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有鬼殊途(四)
夜裏何慈輾轉難眠,迷迷糊糊之間做了一個夢。
在夢裏,她穿了一身像極了現如今大行其道的古裝劇裏才會有的女子裝扮,她所在的位置,似乎是一個極為狹窄的空間,方寸之間,只能夠堪堪轉一個身。
“這是哪裏,放我出去,放我出去!”
何慈試圖去敲打将她困頓于此的這方空間的四壁,雙手所觸摸到的地方,猝不及防得蹿出一縷火苗,直接撲向何慈,緊接着,第二縷、第三縷的火苗紛至沓來,将何慈團團圍住,炙人的溫度就如此炙烤着何慈,這火苗沒有點燃何慈身上的衣衫,卻令何慈感受到了前無絕有的刺痛之感,是死亡,是死亡的感覺,鋪天蓋地地将何慈淹沒其中。
“呀!”
火苗舔噬着何慈裸.露部分的肌膚,立時肌膚便被燒得皺了皮,這種痛不同于被刀劍割傷的痛,這種痛仿佛不僅僅痛在受傷的位置,從受傷處開始,立時便蔓延至了周身上下所有的位置,疼痛是以成倍的速度無限地被擴大。
“救命!無界,救我!”
何慈覺得自己可能快要死了,她全身癱軟無力地倒在地上,無處不在的熱氣迷地她睜不開眼睛,她只能慌亂地四處摸索,是絕望,她覺得沒有人會來救她。
不知為何,如此篤定。
“無界……救我……”
無界是誰,何慈掙紮着想要睜開眼睛,她想要逃離這火爐,可是總是好像有一股莫名其妙的力量将她禁锢在這裏,令何慈寸步難行,逃無可逃。
“醒一醒,醒一醒!”
何慈能夠感受到是有人在搖晃着自己,頭昏腦漲地,整個人都要被搖暈了過去,她很努力地想要睜開眼睛來,而無論她多麽努力,只要她使十分的力氣,便有一股在暗處的力量,以成百倍的力道困着她,讓她無法抽身離去。
“你快醒醒!”
這個聲音近到好似就在耳畔,可是再仔細一聽又好似遙遠缥缈在千裏之外,何慈從未感受到如此彷徨,她緊緊抓着手裏一切能夠抓到的東西:
“帶我走,我不要死在這裏,帶我走!”
最後,何慈是被一盆冷水澆醒的。
尚且纏在噩夢之中,撲頭蓋臉的一盆冷水,驚地何慈差點從床上跳起來,透過窗外淡淡的月光,夜靜到甚至能夠聽見風吹過樹梢的聲音。
何慈依稀能夠看見是個人的身影,手裏拿着一個空面盆,站在何慈對面,聲音之中還帶着一絲焦急:
“你怎麽了,我聽見你好像很痛苦,可是我叫不醒你,現在好些了嗎?”
好些了嗎?
好好的床,被水澆頭了。
好好的人,被水澆頭了。
而且用的是冷水!
拜托現在已經是入秋時節了好嗎!
何慈作了一下深呼吸,摸索到了電燈開關,只聽見“啪”地一聲響,房間裏頓時光亮如白晝,果不其然,何慈看着站在自己跟前這個已經很是熟悉的“人”,指了指他手裏的空面盆問道:
“你從哪裏拿的這個盆?”
“盆?”聞言,男人低頭敲了敲自己手裏的空面盆,甚是無辜地答道:“浴室。”
“浴室。”何慈很想要繃住不發火,可是沒辦法,她繃不住了,氣得從床上跳了起來:“你拿的是我的洗腳盆!你竟然還用冷水澆我!我只有一張床!你讓我今天晚上睡哪裏!”
“洗……腳……盆?”
聞言,男人的臉上也浮現出一絲尴尬,拿着盆的手緊張地不知放哪裏好,何慈上前一把搶過他手裏的盆:“你個臭流氓臭流氓!”
“我不是故意的——”
男人也很是無奈,誰都不想好心幹壞事,可是很顯然,他又在不知不覺間惹怒了何慈,雖然并非他本意,奈何是赤.裸.裸的現實。
“你出去,在我還能克制自己不來揍你的時候,消失在我眼前。”
“可是你剛才好像是陷在噩夢裏了,我擔心你。”
噩夢?
是啊,自己做了一個很可怕的噩夢,那種感覺,就好像是不久之前自己親身體會,窒息感,絕望感,距離死亡近在咫尺的感覺,都是那麽真實。
“抱歉,我可能好心幫了倒忙,可是你相信我,我真的是想要幫你。”
假和尚發覺何慈在盯着自己,心下不知為何一虛,支支吾吾地說道:“我知道了……我這就從你眼前消失,但是你有什麽需要的話,你喊我一聲,我聽見了就馬上來幫你,你放心,我耳朵很靈,再遠的距離我都能夠聽見的。”
“等一等。”
這個男人已經小心翼翼地挪到了門口玄關處,卻聽見何慈說道:“我的床被你禍害成了這樣,你總得收拾爛攤子吧,就想這樣溜之大吉啊?”
