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憑什麽
徐禾一臉見了鬼,什麽玩意。
他張嘴,剛發出一個“你”,嘴唇就先被步驚瀾一根手指輕輕點住。
食指長而冷,堵住他後面所有的話。
後面趕過來的官員們,見二人如此親密的舉動。
目瞪口呆,眼珠子掉一地。
紅裙美人神色莫名,他們還未看清,就已被世子殿下的背影擋住。
步驚瀾笑得珠玉生光,“卿卿可是等急了,惱我了。”
他含笑,借着為徐禾将發絲別到耳後的動作,靠近,聲音冷而淡:“聽話。”
徐禾:操,兄弟你離我遠點好不好!
他被喊了那麽多句姑娘,卻是第一次真被當姑娘對待。
從頭到腳別扭的要死,往後退了退,側頭。
而步驚瀾的手剛好将他耳邊的一絲黑發拈起。
清風明月下,美人的這一番作姿倒像是欲說還休。
知府愣愣地,看到這紅裙明豔雪膚花顏的美人後,也終于知道世子為什麽剛剛一人不選了。有這等絕色在前,胭脂俗粉算什麽。
他吞了吞口水,但時間也不早了,催道:“世子竟然帶了人進來,那麽我們也趕快走吧,就不要在此地耽擱了。”
步驚瀾笑吟吟扶起徐禾的腰,“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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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在所有人看不到的暗處,手指一筆一劃,在徐禾的手背上,寫下了一個“殺”。
森然冰冷。
徐禾一愣,這一愣時,已經被步驚瀾扶了起來。
殺?什麽意思?——他不從就殺了他,好吧,這不可能。
徐禾起身,再看一衆錦州油光滿面的官員時,心思電轉——
瞪大眼,回頭看步驚瀾。
而玉色衣袍的男子只是在月色下,朝他微微一笑:“怎麽,見到我,歡喜瘋了?”
徐禾心裏驚訝,所以對這種調笑般的語氣也沒怎麽在意。
步驚瀾來錦州是過來殺人的?
殺人,調查貪污?
怎麽那麽巧。
徐禾越想越覺得步驚瀾這人心思還挺深的,只用一個字,就成功地讓他陷入沉思、閉了嘴。
錦州知府在前引路,邊走邊視線,悄悄瞥徐禾,這一路這位美人冷着臉不發一言,他猶豫了會兒問道:“這位姑娘可是初到錦州,有些水土不服。”
步驚瀾替他笑答:“也不,卿卿只是害羞罷了。”
徐禾:“……”
操,什麽狗屎玩意。
錦州知府擦汗:“這、這樣啊。”
前往晚林的一段路,到了府後的山上,
這裏草木葳蕤,郁郁蔥蔥。
錦州知府絞盡腦汁想着話題:“世子第一次來錦州,就趕上秋季,也是命裏安排啊。往年錦州都是秋季最為熱鬧,晚林的紅楓都開了,溫泉美酒、楓紅如火,也算天上人間。”
步驚瀾垂眸,手指撥弄徐禾的長發,笑意款款:“嗯,我很期待。”他話又一轉,道:“我入錦州,一路所見阜盛繁華,想來也是多虧知府大人操勞了。”
胡大人愣是沒想到步驚瀾會誇到他,一下子眼睛都笑成一條縫,“殿下過譽了,這些都是小官應該做的。”
步驚瀾笑意微涼。
到了晚林。
晚林內,紅楓如火。
豔若錦緞,鋪成一地。
山上緩緩流下山泉,在不遠處凝聚成潭。
衣着素雅的侍女半跪于地,高舉長燈,照亮楓林盡頭的一個山洞。
山洞一人高,裏面黑黢黢,沒有光。
錦州知府在前擺手,“世子,請入。”
步驚瀾微微笑,拉着徐禾的手往前。
侍女一襲青色暗花細絲褶緞裙,笑渦紅透,為他們引路:“世子,姑娘,洞裏有些黑,路滑小心。”
洞裏路是有些滑,泥土沾了水。
徐禾一進來就覺得聞到了熟悉的香,暧昧的,怪異的。
他在暗處悄悄扯動步驚瀾的袖子。
步驚瀾偏過頭,聽他說。
徐禾道:“這香,我在那個洞裏也聞到過。”
步驚瀾一愣,然後輕笑了一聲,也低聲道:“嗯,我也覺得有幾分熟悉。”
入內後,真別有洞天。
玉做的長桌橫攔半個殿,地上绮麗錦毯鋪成,腳踩上去,無聲。
碧玉高樹上夜明珠,熒光輝輝。
半露酥胸的嬌俏女子們,靜候每個椅子旁,指甲粉色圓潤,與酒樽同色。
只是一道之隔,從陰暗潮濕的甬道走出,便見玉桌、碧樹、美人、酒樽,活色生香,富貴人間。
錦州知府面有得色,暗暗觀察兩人的表情。
只見那紅裙美人黛眉一蹙,竟是別過頭去。
知府一愣,不明白,
“姑娘這是……”
步驚瀾看了椅子邊的女子一眼,笑道:“哦,我家卿卿聞不得酒味。”
錦州知府後知後覺,忙叫他們旁邊的倒酒女子退下。
徐禾不是聞不得酒味,他是聞不得這裏的香——什麽破味道,只想打噴嚏。
他忍着有點難受,忽而一只微涼的手捂住了他的鼻子。
繡暗色祥紋的玉色衣袖滑涼,步驚瀾身上那種獨有的奢涼沉沉近酒的氣息,一下子掩蓋過催情般的香。
他攬着徐禾的腰,坐到了最上方的位置,在別人看來極其親昵地對徐禾道:“好點了麽?”
