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程正生幾乎将周麗鵑整個人都護在了懷裏,腰窩正好撞到一塊兒岩石,兩人便都停在了此處。
他低頭看了看懷裏的人,沒磕着,暈過去了。不知道是被吓的還是被撞的。
稍微一動,腰窩便疼的厲害。程正生咬緊後牙槽,硬是給緩了過來。
呵,撞哪不好,偏撞這地兒,要撞壞了裏頭的某個零件,那他得讓兩人都歇菜。
程正生咬下皮手套,叼着扔在了一旁,伸手去探周麗鵑的額頭,燙的能在上頭煎蛋了。他擡手敷上去,給她降溫。只是這作用也不大。
讓他上心的女人不多,除了他奶奶,蔣媚算一個,周麗鵑算一個,前者是對別人狠,後者是對自己狠。一個讓他心敬,一個讓他心動。
算算日子,他跟蔣媚認識也快十年了。從一個憤世青少年到現在的厭世青壯年。而跟周麗鵑,不過寥寥幾月而已。
入行以前,他曾幻想過愛情,要求不高,找個看對眼兒的姑娘結婚生子,一輩子安安穩穩地就過去了。
可偏生老天不讓他安穩,老太太的去世,蔣媚的出現,造就了現在的程正生,冷血,無情,性情乖戾。時至今日,他程正生早已不知道如何去愛一個人了。
周麗鵑的出現,算是他這二十又七的年歲裏的一個美麗意外,剛開始覺着有趣,有事沒事逗弄兩下,為這枯燥乏味的生活解解悶。
可逗着逗着就不是那麽回事兒了,這感覺也慢慢變味兒了。今晚藍城的一句單相思簡直就是根導火線,砰的一下引燃了他這幾月來的異樣情愫。跟魔怔了似的。
睜着眼在床上躺了半天,滿腦子都是周麗鵑紅着眼眶的可憐模樣。又煩又燥。特別是在看到地上的那把鑰匙之後,想也沒想便驅車飛奔了出去。
沒開原先的那輛車,因為鑰匙被他踢飛了,也不知道飛哪兒去了。
不知道她走哪邊,所以提前在下山的路口攔人,可真見着人了,他體內的怒火便壓也壓不住了,真是慣出毛病了,一而再再而三的從他面前走人。
可這一次,周麗鵑卻沒有回來了。一個人都快他媽的走下山了。
就在周麗鵑打算跳下去的那個瞬間,他覺得自己心髒似被人緊揪了一把,痛的他難以呼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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算了,單相思就單相思吧。多大點事兒啊。程正生罕見的嘆了口氣。
他握着周麗鵑的手,在手裏來回揉捏着,可惜沒多少肉,捏着也不舒服。小手臂上勉強還有點肉,但也布滿了些針孔,樣子不太好看。
頃刻間,程正生的眸子便深了幾分,好像有些東西可以解釋的通了,比如那晚為何是周麗鵑這半年來的第一次開張了。
除了那張臉還能看之外,這副身子,不就像吸了那玩意兒的嘛!這手臂上的針孔印,恐怕還是她自己紮的。至于拿什麽紮的,那就不得而知了。
程正生第一次覺得自個兒挺不是個東西的,但他不後悔去招惹周麗鵑,如果重來一次,他也還是會這樣做。
緩了片刻,程正生已能站起身來了。他将周麗鵑抱回車裏,開足了車內的暖氣,但周麗鵑實在是燒的厲害,再這樣下去,恐怕真成了傻子了。
他又下車撿了些石頭,脫了自己的內衫給石頭綁在她的腦門上,隔那麽一兩個時辰換一塊,最後一塊換完,醫院也到了。
急診室過年,倒也新鮮。
——
藍城也沒有想到,大年初一的竟然得往醫院跑。
昨晚他見程正生的車沖出去後,就覺得他是動真格兒的了。
周麗鵑睜眼,就見藍城托着兩腮打量着自己。距離有些近,她着實被吓着了。
“哎,別動別動,吊着水呢。”藍城哇哇叫着。
周麗鵑這才看清自己是在醫院。她扭着腦袋四處張望着。
“找阿生吶,他沒在這兒。”藍城笑眯眯的拖了把椅子坐在床邊,末了又補充“不過昨晚一整宿人都在這兒,這會兒有點事兒。”
周麗鵑把腦袋往被子裏縮了縮,不動了。
藍城覺得她這模樣怪好玩兒的,又托着腮問:“妹妹今年多大了”
“20。”
“哦喲喲,恁小哇。”藍城誇張地張了張嘴。
周麗鵑也被他這表情給逗笑了,那笑聲清清脆脆的,悅耳的很。
接下來,兩人的聊天倒也稱得上和諧二字。藍城其實很會來話,只要他想,聊上一整天都沒問題,而周麗鵑也沒了剛開始的防備,畢竟是個剛二十來歲的女娃娃,沒什麽城府。盡管對世間個人充滿了戒心,但到底也對新鮮事物有所好奇。
