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看看他, 阿列克斯, 看看那個年輕人。”出戰前, 巴托勒一邊為他檢查護具, 一邊用帶着笑意的聲音說, “速度和反應都遠超常人之上, 如果他學劍的時間跟你一樣長,你早就是他的手下敗将了。但是這并不代表現在你無法擊敗他。他還不熟悉他的劍, 不知道怎麽運用他的武器,他從前是擊劍運動員, 被擊劍的規則束縛住了思維和手腳, 而這就是你的優勢。”
“我該怎麽做?”如果說世界上有什麽人能讓阿列克斯“不恥下問”, 那麽就非巴托勒莫屬了。
“從他不擅長應對我的單手刺擊就應該看出來了吧?他還在打基礎, 大概還在練梅耶方塊的階段吧。西薩爾還有很多很多東西沒來得及教給他。而你不一樣。你的經驗遠比他豐富,你見過許多他連想都不敢想的招式,因為按照擊劍規則,它們純屬犯規。可是在兵擊中就不一樣了。用它們來對付他, 阿列克斯。”這位自始至終戴着面罩的教練為得意門生套上手套,“用你知道、他卻不知道的那些知識對付他。活用你的頭腦和身體,這就是你的制勝法寶。”
隔着面罩的細網, 阿列克斯死死盯住羅曼的一舉一動。巴托勒的話語猶如神的呢喃不斷在他腦海中回環重複。
——活用你的頭腦和身體!
無數泛黃古卷在阿列克斯腦海中徐徐展開。
一段又一段既古老又晦澀的文字, 一幅又一幅或寫實或誇張的示意圖,一條又一條的不同年代的後人添上的注腳, 一次又一次不成功便成仁的嘗試和解答。上步欺身、抽劍換邊、潛行穿越、奪劍壓腕……種種招式接連不斷浮現在阿列克斯眼前。
——這世界上關于兵擊的知識, 你學得還遠遠未夠啊, 羅曼!
數秒的對峙和僵持後,羅曼先行進攻。他斬擊的瞬間,阿列克斯右手放開劍柄,單以左手執劍,将劍刃扛于右肩,同時以強劍身接下羅曼的攻擊。由于慣性,羅曼的劍便貼着阿列克斯的劍滑落下去。
貿然欺近敵人可是兵家大忌!在他抽劍之前,阿列克斯空閑的右手便環抱住羅曼的腰,同時右腳跨進羅曼左腳後方,用力摔投。羅曼順勢後傾,絆在了阿列克斯的腳上,整個人失去平衡向後跌去。阿列克斯輕輕松松擡劍在倒地的他身上一戳,3分輕松到手。
羅曼甚至連還擊的餘裕都沒有。
看臺上爆出驚天動地的掌聲。羅曼艱難地爬起來,扶正面罩。阿列克斯看不見他的表情,但想來是既驚恐又悔恨的吧!小看兵擊就是這種下場!
“我從沒有小看過兵擊,阿列克斯。”
羅曼仿佛看穿了他的心思,沉聲說道,“我也會用行動告訴你我的态度有多認真。”
“切,好聽話誰不會說。”阿列克斯獰笑。
“那麽這個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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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裁判宣布交鋒再次開始的同時,羅曼疾步逼近阿列克斯。紅發青年尚未反應過來,敵人的劍刃就已經迎頭而來,仿佛斷頭臺上的鍘刀從天而降。
奧古斯特的拿手絕技——天邊斬!
阿列克斯側身格擋住這一擊。“你以為偷師學來的東西對我有用?!”他狂吼,“看看你怎麽對付這個!”
他左手放開劍柄。
羅曼以為他要再次單手刺擊,急忙舉劍迎擊。但這恰恰中了阿列克斯的圈套。他以左臂腋下夾住羅曼的手腕,封鎖了他的行動。
羅曼試圖抽回手,但長劍護手被阿列克斯死死卡住,除非他丢棄武器,否則根本無法脫困。
阿列克斯将劍尖抵向羅曼胸口。
又是3分得手!
