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無子村

東洲,黃昏。

袅袅炊煙伴着甜甜的飯香飄蕩在田野,農人三三兩兩荷鋤而歸,一邊擦着汗珠,一邊大聲說笑,紫黑的臉上充滿疲憊和滿足。

一襲青衫,牽一匹瘦馬慢慢行來的男子,對這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悠然生活也露出欣然傾慕的神色。濃眉下的黑眸堅毅澄淨,高而瘦削的身形,每一步都走得緩慢而堅定。淡金色陽光下,這青衫客雖風塵仆仆、滿臉虬須,倒不顯得落拓。

在一戶農家門前停下腳步,青衫客朝場院中閑坐的老漢稽首道:“老丈,可方便讨碗水喝?”

老漢點點頭,轉身舀一碗井水出來,一眼瞥見青衫客的瘦馬,不由眼前一亮,失聲道:“好馬!”

青衫客咕嚕嚕一口把水飲盡,有些意外地看着老漢:“老丈好眼力!可知這是什麽馬嗎?”

這馬瘦骨嶙峋,同主人一樣肮髒不堪,連毛色都已看不大出來,惟有琥珀般的眼眸顧盼有神。老漢摸摸胡子,沉吟半晌道:“莫非竟是赤骥①?”

青衫客微微一笑:“老丈可聽說過蠶馬?”

老漢悚然變色:“那種上古神馬竟真的存在?”

青衫客拈須微笑不語。

老漢想了想,道:“有關蠶馬的傳說多不勝數,最著名的莫過于那則癡馬的故事。說是太古時,一匹馬愛上了主人的女兒。它默默仰慕她的溫柔美麗,并不因為自己是匹馬,就停止渴望這注定沒有結果的愛情。一天,女兒擔憂參軍遠征的父親,便跟馬開玩笑道,‘馬兒馬兒,如果你能把父親帶回來,我就嫁給你!’那馬一聽歡喜異常,奮起掙脫缰繩,絕塵而去。數日後,真的把主人從亂軍中救回。主人得知原委後,以為有辱家門,竟用弓箭将馬射死,剝下馬皮挂在院子裏。後來,女兒出入庭院時,驀然被馬皮卷起騰空而去,栖于大樹,共同化身為蠶。”

青衫客的眼底隐隐浮出曠遠的憂傷,低聲道:“正是因為這個故事,我才特意找來蠶馬。作為一匹馬愛上一個人的絕望心情,我也可以體會。”

傳說中的神馬突然降臨,老漢不禁驚喜萬端地撫摸着瘦馬線條流暢的脖子,感受着皮毛下堅實的肌肉,口中喃喃道:“除傳說外,《三洲志異·東洲篇》也記載着,蠶馬乃是極具靈性的上古神馬,不但能日行萬裏,踏水入火,其聰穎絕倫、通曉人性更是其他名馬不可比拟的。”

青衫客打量着老漢,道:“老丈博聞廣識,道骨仙風,想必是隐居于此地的世外高人?”

老漢呵呵笑着收起羨慕神色,慢騰騰地轉身回屋:“我啊,就是個山野村夫。這位兄弟怎麽稱呼,要到哪裏去啊?”

“在下摩涯,浪跡四方之人,下一步到哪裏還說不上來。”青衫客跟随老漢進屋。

Advertisement

老漢看着他,道:“我倒看你不像是浪蕩客呢!”

摩涯聞言,慢慢從懷裏掏出一個黑黢黢的小匣子。他這一身邋遢的衣服并不比乞丐強多少,可這匣子古樸溫潤,分明極為珍貴。匣蓋打開,只見厚厚的黃绫上睡着一只胖蠶,通體泛着柔和的藍瑩瑩的光澤。摩涯擡頭問道:“借問老丈,可曾見過這種蠶?”

老漢仔細地看了又看,終于一臉茫然地搖搖頭:“沒見過。長相如此奇特,這是什麽蠶?”

