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9章 進宮

一路舟車勞頓,加之冬日天寒,白素錦身上帶着舊疾,委實有些吃不消,洗澡時又被熱氣熏騰,疲憊感順着四肢百骸滲透出來,躺到床上時很快就迷迷糊糊睡了過去,就連周慕寒鑽進被子将她整個人攬進懷裏也沒受驚動。

周慕寒少年投軍,習武多年,手型雖也修長悅目,但掌心指腹覆着一層不算薄的繭子,劃過肌膚時帶着些微的粗粝感。看着熟睡在自己懷裏的白素錦眼底泛着淡淡的青色,周慕寒心頭觸動,很想探出手指撫摸上去,又擔心将人驚醒,最後只是探頭過去蜻蜓點水一般親了親人家的額頭,然後調整了一個舒服的姿勢,很快也睡了過去。

白素錦不喜睡房內太過漆黑,所以徹夜燃着盞燭火,光線穿過落下的床帳後變得微弱,寬大的床榻上,兩人同衾交頸而眠,靜谧安穩。

而在府內相距甚遠的芙蓉苑內,繼王妃杜氏卻獨坐在卧房內,看着微微跳躍的燭光神情有些恍惚。洗漱前丫環來報,說是王爺今晚又宿在書房。

失寵。

時近中年,繼王妃杜氏心慌地發現,她竟然有了失寵的危機。

而王府的其他幾房,燭火熄得也比往常晚了許多。

周慕寒本以為多年之後初回王府這一夜會徹夜難眠,沒想到或許是身邊有了白素錦的陪伴,這一覺竟睡得難得安穩,醒來時天光微亮,想要起身,手臂剛一動,白素錦也跟着醒了。

聽到房裏有了動靜,夏媽媽在外面敲門問了一聲,得到回應後開門進來,身後雨眠、清秋和清曉拿着一應洗漱用品一溜串兒地跟了進來。

這次進京,白素錦身邊的人,除了素尺都跟了過來。素尺已經和許經年過定,莊子上的織造坊和廣蚨祥的事務越來越忙,雨眠在織坊方面頗有天分,對衣料、衣物也感興趣,白素錦索性這次将她留在了臨西,調給了許大管事安排。

不要說三個小丫頭,就算是夏媽媽三個見識過江南大富人家的“老人兒”,如今身在這榮親王府內也有些腿肚子轉筋,心慌慌。

這可是天子腳下,貴為當今聖上一母同胞親弟弟的榮親王的府宅!

整整一夜,當值的和沒當值的六個人都了無睡意。

今兒周慕寒要帶着白素錦進宮拜見皇上和太後娘娘,還有幾天就到小年了,兩人要緊着完成大婚的最後一步:禮廟之禮。

所謂禮廟之禮,就是新媳婦到夫家的祖廟拜見列祖列宗,只有完成此禮,才能算是真正進了夫家的門。按大歷禮制規定,新婦未及廟見而死,還不能算是夫家的人,需歸葬女家墓地。

白家在臨西再風光,到了京城天子腳下,也不過是“賤商”之列,在世族大家眼裏入不得流的。是以,這趟皇宮之行,不說全京城,起碼也是半個京城的人都在等着看白素錦的笑話。

“诶呦,這還沒出門呢,我這腿肚子就有些轉筋了!”宋媽媽一邊給白素錦整理裙角,一邊說道。

夏媽媽也跟着苦笑,“不止你,我這腦子也有些發麻,就擔心一個不小心給夫人丢了臉。”

白素錦身上穿着繁複的親王世子妃朝袍,外面是石青色朝褂,織金錦,紋飾前行龍四,後行龍三,領後垂金絲縧。

內裏的朝袍和外面的朝褂是由宮裏針織局嚴格按照規制品級給做好的,幾天前太後娘娘就派人給送了過來。

一大早,單單是穿這套朝服,白素錦就像個木頭人似的被宋媽媽和夏媽媽兩人擺弄了快半個時辰了。

“兩位媽媽不用太擔心,無非就是見人就跪,起身了就站在一旁候着,多聽、少看、不說。”

白素錦語音未落,房門就被推開,周慕寒踱步進來,臉上帶着若有似無的笑意,“好一個多聽、少看、不說,你該不會是也想拿這套來應付皇祖母和皇伯父吧?”

夏媽媽和宋媽媽立刻退出門外,又仔細查看了一遍待會兒要帶進宮去的東西。

白素錦鳳眼微微眯起來,打量着面前的周慕寒,一身與自己同色的親王世子蟒袍,腰間是金黃色的朝帶,頭戴冠頂三層,金鑲玉嵌着各色寶石,璀璨奪目。想來,這冠頂應該是皇上特殊賞賜之物。

三年未見周慕寒,太後娘娘打從一清早開始就有些坐立難安,皇上體恤太後的心情,特意在下朝後直接到了太後的寝宮,在此一起召見周慕寒夫妻倆。

別瞧白素錦和夏媽媽她們說得輕巧,實際上純粹是虛張聲勢。一想要見的是中央集權下站在權利金字塔上最頂尖的人,白素錦就既緊張又激動。

那可是活生生的皇帝啊!

