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章 折辱
白素錦不由自主加快了腳步,穿過垂花門,直奔位于鏡池東邊的棣棠軒。
一進院子就看到書齋的房門半開着,書齋堂屋的地上跪着的赫然是雨眠和清秋清曉兩姐妹,如今走進,清曉壓抑的嗚咽聲清晰入耳。
“你們都給我腦子清醒點,記清楚了,這裏是榮親王府,可不是西疆的将軍府,在這府裏,當家的可是王妃,而王妃最寵的就是咱們三小姐,莫說要你們一些碎布料,就是要了你們的狗命,那也是輕而易舉的事......”
步步走近,入耳的女聲尖銳,言辭刻薄,态度很是嚣張。
白素錦擡手示意夏媽媽莫開口,自己走上前去,一腳就踹開了半掩着的房門。
哐當一聲,屋內的人俱是一驚,齊齊看向你光站在門口的人。
“你——”前一刻正掐着腰噼裏啪啦罵得爽快,突然被打斷,正要發作,沒想到來人竟然是世子妃!
怎麽回事,世子妃不是和世子爺進宮去了嗎,怎麽會回來的這般早?!
膝蓋一軟,堂內站着的兩個丫環立刻跪伏在地上請安。
白素錦直接越過她們走到堂上的高背禪椅上坐下來,擡手示意雨眠三個人起身,而後冷眼瞧着跪在堂下的兩個丫環。
“雨眠,你說說發生了什麽事。”
雨眠三個起身擡頭的時候,臉上的巴掌痕跡顯而易見,尤其是清曉,小小的白淨包子臉兩側的臉頰都是漲紅的,看着應該是腫了。
“回夫人的話,奴婢和清秋、清曉上半晌閑來無事,就想着用您裁衣服剩下的碎布縫些小福袋,過年您打賞的時候正好可以用。然後這兩位姐姐過來,自稱是三小姐院裏伺候的,說是給您送明兒賞梅會的帖子。”雨眠深深看了眼跪在地上大氣不敢喘的兩人,咬了咬嘴唇,接着說道:“遞過帖子之後,她們看到桌上做好的小福袋和碎布料,伸手就要都拿走,說是三小姐就喜歡這種顏色和料子的福袋,還說您是三小姐的嫂子,這點東西怎麽會舍不得割愛。這幾塊碎布料雖然是您裁衣的時候省下來的,可這是棉錦,清曉有些舍不得,放手的時候慢了些,兩位姐姐就給奴婢們扣上了怠慢三小姐的罪名,奴婢們萬沒這種心思,故而不敢應下......”
雨眠實話實說,跪在地上的兩人身體微微發抖,一時找不到給在自己開脫的借口,只得伏在地上連聲告饒。
“宋媽媽,你先帶着她們三個下去塗藥吧。”冷眼沉默片刻後,白素錦站起身,“夏媽媽,帶上她們倆,還有這些福袋和布料,咱們走一趟芙蓉苑。”
跪在地上的兩個丫環一聽白素錦的話,頓時面如土灰,幾乎站不起來。夏媽媽喊了兩個房外伺候的婆子,利落地架起了兩人。
“夫人,奴婢還是随您一塊過去吧。”
聽到雨眠這麽說,清秋和清曉兩人也要一起跟着。
白素錦了解她們要随行的用意,點頭應下,但出門前還是讓宋媽媽取來藥膏給她們塗了臉頰。清曉到底年紀小,跟在白素錦身邊莫說挨嘴巴,就連斥責也沒有,如今被白素錦這般護着,既委屈又感動,眼淚啪啦啪啦又掉了下來。白素錦看着覺得心酸,就擡手拍了拍她的頭。清曉實際上也沒比白素錦小幾歲,如今被她像個長輩似的摸頭安慰,頓時有些不好意思,偷偷扯了身邊姐姐清秋的手帕三兩下抹掉了臉上的淚痕,還想要笑個給白素錦看,不料剛一咧嘴就牽動了臉頰上的傷,頓時痛得龇牙咧嘴。白素錦看她這樣真有些哭笑不得。
周慕寒在前院待客,白素錦也不想因為後院的事去擾他,只是讓宋媽媽留在院裏,周慕寒若是先一步回來,就說是自己有事去了芙蓉苑,稍後就回來,不必擔心。
白素錦一點也不懷疑,如果自己不事先交代一句,周慕寒若是知道自己去找杜王妃,一定會立即殺過去。被人護着的感覺固然好,但後院女人堆裏的事也要他幹涉,實在是殺雞用了宰牛刀。周慕寒這等大招,那是要用到刀刃上才對。
