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我曾與趙公子有過一次不成熟的私奔舉動,可惜失敗了。後來我與他謀劃過幾次成熟的私奔舉動,也同樣沒有成功。我懷疑原因不在于成熟與否,必定需要再詳加考慮,或許是因為我不應該每一次都先辭職,或許是因為他不應該每一次都從洋行裏面取一大筆錢,或許是因為趙四爺不應該如此敏銳地監控着我工作的地方與趙公子存錢的地方。
為了麻痹趙四爺,我與趙公子不得不暫且收手,靜待機會。
為了下一次能夠成功出逃,我告訴趙公子:“我不辭職了,你也不要取錢,我們不能引起老爺的注意。”
趙公子盯着報紙,說:“哦。”
其實他已經沒有錢可取了,趙四爺也不許其他人借錢給他。
本來也沒有幾個人肯借錢給趙公子。
趙四爺主要是不許十三姨太給趙公子錢。
十三姨太的錢也都拿去給女兒買東西了。
趙公子十分的慘,與我逛百貨商店的時候拿着新款皮鞋緊鎖眉頭想了許久,因我說我們沒有這筆錢而作罷,并且一直瞪我。
那款皮鞋非常難看。
其實我買得起那款皮鞋送給他。
那款皮鞋非常難看。
我不會買的。
那款皮鞋非常難看。
過了一會兒,電話響了,我正在忙,請他接電話。
趙公子不急于接電話,他放下報紙,問:“那老子吃什麽?”
Advertisement
我說:“錢夠用就好,到了那裏我再做工賺錢,京城一定有許多工作可以做,比在這裏更容易賺到錢。你先接電話。”
趙公子接電話:“我沒錢給你,爹都不給我錢了。”
趙公子挂斷電話,對我說:“三哥說他做工的地方克扣工資,餓死了工人,他領頭抗議,如今被抓起來了,需要錢保釋,你有六百塊現洋嗎?”
我說:“沒有。”
趙公子繼續看報紙:“哦。”
我說:“和老爺說吧。”
趙公子說:“哦。”
趙公子說:“還是讓他繼續關着吧,至少活着。”
我們當然是要和趙四爺說這件事情的。
無論三哥成功叛逃的事情對趙四爺而言是多麽大的創傷,也無論三哥成功追求自由的前車之鑒對我與趙公子而言是多麽意想不到的阻礙,我們總要試一試,畢竟趙四爺與三哥是親父子。
趙四爺冷冷地說:“呵,還沒死?”
趙四爺冷冷地說:“沒錢就找老子了,他不是要自由要新生嗎,重新投胎吧小兔崽子!你們兩個走啊!跟他一起走!滾!滾去跟他一起坐牢!”
時過境遷,當年微風拂面的趙四爺再也不用微風拂我與趙公子的面了。
趙公子轉身就走,一步不留。他走便走,還要邊走邊叨:“随便你,關我屁事,又不是我崽。”
趙四爺吼他:“你是老子的崽!”
趙公子吼他:“趙九才是你的崽!”
趙四爺吼他:“你媽的要不要臉,二十好幾了跟你妹争風吃醋!”
趙公子吼他:“你六十了還生崽!”
我真心希望他二人不要争吵了,大力叔一直在用譴責的眼神嗖嗖射我。
大力叔認為一切都是我的錯。
或許他應該往好的方向想一想,因為我,他的侄子如今坐着趙公子的辦公室。
至少在他的侄子被趙公子的眼色吓死之前,大力叔應該多往好處想一想。
趙公子與趙四爺不歡而散,郁悶地坐在公寓裏面發脾氣,将好端端的枕頭扔在地上撿起來,撿起來扔在地上,扔在地上撿起來,撿起來扔在地上,扔在地上撿起來。
他還要罵我:“媽的,都是你害的!老子連碗都砸不起了!”
我倒是認為這很好,至少他懂得節儉了。
趙公子吼我:“遲早老子連房子都住不起了!”
我問他:“所以?”
他吼我:“所以你不準再跟市政廳那個姓丁的眉來眼去,不然老子打死你!”
我說:“我沒有。”
趙公子吼我:“有!”
