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窮山惡水

從京城出發,一路舟車勞頓,足足三天三夜。

臨近錦州,山路便越來越曲折,氣溫也越來越高。

第一次出遠門,徐禾心情由最初任務完成的喜悅,變成了長久奔波後的疲憊。

而且,一直嬌生慣養京城的徐禾,第一次吃到平陵縣普通人家作備用糧的馍馍時,差點吐出來,灌了好幾口水才将那股子怪味給弄沒,然後一臉血地吃進去。

又硬又幹又臭,單從吃食上,徐禾就已經知道了他要去的平陵縣,不會是什麽富饒的好地方。

肯定又窮又偏僻。

只是為什麽皇帝會把他派到這裏來啊。

徐禾喝着水,有點納悶。

派他過來吃苦的?……覺得自己猜到真相的徐禾惡狠狠咬下一口餅。

總感覺他爹有在這裏面摻和一腳。

平陵縣窮山惡水不假,盡出刁民也是真的。

徐禾半路上遇到了土匪。

平陵縣有山又有水。

水是惡水,前幾日大雨綿綿淹了堤壩、毀了不知多少人家田畝,修壩之事廢了幾十年人力物力,也愣是沒半點進展。

山也匪山,世代土匪駐紮于此、攔截搶掠過道車馬,偶爾還會下山進城放火殺人。平陵縣的百姓苦不堪言,只是歷任知縣都不作為,越發助漲土匪氣焰,活生生拖到現在。

拖到都敢公開攔截新任知縣的車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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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陵山上的土匪們都聽聞這位新的知縣身份不一般,至于怎麽個不一般法,他們也猜不到,畢竟他們接觸的最大的官就是錦州知府。

聽說這位新知縣從京城來,幾位當家紛紛倒吸一口涼氣。喝,京城啊。那肯定是富得流油,說不定馬車都是用金子做的。

于是他們三天前就在這裏等,等到現在。

官道上終于傳來聲音。

一衆當家和喽啰都興奮了、激動了,操着斧頭、砍刀、木棍。

從樹上、草叢裏,蹦跳出來。

聲大如鐘,橫在路中央:“——打劫!”

打劫!

驚起了枝頭鳥雀,撲翅飛騰。

擡轎幾位車夫身高馬大,眉眼冷漠,一點慌色都不見。

徐禾吃着瓜子,乍一聽打劫的聲音,還有點稀奇。

靜立轎邊護衛為他掀簾,躬身道:“小公子請先下轎,有些人需要處理一下。”

“哦。”徐禾手裏抓着一把瓜子,慢悠悠走下來,邊吐瓜子殼邊看戲。

土匪們本來,眼裏只有錢財。

直到轎簾掀開,瞬間,眼珠子都快瞪出眼眶了。

大腦一片空白。

圓潤的指甲,蔥白的手,細嫩的腕,秀美溫柔仿佛輕易可折斷。

紅裙曳過草地青青,而青青草地上石榴紅滾邊也款款拂過人的心。

腰肢纖細,往上是優美的脖頸,青絲垂落至腰間,無任何珠玉相飾,已驚豔無雙。

美人磕着瓜子,紅唇貝齒若風月的邀請,眉甚遠山,眼睛如墨,在山林官道錯落有致的陰影裏,一個擡眸。

他們願意把命給她。

徐禾吐出瓜子殼,對于一群表情沙雕、身體僵硬的土匪表示有點嫌棄。

啧,就這些人為禍平陵縣多年?

平陵縣以前的知縣戰鬥力那麽低的麽,居然搞不死這麽一群二十一三體綜合征患者。

許久,山匪中的大當家氣越喘越粗,硬生生紅了眼,“這回財留下,人也不能放過!”

