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晉江獨家首發 (1)
馬背颠簸, 上上下下能把魂都給颠出來。
蘇棠是第一次坐在馬背上, 這也是她第一次如此近距離與時越接觸。
兩人在馬背上, 時越縱馬技巧高超, 哪怕面前帶了一個人行動間都沒有絲毫地卡滞。
加之兩人此行為了趕時間,所以時越倒也沒有注意那麽多細節。
蘇棠自從被拎上馬,腦子裏便一片空白。
和她想象中駕馬的感覺截然不同。
在馬上和在平地的視野肯定不同,那種突然拔高的視野,讓人覺得不适。
更何況蘇棠是半脅迫地上了馬,她與這個馬并沒有建立任何的默契,她只是坐在馬背上的乘客, 真正駕馭這匹馬的還是她身後的時越。
如果說時越與身下的白馬能夠心意相通,能夠根據面前的路況及時做出反應,那麽蘇棠就是慢半拍□□縱的木偶。
蘇棠從來沒有騎過馬,更從來沒有被人帶上過馬。
時越似乎也從來沒有帶過人騎馬,在他身邊的人都會馭馬,就算不會駕馬的也會旁的辦法。
這也是時越第一次帶人上駕馬。
這種感覺,肢體上不經意間的接觸,是全然陌生的感覺。
鼻尖蹿進了一股淡淡的蓮香, 只是疾風之中, 待到他想要細聞可是又消失不見。
這種若隐若現的香味,格外勾人。
時越低頭看了眼身前的蘇棠, 只能看到秀挺的鼻和微翹的唇,已經那張被颠簸得發白的臉。
Advertisement
時越有些好笑,感覺無論遇到什麽事都能夠淡然處之的人, 居然怕了騎馬。
這種奇異的反差,讓他忍不住微微勾起了唇。
“還沒到嗎?”
“從營地到哨子嶺不遠,起碼大概一個時辰左右就能到。”
一、一個時辰?
蘇棠頓時覺得自己的世界都灰了,一個時辰,居然還有那麽久!
最後,披星戴月地趕路,馬不停蹄地趕到了哨子嶺。
蘇棠的屁股都要被颠裂了,因為不是她駕馬,被動地承受這一路的颠簸,等到了目的地之後她已經快被颠出三魂七魄了。
“我們到了——”
小半夜的奔波,蘇棠已經快被颠傻了,她現在都不知道最後是他們丢了魂魄,還是她丢了魂魄。
時越倒也體諒她,第一次騎馬還要不停地趕路,這一路對于他來說可以說是常事,但是對于蘇棠來說可以說是酷刑。
蘇棠一下馬還沒站穩,腿先軟了。
一挨地就直接趴在地上幹嘔,蘇棠的臉色慘白,表情格外猙獰。
時越看着她這樣倒是第一次有了些動容,他手下的兵許多第一次從馬背下來之後也會如同蘇棠這樣,但是之後還是該做什麽還是要做什麽。
時越上前一步,問道:“你要不休息一下?”
第一次,他問出了這樣的話。
主要是蘇棠現在的臉色太難看了,在這樣的情況下如果還要讓她繼續做事,這感覺也未免太不近人情了。
蘇棠幹嘔了一陣,緩了好一會才搖搖頭,“我沒事,時間不多了,我們走吧。”
時越見她面色稍緩,也沒有再堅持,他們都沒有忘了之所以來這裏的初衷。
還有很多人等着他們去救,沒有那麽多時間休息。
哨子嶺之所以得名,是因為它的入口像個哨子,外窄內寬,入口狹窄裏內寬闊,一旦堵住入口便是一夫當關萬夫莫開的險地。
蘇棠邊走着邊看着周圍的環境,漸漸明白了為什麽這裏會成為遠近百姓口中的鬼地。
風水是一件玄而又玄的事,很多人研究了大半生都沒有參透其中一二,許多人不入其法門便只能算是門外漢。
看風水是一件非常需要眼力的事,那不僅僅考驗風水師的能力,更需要一種普通人可能沒有的感覺。
蘇棠自從獲得了慧根之後,便能看到和感覺到許多常人不能的事。
這個地方,便是一個難得的藏屍之地,怨氣只進不出,進了這的孤魂野鬼倒也是算是進了洞天福地。
“這地方有古怪?”時越看着蘇棠面露凝重,不由出聲問道,“問題很棘手?”
