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往事回憶(三)
“然後呢?”聽到這裏,花滿樓禁不住問:“你殺了他?”
“我一直都想殺了他,”月疏影閉上雙眼,“但是那天,我沒有。”
她沒有殺他,不是因為技不如人。那天結果一點意外都沒有,兩人抽出刀,同時向對方沖去,只聽“叮——”一聲,一把太刀被劈飛,就一個回合。
竹下總一郎看着空空如也的雙手,不禁苦笑,“你确實很強。”
“是你變弱了。”少女冷冷說道:“不過無所謂,結果都是一樣的。”
“我輸了。”他行禮道。
“還有什麽要說的嗎?”少女拿着刀,緩步上前。
“只要你放過我的家人就夠了。不過,”他神色平靜,“我有一個請求。”
“按道理,你沒有資格提要求。”少女垂下眼,“不過當時是你,及時出刀,避免我娘遭受更大的屈辱,她死得很幹淨,所以,你說吧。”
“好,”他微微一笑,“就讓我的死亡成為你複仇的終結吧,是我殺了你的至親,與他人無關。我們這些人,說好聽一點叫浪人,實際上就是貴族們不要的棄兒,看着兇惡,其實也很苦,如果不是生計所迫,誰也不願意落草為寇。放過他們吧,他們,過得也很難,別看我現在這個樣子,跟他們比起來,我算是好的,至少,我能吃飽飯。”他攤開手,無奈地笑笑。
少女冷漠的雙眸中流露出一絲愕然,但很快恢複平靜,她偏過頭,“你可能,說晚了。”
竹下總一郎長嘆一聲,“也罷,一報還一報,他們是這樣,我也是這樣。”他整理衣襟,盤腿而坐,看着少女,泰然一笑,“你動手吧。”
少女看他一眼,舉起太刀,“竹下總一郎,我給你留一個全屍。”
“多謝。”他笑笑。
“覺悟吧——!!”泛着寒光的刀鋒如閃電一般向男人的身上劈去,男人閉上眼,等待着去見地藏王佛。
“不要啊————!!”
一個尖利的女聲劃破長空,期間還有孩子的啼哭聲,少女硬生生地收住刀鋒,男人愣住了,看着擋在他面前那個不停哭泣的女人。
“求求你,你放過他!”女人抱住少女的腿,不住地哀求,“我不知道你們有什麽冤仇,如果你要他的命,我來替他給你!我把我的命給你!好不好,你放過他!”
“阿秋,讓開!這事和你沒關系!”男人想把妻子推開,但孰料這個平時溫順的女人竟然有這麽大膽子,竟然把他推到一邊。
“是你丈夫殺了我爹娘,不是你,我不要你的命。”少女想掰開她的手,卻被她一把拉住。
“我求求你,你放過他吧,我的孩子還小,他不能沒有父親!”女人涕淚橫流,“我的家人都死了,現在只有我丈夫和兒子了,你殺了他,我們孤兒寡母根本活不下去啊!我怎樣都無所謂,但是,但是志太郎還不到兩歲啊!”她連連磕頭,血與泥土混在一起,但她也顧不得,只是不住哀求,“你殺了他,我和兒子就完了,但是你殺了我,他可以再娶,我兒子能長大成人。我求求你放過他,我求求你放過他啊!”
“阿秋,你別這樣!”男人哽咽着,“我不值得你這樣做,我,我以前罪孽深重,這是我應該得的!”
“我不知道你以前怎麽樣,我只知道你是一個好丈夫一個好父親!姑娘!姑娘!”頭上頭巾掉了,女人一頭烏發散亂不堪,眼神有着近乎瘋狂的希冀,她跪着抓住少女的衣服,“你認錯人了,你一定認錯人了!我丈夫不會做壞事的!好人應該會有好報的!”
少女看着她,神情木然,良久問道,“你丈夫,是一個好人?”
“是的!他是好人!”女人連忙點頭。
“他應該有好報?”
“是的,是的!”
“那我的爹娘呢?他們造了什麽孽,他們為什麽要死?”少女一把拉住女人的頭發,目光狠厲卻悲痛,“還有我那未出生的弟妹,他又做錯了什麽?!啊,你告訴我?如果好人會有好報的話,他們會什麽會死在你丈夫手上!!”
“是我的錯!你殺了我就好!但與阿秋母子無關,請你放過她們!”竹下總一郎眼圈通紅,向她乞求。
女人哭着,還在哀求放過她的丈夫。他們的兒子,不到兩歲的志太郎拉着母親的衣服,大聲嚎哭,聲音刺痛了少女的耳膜。
爹娘,未出生的弟妹,慘死的鄉親,那血腥的往事又在眼前重現……
看着面前哭成一團的一家三口,少女下定決心,狠心大力推開那對母子,揮刀向男人砍去。
“不要————!!!”
男人只覺身上一陣烈焰灼燒的疼痛,強大的力道将他劈到在地,他原以為會這麽死去,他等了很久,卻覺得妻兒的哭聲越來越清晰,他不敢相信地睜開眼,看着身上一道斜劈的傷口,愣愣地看着少女。
“我是用刀背砍的。”少女眼中含淚,目光冷然。
“孩子他爹!孩子他爹!”那個名叫阿秋的女人沖上來,又哭又笑地抱住他。
“你……”男人不知道該說什麽。
“我沒有原諒你,僅是因為不想讓你兒子成為下一個我。”少女面色蒼白,聲音發抖,“以後,別再讓我看到你!”