其餘二當家三當家也都點頭,腦子裏被活色生香占據。

徐禾:“……”

默默又磕起一顆瓜子。

沙雕。

護送他的侍衛都是薛成钰親手所選拔的,皇城內訓練有素的禦林軍。

對付這麽一群只靠蠻力和人多的土匪,游刃有餘。一陣沙土飛揚後,骨折聲、尖叫聲,聲聲刺耳。

待沙塵落盡,一衆土匪雜七雜八橫到在地上,面色慘白,痛不欲生。

而為首的幾位當家則被侍衛死死押着,跪在地上,擡頭看着徐禾,眼裏盡是驚恐。

吐出最後一口瓜殼。

徐禾拍了拍手,走上前來。

大當家吓得屁滾尿流。

徐禾比較感興趣的是:“你們打劫的事前都不放兩句狠話麽?比如什麽此路是我開,此樹是我栽,要想從此過,留下買命財這種。”

大當家根本就不敢回他的話,美人再美,都沒有命重要啊。

徐禾笑了一下,旁邊的侍衛長過來,問他要如何發落。

這還要怎麽發落。

徐禾看了眼天色,還早,這裏離平陵縣也非常近了,輕描淡寫道:“捆着吧,送牢裏。”

隐隐約約聽到侍衛對徐禾的稱呼,大當家眼珠子瞪得筆直,下巴都快要掉地上!

滿臉的不敢置信和驚恐——小公子???公子???男的???

——這種驚悚的認知,硬生生把即将被關押入獄的惶恐都壓制住了。

到平陵縣的時候是下午,日頭正辣,暑氣騰騰。

知縣府前,一堆人推推攘攘,踮起腳,頂着大太陽往街盡頭看。

直到一頂華貴的轎子慢慢駛來,所有人臉上的神情變得緊張、興奮、忐忑,這位知縣是從京城裏來的,身份被上頭壓了下去,他們也不知道,但絕對不是尋常的貴人,畢竟京城二字就已經讓他們敬畏不已,那可是天子腳下!

“快快快,來了!來了!”

手舉鞭炮的人一點火引,然後甩開,瞬間鞭炮轟啦響,噼裏啪啦、好生喜慶。

徐禾到知縣府前,差點被那煙味給熏得不敢下轎。

他有點驚訝、難得的也有了一絲緊張,感覺自己責任還是蠻大的。

猶豫了會兒,徐禾掀簾下轎,衣裙落地,美人若玉砌雪雕,瞎了一幹知縣府前興高采烈群衆的眼。

鞭炮煙塵落盡。

為首的師爺、衙役,傻愣着眼,等了很久後,聲音顫抖:“姑姑姑姑姑……姑娘,知縣大人在何處?”

徐禾就知道會遇到這種操蛋的事,冷着臉,用少年音道:“這不就在你面前麽。”

“……”

咚。

是有人暈倒過去的聲音。

新官上任,徐禾還是很有工作心的。他在書房,拿出賬本,清算平陵縣歷年來的賬目開支。

算完之後,擡起頭來,一臉血:卧槽!這地方怎麽那麽窮!

是真的很窮,修個壩的條石木樁都買不起。

為什麽為那麽窮啊?

治水修壩本就是古代農業的一件大事,朝廷基本每年都有撥款下來,雖說這裏山高地遠的,也不至于一分錢沒分到吧。他不信邪,又翻了翻賬本,最後得出結論——錦州的河道總督、是真的、一分錢、沒給平陵縣。

他從桌子裏找到了近一疊前任知縣上報給錦州知府的信,信裏也有詢問和催促,但要麽就是石沉大海了無音訊,要麽就是敷衍了事說朝廷的撥款還未下來。

“……沒下來你個頭。”

徐禾拿着筆,他心裏有股火,但不能發。冷靜下來後,按照流程,仿照前任知縣的信,他也用自己歪七歪八的字跡寫了封給錦州知府,他想把言辭弄得冰冷嚴厲點,但有限的文化水平遏制了他,只能讓他把大概意思講清楚

不多時,小厮端着飯菜上來了,他戰戰兢兢把案板放在桌上,聲音顫抖:“大大大、大人,該用膳了。

徐禾把信包好,也有點累,低頭一看飯菜。

喲,青菜,桔梗,馍馍,少的幾不可見的肉沫。

可以的,跟大昭寺上的素齋有的一拼了。

徐禾拿起筷子,夾了口青菜,默默地看了小厮一眼。

小厮根本就不敢和他對視,吓得差點跪在地上,繼續顫抖:“大大大、大人……”

徐禾被他逗樂了:“你們平陵縣是不是說話都要那麽結巴一下?”