忽然之間,他聽見羅曼的面罩下傳來一聲輕笑。
“原來還能這樣。”
羅曼單獨抽回左手,右手仍握着劍,接着他的左手越過阿列克斯的肩膀,在紅發青年背後握住自己的劍刃。
一剎那的功夫,攻守雙方的地位便陡然逆轉,占盡優勢的阿列克斯僅僅一念之差就被羅曼制住了左臂。
羅曼雙手持劍,別住阿列克斯的肩膀,順勢前踏,旋轉身體。阿列克斯關節一痛,忍不住彎下腰,以求自己的關節不被折斷。雖然他知道羅曼不可能故意擰斷他的手臂,但比賽中任何意外都有可能發生。
趁此機會,羅曼游刃有餘地松開右手,用左手握劍刃的姿勢,在阿列克斯肋上輕刺一下。
“停止!”裁判宣布,“邊裁,得分?”
西薩爾和另一位邊裁同時将兩面旗子舉過頭頂。
3分對3分,最終結果為0,哪一方都沒有為自己的記分牌增加分數。
但館內爆出的歡呼和掌聲比選手輕松拿到3分時更為熱烈,僅次于勞倫斯使出半劍技的那次。
這可不是單純地用劍尖互刺、用劍刃互毆,而是真正的、教科書一般的劍術格鬥!
行雲流水的運劍,眼花缭亂的攻防,在一念之間比拼精妙絕倫的技巧,爾後分出勝負,這才是大家想看的比賽!
阿列克斯揉着酸痛的肩膀回到場地一端,等待裁判下令開始。他就奇了怪了,剛才那個連單手刺擊都沒見識過的菜雞去哪兒了?這種反制擒腕的技術他是從哪兒學來的?難道訓練有素的運動員可以單純憑借臨場反應做出這種行動嗎?還是說……
不,這小子并非“完全沒見識過”這些技術。剛才那招反制中的每一個細節,他都曾經在不同的地方領略過!
一手握劍柄、一手執劍刃的技術——半劍技,勞倫斯此前曾展示過。
放棄以劍刺擊或劈砍,将比賽帶入摔角戰——奧古斯特也曾使出過類似的技巧。
他們是故意的嗎?将他們所學過而羅曼未曾聽聞的招式在戰鬥中一一使出,好讓羅曼在觀察中學習,以防将來敵方再出其不意?
又或者,他們只是恰好使出了這些技巧,而羅曼則像一塊幹海綿,将他們展現的一切都快速吸收進大腦?
他僅憑耳聞目睹就能迅速掌握這麽多知識?只看過幾個類似的動作,就能在實戰中将所有細節拼湊起來,組合成反制擒腕的招式?
阿列克斯自己辛辛苦苦學習、思考、反複嘗試了那麽久的招式,就被他這麽輕而易舉地破解了?
如果這是真的,那麽這個菜鳥,這個羅曼……該擁有多麽可怖的潛力啊?西薩爾大概會驕傲地将這個學生稱作“不可多得的天才”吧?
汗水沿着發梢落下,刺痛了阿列克斯的眼睛。面罩下盡是他吐出的灼熱氣息,他仿佛身在火山口裏,被烈焰和岩漿灼燒着身心。
阿列克斯從不承認天才的存在。
世界上的确有些人比他人更擅長做某件事,但沒有什麽是依靠努力無法達成的。只要付出汗水,就一定能得到相應回報。相反,不存在不勞而獲的果實。
阿列克斯從不承認天才!天下只有努力者和不努力者的區別,沒有天才和凡人的區別!
當前的比分是38比38。只要他再得手一次,只要1分就夠了,他就能幫獅鹫衛隊贏下這場戰鬥,用行動證明自己的意志。
他要用自己的劍,打到面前這個所謂的“天才”!
“開始!”裁判宣布。
羅曼興許是受了剛才那出奇制勝一招的鼓舞,這次竟主動發動攻勢。阿列克斯擋下他的劍,并且将劍刃向左方壓去。羅曼立即意識到此刻應該抽劍,但阿列克斯沒給他機會。
他将長劍抵向羅曼頭部,同時右腳繞到羅曼左腳後方,運用劍刃和手臂将羅曼向後扳倒。
羅曼之前嘗過阿列克斯的腰投技術,不會再讓自己被扳倒。他扭轉身體,希望找回平衡,趁勢反擊,但他動作太急了,膝蓋猛然一扭,一陣疼痛像電流般從舊傷處升上頭頂。
羅曼“嘶”了一聲,被阿列克斯撂倒在地。
又是3分!紅發青年露出得意的笑容。時間所剩無幾,他勝券在握!