一瓶水吊完,換水之際,周麗鵑便又睡了過去。
藍城出了病房,給程正生去電話。剛嘟了兩聲,電話就給那頭切斷了。他嘿了聲再撥,響鈴就在他身後。
“怎麽樣,你這腰子沒事兒吧。”藍城收起手機。
“沒事。她怎麽樣。”程正生往病房看了眼。
“好着呢,剛哄完睡覺呢。”藍城答。擡眼瞧了瞧程正生,又覺得用詞有些不當,咳了咳轉移話題道:“我怎麽看這妹妹都不像是個幹這行的人,怎麽進來的”
“被拐來的。”
“那她沒跑呢?”藍城摩挲着下巴,有些想不通,他們那地的姑娘,但凡是被拐來的,哪個不是要死要活的。
程正生聽完也勾着唇笑了。怎麽沒跑,聽說在他來之前就不知道跑了多少回了。
也不知聽誰說的,交了什麽贖身金就可以走了,天真的很。
可就算是這樣,也沒見她有多努力,每回到點了第一個走,就恨不得能插上倆翅膀。回回業績墊底,次次遭人投訴,還有些七七八八的就更不用說了。
他對此縱容,媽咪也就睜一只眼閉一只眼了。藍城那晚的闊綽,讓周麗鵑那月的業績直沖前三。
聽媽咪彙報的時候,連他都覺得不可思議,但更多的是心情的不爽,即使那個出單的人是藍城。
最後,他鴿了藍城,擾了周麗鵑。
藍城覺得自己雖是個男的,也抵不程正生這樣笑。即使他今兒臉上挂了點彩,也絲毫不影響他那邪魅的氣質。
“怎麽沒跑。”程正生笑着應他。
“那她怎麽辦?”藍城朝病房那頭努努嘴。
“什麽怎麽辦。”
“阿生,別跟我說你不知道啊,媚姐可跟藍月不一樣,你想要脫身,沒那麽容易。咱先不說你能不能走,怕就怕到時候連這姑娘都保不住。”藍城臉上也是難得的正經。
程正生斂了笑:“我知道,藍月那邊我沒功夫搭理她,只要她不來惹我,我自是不會去招她。”至始至終,都沒有提過蔣媚。
藍城嘆了口氣:“藍月那邊到好處理,畢竟……。”
“那就讓給你。”程正生切斷他的話。
“操,什麽叫讓給我。你明知道她,她……。”藍城結巴了。
“知道什麽,她喜歡我啊。”程正生這會兒直白的可怕,“那是她的事兒,跟我有關”
藍城無語,理是這麽個理,但總覺得哪不對勁兒。
剛想說些什麽,就見程正生比了個噤聲的手勢。
程正生推開門,就見床上的周麗鵑掄着胳膊在空中揮舞着,藥瓶也被扯地哐哐直響,底下連着的管子,已是鮮紅一片。
他幾步上前,摁住了那不安分的手。
上次在那老醫生家就被她掄過一拳,估摸着這次做了個跟上回一樣的夢。
一次到情有可原,但是兩次,就有必要好好查查了。
“你怎麽還在這兒”程正生突然開口。
後頭的藍城聽完也是一愣,扭着腦袋東瞧瞧西看看,随後拿手指了指自己,眼神詢問着程正生,似在确認這話是對他說的。
半晌,藍城便跟個受氣包似的輕手輕腳地出了門,憋屈地還不能摔門。
病房裏頓時安靜極了。
周麗鵑豎着耳朵聽了半天,在聽到扣門聲後睜開了眼睛,入睑的便是一雙黑漆漆的眸子。她吓得瞪圓了雙眼,氣兒都沒敢出。
程正生斜吊着嘴角,似笑非笑地看着她,兩人的距離近的不到一指。
周麗鵑能夠清晰地看見他偏白皮膚上的細小茸毛以及那極深的雙眼皮褶。她一口氣憋了老半天,也沒見眼前的人有要動的意向。
最後實在憋不住了,腦袋一偏,長長地舒了口氣,期間還夾雜了個嗝。
程正生這會兒也沒忍住,低笑了出來,那噴出的氣息就撒在周麗鵑的脖頸邊兒,激地她一個勁兒地往被窩裏鑽。
他直起身來,雙手插兜地立在床邊沒動。
程正生覺得周麗鵑好玩兒地方就在這兒,給她逼急了,就跟那壯士赴死一般命都可以不要,一旦危險解除,便立刻跟烏龜似的能縮則縮,就恨自己張了個腦袋。
她的思維簡直就是根兒筆直的鋼筋,沒有絲毫的彈性可言,能屈能伸這四個字與她更是八竿子打不着。
“還想賴這兒不走了是吧。”程正生出聲。
周麗鵑硬是挺着沒動。現在只要一閉眼,就能看見那追着她跑的車。
而當事人顯然沒有任何要道歉的意思,一副悠悠然地姿态讓她覺得自己反而該感恩戴德的去謝謝他的救命之恩。
程正生當然不會知道周麗鵑這豐富的心理活動,見人沒反應,便兀自在床邊兒坐了下來,懶散散地靠在床尾:“想繼續待着也不是不行,這不,好久都沒跟人好好唠唠嗑了,正好咱倆一起唠唠,嗯!”
