來。
作者有話要說: PT=Parttime 兼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