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魏王李諾

長安還是決定護送李言一路北上金陵。

越往北走越冷,李言已經快了被裹成一個粽子了。

許是幾場雪天朗氣清了不少,李言最近咳的次數也越來越少了,面色也紅潤了不少。

“你且歇在我王府,我先去和父皇道聲平安,去去就回。”

“萬事小心。”長安給他系好了大氅,小心的叮囑。

李言點點頭,“我帶着你給的護身玉,不會有事的。”

認證物證俱全,這一次,魏王敗得徹底。

嘉貴妃謀害元和帝原配皇後孝顯皇後的罪證被披露,當年嘉貴妃的貼身宮女在被滅口之時死裏逃生,不想這麽多年之後竟能被宸王找到。

嘉貴妃謀害先皇後,魏王暗交權臣、以權謀私。

罪無可赦!

一一陳列魏王罪證之時,李諾跪在李劼身旁一聲聲喊冤枉,作為一個父親,李劼不可能不心軟,可是當嘉貴妃的貼身宮女佳沅被割了舌頭,一字一句寫盡當年嘉貴妃的罪狀之時,元和帝憤怒的一腳踹開李諾。

魏王李諾被削了王位,直接下了天牢,嘉貴妃奪其封號,貶為庶人,打入冷宮。

嘉貴妃倒了,她背後的江氏倒了。

敗了,一敗塗地。

待侍衛将魏王和嘉貴妃拉下去之後,李劼用力按着心口,這個年過半百的帝王一瞬間垮了。

“父皇,孩兒不孝,本應兄友弟恭,卻讓您看到了這些污穢之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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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劼依靠在金絲楠木的龍椅上,整個人老态難掩,“成蹊,你上前來。”

“是!”

李劼點了下他的額頭,“事不怪你,江氏一族跋扈已久,朕只是從不曾想過孝顯皇後之事真相竟如此難堪,朕若是多信她一句······”

“糊塗啊糊塗!”

天下的君王,年少時西北戰沙場,蕩平西北十八部,後大軍入金陵清君側,登上王位之後勵精圖治,史書上留下的都是豐功偉績,但關于孝顯皇後的只言片語背後暗藏了不知多少無奈和深情。

“父皇,切勿孤獨傷心,龍體要緊。”

李劼一把按住李言的手,“你啊,心思太重,身子可好些了?”

從來都是嚴肅的帝王,卻那麽一瞬間變成了一個關心自己兒子的父親。

李言藏起眼底一瞬間的慌亂,“有父皇記挂,成蹊身子已無大礙。”

“那就好,那就好!”

一瞬間,李劼的眼神落在了李言腰間的玉佩上,“你這玉佩····哪來的?”

李言一愣,卻也不敢隐瞞,“一位友人贈送,做護身之物,成蹊不敢辜負好友盛情,便日日随身攜帶,若父皇對此玉······”

李劼當即打斷,擺擺手,“既是贈你的,好生帶着吧!”

“時間不早了,你且回去好生将養着,待年後好些了就回朝聽政吧!”

李言眼神一閃,“兒臣告退。”

“李祥。”

“奴才在。”

李劼揉了揉太陽穴,“成蹊那塊玉,你可認得?”

李祥點頭,“想必若是仔細看,上面想必還刻着‘慎之’二字。”

當朝元和帝,姓李,名劼,字慎之。

“陛下,宸王殿下回京之後,同行還有一位紅衣公子,武藝高強,似是江湖中人,現下就在宸王府中。”

“你啊,眼睛太毒了。”

李劼沉默了許久,揮了揮手,“暫且不必聲張。”

那塊玉,是元和帝年少位居梁王時,初識一品文相杜城之女杜且柔之時贈予的信物,若幹年後,蘇相亂國,杜且柔拿着這塊玉一人提劍闖進了西北大營,西北大營這才得了朝中亂像,梁王率軍入京,裏應鎮國侯,回護了正統。

只是後來,只剩下孝顯皇後的虛名和烈火熊熊的鳳鳴宮。

“且柔就此別過,與君長絕!”

