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焦躁
楚雲去南河街,是去見拜訪一個朋友,準确來說是去見初中時期的老同學,女的,其實也有男性朋友在這裏,但為了避嫌就算了。女同學早已結婚生孩子,見她到了高興都不得了,熱情招呼留下吃午飯。
她買了不少禮品上門,但沒留着。
女同學送她到門口,問:“臘八同學聚會,你去不去?”
她說:“去,肯定去,到時候一起。”
難得回來一趟,不參加可就說不過去了。在這個網絡還不發達的年代,楚雲跟以前的同學聯系雖少,但逢年過節也會相互寄點特産,寫封信打個電話問問,和大家的關系都不錯,既然有聚會,那必須得到場。
女同學笑了笑,要分別時,感慨:“勞你破費這麽多,吃午飯又不肯,下次再見給你帶些吃的,到時候可一定要收。”
“行,那我走了。”楚雲點頭,擺擺手轉身。
中午出了大太陽,和煦的陽光照在身上,渾身暖洋洋,道路兩旁的樹木葉子在滴水,磚石路上濕答答的,南河街的衛生比城河街還差,一路這麽走回去,鞋子面上都沾了泥。
楚雲的打扮算比較時髦前衛的,寬松駝色羊毛大衣配深色毛衣,穿包臀裙,腳踩低跟高跟鞋,顯身材又不失成熟,看起來一點不輕浮,獨自走着,吸引了不少探視的目光。
到了廊橋院子附近,又轉到報刊亭那裏買水果。
08年的報刊亭賣東西賣得雜,不僅出售書刊一類的物品,還會賣口香糖等小零食,有的也會買亭子旁邊支個攤賣瓜果蔬菜。
報刊亭前面有兩條長椅,上面坐着閑得發慌的老太,鄰裏鄰居們聚一塊兒,免不了閑聊八卦。
楚雲沒想到會無意聽見有關賀家的閑話。
家裏的男人早死,兩個老的也沒了,孤女寡母相依為命,少不了要受這些閑言碎語。老太們年紀大了,聲音卻洪亮中氣十足,尤其是說到賀西寧時,嘴裏簡直沒兩句好話,難聽得很。
她身形一頓,撿蘋果的動作都慢了半拍。
報刊亭的老板娘是個五十來歲的胖女人,見楚雲面生,好奇多嘴問:“新搬來的住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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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神,她說道:“對。”
“哪兒的?”
“廊橋院子一單元。”
就在報刊亭五十米遠的地方。老板娘朝那邊看了看,哂道:“你們那裏租房的人多,都是打工的,您不是本地的吧?”
楚雲不想聊太多,只敷衍道:“不是城裏的。”
聽到這話,老板娘臉上的熟絡勁兒少了,不再多說什麽。
楚雲本想買兩本雜志的,瞬間打消了念頭,疏離地付了錢就走,快走到大院門口,她回頭看了看。報刊亭老板娘正在和老太們說笑,一群人聊着聊着,忽然齊齊看過來,老板娘突地發現她也在看這兒,識趣住了嘴。
C市從來都是好地方,如同全中國每一個滿帶情懷與歷史的城市,包容且極具多樣性,只是住在這片土地上的人各有不同,這樣的只是少數罷了,不值得在意。
下午陳君華去上班,就楚雲一個人在,因為無聊,晚些時候她在附近轉了幾圈,在花鳥街買了兩盆吊蘭。
相比之下花店的員工就熱情多了,知道她住廊橋院子一單元後,說:“你們那棟樓的賀西寧我認識,讀書厲害着呢,經常幫她媽幹活,很勤快。”
楚雲嘴角一揚,說:“我就住她家。”
員工略吃驚,“您是她親戚?”
算不上親戚,但楚雲還是就這樣應了。
員工看起來也就二十出頭,有些話唠,把兩盆吊蘭包裝完畢,送楚雲到門口。
C市的冬季黑得早,到家時天空黑蒙蒙的,閃爍的星星都出來了。陳
君華還沒下班,客廳沒開燈,到處都暗沉沉的,一個人都沒有。
把兩盆吊蘭送到側陽臺上放着,在房間裏呆了大半個小時,眼看着時間差不多了,楚雲去廚房做飯。
陳君華先回來,瞅着這飯都快做好了,很是不好意思。
楚雲倒不在意,說:“等西寧回來正好趕上吃飯。”
“來的第二天就讓你做飯,哪有這個道理,”陳君華說,接過她手裏的活,“我來,你先去歇着,看看電視。”
“沒事。”她說。
一年的日子長,總得慢慢适應。
賀西寧将近八點到家,學醫不像其它專業,下了課可以立馬背着包走人,老師偶爾會留堂。
吃完飯,這人進廁所洗頭。
只是洗頭而已,沒有那麽多講究,用不着關門。楚雲回房間換了衣服,就在一旁洗漱,然後抹抹精華護膚。
由于只洗頭,為了方便,賀西寧把外套和毛衣都脫了,只剩一件寬松的上衣,牛仔褲褲腳也疊了起來,穿得少,看起來更加高瘦,腰細腿長。楚雲忍不住多看了下,暗暗羨慕小姑娘腿長,氣質幹淨又舒服。
大概是怕濕了褲子,這人彎得比較下去,一手拿着花灑一手洗頭,還得自己打泡沫,看起來很不方便。
楚雲放下手裏的瓶瓶罐罐,過去打算幫忙,“我幫你。”