蘇棠點點頭,繼而又搖搖頭。
這個地方确實有古怪,但是要說問題棘手的話也不盡然,因為他們現在還在門外打轉,只有真正進去了才知道這是怎麽回事。
“我們走吧,先進去看看。”
時越沒有專門研究過玄學,只是他氣運加身,所以哪怕進了這樣極兇之地,他的五感超乎常人的敏銳,能察覺到這裏細微的異樣。
蘇棠沒有過于的解釋,只是那張臉上一臉的嚴肅。
兩人一前一後進了山嶺,身後綴着一只俊秀矯健的白馬。
只是,越往裏走,蘇棠的臉色越難看。
周圍陰風陣陣,月黑風高殺人夜。
時越問道:“這裏有什麽異樣?”
蘇棠的臉色實在是太難看了,尤其是越往裏走,她眉頭一直緊鎖壓根就沒有松開過。
“這裏有什麽不對嗎?”
這已經是時越第二次問了,如果不是蘇棠的臉色實在太難看了,其實他也不會再問。
以他的眼光來看,這裏的有什麽不對勁他其實看不太出來。
但是事實上如果只是表面上那麽簡單的話,就不會讓蘇堂露出這樣的表情了。
蘇棠邊走着,哨子嶺裏枯木橫生,人跡罕至,極少有人會來這裏,這裏已經成為了遠近聞名的兇地。
按理來說,這裏沒有人的涉足,這裏的植物生長得應該會很好,實際上卻不盡然。
雖然現在已經是夜裏,但是有月光的照耀下,不應該是如同現在這樣伸手不見五指。
這裏的黑,透着一股沁骨的寒。
蘇棠知道這裏的與衆不同,肯定與當初‘京觀’有關聯,但是事隔這麽多年,這裏沒有任何影響之下居然孕育了這樣一個極兇之地。
若長此以往,沒有人收拾這個爛攤子,那麽無論是這附近,這個範圍會越來越大,甚至會波及周圍無辜的百姓。
之前到哨子嶺堪輿的時越麾下的士兵,要說起來只是誤打誤撞進了這裏,不小心丢了魂魄。
但是他們的身體素質原本就比一般人要優越得多,他們都是上過戰場,手裏沾了血的勇士。
若是讓平常人來這,他們只可能有進無出。
反倒是時家軍因為身上的血氣,精魂體魄都遠超常人,所以他們能夠全須全尾地出現然後離開。
不過也正是因為他們的身份特殊,所以才會激起當初被‘京觀’而彙集在一起的冤魂們的注意。
他們的靈魂被扣留在這,永世不得超生。
蘇棠原本只以為她要找到生人的靈魂可能不會太簡單,但是她出來的時候,時越沒有看到的時候,她用繡花針在傷員的手指上紮了一針。
流出來的血液已經被她偷偷收到了袖口。
這件事,時越都不知道。
蘇棠之所以不說,主要是因為這滴血也只是她用來備用,以防萬一情況下,找不到丢失的靈魂還可以憑借這滴血尋到線索。
原本在她的計劃中,這只是萬不得已的情況下,已經無計可施了才不得已的施行的下下策。
但是當她一走進這裏的時候,踏上哨子嶺這片土地的時候,她就能感受到這片土地裏傳遞給她的怨毒、不甘以及滔天的恨。
這件事,可能沒有她想象中的那麽簡單就能将靈魂給找回來。
蘇堂現在的情況非常被動,就好比在當鋪之中,她要去把當給鋪子的靈魂給贖回來,可是她兩手空空沒有任何籌碼,這基本上來說要是想要和平地以一物換一物的公平交易那是不可能的了。
既然常規手段派不上用場,接下來就只能用上極端手段了。
蘇棠将袖口捏在手心裏,走在這片土地上,哪怕是她都要小心不要一個不留意就着了道。
她不擔心身旁的時越,畢竟人家是天道選中的天命之子,氣運加身,他的存在其實比一般來說的辟邪寶劍都要來的有作用多了。
不說其他,這世上的妖魔鬼怪能傷害他的基本不存在。
蘇棠不擔心時越的安慰,更甚至他的存在在一定意義上,是在給她保駕護航。
