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豔妻13

楊靖雖然穿着灰撲撲的僧袍,那被洗得泛白的單薄布料卻掩不住沉寂數年還一如往昔的殺伐之氣。

可見他也并沒有什麽潛心向佛的意思。

不過是借這清淨寶地,避開不願面對的塵世罷了。

有的人披上龍袍也不像太子,他卻是穿上僧衣也不像和尚。

唯一值得蘇瑭欽佩的,是他多年如一日地守着這個先帝的院子,日日供奉先帝的靈位。

當年的事,不管真相如何,這位大将軍對趙氏的忠心……

大概可以稱得上一聲日月可鑒。

蘇瑭這麽想着就朝素鈴擺手,對方無聲蹲了蹲就自找地方而去。

她挺直腰背,施施然邁步。

今日落葉似乎比往常要多,蘇瑭一步一聲枯葉被踩碎的脆響。

一聲聲讓人心頭抓緊,楊靖立着沒動,捏在竹耙子上的雙手卻越捏越緊,手背青筋突起。

“施主今日早歸了。”

他不得不開口,聲音一如其人,是久經沙場煉就的深沉暗啞。

“禪房已經掃過……”

楊靖說着就微微側身,低着頭恭敬地讓路。

等了片刻卻聽那腳步聲停在跟前,視野裏出現一雙玉色繡鞋。

鞋尖彎彎勾起,頂上一簇白羽随風輕揚着。

“靖叔叔,你讓瑭瑭找得好苦。”

卻聽柔柔的一聲在耳邊響起,楊靖驀地擡首,就望進一雙潋滟笑眼。

這幾日他一直在暗處看她。

蘇瑭公主跟先帝長得不算很像,但隐隐似乎能看到其父的影子,特別是這麽面對面站着。

她身上渾然天成的上位者氣息,讓人忍不住就想要向之臣服。

楊靖過着與世隔絕的佛門生活,并不知道外面發生了什麽事,也不知道公主突然來找自己是為了什麽。

曾經在公主還很小的時候他遠遠見過一次。

那時候粉粉嫩嫩的小娃娃,轉眼已經成年,出落成眼波含情、風姿綽約的傾城美人。

這時美人嬌滴滴地仰臉看他,嘴裏喊着“叔叔”。

那恍如隔世的感覺讓楊靖有些哭笑不得。

想避避不過,再裝就不像話了,“公主也長大了,皇上若是能見,定然十分欣慰。”

楊靖丢開竹耙子,朝面前的人行了個僧人禮,口中仍然稱呼先帝為皇上。

在對方看着自己微微走神的時候,蘇瑭也在打量他。

雖然頂着個和尚頭,但在她的審美裏,楊靖無疑是個世間罕見的美男子。

在佛寺裏藏了這麽多年,他的皮膚還是漂亮的蜜色。

側臉耳畔,還能依稀分辨出曾經濃黑鬓角留下的痕跡。

那雙眼睛猶如點漆,濃眉飛揚、眼窩深邃,又有挺鼻薄唇,被下颌剛毅的折線襯得英武中又略帶一絲匪氣。

就這副模樣,若是放在山中野寺,大概良家婦孺路過都不敢進門,怕那和尚是流竄的匪首裝的……

即便是在這報國寺,若是讓他去做迎客僧,前來上香的夫人小姐怕是都要臉紅的。

蘇瑭聽他口稱“皇上”,随即笑意微微帶上些苦澀。

“有何好欣慰?”她反問一聲撇開視線。

鴉黑濃密的睫毛斂去眼底流光,似有說不盡的愁苦卻無人傾訴。

楊靖皺眉,“公主找貧僧……”

蘇瑭卻打斷了他的問話,朝前走開兩步再轉身,先前的笑意、方才的苦澀全然不見。

一雙上挑鳳目裏盡是诘問、質疑和怨責。

她忽地甩袖,“楊靖,楊國公,楊大将軍!”

楊靖略帶戾氣的窄眼皮挑起,眼睛瞪大,被她這一疊聲喊得心肝亂顫。

膝下跟着一軟,竟然就直直跪了下去!

剛才他還能自持如今的僧人身份,在先帝嫡女面前裝出雲淡風輕的模樣。

此刻卻胸腔雷動如鼓,額角滲出細汗。

對方一介女流,穿着绫羅絲裙,卻猶如身披金甲,渾身霸氣凜然……

仿佛已故之人又重新站在了自己面前!

見對方朝自己俯首,蘇瑭卻還不肯罷休,聲聲控訴,字字猶有萬斤接連朝楊靖砸去。

“楊将軍,父皇之死你可有責?”

“我……是我之責……所以……”

楊靖拳頭捏緊,重重杵在地上,手臂肌肉因為用力而暴突,僧衣都被撐起成誇張的輪廓。

蘇瑭卻厲聲打斷。

“所以你就擲了虎符,抛下父皇的江山,背棄父皇的臣民,丢下楊家的祖訓,空留母後與本宮孤兒寡母被那朝中奸佞任意踐踏欺壓!”

她目光如炬,紅唇開合,一氣抛出重錘。

“戰場累君負傷,是你的罪!”

“逃避罪責不思彌補,是你的過!”

每說一個字,楊靖的腦袋就垂下一分。

“你以為交出虎符就是交出兵權?楊靖,你太天真!”