聽到福公公說皇上要在太後的宮裏一起召見他們倆,白素錦吊着的心稍稍安穩了一些,左右有周慕寒在旁邊,自己只要跟着他就好。

福公公眼角餘光打量了一下走在後面幾乎要同手同腳的夏媽媽和宋媽媽,再看看白素錦繃着一張臉唇角緊抿,忍不住緩聲寬慰道:“世子妃勿需拘謹,太後娘娘說了,今兒就是家裏人見個面說說閑話,讓您着朝服,不過是為了兩日後的廟禮,穿着走這一遭,廟禮那天就不生疏了。”

福公公是近身伺候在皇上身邊的大紅人,在宮門口看到他,白素錦也能猜出皇上的用心,現下又聽到福公公這番話,心裏的忐忑頓時消了不少,“有勞福公公了。”

福公公笑着回了句話,引着兩人直奔太後娘娘的寝宮。

太後娘娘寝宮的暖閣今年格外暖和,除了就寝,她老人家幾乎餘下的時間都耗在這裏。而最大的功臣,眼下正正襟危坐在下首。

“如今你也成了親,哀家啊,日後到了地下也算能有臉去見你母妃!”霍太後捏着帕子輕輕擦拭眼角,由衷感到欣慰。

雖然白素錦在臨西的所作所為皇帝毫不隐瞞地說與她聽,但一日沒有親眼見到,霍太後心裏都不安穩。她從未真正在意什麽所謂的出身,但種種信息顯示,這個白家丫頭性子烈的很,主意也大,手段也夠厲害,自己孫子的性格她也知道,只怕這兩人單純為了利益湊合在一起。

盡管不放心周慕寒孤身一人,可霍太後也不想他一生活在一個只有利益沒有溫情的婚姻裏。

這個念頭在沒見到白素錦的時候,曾經整夜整夜困擾着她不得成眠。

如今見了,只消看自己孫子的神情,她便可以真正放心了。

“這宮裝穿着很不舒服吧?”霍太後看白素錦挺着脖子坐姿有些僵硬,半是打趣地開口道:“哀家備了身常服在內室,你先跟着徐嬷嬷去換了吧。”

白素錦第一反應偏過頭看了看周慕寒,見他點頭後,立即起身福禮告退,跟着那位走上前來兩步的圓臉慈目的老嬷嬷進了內室。

白素錦的背影一消失在視線裏,霍太後便忍不住輕笑出聲,“你這個媳婦挑的很好。”

聽來的消息裏勾勒出的分明是個精明果決的女子,真見到了,發現竟然對自己的孫子很是信賴依靠。

“恩,她很好。”周慕寒端起茶盞呷了口茶,借以掩飾嘴角的弧度。

文宣帝卻将他的反應盡數看在眼裏,打趣道:“你小子,不會在人家跟前也這麽惜字如金吧?”

“就是,你這幾個字幾個字往外蹦的習慣可得改改,有事沒事多說說話,倆人的感情才會越來越好。還有,可別像在外面似的跟人冷着臉,時不時也說個軟話,哄哄人,媳婦可不是娶進門來就大功告成的事,這女人的心啊,要攏着才會暖和......”

霍太後細細交代着,文宣帝本想眼神示意周慕寒自求多福,沒想到那小子竟然坐得穩穩的,似乎将太後的話都聽了進去。

果真是一物降一物啊。

霍太後給白素錦備下的是一套桃粉色的常服,上襖下裙,袖口收窄,活動時很是方便。

白素錦再度出現在暖閣,霍太後覺得眼前一亮,向來清厲的眉眼間浮上絲絲暖意,就連坐在太後身邊的文宣帝也有片刻的失神。

長公主未出閣時,最愛穿桃粉色的衣裙,雖沒有明豔動人的容貌,可靜靜站在那裏,就讓人忍不住想起那開在初春裏的桃花,其華灼灼。

白素錦明顯感覺到太後和皇上的态度又柔和了幾分,雖然不知道為什麽,但結果總是好的。

周慕寒夫妻倆昨日傍晚才入京,本來是該讓他們休息一兩天再進宮的,現下急着召見他們,除了霍太後很是挂念周慕寒,另一個原因就是禮廟之禮。

年宴在即,全了禮廟之禮,白素錦這個榮親王世子妃的身份才算真真正正落實了。

周慕寒大婚之時,文宣帝就已經交代禮部提前籌備這場禮廟之禮,所以基本上周慕寒和白素錦兩個人什麽也不用管,只等三日後現場出席就好。

中午霍太後留了午膳,就在暖閣旁邊的小花廳裏擺了桌,宮人魚貫而入,不一會兒桌上就擺滿了菜肴。白素錦打量了一眼,炒菜竟然占多多半。

因為油的限制,大歷的菜式多為炖煮,可随着白素錦進獻的茶油和青果油進了禦膳房,皇宮內,哦,不,确切的說,是皇上和太後的餐桌上,炒菜出現的頻率越來越高。

不是不普及皇宮其他各殿,委實是白素錦送上來的茶油和青果油太有限了。

席間,文宣帝夾着甚是喜歡的香煎小白魚,開始琢磨着怎麽從侄媳婦手裏多弄些果油來......

用過午膳後,顧慮到兩人舟車勞頓,霍太後也沒多留他們,早早放了他們回府去。

兩人的馬車剛駛進王府大門,門房小厮就禀告,說是有周慕寒的客人等在前廳。白素錦知道應該是他在京中的好友來訪,便自己先回了後院。

馬車駛到二門,白素錦按規矩下車,帶着夏媽媽和宋媽媽一路走向聽竹苑,晌午的日光還算足,白素錦放慢腳步走着,不料剛走進院子,就聽到了一陣尖銳的責罵聲,中間夾着斷斷續續的聽似清曉的嗚咽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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