我不願意理這無理取鬧的人,只好敷衍地說:“我答應你。”
他罵我:“你媽的,你果然跟他眉來眼去,你還說沒有?!”
我受夠了,将枕頭撿起來扔在地上,扔在地上撿起來,撿起來扔在地上,扔在地上撿起來,撿起來扔在地上。
趙公子吼我:“那是老子的枕頭!”
我冷靜了下來。這是趙公子的枕頭,也是我與他唯一的枕頭。當初送走哈姆的時候,為防哈姆想家,我們将另一只枕頭送去給哈姆做窩了。也正因如此,哈姆至少如今還記得我與趙公子的氣味。哈姆已經有去無回,至少留一些記憶。
趙公子自幼錦衣玉食,對生活的品質充滿要求,他的枕頭是鵝羽枕,鵝是國外的鵝,十塊大洋。
我寧願用這十塊大洋賄賂警察去封掉那個騙子的枕頭店。
買不到這樣的枕頭,趙公子寧願不買,也不許我買,于是我每個前半夜都被迫用趙公子的手臂或其他地方做枕頭,後半夜将趙公子的枕頭取過來給自己用。
我真的很擔心趙公子,尤其是他有幾次半夜被我取枕頭時不小心用力推到床下面醒來相信我說他只是做了噩夢的時候,我真的十分擔心他。
他這樣被嬌慣養大的富家後代,很容易被出身貧寒卻心機深沉的人視作目标,騙財騙色,最嚴重或許還要将人騙走。
唔。
或許我應該仔細地想一想大力叔究竟是如何看待我的。
我感受到了悲哀,如同王子落難,美人蒙羞,如同貧賤夫妻百事哀。
我不能讓趙公子落到這樣的地步,我見過他上禮拜吃酸奶的時候舔蓋子。
我不能讓大力叔的偏見成真,至少我要讓趙公子對他的人生充滿新的希望。
我向趙公子發出了邀請:“不如我們去參加舞會。”
趙公子皺眉:“什麽舞會?”
我說:“金仙兒開的舞會。”
趙公子罵我:“才一個禮拜不見你就要去見他!”
我問:“趙龍你去不去吧?不去你別後悔。”
趙公子吼我:“拿衣服給我啊!還等着老子自己去拿?要你有什麽用!”
我與趙公子換好衣服,梳好頭,便準備出門。
出門前,我将一方小小布料塞到他的手中,并且告訴他要收好,當我需要的時候或許我會求他。
趙公子展開一看,罵我:“你有病啊!”
我與他有情調,他罵我。不光如此,他還将我拖回家中,逼着我從裏到外重新穿了一遍衣服,确認無一短缺,這才重新出門。
我與他該如何度過接下來的五十年呢?他這樣的不解風情,我這樣的羅曼蒂克。
趙公子罵我:“嘆你媽的氣!”
金仙兒的生日舞會邀請了許多人,人人抱着一只狗子或一只貓咪,我甚至懷疑這是某種中世紀的邪惡宗教的特殊祭祀現場。
其實金仙兒沒有邀請我與趙公子,他只邀請了郝達——趙公子當初的助理、如今的經理——郝達也養狗,并且将金仙兒的日程告訴了我。
郝達除了我之外,沒有什麽朋友,并且我仿佛已經明白為什麽他會沒有什麽朋友,我可以從他的嘴裏知道趙公子金仙兒甚至于大力叔的所有行程。
金仙兒與人在聊天。
那人說:“上一次我假裝倒在地上,我的乖乖就去撓門找人來,比我那出門買菜買了四年的老公強許多。”
金仙兒笑着說:“是呀。”
又有人說:“我的貝貝也好,我的女朋友只會花我的錢,貝貝卻會自己去抓蛇回來給我吃,哦我的貝貝小可愛,它當我沒錢吃飯呢。”
金仙兒笑着說:“是呀。”
金仙兒說:“我的哈姆見着誰再熱情也不和人跑,只跟着我。”
趙公子說:“那是老子的狗。”
謝謝你二位,那是我撿回來的狗子。
金仙兒轉過身來,笑吟吟地招呼:“邱先生、趙公子,你們怎麽來了?”
