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喪子
“咱們這回,算是被白家那丫頭擺了一道!”
書房內,秦五爺的氣色很是不好,與他同桌而坐的汪四爺也沒好到哪裏去。
小荷莊那幾百畝的白疊子一進吐絮期,就吸引力臨西府所有織造行家們的注意力,無他,只是這個叫白疊子的東西,和百越人栽種的桐華樹花絮太相似了,種植的作用不言而喻。
如今廣蚨祥的貨架上擺上了桐華布,更是坐實了衆人的臆測。
白素錦以花綀為餌,一方面引得五福和榮生将大部分流動資金用于囤積原麻和生紗,并且為了織造花綀擴大織造坊規模,增加人力物力財力投入,導致流動資金有限;另一方面以利益分享為優勢促進商會建立,以此為依托,整合人力物力財力資源,為進一步擴大白疊子種植和織坊奠定了基礎。
事到如今,秦五爺和汪四爺就算推測出了白素錦的用意,可也已經束手無策,因為他們正現在泥潭裏,不知道到底能不能抽得出身。
“姐夫,你也不用太焦心,青格織造坊那邊我已經處理幹淨了,所有的事,到那裏就是終結。雖然要使不少銀子,可傷些元氣總比失了根本要好。”汪四爺越想臉色越發青,後悔跟着蘇家摻合到這趟渾水裏,可世間沒有後悔藥,現在能做的,只能盡最大努力保全自己。
秦五爺所想的卻不如汪四爺這般樂觀,即便逃過了這次的大劫,秦汪兩家順利的話少說也要三年五載才能緩過來,可回想白家三丫頭短短數月間的舉動,秦五爺長長嘆了口氣,心裏湧上濃濃的無力感。
就在五福、榮生兩家東家泥菩薩過江時,白素錦正如他們所料的那般,積極地向商會成員們推銷白疊子。
為了方便來年推廣,白素錦邀請商會內各家派遣夥計過來一起采摘白疊子。不僅如此,後續的分收、分曬、分存、分軋等處理工序都全部開放,同時允諾,小荷莊出售白疊種子,商會成員購買便宜兩成。
種子有限,白素錦思慮再三,最後決定還是優先供應商會內部成員和邊軍屯田。前者意在盡快推進白疊布上市,後者意在幫助西軍提高屯田收入,充實軍饷,而且,這些棉花和棉籽白素錦是要盡數收購回來的。
白素錦委實不習慣稱棉花為白疊子,所以,當織造坊的老師傅将第一匹織好的白疊布送到白素錦面前時,她當機立斷,将其改稱為棉布,區別麻布,白疊子則改稱為棉花。
衆人一致以為,棉之一字,再貼切形象不過。
棉花全田收花結束後,按照白素錦事先交代,許大管事第一時間将棉籽的數量禀告給她,然後兩人推算了一下來年所能獲得的棉種量,再次估算第三年的種植量。如此推算了五年,最後由許大管事整理,做出了一套棉花種植推廣計劃。
白素錦看着這個五年計劃,油然而生一種點綴江山的豪邁感。
五年後,十一月的川省,從南到北,從西到東,将都會有雪白棉絮的身影!
白素錦此時滿懷壯志所能想象的便是這般情景,然後五年後,現實卻遠遠超乎她的預料。
不知不覺,白素錦從邊境回來已經近月餘,兩場冬雨過後,氣溫迅速降下來,田裏的莊稼都已收割完畢,土地進入修養期,小塊開辟成菜畦種植冬菜。
“莊主,這是那爾克族長派人送來的油。”許大管事将兩罐密封好的小壇子打開,頓時,一股清香之氣彌散開來。
為了區分,壇子上特別貼了紙條,油色淺黃的那壇是茶油,偏黃綠色的是青果油,兩壇油皆是澄清透亮,散着淡淡的清香氣味,一看就是上好的品質。
終于可以逃離油膩膩的動物油脂了!
當天中午白素錦就迫不及待讓趙媽媽将豬油全部用茶油替代,兩道涼拌時蔬調了些青果油進去,一整個中午,小廚房的門口都被堵得死死的。
吃到油炸小河魚的瞬間,白素錦差點淚流滿面啊有沒有!
終于!終于有信心往後好好過日子了!
秋茶采摘過後,茶農們就進入了長達約三個月的農閑期,往年這個時候,百越和北濮等族寨裏的男人們大多要離開寨子到縣城裏打短工,基本上都是些苦力活,工錢不高,但總勝過在家閑着沒進項。
今年卻大大不同了。
白素錦在百越和北濮附近買下了四千畝山林,林中的青果和茶果正好在秋茶茶季過後開始采摘,不僅青壯年可以勝任,就是老人和小孩子也可以做,而建成後的油坊更是消耗了很大一部分壯年勞動力。
于是,這個冬閑時期,百越和北濮附近的幾個族寨的出去打短工的人明顯少了許多。工錢是那爾克族長和塔達木族長比照縣城裏的定下的,但是給油坊打工離家近,還管一頓晌午飯,比去縣城裏舒坦。
白素錦聽說族寨裏連老人和小孩子都齊上陣去撿摘茶果和青果,本想将每斤果子的工錢再提高一些,可聽了林大管事提點的那句“升米恩鬥米仇”後就打消了念頭。
很快,滇北油坊又送了一批茶油和青果油過來,白素錦提筆寫了劃劃了寫,勾勾畫畫總算是把這點油分好了。
京城裏的太後娘娘、皇上、林老将軍一家,錢塘的外祖舅舅們,還有,白家老宅也得象征性地給點......
