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有鬼殊途(二)

何慈終究還是沒能堅持住,在救護車與高速公安到來之前,因失血過多而昏厥了過去,再次醒來的時候,發現自己身在滿是消毒水氣味的醫院裏,身旁是來來往往極其忙碌的醫護人員。

瞧着滿目的白,何慈卻是笑了笑,活着的感覺真好。

何慈心滿意足地伸了個懶腰,轉了個身,差點驚地從病床上跳了起來,竟有個陌生男人躺在自己身側,嗯……這個陌生男人正是那個有過一面之緣甚至還大言不慚地說是救了自己一命的那個男人。

何慈好不容易才安撫好自己受到驚吓的心髒,不着痕跡地往另一側挪了挪,瞪着這個男人說道:“方才在車禍現場我已經警告過你,如今你還敢明目張膽地躺在我的床上,你真的是不怕我報警抓你,告你耍流氓嗎!”

“你醒了?”

這個男人絲毫不覺得害怕,甚至還笑了一下,一臉人畜無害的模樣,從何慈的身旁坐起身,伸出手在何慈面前晃了一晃:“能認得出這是幾嗎?”

“我問你一直賴着我做什麽?”

何慈不悅地打掉了男人的手,質問他一路跟着自己居心何在。

聽到這話,這個男人也不覺得惱怒,依舊嬉笑着坐在病床上說道:“我想等你告訴我,我是誰。”

“你是誰?”

聞言,何慈皺了皺眉頭,只覺得聽到了一個很好笑的笑話:“我怎麽知道你是誰?”

“可是你能看見我啊。”男人一臉認真地說道。

“別開玩笑了,能看見你就一定知道你是誰嗎,大街上來來往往這麽多人,我都能看見,我就都知道他們是誰嗎?你是不是腦子有問題?你要是腦子有問題,你快別坐在我這兒了,趕快去三樓,那裏是精神病科,專門治你這種毛病的。”

“我說的是真的,我忘記了一些事情,不知道自己是誰,漫無目的地走在這世上很久了。誰都看不見我,我一開始以為自己可能是鬼魂,我去了地府,地府卻不收我,将我趕了出來,而且我并不害怕陽光,而且除了不能被人看見,我也能夠吃東西,穿衣服,所以我否定了自己可能是鬼的這一可能性。可是我依舊不知道自己究竟是誰,存在這個世上的意義是什麽,昨天我經過你出事的地方,我看着你有些眼熟,所以才會停留了一會兒,可是你能夠看見我,我覺得,或許你能夠告訴我,我究竟是誰,從哪裏來。”

這個男人猶如倒豆子一般一股腦得說了一堆的話,興許是覺得這樣比較有誠意能夠說服何慈相信他,然而何慈只覺得仿佛是聽見了天方夜譚,他以為自己是三歲稚兒嗎,拿這種一句便能夠被揭穿的謊話來诓騙自己?

簡直好笑!

何慈不願再與這個男人浪費時間,掀開自己的被子從床上站了起來,她失聯了這麽久,家裏人一定很擔心,她要趕緊找電話,向家裏報一個平安,可下床之後還未走兩步,便被這個男人拉住手腕,這時何慈也是真生氣了,她一把甩開男人的手,質問道:“你煩不煩,你要是真的有病就趕緊去治,你要是再煩着我,我就真的報警了!”

何慈說得很大聲,一時間還有些嘈雜的急診室瞬間安靜了下來,所有的人,不論是醫生還是病患,不約而同地都看向何慈這裏,何慈有些許尴尬地退了兩步,發現自己并無退處,只好假裝自然地幹笑了兩聲:“我……同我朋友有點争執,如果打擾了你們,真的不好意思啊,不用理我,你們該幹嘛幹嘛,我們去外面說,去外面。”

“姑娘,你沒事吧?”

一個頭上纏着紗布的中年婦女略有些擔心地問着何慈,何慈趕忙回應道:“沒事沒事,我們這就出去,這就出去。”

何慈情急地拉住男人的手,才剛走了沒幾步,卻聽見一個小姑娘同自己的媽媽輕聲議論:“媽媽,這個阿姨為什麽要自言自語,好奇怪啊。”

“噓,不要亂講話。”

小姑娘的媽媽捂住了她的嘴巴不再讓她說話,何慈卻是腳下一頓,轉過身問道:“小姑娘,你沒有看見阿姨身邊的這個叔叔嗎?”

“哪裏有叔叔?”

小姑娘眨着眼睛說道,容不得人不相信,何慈只覺得周身的汗毛都豎了起來,她緩緩轉過頭看向站在自己身側的這個男人,自己的右手尚且還拉着他的左手,方才并不覺得,可是此刻卻頓然察覺,這個男人的手沒有絲毫的溫度,冰冰涼涼的,就像是……就像是一個死人的手。

除了自己,真的沒有人能夠看見他嗎?