趙公子說:“坐大頭的車來的。”
金仙兒笑吟吟地看了一眼郝達:“順路嗎?”
趙公子說:“打電話叫他過來接我們。”
金仙兒笑吟吟地看了一眼郝達。
郝達低頭掰眼皮,将灰塵放進去,再假裝進去了灰塵。
我是虧欠了金仙兒的,我不光虧欠他的情義,還虧欠他的財主。趙公子以往是他的財主,如今不僅沒錢了,還有更多的時間排擠金仙兒使其不能近我身。
還好有哈姆,我撿了哈姆,救過它的命,它應該代我贖罪。
然而無論如何,我仍舊是欣賞金仙兒的,他不光是我的知己,更是趙公子的朋友。趙公子很難有朋友,因他看待人總很複雜,總認為都是來騙他錢的。
趙公子說:“金仙兒不是我朋友,他想騙我的人。”
唔。
我不知該如何解釋,其他人确實是想騙趙公子的人,但金仙兒确實只想騙趙公子的錢。
趙公子盯着我,說:“他想騙我的人。”
好吧。
金仙兒确實想這樣做。
我問趙公子:“你吃酸奶嗎?”
趙公子罵我:“老子淪落到要來舞會蹭酸奶吃了嗎?”
這當然不是我的目的。
我說他餓了想吃酸奶了,他說他沒餓不想吃酸奶,我說不你就是餓了想吃酸奶了,他說他就是沒餓不想吃酸奶,我說你是自己餓了想吃酸奶還是我幫你餓了想吃酸奶,他說他想了想覺得确實有一點餓了有一點想吃酸奶。
他去吃酸奶了。
我來到在角落裏面吃酸奶的趙公子面前,問他:“你是趙公子嗎?”
趙公子端着酸奶拿着勺子,警惕地看着我。
我問他:“我可以坐在你的身邊嗎?”
趙公子罵我:“你有病吧。”
我挨着他坐下,在桌子下面用腳尖踢了踢他。
趙公子罵我:“邱一心你有病吧。”
我說:“不要這個時候提起我哥哥。”
趙公子罵我:“你有病。”
我還有五十年,我可以趕緊換人。
我不理趙公子了,去和金仙兒談哈姆的事。
金仙兒說他從不在一段感情當中勉強對方,他只付出努力,讓對方明白究竟誰更合适,大多數時間對方執迷不悟,但總有大徹大悟的。
說完,他将哈姆放到地上,哈姆沖我搖了搖尾巴,轉身扒着金仙兒的褲腿不松爪。
我供哈姆吃供哈姆穿,哈姆就這樣被外面的男人迷去了心竅。
金仙兒抱起哈姆,對我笑了笑:“你可以常常來探望哈姆,雖然它如今跟了我,但你仍然是它的父親,不必太在意我的感受,我雖然還有些不能釋懷,但至少你将哈姆留給了我。”
我情不自禁地說:“或許我每個月應該付一些撫養費。”
唔。
金仙兒說:“不必,我一個人養得起它。”
是我的錯覺,還是這段談話真的有那麽一些不對勁的地方?
金仙兒說:“希望你不要因為趙公子的緣故,總是舍得不來看望哈姆,哈姆也很想你的,你和趙公子解釋清楚,你是來看哈姆,并非來看我,他應該會體諒的。”
好的,時候不早了,我要回家了。
我與趙公子回到公寓,我尚且沉浸在抛友棄狗的愧疚當中,身心俱疲地掏鑰匙開門,突然被身後的趙公子捂住口鼻,踹開了門,将我一路拖拽進去,問:“你一個人住?”
我:“……”
趙公子罵我:“媽的,不說話殺了你!”
我:“……”
趙公子罵我:“讓你一個人住!活該!”
我:“……”
趙公子就對獨居的我實施了入室獸行。
我需要認真地回想一下金仙兒家的鑰匙放在了哪裏,以及我與他是否還有重修舊好的可能性,看在哈姆的面子上面。
趙公子日記:
邱一心因為買不起新款皮鞋瘋了。
我要搞錢給他買。
作者有話要說:
2333333333333繼續緣更(。
(adsbygoogle = window.adsbygoogle || []).push({});