算來算去,僧多粥少,狼多肉少!
白素錦一拍大腿,喊來許經年,讓他有時間去滇北接着買山地,種青果樹和茶樹!
盡管如此,白素錦還是從各位“孝敬人”嘴裏摳出了兩壇子果油藏在了小廚房的櫥櫃格子裏。
林大管家得到消息,大将軍就快回來了!
白素錦離開束溪鎮後,陣前十萬大軍兵陳綏城之下,北突厥王以換回太子遺體為條件,再次提出和談。不同的是,這次的和談國書經由周慕寒之手遞交大歷君王。
周慕寒特派一隊精兵護送北突厥使臣及國書趕往京城,随行的,還有兩份不薄的奏折。
大歷京城。
薊石灘大捷的消息傳回京城,朝堂之上再次炸開鍋,少不得一番拍皇上馬屁歌功頌德的。皇上自然高興,可這份高興還沒維持兩天,就被禦書房桌案上堆着的那一厚摞彈劾周慕寒的折子給消磨殆盡。
沒打勝仗要彈劾,打了勝仗還要彈劾,就應該把那幫東西扔到戰場上好好吹吹風!
北突厥再次和談在薊石灘大捷之時已成為定局,朝堂之上已經就此事展開讨論,幾次廷議下來,無非就是割據城池、繳納歲貢之類,文宣帝的臉色随着朝堂大臣們激烈的唇槍舌戰越來越沉。
直到周慕寒的那兩份折子擺到他面前。
薊石灘大捷,削敵舉國四分之一兵力,從此大歷西疆可安。這一戰,周慕寒立下的乃不賞之功,文宣帝正在為他的封賞之事撓頭,周慕寒就遞上了請罪的折子。
朝臣彈劾周慕寒狂傲殘暴,虐殺俘虜,更是全然不顧兩國局勢殺死了北突厥太子,不顧大局。
周慕寒的請罪和這些一絲一毫的關系都沒有!
他自請罪治軍不力,使得後勤糧草、被服出現重大纰漏,導致一支三千人的精銳前鋒軍幾乎盡數犧牲,還波及到了為數不少的軍中将士,若非此戰有火藥支援,怕是後果難測。因此,周慕寒上折請罪,同時也奏請皇上嚴查到底。
而另外的一份折子,竟是關于和談條件的谏言。折子中,周慕寒主張歲貢不可免,但割據城池可另作打算。
領土之內的城池因戰敗割讓出去,代表着恥辱和無法割舍的仇恨,這份恥辱和仇恨勢必将成為戰火再次點燃的動力。
所以,與其索要幾座暗藏着戰争火星的邊城,不如将它們作為通商口埠。
但在折子後面,周慕寒明确表示,此法乃基于邊境長遠安治考慮,與補償北突厥太子之死毫無相幹。他死,只是因為他該死。
對于朝中那些大臣彈劾他殘暴啊殺俘虜啊之類的罪名,周慕寒向來是不在乎的,上了戰場,不是你死就是我活,對敵人一絲一毫的寬容都無異于是對自己将士們的殘忍,所以,腦子沒病的人是絕對不會那麽幹的。另外,他就是不要俘虜,怎麽了,有養活俘虜的那份口糧,他寧可給自己的将士吃!
多年來和那些動不動就彈劾他的大臣們打交道下來,周慕寒早就悟出來了,他們也就只能溜溜嘴皮子,大歷律法可沒哪一條說不要俘虜、在戰場上多殺敵人是犯法的!
最讓文宣帝哭笑不得的是,周慕寒分明在第一份折子裏自請罪,第二份折子末尾就給他媳婦請功,不僅要好名聲,還要實惠的,又是減稅,又是邊城通商優先照顧,真真的有了媳婦忘了皇伯父!
“臭小子!”文宣帝合上周慕寒的折子,低低斥了一聲,臉上卻明顯帶着笑。福公公見了長舒一口氣,上前斟了盞熱茶。
白素錦萬萬沒想到,周慕寒不聲不響竟給她争取了一份天大的優勢。
此時的她,尤沉浸在果油所帶來的美好味覺享受之中。
這一日剛吃過午飯,夏媽媽急匆匆走進房,臉色有些複雜地低聲道:“夫人,蘇家五少爺院子裏的小少爺......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