也沒打算等周麗鵑回應,便問:“什麽時候開始往手臂上紮洞的”那晚是真投入,竟沒注意到這點。
周麗鵑是真沒想到他會問這個。不,更準确的說是驚訝于他會這麽問。
第一次逃跑被抓回來後,她被關着連續餓了好些天,整個人都瘦的快脫水了。後來就被丢進包廂裏頭伺候人。
雖說那裏頭的人沒一個是正常的,但都惜命的很,見她那樣兒都問她是不是吸過。有幾個好奇的還問她什麽品種那來的貨源。
她哪兒知道什麽品種貨源的。然而不答便是不敬,雖說那些人變着法兒地折磨她,但至少是沒碰她,到底是不敢還是嫌棄,周麗鵑不得而知,或者是兩者皆有。
再後來她便開始在拿針在手臂上紮洞,一次不像便多紮幾下。東西也不敢多吃,以防自己看起來像個正常人。
瘦,不是她本意,而是不得以的保護色。
但這方法不是萬能的,有些變态壓根兒就不在乎,刺激比命來得更重要。他們最樂意玩的就是拼酒,當然要喝的不是他們自己,而是像周麗鵑她們這樣的酒壇子玩具。
喝贏了,便能得到主人的寵幸,錢自然而然地也就來了。
周麗鵑每次都是輸的那一個。一是她酒量真不行,二是她壓根兒就沒想贏。可她也拼命地喝,因為顯得太消極了也會被打。
可喝多了就吐,吐了還是會挨打。吐得髒兮兮那些人就鮮少碰她。有時候實在逃不過了就硬抗,死磕到底。
但這種情況畢竟少,很少有人會對一具幹癟的排骨感興趣。
一個是那矮人幫,另一個便是程正生。前者周麗鵑抗過去了,但差點被打死。後者是她自己送上門的,怨不得別人。
她掀開被子,看着程正生。
那人即使懶散地靠坐在病床上,也是一副睥睨天下的模樣。
“想起來了”程正生問。
“沒有。”周麗鵑答。
程正生挑了挑眉,輕哦了聲,看上去對此并不感興趣。被撞的那則腰身有些脹痛,他稍微調整了下姿勢:“是沒想起來還是腦子給磕壞了?”
周麗鵑:“我腦子沒壞。”
“既然沒壞,那應該還記得欠我一個游戲。”
游你祖宗,戲你大爺。周麗鵑不禁在心裏罵道。但她還沒那個膽真罵出來。
“罵我呢!”程正生吊着眼皮有一下沒一下的撥弄着打火機,“說出來聽聽,看看水平怎麽樣。”
周麗鵑頭搖地跟破浪鼓似的,床尾每傳來一次咔噠聲兒,她的頭皮就麻一層:“沒忘,可你并沒有告訴我是什麽游戲。”
“是麽。”程正生懶懶地應聲,撓了撓眉骨佯作回憶,半晌:“我也想不起來了。”
而後又接着道:“不過沒關系,奧特曼打小怪獸看過沒?”
“看過。”周麗鵑點頭。
“很好,那咱們小黃鹂是想當奧特曼還是小怪獸呢?”
“當然是奧特曼。”周麗鵑想都沒想便答道。家裏剛買彩電那會兒,周斌就央着周衛民買了一套奧特曼光碟。一到放學就窩在家裏翻來覆去地不知道看了多少遍。
她搶不到電視,便只能跟着看各種奧特曼,知道那是正義的使者,英雄的化身。當然要選奧特曼。
程正生笑:“很好,既然是同道中人,看來小黃鹂今後得跟着我了。”
周麗鵑想了半天也沒明白這前後有什麽必然的邏輯關系。
這時又聽程正生說:“可是奧特曼不是扛着小鋤頭打怪獸喲!現在起,給我每天多吃兩碗飯,人林黛玉好歹還會葬花,你這身板拿來給老子擋風都不夠格。”
“但我會種花。”周麗鵑嘀咕着。
程正生對周麗鵑很是無語,該接話的時候裝啞巴,不該接話的時候老說話。
能怎麽辦,憋着呗。
他站起來理了理衣服,“打仗之前嘛,得先去弄套裝備。”
就在周麗鵑覺得程正生是不是瘋了的時候,人已經貼到她跟前了:“周麗鵑,你只需要知道一點,你不是個妓ㄧ女,是我程正生的……道友。”
最後倆字兒幾乎是氣音,周麗鵑還沒有聽清,程正生就已經撤離開來,插着兜便出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