好個屁。
徐禾沒忍住,還是打了個噴嚏,就打在了步驚瀾的掌心。
步驚瀾:“……”
徐禾捏着鼻子,嗡聲道:“我要出去。”
步驚瀾不動聲色收回手,接過侍女遞來的袖子,慢條斯理擦拭手指,語氣聽不出喜怒:“出去?你要去哪——這地方哪處沒這味道。”
在外人看來,這兩人是鬧別扭了。
一衆官員剛剛落座,面面相觑,也不知該不該勸。
徐禾真是被這香味嗆得不行,一開始還好,呆越久越無語。媽蛋,快嗆處眼淚了。
他捂着鼻子,眼睛微紅。
這模樣,把在座的官員們看得心都碎了。她眼裏的光仿佛能在心頭刻下傷痕。
錦州知府擦着汗,招來一個侍女,說了什麽,然後對步驚瀾道:“世子別氣,這位姑娘聞不得酒味,也不是她的錯。而且,讓這位姑娘出去吧,這洞裏也是有沒酒味的地方的。”
知府使了個眼色,侍女忙走上前,挽着徐禾的手臂,軟聲道:“姑娘來,我帶你去。”
徐禾一秒都不想在這裏呆。
轉身就走。
衆人就見金尊玉貴的世子殿下臉上笑意冷了下去。
世子殿下舉起酒樽,衣袍與膚色相融,聲音冷漠:“走了也好,麻煩。”
衆官員:“……”
瑟瑟發抖,不敢出聲。
只是其中,卻也有人悄悄地把目光望向了徐禾離開的方向,心癢難耐。
徐禾被侍女帶入了另一個山室。
這裏沒有任何味道,酒味,香味都散了。
山室中央有一方溫泉,冒着熱氣,浮散空中。
侍女走後,徐禾坐下,他四處打量着這裏,發現山壁上好像有畫着什麽東西。
靠近一看,線條雖然粗糙,但很明顯是一男一女,姿勢各樣。
徐禾:……這是春宮圖?
他的三觀都被刷新了,忙轉頭,不去辣自己的眼睛。
什麽白光刺了下眼,察覺溫泉有些怪異,徐禾上前,近看才發現,這溫泉的周圍都不是普通的岩石。
倒像是,像是一塊鏡子,能把水中所有東西倒映得分分明明。
這溫泉一看就不是一個人泡澡用的。
徐禾面色有點古怪,默默地把手從這水裏抽了出來。
這知府是真的會玩。
徐禾透過溫泉底下明鏡般的石頭,能看到自己。因為嫌麻煩,所以頭發他只用一根紅色帶子束起在身後,長發及腰,又穿一身裙子。
怪不得那麽多人喊他姑娘。
這種全世界都覺得你是女人的感覺是真操蛋。
徐禾嘆了口氣,這一年快點過去吧。
他剛嘆氣完,目光就停在了水中的一個點上,微微怔。
鏡子裏倒映出他身後,有個微胖的身影慢慢走過來,一身酒氣。
那酒氣參雜油膩的脂粉香,那人的笑容也很油膩,臉上的肉擠在一塊,只露出一絲絲眼睛。
聲音醉醺醺,他在徐禾身後嘿嘿笑道:“小美人,在這裏久等了吧。”
徐禾:“——?!”
可以說是很震驚了。
震驚地,他話都說不出。
他這是……被調戲了?
這位微胖的官員笑呵呵,道:“世子殿下與知府商談去了,眼下這個山室就我和你兩個人,小美人在這等這麽久,也寂寞了吧。晚林香玉,都到了晚林,怎麽能不享受一把溫香軟玉呢。”
他的手指終于摸上這垂涎已久紅裙美人的肩,心潮澎拜,享受地嗅了嗅美人冉冉的發香,道:“世子殿下身邊女人那麽多,身份如此尊貴,以後也不可能給你名分。小美人你不如從了我。嘿嘿,在下現在是這錦州的河道總督,不日就要到京城任職了,随了我,我還可以給你一個妾侍之位,榮華富貴盡享。”
徐禾的臉色,由青變白、由白變黑,內心的厭惡與煩躁,在他報出自己的官職時,化為震驚。
很久,徐禾低頭輕聲道:“你說,你是錦州的河道總督?”