“床?”
男人看了看甚是狼狽的雙人床,點了點頭,卻又立刻搖了搖頭,覺得自己可能表達地不太清楚,又立刻用語言解釋到:“你不要誤會啊,我願意收拾的,可是我不知道怎樣收拾才是對的,我怕給你越弄越糟。”
“吹風機會用嗎?”
“會。”
“你先拿吹風機把我的床吹幹,床單被褥什麽明天我需要洗一洗,這些就不需要你管了,我去把吹風機拿來,你拿着吹風機給我老老實實地吹,要是敢偷懶,就讓你嘗嘗我拳頭的滋味!”
說着,何慈捏緊了拳頭在這個男人跟前虛晃了兩下,眼見着他乖巧地點頭應下,卻甚覺無趣地放下了拳頭說道:“等着,我去把吹風機拿來。”
跳下了床,穿上拖鞋,何慈晃悠到了浴室,放下方才從男人手裏搶過來的洗腳盆,彎腰從洗手盆下的櫥櫃裏拿出吹風機,轉身走回了卧室遞給他說道:“你先吹着吧,我去洗個澡,看來今天只能打地鋪了。”
“等一下——”
這個男人原本還想說男女授受不清,要是不方便的話,自己可以等到明天再來收拾自己闖下的禍,絕對不會推卸責任的。可是肚子裏的話還來不及說出來,何慈便已經重新晃蕩回了浴室,不一會兒,便聽見了一連串水聲,很顯然,裏面的“美人”已經在沐浴了。
男人拿着吹風機,不知怎麽覺得臉燒得慌,趕忙念了一句“阿彌陀佛”,驅趕掉腦子裏那些奇奇怪怪的想法,便低下頭一門心思地吹着床上的水漬。
至于“阿彌陀佛”這個梗,其實他是完全沒有意識地說出來的,幾乎就是下意識的,仿佛是經過了長時間而形成的習慣。
等到何慈洗完澡擦着頭發走出來的時候,男人正全心全意地吹着水漬完全沒有反應過來,直到被何慈伸腳踹了一下屁股:“手上的活先放一放,吹風機給我,我先吹一下頭發。”
“哦……好。”
聞言便低着頭将吹風機遞了過去,這一幕在何慈眼中頓覺甚是有趣。
活了三十年了,雖說是不婚主義,并且覺得情情愛愛最是浪費時間和金錢的東西,可是何慈也早就不是情窦初開什麽都不懂的小姑娘,見慣了形形色色各懷鬼胎且居心叵測的男人,他這樣的,倒是第一回 見到,心裏面突然很想要戲弄戲弄這只“鬼”。
何慈将頭上包着的速幹毛巾取了下來,走到假和尚身邊說道:“前些日子就覺得你是一只既啰嗦又麻煩還讨人厭的鬼,今天這麽一看,發現你其實還是一只比較好看的鬼吶。”
“啊?”
假和尚一時間摸不清楚何慈這三百六十度大轉彎的态度,迷迷糊糊地望着何慈,更是揪出了何慈內心那小邪惡的心思,伸手搭上他的肩膀問道:“我們也認識有幾天了,卻不知道你叫什麽名字,你叫什麽名字?”
“別……別這樣!”
男人猶如驚弓之鳥,一下子跳開了老遠,又害怕好不容易與何慈有些緩和的關系又會打水漂,趕忙解釋道:“孤男寡女……我不能壞了你的名聲。”
名聲?
這個詞,好像并不适用于這個現代社會吧?這家夥還以為自己生活在古代呢?
看來,這可能是一只活了很久的鬼。
幾番調戲下來,何慈也沒了興趣,撿起方才被自己丢在一邊的速幹毛巾,搭在自己的肩膀上,拎着吹風機往浴室走回了幾步之後,猛地轉過身沖着假和尚說道:“喂,我剛才聽見你喊‘阿彌陀佛’了,不過我覺得你這個樣貌去做和尚實在可惜,就不想叫你和尚,而你又不肯告訴我你叫什麽名字,那你不願意的事情我也不喜歡強人所難,那我就叫你阿鬼吧,你說你自己不是鬼可是你也說不清自己究竟是個什麽東西,我這個人呢向來也讨厭費腦子在一些無用功之上,阿鬼阿鬼,好記又好叫。”
阿鬼?
這麽難聽的名字!
“不許叫我阿鬼,我只是想不起自己叫什麽,你也不能憑喜好随意随意給我取綽號吧?”
“名字這個東西,身外之物,況且我叫你什麽,我樂意就好了。”
話音落,何慈打開了吹風機,吹風機的噪音很快充斥了屋子的每個角落,阿鬼甚是無奈地站在原地,看來被何慈叫這個這麽難聽的名字,是避無可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