就好比,蘇棠現在要去深入敵方內部,這其中如果最好要整個魚死網破,對方肯定不會在有所收斂,只會想盡一切辦法保命。
到時候便是八仙過海各顯神通,最後的保命的招數用出來,那基本上就不會考慮傷亡了。
時越在這也是防止有最後魚死網破的那一幕,也是給蘇棠的一道保命符。
蘇棠看了眼身旁面色凝重,不敢掉以輕心的時越,第一次覺得不是單槍匹馬地一個人孤軍奮戰,自己身邊怎樣都還是有個隊友的時候,她第一次體會到安心的感覺。
尤其是,當你的隊友是一個被天道眷顧氣運加身的天之驕子時,那麽就可以放心地把自己的後背交給他。
蘇棠捏了捏袖口,那裏有着一滴已經幹涸的暗紅色的血漬。
她只要找到丢失的靈魂,那麽接下來的問題都能迎刃而解,這其中就算再有什麽事也不會超出她之前兩次的兇險。
可是直到她真正到了此地之後,才發現她之前想的都太過于天真了。
這裏并不是普通的因為古戰場留下的殘魂不散而至此成為兇地,可以說哪怕也不僅僅是因為‘京觀’,當初無數戰俘被殘忍殺害後留下的怨氣而導致了今天的局面。
如今的這一切,是各方面因素形成。
地形,時機,甚至當初被當做戰俘所殺的形式,每一樣如果有所變動,都不可能會造成今天這樣的局面。
同樣,如果不是那群軍隊人從此經過,也不會有如今的場面。
怎麽說呢,蘇棠一踏進這,就能感受到久久被困在這裏的冤魂的沸騰。
像是一壺剛燒開的水,沸騰得快掀頂了,熱氣泡一顆顆的在空氣中炸裂,帶出了一股股熾熱的氣。
誤入此地的軍人,他們的身上的血性激起了這裏沉寂許久的平靜。
可以想象這個畫面。
往油裏丢下了一根點燃的火柴,那幾乎是瞬間,就能燃起一陣巨大的火焰。
也好在是讓蘇棠發現了這裏,否則的話,再過個十幾二十年,這裏将會成為北地一大害。
不僅僅影響一方水土,更重要的是還會影響一方百姓。
這風水玄學,看得可不僅僅是當前,還有更長遠的未來。
蘇棠看了眼時越,然後開口道:“如果不是你派人經過這裏,這裏可能還不會被人發現。”
只是一個傳聞,但是這裏地理位置不算偏僻,只是因為人們口口相傳的傳言,所以沒有人敢在這裏行動罷了。
當初時越下令是摸清這附近所有的地形,派出了精銳去勘測,卻沒想到會出現這樣的事。
這事,也算是時越機遇。
這裏的問題不解決,若幹年後可能會釀成大禍。
而且,這裏的問題不解決,那麽如果真的哪天雙方交戰之際,且戰且行到了哨子嶺,那麽不說別的,很可能的情況就是雙方都兩敗俱傷。
時越聞弦歌而知雅意,他雖然沒有蘇棠對這些事情那麽敏銳的洞察力,但是憑着蘇棠這一路來的表情已經行為,他大概也能猜到這其中隐情的一二。
這件事若是放在以前,時越可能聯想不到這些怪力亂神。
但是有些事,由不得他不信。
時越開口,問道:“那他們,還有得救嗎?”
這地有蹊跷,這是兩人心知肚明的事,但是兩人此行目的只是為了救人,第一要務就是讓那些原本應該在戰場上發揮自己最大的能力的士兵們不再如同現在這般渾渾噩噩。
據蘇棠所說,他們的靈魂被拘在這裏。
那麽他們如今的任務就是要将人救出來,先不管其他,救人才是第一要務。
兩人對視一眼,都從對方眼中看到了彼此的想法。
蘇棠點頭,“還有,我能感受到有鮮活的氣息。”
時越不懂什麽叫做鮮活的氣息,也根本感受不到這股氣息,但是他知道蘇棠所說的是什麽,心中也有了個底。
時越繼續問道,“那需要我做什麽嗎?”