沒有想到這個瘋瘋癫癫的男人,說的話竟然是真的。

那自己這算什麽?陰陽眼?可以看見不幹淨的東西?

這太奇怪了,從小就沒有這種特異功能,怎麽出了一場車禍,就有了這麽奇怪的能力?

不對,這個男人方才好像說過,自己并不是鬼,而是個誰都不知道來歷的奇怪東西。

思及此處,何慈心下卻是反常地冷靜了下來:他說不是鬼就不是鬼啊!真是信了邪了自己竟然會去相信他的鬼話!

“你跟我出去!”

何慈冷冷地丢下這句話,只身一人沖出了急診室,男人匆匆忙忙跟上與她一道離開,兩人就如此一前一後地走到了一處較為僻暗的角落,站定腳何慈猛然轉過身,男人反應不及與何慈撞了個滿懷,有些不好意思地退了兩步,甚至是貌似害羞地問道:“我沒有撞痛你吧?”

害羞?

何慈想不通自己的腦子裏怎麽會冒出這個想法,吓得甩了甩頭,冷言說道:“你老實說,你到底是個什麽東西?”

“你相信我說的話啦?”

聞言,男人高興地說道,他以為何慈是相信了他的話,卻被何慈一陣劈頭蓋臉地罵道:“我都快被別人當做神經病了,我這輩子都沒這麽狼狽過,出了車禍就已經夠倒黴了,竟然還撞見了你……你這個奇怪的東西,你現在就告訴我你跟着我的目的是什麽,咱們攤開了牌說明白,我若是知道就知無不言、言無不盡,全都告訴你,我若是不知道你也別再糾纏着我,咱們橋歸橋路歸路,大路朝天各自走!”

“我不是故意要使你為難的。”

“別盡跟我扯這些沒用的東西,說吧,你到底有什麽目的?”

“我就是想知道我是誰。”

聽到此,一向脾氣尚可的何慈只想拿一把椅子狠狠砸死眼前的這個男人,不對,他本來就不算活着,所以應該也是砸不死的。

何慈作了一下深呼吸,努力讓自己保持着冷靜,醞釀了許久的情緒之後,緩緩說道:

“我接下來要說的話你豎起耳朵給我聽仔細了,我不會說第二遍。

第一,你我在之前從來都沒有見過面,至少在我的記憶裏面,我是從來都沒有見過你的;

第二,我出了車禍而你對我耍流氓這是事實,我沒有報警抓你已經是仁至義盡,哦,警察可能對你沒有用處,但是我可以請抓鬼的道士,要是被道士抓了,你就不只是受皮肉苦了,灰飛煙滅也有可能;

第三,我現在相信了你不是人這個事情,但是我真的不知道你是誰,你從哪裏來我就更不知道了,你再糾纏着我也是沒有辦法從我這裏得到任何答案的;

第四,我真心勸誡你,在我失去最後的耐心之前,你趕快!趕緊!立刻!馬上!NOW!從我的眼前消失!”

“一二三四,沒有第五點了嗎?”

而男人聽完之後,卻只是掰着手指頭,擡頭向何慈問道,緊接着又說,

“也許你這輩子是沒有見過我,可是很有可能你的上輩子見過我,我活了很久了,而且我總是覺得你似曾相識。

還有,雖然我的記憶不大好,可是近百年的記憶我還是有的,這幾百年裏從來沒有遇見過一個能夠看見我的人,你是唯一能夠看見我的人,說不定你真的能夠幫我找到我的身世,甚至是唯一一個能夠幫我找到我來歷的人。我真的很想要弄清楚自己究竟是誰,請你幫幫我好嗎?”

何慈覺得,自己大約可能恐怕是遇見了一個無賴。

不對,是遇見了一個無賴的鬼。

男人莫名聽見了一陣咬牙切齒的聲音,循聲四處望去,卻見何慈已經徹底翻了臉,只見她臉色鐵青,手上拿着不知何處捯饬來的木棍子:

“別人看不見你,我能看見你,你對別人而言是透明的,對我來說你卻是實體的,我最後一次警告你,在我的耐心被全部耗盡之前,立刻從我的眼前——滾!”

“你聽我說——”

“滾滾滾!”

“啊!別打臉!別打臉”

何慈能夠想象,自己此刻,估計并不能夠比潑婦好到哪裏去。多年以來端着的知識分子形象,已經徹底土崩瓦解碎了一地,然而此刻,何慈也顧及不了這麽多了,這個男人身份奇怪,不是鬼不是人,奇奇怪怪的表現,完全颠覆了何慈三十年以來所建立的五好科學的人生價值觀,拜托她是高材生啊,沐浴在馬克思科學主義理論的陽光之下,從來不相信什麽鬼神論,卻親身經歷了這麽荒誕的事情,能夠拖到此刻才爆發情緒,真的已經是盡了全力了。奈何這個男人還不領情,一直叨叨叨個沒完沒了,挨了何慈的這一頓打,即便是旁人看來,真的也是不冤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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