“不瞞老丈說,這些年來,我幾乎已經踏遍整個東洲,這大概已是第九千九百九十九次得到‘沒見過’的回答了。” 摩涯嘆口氣合上蓋子,“這是冰蠶。”

老漢的眼皮猛然一眨。

摩涯将他的異樣盡收眼底,卻只是慢慢收好黑匣:“可惜,我這一只也并非冰蠶,只不過是巧匠用海底美玉雕成的而已。”

“天色不早,不如就在寒舍歇息一晚吧!”老漢轉身,從竈臺上的大鍋中端出些飯菜,“粗茶淡飯,莫要嫌棄。”

“豈敢豈敢,多謝老丈了!”摩涯思忖了一下,便端起碗大口大口地吃了起來。

驀地,一聲女子絕望的尖嚎劃破這靜谧的黃昏。

青瓦小院,裏裏外外都收拾得幹幹淨淨,門上的對聯和影壁上的山水都顯示出主人的書卷氣。此刻,小院裏已擠滿了村民。人群的中央,一個少婦緊緊抱着襁褓,哭得聲嘶力竭,本來清秀的面孔,因為驚怖和絕望已變得扭曲。

老漢擠進人群,向失魂落魄的男主人問道:“王秀才,出了什麽事?”

王秀才的嘴唇哆嗦着,把妻子手裏的嬰孩送到他眼前,帶着哭腔道:“殷先生,我兒子的性命已危在旦夕了呀!”

一句話刺激了剛剛平靜了一些的女主人,她扯着頭發尖叫道:“都是我不好,都是我不好!下午我忘記把孩子抱回屋裏,只一會兒工夫,就被點上了記號啊!”

身材瘦高的摩涯一昂下巴,視線便越過人群,果見那嬰兒胖嘟嘟粉團兒似的小臉上,眉間點着一個鮮紅欲滴的圓點。東洲習俗,在幼孩眉間點朱砂并不稀奇,可稀奇的是這孩子的紅點光澤異常鮮豔,且微微凸出皮膚,倒像是一滴鮮紅閃亮的琥珀。看見這個紅點,殷老漢也不禁臉色煞白,不發一言。周遭村民更是神色悲戚,就像這孩子立刻要死去一般。

“紅點而已,我小時候也點過,王兄怕什麽?”對面人群裏擠出一個書生。只見他身着一襲淡紫的長衫,頭上一條淡紫色束發錦帶更襯得他容顏俊美,如果不是嘴角隐隐挂着一絲邪氣,便飄然宛若天神了。

摩涯仔細打量這些村民,心中猛然一動:“一個正常的村落,難道不應該有很多蹦蹦跳跳的放牛娃和讀書郎嗎?”

圍觀村民幾乎同時打了個激靈,幾十道慘淡的目光立刻射向摩涯。

那紫衣書生恍然大悟,用一根雕刻精美的竹笛敲着額頭:“對哦,難怪我一直覺得怪怪的!”

王秀才慘笑道:“無羽公子還不知道這個村落的名字吧?此村名叫無子村。我這個剛滿月的小兒,現在已是這個村裏惟一的小孩了!”

無羽公子訝然:“怎會這樣?”

“我們這裏本叫上元村。十年前,一個小孩額上突然出現一個奇怪的紅點,當天夜裏便神秘失蹤。”殷老漢長嘆一聲道,“之後,這種情形每隔一段時間就會出現,被點了朱砂的孩子,無一幸免!”

王秀才緊緊摟住因為恐懼而哽咽的妻子:“這不怪你,這是命。無子村,是受了詛咒的啊!”

靜默,伴着夕陽西下,小院中陰森森的寒意愈發濃重。

仿佛再也無法承受這沉重的氣氛,一個村民紅着眼睛提起一把斧頭,聲嘶力竭地喊道:“我就不信這個邪了!咱就守在這裏,看看這個詛咒到底是怎麽回事!還有誰來?”

“我來!”

“我也來!”

“算咱一個!”

呼應聲不絕于耳。一個共同的念頭清晰地寫在這些淳樸的村民臉上:守住最後一個孩子,守住這小村最後的希望。

天色已漸漸暗了下來。

無羽公子俯首查看着嬰孩額上的紅點,看他的神情,與其說是關切,倒不如說是在興致勃勃地研究。看了一會兒,他直起身,負着手開始東逛西晃。走到蠶馬跟前,只看了一眼,便打了個呼哨,滿臉豔羨之色地朝摩涯道:“擁有一匹蠶馬,是愛馬之人畢生的心願啊!找到它一定很不容易吧?”