他放輕了聲音,便模糊了那種少年的音色,有幾分女兒家的柔軟清透。
錦州這位河道總督大人,笑沒了眼,以為這位美人是動搖了,“對對對,本人正是這官職。”
徐禾的手指輕輕撥弄水面,道:“區區錦州河道總督,長樂治下,也不過是個三品官,俸祿百兩,你如何給我這榮華富貴呢。”
“哎呀,這個你就不用擔心了,”他色迷心竅,只覺得美人發上的紅帶如蝴蝶鑽他心裏,渾身熱血沸騰,心軟了,某處卻硬了,“美人,你給我親一口,我就告訴——啊——!”
徐禾的手向後,拉住了搭在他肩上的手,然後用力往前一拉。他小時候能把大胖娃揍出陰影,現在力氣也不小。
這位大人直接摔到了溫泉裏,砰,濺起偌大的水花。痛得他眼冒金星,又急又氣,擡頭卻對上茫茫霧氣裏,如隔雲端如花的美人。
美人笑吟吟,只是眼眸森冷:“我猜猜,怕不是徇私舞弊出來的。搜刮了民脂民膏,踩着餓殍殘臂,任由洪水滔天、山匪橫行,堆出金窩銀窩,養出這一身橫肉。”
他的文化水平在此刻達到巅峰,被氣的。
徐禾的手捏上吓得臉色蒼白的官員的下巴,若有所思:“兄弟,你這一身肉,值多少錢?”
最後一句話,他用本來的音色,清透幹淨的少年音,殺氣騰騰。
河道總督被這一摔,本來就痛得不行,臉色發白,徐禾每說一個字,他的臉都白一分。
最後那聲少年音出來,擊碎了所有的僥幸,他瞪大眼,恐懼爬上臉:“你你你你你你——”
“我?我什麽我,兄弟,話說清楚啊。”
徐禾從袖子裏取出一把小刀,輾轉把玩在白皙的手指間,“那你的血又值多少錢,是黑的麽,放放看。”
他可比那刺客幹脆多了,薄薄的刀片直接在這河道總督肥而油的臉上割下一道傷口,血流出來,滴到池子裏。
“不——”如今在看這霧中的美人,他眼裏只有恐懼,嘶聲大吼:“來人啊!快來人啊!”
聲音大的跟殺豬聲一樣,但卻是,他的聲音落下後,山室外,傳來了腳步聲。
心裏又怒又憤,河道總督的臉色猙獰:“你在動我一下,你今天就死在這裏吧!我就跟世子說是你失足落了水!”
失足落水?啧,徐禾朝他一笑,刀片染血,又割了一刀,他腦海裏想起的還是杏石村的那一幕,餓死的瘦弱的死嬰,哭啼的崩潰的女人。
在河道總督驚叫聲裏,他道:“那你怕是計劃要落空,我水性很好,世子不會信的。”
“住手!你快給我住手!——啊啊停下!”刀片越劃越深,血流了一臉,他面色惶恐猙獰,最後嘶聲吼道:“你不能殺我!你知道我是誰麽——我舅舅是如今的蘇尚書!我表姐如今在宮中盛寵一時!你不能殺我!”
啧。
蘇尚書。
徐禾把刀片停了停,笑了:“又是蘇家,蘇二狗也是如此,你也是如此,你們蘇家的男的,都那麽容易見色起義?”
最後的底牌打出,卻也沒能讓這個瘋子停下手。
河道總督慌了,眼裏能淬出毒液來。
在這最後時刻,一隊藏在這山洞裏的侍衛紛紛趕來,看到的就是這樣的場景,一時驚愣原地。
一個是河道總督大人,一個是世子的女人。
他們也不知道發生了什麽。
河道總督急了,怒道:“快殺了這個瘋子!他是個男的!騙了世子——快——”
聲音戛然而止,在徐禾的刀片,滑到他眉間,鮮血流入眼睛時,死亡逼近,他大腦一片空白,只吶吶道:“你不能的……你不能殺我……”
徐禾笑吟吟,一字一句:“憑什麽我不能殺你,雖然拿身份壓人真的不對。但兄弟,我是真的有資格殺你。”
他的刀片直刺,“就憑我娘是當朝長公主,生于宗室,就憑我爹是鎮國大将軍,威震四方,就憑我,”他極緩極慢地笑了,“就憑我縱橫京城時,你們蘇家還是個山溝溝裏的暴發戶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