蘇瑭哪裏還有半點煙視媚行的女兒嬌态,她的美,在此刻只剩淩厲,刮骨噬魂。

“軍中大權旁落,被那些陰險小人盤剝一空,誓死追随父皇,追随你楊大戰神的忠良卻被壓迫被排擠,他們比本宮更值得你大将軍這一跪!”

“多少人找了他們的大将軍多少年?你卻龜縮于此,削發為僧?”

她盯着男人的頭頂,忽地冷笑出聲。

“可楊将軍卻似乎并未六根清淨……”

聲音剛剛低下來又驀地拔高。

“可是還想着時過境遷,等沒人記得你楊靖的時候再蓄發下山,看我趙家江山如何葬送在奸人手中!”

到最後,楊靖已經五體投地。

他額頭緊貼着青石磚,雙拳下面已經暈出血紅。

蘇瑭這才深吸口氣,斂去渾身勢頭,聲音一下子又柔下去,隐隐帶上凄苦。

“父皇若是在,瞧見女兒被旁支過繼的新帝算計,當成玩物一般贈給那心術不正意圖染指趙氏江山的曹家……”

“父皇若是在,瞧見被他捧在掌心的明珠蒙塵,堂堂嫡公主要仰人鼻息茍且偷生……”

“靖叔叔,你說,父皇若是還在,他,怎會欣慰……怎能欣慰?”

楊靖渾身震顫,肩背單薄僧衣驟然炸裂,竟是被緊繃肌肉給迸開了線腳!

“楊靖……該死!”

他似乎是咬着牙說出這句,因為貼着石磚,聲音沉悶,蘇瑭無法分辨是否帶上了哭腔。

“靖叔叔……”

她忽然嘆了口氣,在他面前蹲了下來。

素色綢緞在身邊鋪開,猶如院中綻開的白花。

蘇瑭伸手,纖細的手指探過去,五指點在楊靖頭頂,倏爾輕柔撫過。

“你可知,有的時候,死卻是最好的結局,求而不得的事情太多,死也是如此。”

楊靖在她微涼的指尖觸上來的時候就抖了抖,聞言沉重地擡起頭。

又見女人笑靥如花。

蘇瑭溫柔地告訴他,“該死的人太多,不缺你我。”

說着雙手過來,捧着他的臉将人微微扶起。

“靖叔叔還要随我下山,替瑭瑭去把那些欺我、诓我、瞞我、騙我、害我、傷我的奸人送進萬丈深淵,讓父皇在天之靈能如你所言。”

說完在男人帶着水光的怔愣注視下輕輕湊過來,在他眉心印下一吻。

仿佛那是一個契約。

輕如蝶翼扇動的瞬間,就鎖住了楊靖未來一生的忠誠,還有真心。

……

自那眉心一吻之後,楊靖才如夢初醒,數年來的堅持和自認為的贖罪都變成了笑話。

他跪在先帝牌位前沉默了很久,直到蘇瑭親手捧着嶄新的衣袍過來。

“靖叔叔,更衣吧。”

楊靖偏頭看她,立即站起來接過衣物,“公主,直呼楊靖其名就好,臣,擔不起這聲叔叔。”

蘇瑭卻笑着搖頭,“難道你還想聽我叫一聲靖哥哥?”

楊靖臉上唰地紅透,還不知道該怎麽接口,又聽她故作狡黠。

“那子康豈不是要叫我一聲姑姑或是嬸嬸?靖哥哥,你那好侄兒找你,為何不見?”

楊靖大窘,但腦子不笨,“公主是跟蹤子康找來的。”

這不是問句。

他撇開視線不敢直視蘇瑭的眼睛,“那時我還在犯糊塗,不願再牽扯世俗。”

“哦?”蘇瑭卻伸手捏着男人下巴,強迫他看着自己,“那現在是願意再沾染紅塵咯?”

楊靖簡直覺得面前的女人不似凡人。

她指尖的溫度明明偏低,卻讓他覺得從下巴那裏開始有把火要燒起來了。

見他抿着薄唇不說話,蘇瑭逗弄心起,腳下上前一步,“大和尚要還俗,是想喝酒吃肉了?”

她眼神靈動,“還是想讨媳婦了?”

楊靖終于受不住,大掌擡起來捏住蘇瑭手腕,脖子微微後仰,下巴掙開鉗制。

“公主莫要說笑,這就去與大師辭行吧。”

這幾年若不是受到住持方丈有心庇護,楊靖怎麽可能躲得這麽潇灑安逸?

“不要我叫叔叔,你又一口一個公主,豈不是太占便宜……”

蘇瑭反手握住楊靖帶有薄繭的大掌,咄咄逼人地仰臉盯着他。

楊靖心裏叫苦,他怎敢占公主便宜!

她就像是一陣迷離的旋風,一時盛氣淩人一時柔情款款,刮在心頭讓人又酸又甜忍耐得苦不堪言。

“瑭瑭莫鬧,我去更衣!”

說完終于使出些力氣,雙手按住女人纖薄的肩膀讓人不能亂動,抱着衣袍轉身逃也似的跑了。

蘇瑭饒有興味地盯着他的背影。

那僧衣在肩上繃開的布頭讓她看得忍不住舔了舔下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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