摩涯一怔,随即颔首道:“是。在群玉山裏蹲了三個月才捉住。”

“有意思!”無羽公子一笑,抱拳稽首,“在下颀無羽,日前剛剛游歷至此。”

摩涯起身還禮:“在下摩涯。”

“兄臺不是準備走,怎麽改變主意了?”颀無羽雙眸仿佛時時含笑,卻又很難一眼看穿。

摩涯應道:“這樣一個害人的詛咒,我倒想試着管管。”

無月之夜,無邊的寂靜。

遠遠地,響起奇異的嘯聲。開始時,細若游絲,一轉眼便響徹耳鼓,仿佛是突然降臨的夢魇。

一根稻草被風卷起。

“它來了!”摩涯濃眉一挑,遽然睜開眼。

可是,沒有回應。剛才還手持各色菜刀木棒的村民,竟橫七豎八地倒了一地。只有颀無羽笑吟吟地伸了個懶腰:“他們都睡着了,現在就看你的了。”

話音剛落,一個巨大的黑影便驀然出現在屋子中央,徑直向放嬰孩的搖籃彎下腰去,背後兩片黑影一開一合,倒像是一對柔軟的翅膀。

摩涯無聲無息地潛過去,右臂中倏地飛出一道宛如游蛇的金光。

帶着“詛咒”降臨的妖靈顯然沒想到會被偷襲,“呱”地慘叫一聲,翅膀猛然一扇,一道勁風如刀鋒般削來。摩涯一閃身,風刃堪堪擦過臉頰。

這妖靈身上帶着一種怪異的冰寒之氣,翅膀呼扇之間,屋內空氣也變得寒冷而凝滞。又一道風刃落空,重重砍在已結了一層厚霜的牆上,整間房已是搖搖欲倒。

“小小妖靈,竟如此猖狂!”摩涯從容一笑,手中的金蛇“嘶”地一聲,已纏上妖靈的翅膀。

霎時間,金劍嗡鳴,羽毛翻飛,明豔如琥珀的鮮血瀝瀝落下。妖靈呱呱大叫,猛然一扇翅膀,整個屋頂已被轟然掀飛。一道白影破空而上,轉瞬間已逃得杳然無蹤。

“溜得倒挺快!可不捉住你,無子村就永無寧日!”摩涯飛身躍上蠶馬,閃電般沖出村莊。

此時已近午夜,村莊後山中一片陰風慘慘。摩涯心念一動,袖中的金劍躍上半空,首尾相銜,如一輪金環,把黑暗的群山輝映得如同白晝。

琥珀色的血跡到了一處懸崖邊時,卻突然沒了蹤跡。

摩涯跳下馬背,在附近仔細察看一番,然後扯住一根粗藤往崖下滑去。不多久,果見腳下崖壁上凸出一塊丈許方圓的石臺,一個黑漆漆的洞口,就在石臺盡頭。摩涯一松手,輕輕落在石臺上。

正要邁步,忽然感到頭頂上方風聲隆隆,顯然是有重物正落下來。摩涯向前一撲,貼地滾進洞裏,雖然姿勢算不上潇灑,可要換作別人,早就被砸下深谷了!

摩涯回頭一看,不禁愕然:“怎麽是你?”

砸下來的,赫然竟是那位無羽公子。

“這還用問嗎?本公子當然是來捉妖怪的!”他拍拍身上的土,理直氣壯地道。

洞穴深處隐隐傳來“噗、噗”的輕響。摩涯不再理他,自顧邁步慢慢往裏走去。

寒氣慢慢侵襲而來,仿佛走進了一個大冰窖。越往裏空氣越冷,到後來簡直已呵氣成冰。颀無羽環抱雙臂,跟在摩涯後面,終于忍不住打了個響亮的噴嚏。

洞穴深處,立刻響起一聲厲嘯。一道淩厲的風刃将洞穴石壁刮得星火四濺,一塊凸出的巨大青石倏然揚為粉末!

摩涯左手一劃,面前豎起一道“霧牆”,那開山裂石的風刃便好像撞入一片厚棉絮一般,無聲地消失。右袖中,金劍如游蛇般飛速擊出,幻出萬道金光,如羅網一般将随後襲來的白影罩住。

石洞之中,妖靈不能重施掀翻屋頂逃脫的故伎。“呱呱”亂叫中,碩大的翅膀撲閃掙紮,良久終于力盡,伏在地上再也不動。

摩涯上前仔細一看,竟然是一只美麗的白色大鳥。雙手一探,各抓住大鳥兩個翅膀的根部,把它拎了起來。

“小心,別動它!”剛才連影子都不見的颀無羽,不知從哪個角落裏冒了出來。

話音未落,一道光影一閃而逝。摩涯只覺手中一輕,竟只剩一襲鳥羽而已!