杜王妃膝下只有一子一女:大公子周景辰,三小姐周嬌。榮親王寵愛杜王妃,連帶着對兩人的孩子也格外疼愛,周景辰身為庶長子,備受衆多目光關注,教導時難免嚴厲一些,三小姐則不同,從小養在杜王妃身邊,如她的名字一般,是真真正正嬌養着的,榮親王府三小姐聞名京城貴女圈,與她美貌齊名的,便是嬌蠻的性格。
俗話說,什麽樣的主子養出什麽樣的奴才。榮親王府三小姐手下幾個丫環的嚣張勁兒也是出了名的。
不過,今兒卻碰上了個不買她們賬的主兒。
聽到下人來報,說是世子妃押着三小姐身邊的丫環碧青和雨桐朝院子這邊來,杜王妃不禁一陣頭疼,立刻派人喊來三小姐。
“什麽,你居然讓丫環送帖子給那丫頭?!”聽了周嬌的話,杜王妃一口郁氣堵在胸口,深深緩了好幾口氣才将将平複下去。
周嬌卻不理解她母妃的反應,撇着嘴道:“我就是看不慣她一副端着架子的模樣,裝什麽清高,不過是賤商的女兒,還真當自己是飛上枝頭做了鳳凰呢,看她明兒個如何出醜!”
“不用等到明兒個,你今天就要出醜了!”見周嬌毫無反省之意,杜王妃狠狠拍了下桌子,恨鐵不成鋼地說道:“咱們家裏辦賞梅會,你居然給聽竹苑送帖子,若是被外人知道,該如何揣測你的用心,啊?!人家會說,你這是明着不把人家世子妃當做是榮親王府的人!世子妃背後的人是誰?那是世子爺,是這王府未來的主子!你不把他們當王府的人,是對世子爺不滿,還是對冊封世子爺的皇上不滿,啊?!”
周嬌何時受過母妃如此疾言厲色的斥責,當下紅了眼睛,不過,更令她心驚的是自己一時頭腦發熱送出去的一張薄薄的帖子竟然會引出這麽大的風波,當即便有些失了心神。
杜王妃見周嬌露出慌神之色,無奈地嘆了口氣,事已至此,再多斥責也沒用,唯有以後多加點撥她才行。
“待會兒她來了,你就服個軟,認個錯,然後什麽也不要說,記住了嗎?”
周嬌點了點頭,既然母妃肯出面,那就定然沒問題了。
思及此,片刻的慌亂後,周嬌穩下心神,對白素錦的怨恨又多了兩分。
知女莫若母,杜王妃看周嬌的模樣怎麽會猜不到她心裏的想法,可眼下的情勢也容不得她有時間繼續說教,因為白素錦已經押着人進了芙蓉苑。
白素錦依然只是半禮相待,不冷不熱地和杜王妃、周嬌打過招呼後讓人将兩個丫環押到堂屋中間跪着,自己則坐到了一邊的椅子上,淡淡看着杜王妃,“素錦出身百姓之家,不知道王府裏的規矩如何,特将這兩人帶到王妃這兒來長個見識,這樣日後再遇到這般事情也知道該怎麽處置。”
雖然塗了藥,但白素錦身邊跟着的三個小丫環一個個臉頰通紅微腫,不用猜也知道是誰的傑作,轉眼瞧了瞧跪伏在地上瑟瑟發抖的兩個蠢貨,杜王妃眼底飛快閃過一絲寒意。
在杜王妃和三小姐面前,雨眠的腿不是不抖的,可一想到不過是三小姐身邊的丫環都敢明着在聽竹苑裏強搶東西,她就氣不過,替自家姑娘感到窩火,于是硬着頭發條理清晰地将碧青和雨桐在棣棠軒裏的所作所為形容了一番,而後禮數到位地退回了白素錦身後。
早在白素錦嫁入撫西大将軍後,林大總管就托鎮北大将軍府的林家大夫人尋了個穩妥的教養嬷嬷到府裏來,不僅白素錦要學,就連她身邊的夏媽媽和雨眠幾個人也都跟着學習,所以,想要挑她們在禮數方面的錯誤,那只能是打錯了算盤。
杜王妃按捺下心底的驚訝,眼神示意周嬌出面道歉。
迫于母妃的壓力,三小姐動作遲緩起身給白素錦福了個禮,幹巴巴道:“小妹禦下不嚴,冒犯了嫂子,還請嫂子原諒。”
白素錦深深看了周嬌一眼,唇角緩緩浮上一抹淺笑,和聲細語道:“聽聞三妹自小由王妃教養,想來性子也是随了王妃那般溫婉随和,對下人也多有體恤,這才将一些奴才的膽子給養大了,竟敢打着主子的旗號橫行無忌,今兒這遭是在自家的院子裏,若是在外面也這般端行,委實是丢盡了榮親王府的臉面!”