就在這時候,一直按照高尚的職業情操保持沉默的西薩爾突然冷不丁地開口:“主裁,比賽允許棄劍認輸嗎?”
主裁判一臉“小子信不信我一棍子捅爆你菊花”的表情。“從沒有這種先例。另外,故意輸給對手也是違規。”
“如果選手受傷了呢?”
主裁判轉向阿列克斯,微微驚訝:“你受傷了?”
“不是!”選手和邊裁同時叫起來。
“哦!”主裁判這才意識到西薩爾指的是另一位選手,“抱歉阿列克斯,我一直覺得你才是比較弱的那個。羅曼,你沒事吧?還能繼續打嗎?”
羅曼沒有說話。主裁判對琳賽做了個手勢,讓她暫停計時器,然後走向羅曼,脫下他的面罩。
面罩下的年輕面龐毫無血色,淋漓的汗水讓青年看上去像一條擱淺的可憐小海豚。
“我宣布比賽提前結束!紅方以41比38戰勝藍方!”主裁判回身喊道。
極光俱樂部的成員沖上來,将羅曼攙扶到場邊。解說員急忙貢獻出自己的折疊椅。琳賽将記分牌和計時器掃進随身提包中,高聲指示觀衆有序離開。觀衆們伸長了脖子,想看看究竟發生了何種變故,但那個亞裔青年瘦削的身影被一衆人高馬大的隊友遮擋住了,他們什麽也看不見,只能懷着各式各樣或善意或叵測的猜測悻悻離去。
“你受傷了?!”奧古斯特的尖叫仿佛能沖破天花板,“還是膝蓋對嗎?”
巴托勒撥開人群鑽進來,單膝跪在羅曼面前,挽起他的褲腳,仔細查看他的膝蓋。“你戴了護膝,這很好,可以防禦針對膝蓋的攻擊。但是自己扭傷就實在沒辦法了。你需要去醫院嗎?”
“我……”羅曼的嘴唇動了動,想說“我沒事”,但他回想起了上次他和奧古斯特比試時西薩爾爆發出的怒意。那回西薩爾沖冠一怒的後果是極光俱樂部男子更衣室中永遠有一個櫃門癟了一塊。羅曼可不想看到同樣的悲劇發生第二次了。
“我……我會聯系醫生的。”
“不要說‘會’。沒把一時小傷當一回事,最終釀成大禍的蠢貨我可見多了。勞倫斯,你能送他去醫院嗎?”
“當然。”
羅曼說:“不用那麽麻煩,我可以自己……”
巴托勒擡起手指阻止羅曼繼續說下去。“你這個樣子想怎麽去?開車?你開車難道是用手柄開的?”
羅曼想說“你對駕駛競速類游戲還蠻熟悉的嘛”,但他明智地沒有多嘴多舌。
“都散了吧!沒什麽好看的!比賽結束了!各回各家!”
巴托勒一邊喊道,一邊和勞倫斯同時攙起羅曼。他們像對待危重病人那樣小心翼翼地将羅曼轉移到勞倫斯的車上。若是現場有擔架,那麽羅曼可能是躺着離開體育館的。
“咦,西薩爾去哪兒了?”
直到載着傷員的車絕塵而去,送行的奧古斯特才意識到,此刻陪伴羅曼的居然不是那個最愛粘着他的西薩爾。
“你們見到西薩爾了嗎?”
極光衆成員面面相觑。他們剛才光顧着羅曼了,哪兒還顧得上西薩爾啊?
“大概在上廁所吧。”奧古斯特自顧自地回答。他很快将這個無關緊要的問題抛諸腦後。西薩爾是個成年人,能照顧好自己。就是可惜了這麽好的一個向羅曼獻殷勤的機會。那家夥真是不懂得把握時機。
與此同時,聚集在遠處的獅鹫衛隊也發現了一個類似的問題。
“阿列克斯上哪兒去了?呃,該不會在撒尿?”
如果兩撥人肯勤快一點兒,繞到體育館後門尋覓兩位失蹤者,就能在一處隐蔽的角落裏發現其中一個正扣住另外一個的咽喉,将其死死抵在牆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