摩涯一驚,舉起鳥羽仔細查看,濃眉下的眼睛忽然瞪得老大:“難道這是……”他突然住了口,望向幽暗洞穴深處的目光陡然顯得複雜。

小心翼翼地再往前走了一段,狹窄的通道豁然開朗,摩涯和颀無羽不約而同仰起臉來。

這與其說是一個極高極深的洞穴,還不如說是一個頂如穹廬的宏大殿堂。一個個宛如搖籃的鳥巢高高低低地吊在半空中,而每個鳥巢中,都有一個沉睡的幼孩!

摩涯飛身而起,足尖輕輕點在一個個粗藤鳥巢的邊緣,于半空穿梭。每個幼孩都籠罩在一層薄薄的青氣中,本來幼嫩的臉頰看來分外詭異,而且稍稍靠近就感到奇寒刺骨。

摩涯反複回旋,細細查看。半晌,視線終于落在一個孩子身上。這孩子大約五六歲,長相極為俊美,跟其他孩子一樣正閉目沉睡。摩涯嘴角浮現出一絲微笑,探手把他抱了起來,落在地上。

“喀!”不知哪個角落裏,忽然傳來輕微的一聲。

“誰?”摩涯與颀無羽異口同聲喝問。

正在此時,懷中男孩驀然睜開雙眸,眼珠竟是純純的冰綠色!摩涯只覺一股奇異的力量襲來,不禁打了個冷戰。“小妖靈,怎的如此兇頑!”兩道濃眉一揚,衣袖一卷,已把那男孩遠遠摔到對面洞壁上。那小男孩翻身爬起蹲在地上,兇狠而渴望地瞪着他手中的羽衣,短短的頭發根根倒豎起來,喉嚨裏發出低沉的叫聲。

摩涯嘴角微微一歪,朗聲喝道,“妖靈,小小年紀便造下如此深重罪孽,休怪我無情了!”随着話音,袖中的靈蛇劍金光暴漲,直直擊向男孩的眉心!

小男孩渾身都籠罩在金光中,就像被牢牢捆住一樣動彈不得,只能睜大了驚恐的冰綠色眼睛,等待這致命一擊的降臨。

驀地,一道身影飛撲過來,擋在小男孩的身前。“噗”地一聲,一蓬血霧炸開,那個佝偻的身影頹然倒下。

“殷老漢!”

“好快的劍!”殷老漢的眼睛大大地睜着,鮮血從口中不斷地湧出。

摩涯嘆息一聲:“你這是何苦?它……它只是一只鳥而已啊!”

“沒錯,這孩子的确是一只鳥。”殷老漢表情複雜地看着摩涯,“年輕人,你故意出此重手,就是要逼我出來吧?”

“不錯。因為我聽說,每一只姑獲鳥都有主人。但是,你并不是我預想中的那個人……”摩涯向四周看了看,颀無羽不知何時又不見了蹤影。

殷老漢慘然一笑:“每一只姑獲鳥都有主人,從前的确如此。可現在,無數的姑獲鳥已經飛離故鄉,飄零在外了!雖然我并非這只姑獲鳥的主人,但我們姑射人自古和姑獲鳥唇齒相依,怎麽也不能眼睜睜看着它被殺死啊!”

摩涯伸手搭了搭殷老漢的脈搏,兩條濃眉擰成一團:“你被靈蛇金劍的劍氣貫胸而出,連我也無法醫治。但我可用蠶馬帶你回浮果山莊,那裏有個醫術高明的人,說不定可以救你。”

殷老漢眼中光芒一閃:“浮果?浮果……即是複國之意吧?你,莫非是滄瀾故人?”