“不用,我自己來。”賀西寧欲避開。
可惜慢了點,花灑被對方接走。楚雲就是拿她當小孩子看待,順勢換了雙牆壁下擺得齊整的涼拖鞋,重新調水溫,自己試着可以了再幫賀西寧沖水。
賀西寧不太願意這樣,可不好拒絕,于是趕快洗。
每個人的感受不一樣,楚雲覺得剛剛合适的溫度,她覺得有些高,熱水在頭上輕柔沖着,一會兒又移到耳後和脖子上,熱.燙得很,連帶着背後都開始出細汗。
耳朵後面有泡沫,楚雲幫忙抹了一把,動作十分輕柔,她的手一向暖.熱,在溫水的沖刷下似乎都變得微灼,明明只是挨了下,卻感受清晰得要命。賀西寧不動聲色擡手擋開,稍微側轉身,也是那麽巧,無意之間手肘就觸到了柔軟,溫.熱的水順着她的小臂流,直接将楚雲緊身的灰色上衣潤.濕,一下子就顯現出一灘深色。
眼裏不小心進了水,她閉着眼睛抹了把,退開一些。
楚雲幫她沖洗頸後,待泡沫星子都沖幹淨了,說:“可以了。”
賀西寧擰了擰頭發上的水,順手扯下置物架上的毛巾,擦臉擦頭發,輕聲說:“謝謝。”
“趕快吹頭發穿衣服,別着涼了。”楚雲說,拿自己的幹毛巾擦幹手,繼續回到鏡子面前抹精華。
吹風機在楚雲右手邊。
賀西寧嗯了一聲,動作很慢,像是故意拖時間。
楚雲倒不過多在意這些細節,抹完臉抹脖子,連鎖骨那片都不放過,她本就皮膚白,在燈光的映襯下顯得更白了。賀西寧不經意瞥見,很快又別開視線。
她倆出去,陳君華正在削蘋果,等兩人過去,就拿個盤子出來擺上。家裏沒沙發,倒是有一張涼板床,類似于後來的折疊床的一種家具,靠背放下可以當床,立起來則做沙發用,看電視時可以窩上面,坐三個人遠遠足夠。
怕坐上去冷,還專門鋪了床被子。
“阿七,快來吃蘋果。”陳君華招呼說。
楚雲過去,見蘋果不但削了皮,還給切好了,連連道謝。
陳君華沒說什麽,讓趕快坐着看電視。冬天的夜裏一向冷,坐了會兒,她進房間拿了一大一小兩張毛毯出來,厚大的那張讓楚雲和賀西寧蓋,自己則蓋小的那張。
這種事情就沒必要推辭,楚雲接了毛毯,一句話不多說,大半給賀西寧蓋上,因為曲腿坐着,她便靠過去一些,與這人腿挨腿肩并肩,這樣會暖和許多。這時候的楚雲,內心是坦蕩蕩的,沒有多的心思,單純地将賀西寧當晚輩對待,純粹到即便對方脫光了躺一個被窩裏,都不會有任何不該有的欲.望和旖.旎念想。
陳君華身體差,不能熬夜,看了不到半個小時就回房間了。
電視裏在放《神探狄仁傑》,剛剛演到命案現場,客廳關了燈,光線很是幽暗。
這一年港劇和韓劇都非常流行,楚雲看港劇多,但也喜歡這種有懸疑色彩的,她拿了塊蘋果,可能是電視機的陰森森的場景讓人有些不适,便再靠近些挨着。
賀西寧眉頭緊蹙,大概是不适應離得這麽近,可沒躲開。
“要不要換臺?”楚雲還以為是不喜歡看這個。
“不用,”賀西寧說,“就這個。”
“下次可以看看香港電影,有些港片挺好看的,改天可以買兩張回來放,”楚雲說,瞅了眼櫃臺,這才發現竟然沒有DVD,于是改口,“有沒有喜歡的演員?”
DVD在九十年代十分火爆,直至零幾年依然适用,那時候雖然有電腦,但網絡的普及力度不強,許多家庭都還在用閉路電視,能收到什麽頻道就看什麽。
賀西寧沒有特別喜歡的,想了想,還是回道:“張曼玉,你呢?”
楚雲略微吃驚,還以為會說哪個韓星的名字,畢竟現在的小女生都愛俊男帥哥,她笑了笑,說:“我喜歡古天樂。”
95年版的《神雕俠侶》是熱播劇,俊男美女的搭配俘獲了一大批她這個年紀的粉絲,那會兒的古天樂還是小生形象,白皙俊朗的外表迷倒了大片的女人,其中就包括楚雲。即便現在三十二了,看見白古還是覺得帥得驚天動地,不過她不追星,只是在電視上瞧見了,會多看兩眼而已。
賀西寧素來話不多,看向電視機。
“張曼玉演的《東方三俠》你看過嗎?”楚雲問,有意找話聊。
“沒有。”
“跟梅豔芳還有楊紫瓊一起搭檔的,還行,改天可以一起看。”
“嗯。”
電視裏,命案場景終于播完,狄仁傑帶着李元芳趕往現場,光線亦明亮不少。楚雲怕鏡頭會突然轉向死人,有些不敢看,可又好奇狄仁傑會怎麽說,這部劇最精彩的部分就是案發現場分析了。
她大着膽子聚精會神盯着,就怕錯過哪個細節。
旁邊的賀西寧興致缺缺,因為以前已經看過一遍,所以不像這樣緊張,反倒抵着靠背,将手垂在兩側。毛毯裏暖和,熱意在兩人之間傳渡交互,分不清彼此,不知為何,她莫名有點不自在,可說不上原因,不由自主地曲起修長的指節,沒了看電視的心思。
劇裏,李元芳突然喊了聲:“大人!”
楚雲無端端吓了一跳,不受控制地往後仰,胡亂之下,手壓在了賀西寧的手背上,她的體溫似乎高些,掌心很熱,像一團跳動的火,包住了對方。
賀西寧沒來由焦躁,異常怪異,直接抽開了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