小厮一頭霧水,話都不敢說了。

徐禾對他一直不看自己跟避洪水猛獸似的,有點不理解,但也不想欺負小朋友,道:“你先下去吧。”

小厮松了口氣,忙推出門外,幫他掩好。

他一出書房門,瞬間被暗處一群人圍了上來,緊張兮兮,叽叽喳喳。

“如何,大人表情怎麽樣?”

“有沒有當場摔盤子?——這位大人從京城來的,吃慣了山珍海味,指不定以為我們實在怠慢他呢。”

“怎麽樣怎麽樣!”

小厮吞吞吐吐,紅了紅臉,有點不好意思:“我、我一直低頭,沒敢看知縣大人。”

瞬間遭了一群人毆打。

“要你小子有屁用!”

不過他們稍一回想乍見知縣大人時的無邊春色容光,也覺得,真的,不敢直視。

第二天徐禾起的很早,山匪的事情可以延後處理,但堤壩之事必須先在解決。不然越拖,造成的傷害越大。

他叫上人,去修壩的地方,進行地質勘查。

他叫來此地的河道史,詢問了一下修壩歷年來的工況,河道史是一個面白的小生,初一見徐禾愣半天,好久才反應過來,全程低頭不敢看臉,默默回答了。

水的流速、岩石的硬度、河床的厚度,徐禾拿出紙和筆,記錄下數據,回到知縣府的書房,他就開始忙起來了。

為保證水壩不會連着整個周圍的岩體一起被沖走,設計大壩時,要考慮的因素很多,防止它滑動、傾覆、浮起,計算剛石受力平衡。

耗費一夜,畫完一張受力圖後,徐禾算是明白平陵縣為什麽水災頻多——防滲體破壞的太嚴重,石堆滲流沉陷太厲害。

他将一切推翻,只留下最基本最基礎的數據,扯出另一張稿紙,開始自己設計堤壩。

知縣書房裏的燈又亮了一宿,府衙內人人心驚膽戰,面面相觑。

“這位爺,今天在縣裏逛了一圈,是被我們……窮怕了麽?”

“別不是在收拾東西準備回京吧。”

“我們要不要進去看看。”

“還、還是算了吧。要是大人正在哭就不好了。”

在他們的認知裏,這個美人知縣來這,估計也只是一時的功夫,一看就是嬌生慣養的,指不定是專門下來受苦的,做不得事。而且那麽多年,他們對能幹事的知縣,也不抱什麽期望了。

沒了薛成钰在旁邊監督,徐禾久違地體會到了通宵的快樂。

當然通宵一時爽,第二天就是生不如死。他困得要死,還要強打精神,出門,随便攔了一個人,眯眼一看,居然就是這府上的師爺。

師爺本來只是路過,畢竟縣令府就那麽點屁大地方,誰料忽然被人叫住。

少年的聲音微有倦意但非常好聽。

他順着秋日裏微涼的晨光望去,長廊盡頭、檐角下,初來乍到的知縣大人修長而白的手裏捏着張紙。

平陵縣寡淡黑白的建築裏,他石榴紅裙豔豔奪目,成了最鮮明的一筆。

徐禾忍着哈欠,把手裏的稿紙交給師爺,想了想,囑咐道:“把這個交給河道史,有什麽不明白的,叫他今天晚上再來問我。”可能要睡一天了。

師爺失魂落魄,接過紙,久久不能出聲。直到年輕的大人重新合上門扉。他拍了拍自己的臉,才讓自己冷靜下來,嘀咕:“什麽東西,這位知縣大人別又要搞什麽幺蛾子。”

他低頭,看圖紙,整個人驚愣原地。上面的每根線條都筆直,一個大壩的雛形,而旁邊,盡是密密麻麻地他看不懂的符號,但從上面,能體會到設計人的良苦用心。

秋風起,掀起他心裏的駭浪滔天。莫大的激動和震撼。

平陵縣,不,是整個錦州,要變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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