“滄瀾故人……”摩涯喃喃重複,滄瀾,的确是他的故國。

時維盛世,天下三分為東洲、滄瀾洲和姑射洲。

東洲安寧富庶,多為凡人所居。

姑射和滄瀾同為域外兩大仙洲,處于雲海缥缈間。傳說那裏奇花異草珍禽異獸遍地,人人皆能禦劍飛行長生不死,凡人可遇而不可刻意求一見。只是姑射和滄瀾一直頗有龃龉,但由于雙方勢均力敵,數百年來,互有勝負,彼此制衡。

然而滄瀾人沒有想到,自己沒有被強敵擊倒,卻被內部嘩變終結。二十年前,滄瀾薰朝大将軍蒼梧突然倒戈篡位,血洗都城滄浪,幾乎将薰朝的宗親重臣盡數滅族。今日滄浪城中,位居至高皇位的,便是滿手鮮血的魇皇——蒼梧!

世事變幻,回首前塵,令人徒生感慨。摩涯不禁黯然道:“老丈好眼力!”

“果然如此……”殷老漢委頓不堪地靠到洞壁上,“我聽聞冰蠶是薰朝至寶,摩涯公子為何四處尋找呢?”

摩涯也往壁上一靠,反問道:“姑獲鳥也一直是姑射獨有,現在又為何飄零在外呢?”

殷老漢一愣,哈哈大笑起來:“摩涯公子真是犀利!唉……我也不必隐瞞了。魇皇在十多年前,假意派人到姑射修好,暗中卻設計把姑獲鳥栖息的神木盡數砍伐,并縱火燒山。失去了家園的姑獲鳥紛紛外逃,姑射洲最強大的羽人部隊便從此消失殆盡了。”

摩涯也嘆息一聲道:“冰蠶在滅國時便被魇皇劫掠燒殺,如今由于缺乏冰蠶絲織成的戰袍,海人部隊根本無法出戰!”

兩人不禁相視苦笑。昔日的對頭,可現在卻不過是相逢一笑的天涯過客罷了。

殷老漢眼光從摩涯臉上劃過:“公子似乎欲言又止,可是想讓我帶你去姑射嗎?”

摩涯微一點頭道:“不錯。魇皇野心勃勃,早晚會向姑射出兵。我們兩支力量何不聯手起來,共同對抗魇皇呢?”

殷老漢大笑:“好,好!年輕人,你很有胸襟啊!可惜……只怕已經晚了。”

摩涯一驚:“難道姑射也已失陷?”

“那倒不是。只是我離開的時候,恐懼魇皇威懾而贊成逃亡的人已占了大多數,現在姑射的地脈恐怕已經被他們斬斷,淪為一塊海上浮洲了!”

摩涯長嘆一聲,這麽說來,和姑射聯盟的事情還沒開頭就已淪為泡影。

“滄瀾‘黑甲士’悍勇無比,沒有了羽人部隊,姑射只能任他們宰割。所以,這也是無奈的選擇吧……”

“可老丈還是對這樣的決定感到羞恥,才憤然出走,是吧?”

殷老漢黯淡的眼眸裏慢慢凝聚起金戈鐵馬的豪邁之氣,重重點頭長嘆:“沒想到我被本國捐棄,知我心意的卻是薰皇朝的人!”說着嘴角含笑,聲音卻越來越低,“有生之年,得一同道知己,我能死在你劍下,也可瞑目了……”

“老丈!”摩涯伸手探去,殷老漢鼻翼下卻再也沒有呼吸。不料他竟死也不肯接受自己的救助,摩涯握拳長嘆,想必,他從前是姑射國一位铮铮鐵骨的将軍,也許這樣的方式才是他最好的歸宿吧!

小姑獲鳥跳過來,咕咕低聲哀鳴着,用鼻尖戀戀不舍地蹭着老人的臉頰。驀地,它轉過頭來,一口狠狠咬在了摩涯的手上。

摩涯嘆了口氣,靈蛇金劍一聲長鳴自袖中射出。金光一閃。山壁上碎石滾滾落下,将殷老漢掩埋。

摩涯從懷裏掏出剛才奪來的雪白鳥羽,小姑獲鳥輕輕咕咕着,眼巴巴瞅着自己的羽衣,一萬個想要,卻又不敢上來搶。伸手撫摸上去,羽毛豐厚,溫軟柔滑。突然發現一襲白羽中,隐蔽地夾雜着一根嫩綠色的羽毛,形狀仿佛一片橢圓形的葉子,毛茸茸的,色澤如翡翠一樣由明而暗。

摩涯忍不住伸出指尖。

“兄臺!等一下!”神出鬼沒的颀無羽忽然又出現了。

摩涯聞聲擡頭,但指尖已經碰到那片嫩綠羽毛。倏然間,那羽毛就仿佛雪一樣融化了。而摩涯的右手食指指甲上,卻赫然印上了一根綠色羽毛!這詭異的色澤很像是中毒,但指尖卻并沒有麻木、酥癢或疼痛的感覺。

小姑獲鳥驚訝地看着碧羽消失,懊喪而失望地低聲叫道:“噢——咕咕!”