果然,饒是杜王妃再有心理準備,聽了白素錦這般話臉色也登時白了又紅、紅了又白,可又字字在理,由不得她辯駁。
白素錦臉上的笑容愈發和煦,“況且,怎麽說也是打着主子的旗號行事,好歹也要看上些襯得起主子身份的東西啊,結果就為了這麽幾塊碎布,傳出去,風言風語還不知要如何不中聽呢!得,夏媽媽,拿來的東西現在就給處理了吧,免得給了留了傳話的把柄。”
夏媽媽立即應了一聲,穩步走到靠近門口的位置,然後将随身拎着的竹篾籃打開,取出了一只銅盆,銅盆裏裝着的正是那幾塊布料和已經做好的小福袋。火光一閃,火盆裏就燃起了火苗。
火焰跳動間,幹燥的布料很快就被燒成了灰燼。
杜王妃母女倆的臉色也沒比通盆裏的灰燼好看幾分。
白素錦權當沒看見,心裏冷冷哼了一聲。
周嬌站在原地,臉色隐隐泛着青,還在想着怎麽把帖子的事給敷衍過去,白素錦卻沒給她機會,從衣袖內掏出那張薄薄的帖子放到了手邊的桌子上,直視杜王妃,說道:“我雖出身‘賤商’,但母親尚在時也跟着參加了不少達官夫人、小姐們舉辦的女眷聚會,卻從未聽說過自家辦個聚會還給自家人發帖子的,太見外!所以,這張帖子還是請王妃和三小姐收回去吧,明兒個的聚會我自會準時參加。”
白素錦語罷起身,也不給杜王妃周旋的機會,“大将軍在前院見客,這會兒應該也要回院子了,我就不打擾王妃了。”
杜王妃見挽留不住,只得暗下掐緊了手裏的帕子,臉面上浮着笑将她送到了門口。
待白素錦的背影一消失在視線之內,杜王妃臉上笑意頓失,轉而覆了冰霜似的,當即就下令将碧青和雨桐拉下去每人痛打二十大板,發落到浣洗房。
白素錦一行人回到聽竹軒後不到兩盞茶的時間,就聽到了碧青和雨桐的消息。
二十大板,對兩個弱質女婢來說,即便手下留情,打完之後怕是也要去掉半條小命,而且從此發配到浣洗房,也就意味着斷了在這王府內的前程。
整個繼王妃的手段,還真是夠狠。
周慕寒送走兩位摯友,聽聞後院的事回到聽竹苑,白素錦正優哉游哉地為着晚飯跟趙媽媽點菜呢。
清曉性子跳脫,即便是在白素錦跟前也愛叽叽喳喳跟小麻雀似的,可一到了周慕寒面前就腦子發僵,周慕寒問什麽,她就竹筒倒豆子一點不落地交代。
這不,周慕寒一問,她就把剛剛芙蓉苑的情況事無巨細地形容了一遍。
周慕寒聽完之後沉默了片刻,然後不得不承認:夫人整治人的本事比自己強。
驕傲的同時,周慕寒竟然還有點小失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