鎮國侯薛明已退朝堂,卻于心不忍,在劍莊另辟了一處供杜且柔容身。

只是誰也不知道孝顯皇後自戕之時,已懷有身孕。

這些年壓在心上的大石頭總算去了,李言只感覺一身輕松,曾經他一直以身體不好推脫朝堂之事,如今魏王大敗,縱觀李劼七子只剩李言一人才思過人,能獨當一面,這天下早已是囊中之物。

“也不知道長安跑哪去瘋了~”

想着家裏還有一位不安分的祖宗,李言所幸棄了步攆,出了宮門就換了馬匹,歸心似箭的趕回去。

本以為長安會不在,金陵城繁花似錦,指不定有跑去哪裏了,卻沒想到長安聽了馬蹄聲早早就蹲在屋頂上等他了。

“金陵城不比其他地方,天天往屋頂上飛,當心禁軍把你射成馬蜂窩!”李言嘴上怪罪,眼角的笑意卻是藏也藏不住的。

“我就說是宸王殿下的人,看他們敢不敢動手!”

“是是是,我的人,他們不敢動。”

李言脫了大氅,進了內屋。

宸王體弱,屋內的炭火卻并不怎麽旺盛,甚至比尋常百姓家的還要涼幾分。

“怎麽這麽冷?你身子弱,這可怎麽受得了!”長安喚來管事的李叔添炭火。

李言含笑看着他忙活,“你就別折騰李叔他們了,我的身子我知道,你看現在都不咳了,過幾天就好了也說不定!”

“就是沒病也得加炭火,我覺得冷行不行,我要加炭火,宸王殿下還心疼那點炭不成?”

“好好好!不心疼,你随便加,王府裏別的沒有,銀錢給你折騰。”

長安突然回過頭來盯了李言的臉,确實是氣色好了許多,不似之前的蒼白臉色,若不提醒,除了瘦一點,甚至都和普通人沒什麽區別了。

“阿言,你的身子當真無礙?”長安聽說過有一種藥物可以讓人身體迅速的恢複,就算是華佗在世也回天無力的病症也可以治好,但是這種藥只能堅持三個月,三個月之後油盡燈枯。

李言嗆了一口茶水,輕咳了會兒,長安急忙上前給他順氣,李言道:“我若說我從未得過什麽體弱咳血的病症,你會不會氣我騙你?”

“當然會!”長安頓了一下,“不過,騙就騙吧,你身體康健才是最重要的,我生氣又不值幾個錢。”

李言佯裝嗆水輕咳,心裏卻百味雜陳。

想着,等事情全結束了,定然一五一十毫無保留的全交付給長安。

“對了!”長安突然從袖中翻騰一陣,獻寶似的把一堆亂七八糟的東西堆在了桌子上,“這是我今天去金陵逛了一趟,倒是無意撿了件寶貝。”

長安抽出一把匕首,刀鞘毫無特色,甚至有些醜陋,但是拔出刀鞘的那一刻,寒光鑒人,鐵器铮铮的聲音清脆嘹亮,果真是件寶貝。

“這小東西給你留着護身!”

李言接過,随身邊有近百武藝高強的護衛,卻還是小心妥帖的收下了禮物。

桌子上還堆了一大堆亂七八糟的小玩意兒,簪子、胭脂、桂花糖膏、三七藥粉、手絹,倒是佩服他能折騰這麽多雜七雜八的東西回來。

“這些又是什麽?”李言問道。

“也沒什麽,就是順路買的,回來送你府上人,前廳的小姑娘天天給你打掃王府,頭上也沒點花樣,送點胭脂、簪子什麽的,元順的腿貌似受了外傷,藥粉是給他的,我已傳信回莊子,等過幾天莊子裏的藥就送過來了,他負責保護你,受了傷可不成,還有這個手絹,李叔家夫人手絹都舊了,我随眼瞧見了,送條新的······這個桂花糖膏是我自小愛吃,李叔說稻香村的桂花糖膏是全金陵最好吃的,我就多買了些。”長安像一個小孩一樣不好意思的撓撓頭。

僅僅是來了半日,這已經把王府摸得清清楚楚了,這種心思的人若生在朝堂,那該是多麽的心思缜密!

李言放了茶,單手托腮聽他獻寶,笑吟吟地道:“你把我王府裏裏外外收買了個遍,心裏打的是什麽算盤?”

“我啊,打的是宸王殿下這張算盤,我如此用心良苦,殿下,你就從了我吧。”

長安單腿踩在李言坐的那張凳子緣上,将他環在身前,眯眼直勾勾地盯着他。

“跟誰學的些流氓痞氣?沒有規矩!”李言笑着推開長安,疾步往書房去。

“喂!我是流氓,殿下你倒是讓我調戲哪怕一回啊!”長安沖着一背影喊道,一次次吃閉門羹,這人怎麽回了金陵就一點不熱情了!