颀無羽呆了一呆,長長嘆了口氣,道:“真是來得早不如來得巧啊!指甲上的碧羽,是身為姑獲鳥主人的标記。從此你就是這只小姑獲鳥的主人了!”

摩涯愕然提着那襲羽衣:“主人?我?”

颀無羽點頭道:“不錯!神奇的姑獲鳥,可是‘脫羽為人,着羽為鳥’呢。只要一直看好這襲羽衣,直到馴服了才還給它,你就可以一直控制它了。”

“無羽公子真是博聞廣識啊!”摩涯濃眉一挑,“公子剛才哪裏去了?”

颀無羽用橫笛在摩涯眼前晃了晃,笑道:“不急不急!我明白,你有話要問。不過,這件事情要先解決吧——”他指指半空中密密懸挂的鳥窩,“這些孩子并沒有死,只是被‘玄冰之術’封住了。救出他們可是大功德一件哦——這還得看我的!”

說着,他笑眯眯地走到小姑獲鳥面前,俯身問道:“小姑獲鳥,你叫什麽名字?”

小姑獲鳥郁悶地低聲咕咕兩聲。

“你還沒有名字?”颀無羽眨眨眼睛,“那你叫小歡,好不好?”

小姑獲鳥大聲咕咕兩聲,眼睛閃閃發亮,似乎有名字是件很高興的事。但它卻轉頭望着摩涯,一副心不甘情不願卻不得不認他為主人的模樣。

摩涯不知颀無羽葫蘆裏賣的什麽藥,便道:“無所謂,小歡就小歡吧!”

颀無羽問小歡:“小歡,你為什麽捉這些小孩來?”

小歡露出可憐巴巴的神情,小聲咕咕幾下。

颀無羽仿佛真能明白,煞有介事地對摩涯解釋道:“它說,這十年來,它一個人住在山裏,很孤獨,所以捉些小孩來陪它玩。對不對,小歡?”

小歡猛點頭,表情上分明在說自己其實也很可憐。

“那你為什麽要用冰封住他們?”

小歡露出憤憤的神色,大聲咕咕地叫着,仿佛很生氣。

颀無羽側耳傾聽,然後搖頭道:“哦,這可是你不對啦!就算是吵了架,也不能封住別人啊!這樣就沒人跟你玩了,而且他們的父母也會很擔心。你說,是不是應該放了他們呢?”

小歡委屈地點點頭,轉頭見摩涯也沖自己點頭,便向着那些幼孩伸出雙手。凝結在孩子們周身的青色寒氣,一個個慢慢凝固成冰棱狀,最後全“嘩啦嘩啦”收回小歡的手心。而那些孩子們則仿佛睡了一場大覺似的醒來,洞穴裏頓時響起一片咿咿呀呀的吵鬧聲。上百個大大小小的孩子紛紛從鳥巢裏探出頭來,有哭有笑有打有鬧,場面蔚為壯觀。更有些爬高爬低,似乎想從半空中跳下來,驚險萬狀。

“這個,這個……這下麻煩了!”摩涯滿臉苦笑。

只聽颀無羽的笑聲從洞口遠遠傳來:“剩下的事就有勞兄臺了!順便說一聲,既然兄臺已經得到姑獲鳥,那麽另一件寶物不給小弟實在說不過去啊……”

摩涯頭大如鬥,根本就沒有聽清他說了什麽,等到把這一大群鬧鬧喳喳仿佛蜜蜂軍團的小孩送回無子村後,忙得頭昏腦漲的腦袋才猛然一激靈:“哎呀,我的蠶馬!”

待再找時,颀無羽卻早已不知所蹤。

小歡龇牙咧嘴地咕咕大叫,一副幸災樂禍的表情。摩涯懊惱無比,用力揪揪自己的虬髯。忽然,眼中閃過一絲驚異,匆忙從懷中掏出一塊龍形玉佩,納悶道:“浮果為何急令我回去,難道出事了?”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