說完這番話,少女背起刀,轉身離開。
呆呆地看着她的背影,過了很久,竹下總一郎再次跪倒在地,對着她遠去的方向,大聲說:“對不起!真的,對不起!”
這是他第一次向她道歉,他原以為會以命償還,恐怕,這份愧疚要伴随一生了。
聽到他的道歉,少女沒有回頭,也沒有停下腳步,任憑淚珠在風中飄散,她踏上了回伊賀的道路。她不知道自己做的是對還是錯,只知道現在只能回去,否則随時可能後悔。
她原以為再也見不到這家人,她也不想再見到這家人,但沒想到,四年後,她再次與這家人不期而遇,以最殘忍的方式。
那一年,她成了伊賀的叛徒,衆忍者追殺的對象。
“你離開了他們。”花滿樓并不驚訝,語氣是肯定的。
“是的。”月疏影冷冷地說:“即使在人們口中,忍者是一個多麽厲害的角色,但實際上,我們只不過是被那些大名呼來喝去的走卒,難聽一點,就是獵犬而已。我們不能有自己的情感,不能過自己想要的生活,甚至連生死都不能自己操控。”她深吸一口氣,“尤其是,我唯一的朋友慘死,我更明白這一點。”
她一直記得那個女孩音容笑貌,記得她清秀的面容,她月牙般的眼睛,她是她的朋友,她的姐姐。
她的名字,叫做阿松。
阿松是她在伊賀唯一的朋友,比她年長五歲,級別是下忍。與阿松的初次相識,就是在被綁着去見百地丹波那一天,在場有一個少女,就是那個當時想要幫助她的人,她就是阿松。她是個很秀氣的女孩,聲音輕快好似黃鹂,溫柔如水,就是她,成了年幼的月疏影——或者是叫小滿——的依靠。多年的忍者生活讓小滿的心堅硬如鐵冷如冰,性子愈發清冷,無論什麽事,她的回應都很簡單,“哦”“好”“知道了”,從未有人見她笑過,只有阿松在她身邊,她的氣場才會柔和一些。
沒有人喜歡硬邦邦的小滿,除了阿松。無論別人怎麽看她,只有阿松守在她的身邊,跟她說話,給她療傷,對于小滿而言,阿松是家人一般的存在。
可就是這麽一個人,上天也不給她留下。
阿松死了,是被當作叛徒處理掉的,因為一個男人。
那個人是她的未婚夫,只不過他們的關系從未被百地家承認過,甚至深以為恥,因為那個男人是伊賀敵方陣營的人。在一次交戰中,該男子被俘獲,關押在百地家族的水牢裏面,阿松竟然下藥迷暈了守衛,放走了那人并與之私奔。百地家族上下震怒,但這種事情也不好大肆宣揚,決定派人将二人截殺。他們選擇的截殺者,就是小滿。
對此,小滿的回應是:“不。”
百地丹波并沒有再說多餘的話,命令手下人将小滿拘禁,并不給水米以示懲戒。臨走時,他看着小滿,冷冷說道:“你的堅持毫無意義。”
她的堅持确實沒有意義,因為百地丹波很快派出其他忍者去追殺二人。小滿也很後悔,如果她當時答應下來,再找機會放他們走也未嘗不可。但是這絲悔意很快就消失了,因為她很了解百地丹波的為人,比起反抗,他更讨厭欺騙,如果她真的那麽做了,阿松會死的更慘。
截殺者們很快就回來了,那兩個人,男的重傷,女的武藝平平,任務很容易完成。
他們回來那天,百地丹波把小滿放了出來,讓她去看那兩個人的屍首,兩個人皆身中數刀,不着寸縷,就這麽被懸挂在操練場的杆子上,引得人們議論紛紛。這時,一個身影如閃電般飛了出去,只見她飛到挂着阿松的杆子上,用一件衣裳蓋住她的身體,同時一刀切斷了吊着她的繩索,兩人同時墜了下來,重重地摔在地上。
是小滿。因為兩天沒有進食,她體力不支,臉色蒼白。
大家都看百地丹波,只見他面色陰沉,拂袖而去。小滿沒有顧忌師傅的臉色,只是吃力地抱着阿松的屍體,一步一步挪到屋外的林子裏,她想為阿松收屍。
那一天夜晚,天上大雨傾盆,電閃雷鳴,本就松軟的泥土經過雨水沖刷變得更加松垮,她幾乎花費了一個晚上,雙手磨出了一層的血泡才為自己的朋友立了一個墳,然後就靜靜坐在那裏,整整坐了一天一夜。回去的時候已是第二天清晨,有人跑來告訴她:丹波守在等你。
百地丹波在等她,見到她也不說話,就是看着她,不分喜怒。
小滿也回望他,毫不閃避,如同他們初次見面時一樣。
也不知過了多久,百地丹波首先開口,語氣冷淡:“馬上有任務,你吃了飯就走。”
“明白了。”她回答,神色沒有一絲波動,語氣也沒有一絲猶豫。
但是所有人都知道,事情,有一些不一樣了。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