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8章 醫館之中遇故人

桂掌櫃将腰間的鑰匙拿出來打開院門,與葉英一起走了進去。

進入院子之後,葉英環視了一下院子,四方小院兒,不是很大,房屋也只是簡單的一層,沒有華貴的裝飾,卻顯得十分溫馨。

東南角的一株老榆樹,濃密的綠蔭幾乎要将整個院子遮蓋,這使得院子裏在炎炎夏日之下顯得十分涼爽。

榆樹的一枝粗壯的枝桠上系着一個搖椅一樣的秋千,一陣風吹過,秋千随風微動,仿佛有人在上面玩耍一樣。

見葉英的目光掃到那裏,桂掌櫃不由笑道:“那個秋千是東家娘子和小少爺小小姐最喜歡的地方了,有時候東家娘子會陪小少爺會在上面看書,有時候小小姐會在那裏蕩着玩,笑的可高興了,有時候是東家娘子和小少爺小小姐一起在上面午憩。”

随着桂掌櫃的話,葉英的面前立刻浮現了一幅幅畫面,偶爾是葉琛板着小臉坐在秋千上一面輕輕的晃蕩着,一面蹙着小眉頭似乎在糾結書上的某個字到底該怎麽念,然後雪衣在一旁笑着指點他。

偶爾是鬧鬧坐在秋千上,雪衣在身後推着她玩耍,一聲聲銀鈴一樣的笑聲傳遍整個小院。

而最後,則是雪衣與兩個孩子一起坐在上面,兩個孩子依偎在雪衣的懷中,母子三人昏昏睡去,場面雖暖心,葉英卻覺得少了些什麽。

是了,他們這樣睡着了,卻無人擔心他們是否會着涼,無人去給他們蓋一件哪怕是薄薄的披風。

見葉英的神色突然悵然起來,桂掌櫃雖然不清楚為什麽,但仍舊連忙轉移他的視線,指了指另一邊道:“那輛小車,小小姐最喜歡騎着它在院子裏到處轉了,”

葉英随着他指的方向看去,就見一個三輪小木車正停在房檐下,又一幅畫面出現了,他的小鬧鬧坐在這這個奇怪的小木車上在院子裏歡快的移動着,但是畢竟這木車他從未見過,想必想象和現實還是會有差距的吧?

另一邊的桂掌櫃還在絮叨:“我是覺得東家娘子這個小車的想法挺特別的,拿出去做生意肯定能賺大,陸公子他們也這麽認為,但是東家娘子不肯,為這個都不讓小小姐騎着它出院子,當初做這個車的時候,還是陸公子和司空公子去現學了兩天木匠活,才弄出來的。”

說到這裏,桂掌櫃不由也笑了出來,接着似是想到了什麽似的補充道:“哦,對了,陸公子司空公子花公子他們不住這裏,這裏只有東家娘子小小姐小少爺和方小姐。”

“哪個是……璇兒的房間?”

進門半天之後,葉英終于說話了,一開口,就讓桂掌櫃愣了一下,璇兒?璇兒是誰?但他反應夠快,猛然想起雪衣在給兩個孩子啓蒙時鬧鬧抱怨過自己的名字“璇”字太難寫,連忙接口道:“這邊請。”

說着,就領着葉英往主屋右邊的一間房間走去,并拿出鑰匙打開了房門。

房門一打開,葉英就怔住了。

老實說,這房間,一點都不像一個女娃娃的房間。

雖然整體色調是淡淡的鵝黃色,但床頭挂着的,桌上擺着的,卻是一柄又一柄的劍,桂掌櫃見葉英愣住,有些讪讪然:“雖然很奇怪,但這的确是小小姐的房間沒錯,小小姐她……見了這些個兵刃就走不動路,東家娘子怕傷到她,這些都是固定死了的……”

葉英淺淺的笑了起來,桂掌櫃見狀松了口氣,語氣也歡快起來:“說來也怪了,小小姐那麽小,可是眼光卻極好,每次非得要買的兵刃,據行家們說,可都是好東西,有打劍的想騙小小姐買他的劍,被小小姐毫不客氣的嫌棄了以後就再沒有了生意,灰溜溜的跑出長安了呢。”

說着,似乎擔心葉英不信,跑去拿鑰匙開了固定劍身的鎖扣,并把劍拿到了葉英面前,葉英接過拔出,雪亮鋒利的劍身展現無遺,雖比不山莊裏打造的,但的确是一柄好劍無疑了。

看來,完完全全繼承了藏家血脈的,恐怕是鬧鬧無疑了啊。

葉英心中如此想着,點着頭将劍遞回了桂掌櫃手中,桂掌櫃又将劍放了回去固定好。

二人轉身出了鬧鬧的房間,直接走過主屋,到了主屋右邊的房間,打開之後,率先映入眼簾的,卻是幾個身量不等的……大布偶。

“這些,是東家娘子做來給小少爺習針用的……”

桂掌櫃說的簡單,可沒有現代意識的他可完全不了解當時雪衣心中的糾結,她在決定給葉琛做這些的時候一直在懷疑一件事,她的兒子和女兒,是不是性別弄反了?