聖旨下來了,魏王流放北海,非诏不得歸。

前日夜裏,嘉貴妃自缢于冷宮,至于是不是自殺也沒人追究了,李劼給了她一個體面,還是以貴妃之禮葬了。

陰森森的天牢裏,又冷又潮,空氣中遍是一股子腐臭味兒。

李諾擡起頭,隔着玄鐵制的堅固牢門,李言的臉映着寒光,顯得格外陰森。

“宸王殿下是來看為兄笑話的嗎?”李諾倚靠着冰涼的石牆,整個人頹然不堪。

“王兄言重了,人在做天在看,有些事情不是不報,只是時候未到。”

李諾像是觸動了最後的神經一樣,猛地彈起來沖上前,沖李言嘶吼道:“是你,都是你設計陷害我們母子,母妃就是被你們害死的!”

李言不動聲色退了一步,面色淡淡的,聲音冷冰冰的,“若非嘉貴妃動了孝顯皇後,怕是血淋淋的屍體擺在父皇面前,他也會顧忌一下父子情深,可是你們偏偏動了父皇最後的底線,我還得感謝這位聰穎過人的嘉貴妃啊!”

“李言,你以為這樣就贏了我嗎!”李諾目眦盡裂,表情猙獰的恐怖,“你以為你還能活到幾時!”

李言輕蔑一笑,“世人皆道我活不過二十歲,可是我今年二十二歲了,你真以為當年的卻西風之毒無藥可解嗎?”

李諾瞪大了雙眼盯着李言那張善惡難辨的臉,他中了嘉貴妃所下“卻西風”之毒的時候,不過才是個十歲的孩子,十幾年來他一直在僞裝,他的心思到底有多深?!

“不可能,不可能,太醫都說無藥可救,難不成你的咳血之症也是裝的?你不過是強弩之末了!”

李言仰頭一笑,“我的哥哥啊,”這一聲“哥哥”喚的當真是天真無邪,就好像尋常人家兄弟玩鬧一樣。

他撩起袖子,手臂上密密麻麻的一道針血痕,他笑的陰森、蒼白,“十年前我幸遇薛神針,鬼門關門前撿了一條命,得了她贈的一本針譜,不知王兄聽說過‘清仄’嗎?”

“清仄?怎麽可能?!”

清仄之術,只是一種江湖傳說,通過施針改行血脈,逼仄體內毒素,只是這種針術危險太高,稍有不慎就血脈逆行而死。

“我不過習了點皮毛,借由施針之術,逼仄體內鮮血,造成咳血之狀,自然就造成了體虛之症,就算是太醫也看不出來。”

李諾脫力的跌落在地上,“你真的好狠啊,對自己都能做到這個地步,連父皇都看錯你了!”

“哥哥啊,”李言隔着牢房栅欄,伸手替李諾理了理額前雜亂的頭發,“你不過一直嫉妒父皇對我的關心,你錯了,父皇從未真心愛過哪一個兒子,他不過愧疚于母妃,當年你們母子下毒害死了我母妃,找了個宮女頂罪,父皇迫于江氏的壓力,随意尋了個理由結了案,他只是有愧,你見他何時像父親一樣對過誰,沒有,從來沒有!”

“說到底,哥哥你不過就是一個在父皇面前争着博取關注的可憐的兒子而已。”

李諾絕望的擡眼望着頭頂的暗窗,慘白白的光白的瘆人。

“我有時候真希望從未給你下過毒,若非你體弱,父皇怎可能對你關注若幹,就算只是寒暄我也從未得到過,母妃也從未得到過她畢生所求的,她勾心鬥角了一輩子,都比不過孝顯皇後!可是孝顯皇後是他親手下旨廢黜的,孝顯皇後自戕而死,他重修宮室、追封、厚葬,又有什麽用?帝王,呵,不過都是個身無長物的可憐鬼。”

“李成蹊!你就守着你夢寐以求的天下江山,孤獨至死吧!”

李諾惡狠狠的詛咒着,李言只當是一個瘋狂之人的臨死之言,頭也不回的離開了天牢。

魏王李諾自裁于天牢之中,獄卒清晨送飯時,屍體已經涼了,眼睛睜得老大,死不瞑目!

一個皇子,在最後一刻,保持了自己的尊嚴。

生于金陵,死于金陵。

至死他都沒能逃開半步!

李劼晾了滿朝的文武,早朝推脫身子不适,大臣上了折子就退朝了。

“天是真的冷!”

李言踩着薄雪,一路不停地回了王府。

迎門的卻是李叔,“長安公子被陛下召進宮了。”

李言眉頭一皺,隐隐感覺不安,門也沒進就往宮裏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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