一個男孩子的房間,竟有布娃娃,一個女孩子的房間裏,卻是刀槍劍戟,這究竟是要哪樣?

除布偶以外,葉琛的房間裏,更多的就是書了,而且收拾的很整齊,看得出來書的主人很愛惜,房間的整個色調是淺淺的藍色,讓人覺得很寧靜。

最後進入的,自然是雪衣所住的主屋。

這一次,桂掌櫃卻是直接将鑰匙遞給了葉英,葉英略略挑了一下眉頭,接過了鑰匙打開了房門。

房門一打開,撲面而來的,就是淡淡的藥香,但葉英卻有一瞬間覺得,他好像回到了剛到劍冢陋居的時候。

因為,屋子裏的陳設布局,竟與過去的劍冢陋居一模一樣,除了多出來一些晾曬藥材的竹架子和那一摞摞的醫學書籍。

藥香撲鼻而來的同時,幾日連續趕路的葉英突然覺得身體異常的疲憊,在這讓他安心的環境裏,他覺得有些困倦了。

“我休息一會兒,你去忙吧。”葉英輕聲對桂掌櫃道。

桂掌櫃忙點了點頭,轉身離開,葉英将門關上,再度環視了一下周圍,唇角泛起一抹從不在人前顯露的笑容,開始在房屋的周邊緩緩的走動。

雪衣睡的塌,做過的矮胡凳,用過的梳妝臺,他都輕輕的撫過,眼前一一閃現種種畫面,山莊裏的劍冢陋居雪衣的房間雖然仍然保留着,卻早已沒有了生氣,而這裏,卻還留着她生活過的氣息。

走過一遍之後,他推開了“自己房間”的門,果然看到那一切,都如他們幾年前離開藏劍之時他屋中的擺設一模一樣,他走到榻邊躺下,在這樣寧谧到令人心安的環境中,漸漸睡去了。

但他卻是被隐隐從院前醫館裏傳來的怒吼聲驚醒的。

入睡是日正當空,而此刻已經日近黃昏,醫館裏傳來隐隐的武人的吼聲:“你說什麽?不能治?你連脈都沒有把就說不能治?我告訴你,你——”

他的聲音斷了一會兒,大約是大夫跟他說了什麽,那人的聲音就降低了幾分,葉英卻認識能聽到:“……可是不是都說,你們求緣居,是最擅長治療外傷的麽?為什麽……”

這聲音,怎麽覺得有些熟悉呢?

葉英有些疲憊的揉揉眉心,坐起身,整了整衣衫,出了屋門擡腳往院前的醫館走去。

而院前的醫館裏,已經“熱熱鬧鬧”的占滿了人,除了大夫醫館的小學徒和沒來得及走出去的病人之外,清一色全是身着甲胄,手持兵器的軍士。

地上,則趴着一名已經昏迷卻還是會因為背上的傷而下意識的抽搐的軍士,口中還在往外嘔血。

裴大夫正站在衆大夫的最前方,與這群軍士對峙着,桂掌櫃在急的不行,他是夠圓滑,才能在這長安城裏讓求緣居安安穩穩的待下去,可是秀才遇到兵,那是有理說不清啊,這幫人要是不由分說砸了館子傷了人,他可怎麽跟雪衣交代?

就在這時,一道清潤的嗓音仿若天籁一樣拯救了他:“發生了什麽事?”

“東,東家……”桂掌櫃一想是啊,這裏不是有能當家的嘛,忙準備将事情合盤托出時,葉英卻皺了皺眉:“你平日,就稱雪衣東家娘子?”之前他是沒顧上問這個問題,現如今想起來,這個稱呼也實在是別扭的很。

“呃……”桂掌櫃詞窮了,他能說他平常就叫雪衣小姐麽?當着這位的面兒?

“也罷,說說是什麽事吧。”葉英的妥協讓桂掌櫃松了口氣,連忙竹筒倒豆子一樣的将事情的來龍去脈說了一遍。

原來,外面的軍士不是別的軍營的,正是大唐赫赫有名的天策軍中的軍士,然而天策軍的強大和他的不受寵都是衆所周知的,于是難免就會被一些人為他們做的事妨礙到他們利益的官員欺負上頭,真刀真槍的天策軍士們不怕,可他們就擔心來陰的,這不,躺着的那位軍士,正是因為“違反軍規”所以才被打了軍棍,這軍棍打的也實在,這人眼見着就快沒氣了。

“大哥,也許,這便是命吧!”

聽桂掌櫃說完因由之後,葉英便聽見軍士中的其中一人如此說到。

讓人覺得耳熟的聲音再度響起:“我知道,可……向榮他是為我受過啊,我寧願躺在地上的是我啊,阿寧,你知不知道啊!天殺的高力士啊!”那人一邊痛心疾首的說着一邊錘着自己的心,嗓音裏的哽咽聲讓人忍不住想要流淚。

葉英終于走入了醫館之後,看到那正捶胸頓足的人,不由怔了一下,遲疑道:“你是……李承恩?”

被叫道名字的人赤紅着眼睛擡頭望向葉英:“對,就是老子,有什麽沖着老子——葉大少?你怎麽在這兒?”

是的,眼前這個天策軍士,正是參軍後就杳無音訊的李二,啊不,李承恩。

“這裏是雪衣的地方。”葉英淡淡的回答,李承恩一愣:“雪丫頭——對了,雪丫頭呢,叫雪丫頭過來,她來了一定能治好向榮,葉大少——”

李承恩急急的要往醫館的後面奔,卻讓葉英的一句“她如今并不在長安”定在了原地。

他的肩膀,徹底的垮了下來。

“他真的沒有救了麽?”葉英擡眼問向裴大夫,裴大夫淡漠的點頭:“五髒在出血,銀針無法止住,就算止住了,也會失血過多而死。”

醫館裏出現了短暫的寧靜。

躺在地上的辛向榮,仍舊在抽搐,在嘔血。

葉英靜靜的看了看他,又看看臉上顯出悲傷的衆位軍士,又瞧瞧門口圍觀人群中那些忍不住掉下眼淚的百姓,他清楚,如果不是這群軍士在百姓中聲譽極好,他們在此刻,所給予李承恩這群人的,一定是嗤笑和咒罵。

最後,他擡手抽掉自己腰間的一個小荷包,走到李承恩面前遞與他:“這裏是一顆止血補血的丸藥,你拿去給他先用了吧,撐過兩日,雪衣就能到長安了。”

李承恩吃驚的看了看葉英,葉英手裏的藥,怕就是從雪衣那裏拿來的,而雪衣那裏的藥有多麽靈驗,他是清楚的,而他也清楚,雪衣手裏的藥,那是用一顆,少一顆的,這顆,必定是雪衣留個葉英保命用的,可是——

“大恩不言謝!”即便知道這藥葉英讓的不易,李承恩仍是毅然接過了那顆藥丸,走到辛向榮面前,毫不遲疑的将藥塞進了他的嘴裏。

裴大夫張了張嘴,終于還是什麽都沒說,人已經沒救了,何必阻止他們去抓最後一根稻草呢?

然而奇跡卻發生了,辛向榮停止了嘔血,呼吸也漸漸緩了過來。

他吃驚的立刻彎身去給辛向榮把脈,卻發現脈象已經稍稍平穩,雖然還沒有完全好,但別說撐過兩日了,就是之後不再治療,只是慢慢調養,也能恢複健康!

“怎麽樣,大夫,他怎麽樣?”軍士們紛紛上前詢問。

裴大夫點點頭:“基本已經沒問題了,藥很管用,不用麻煩葉師姐,我也能接手他的治療了,死不了。”

“太好了太好了!”百姓和軍士們都歡呼了起來,歡呼過半,李承恩才反應過來這位大夫對雪衣的稱呼,不由好奇道:“葉師姐,你是說雪衣麽?葉雪衣?你怎麽會叫她師姐呢?孫……咳,田老頭也收你做徒弟了?對了,你叫什麽?”

他整個人一放松下來,問題就叽裏呱啦的來了。

而被他問到的人只是淡淡的點了個頭道:“在下裴元。”

“好好好,那就是自己人了!”李承恩大大咧咧的搭上了裴元的肩膀,裴元皺了皺眉,毫不客氣的扭身擺脫了,指揮衆軍士該離開的離開,該幫忙擡病人的擡病人。

李承恩也不在意,走到葉英身邊笑道:“葉大少,我心事了了大半,咱們也可以敘敘舊了,哎,你知道麽,我也成親做爹有兒子啦,你呢,跟雪衣——呃……”

意識到後面的話說太大聲傳出去不好聽的李承恩壓低了嗓音:“雪衣孩子都你給生了,你可曾與她一個名分?”

一直以為自己已與雪衣是夫妻的葉英,從未想過,生平第一次的無言以對,竟然給了李承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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