蘇堂搖頭,“暫時不要,我們再往裏走走先看看。”
兩人才剛剛進了這裏的,但是那些鮮活的靈魂顯然不在這入口處,所以蘇棠說再往裏走走。
時越點點頭,他沒有異議,在這裏不該他說話的時候,時越顯得格外安靜。
術業有專攻,這是時越一早就知道的道理。
人人都有自己專精或者擅長的方面,時越從來不會因為自身條件優越或者其他而看不起別人。
反而,他很清楚,輕敵才是兵家之大忌。
其實作為時越這樣的領導者,他可以不需要有絕世的武功,也不需要精通各門兵法,但是他必須要會知人善用。
他不會打戰沒關系,他可以讓擅長打戰的人領兵打戰,讓擅長出謀劃策的人擔任軍事,這樣各司其職才能讓整個系統完整地運行下去。
蘇堂現在就是時越手下擅長他所不擅長的方面的人才,術業有專攻,時越不會在自己不擅長的領域指手畫腳。
甚至,在必要時刻,他可以聽任她随意差遣。
這便是作為一個領導者該有的态度。
都知道時家軍裏不養閑人,在時越手下做事的人,每個人都能找到自己的位置,發揮自己的作用。
這一點,蘇棠在與賽諸葛交談時便發現了。
比起時越如今讓人津津樂道的領軍能力,蘇棠覺得他其實是個天生的上位掌權者。
所以哪怕她身上能力成迷,一而再再而三顯現出自己能力的與衆不同,甚至觸及到了那些虛無缥缈的鬼魂之力,但是她還是一點都不擔心。
時越對于能者,他的态度如同大海一樣寬廣,海納百川。
蘇棠一點點地試探,發現時越是一個很好的領導者,在他手下做事會讓人有着難以描述的安心感。
這也大概是為什麽時越麾下人才濟濟的原因。
蘇棠看了眼時越,第一次不是因為系統的人物,而是單憑這個人,她扪心自問一下。
在這亂世之中,如果是她想要活下去,一定要選擇一個人投靠。
在沒有任何前提的情況下,蘇棠覺得自己應該還是會選擇時越。
時越能以一種非常包容的态度去包容他手下的所有人,他是一個非常優秀的領導人。
蘇棠想了想,手心裏捏着袖子,深吸口氣,道:“這是古戰場的遺址,尤其是在坑殺戰俘之後,這裏已經成為了一片不毛之地。”
時越心中其實大概有了些猜想,倒也出入不大。
只是他沒有出聲,繼續靜靜聽着蘇譚說的話,他還有個有點就是耐心極好,極少有事情能讓他為之動容。
時越想到這,不由瞥了眼蘇棠。
倒是她身上的秘密,讓他第一次升起了些許的好奇。
只是這份好奇心不算太濃,大概是好比有一樣新鮮的事物出現在自己面前時,會下意識地想要弄明白。
僅此而已。
蘇棠不知道時越意味深長地看了她一眼,繼續道:“之前時家軍經過此地,不知觸到了什麽,以此為契機‘激活’了這片原本應該死寂的土地。”
她猶豫片刻,生怕時越沒太懂,所以又解釋了下,“大概意思就是,假如是普通人來了這,可能這裏就只是一個普通的迷宮,讓人迷失了方向走不出去,但是某些特定的人進來,那麽這裏就會被‘激活’,變成了另一種形态。”
“不知道這樣說您懂了嗎?”
時越點點頭,“若是這麽說,那我們此行,那豈不是落空一場了?”
蘇棠有些驚訝地看了時越一眼,果然和聰明人說話就是輕松。
她只是開了個頭,接下來的事,時越就已經大致猜到了。
現在他們進來之後,哨子嶺現在還只是普通狀态,除非是‘激活’之後,才能找到那些靈魂所在。
時越稍微一想就想到其中關鍵,“那怎樣才能‘激活’?”
上次是一支軍隊經過,但是這次只有他們兩個單槍匹馬的,怎樣才能‘激活’?
蘇棠也沒有思緒,只是徑自往前走。
“我們先走吧,雖然感覺不大清晰,但是我能感覺到當初‘坑殺’的地點還在裏面。”
時越沒有異議,兩人繼續摸黑往前走着。
一前一後,兩人走得都不算慢,現在到了這裏就是在和時間賽跑。
好在這個哨子嶺裏面不小但也不算大,當初坑殺的俘虜人數未知,但是死後卻是都只是被留在了這裏。
身首分離,沒有後事,便一直在這被活活風幹,最後囿于哨子嶺特殊的地形,最終無數個日日月月年年都被困在這裏,永世不得超生。
他們也曾是為國而戰的戰士,也曾是在戰場上獨當一面的勇士。
但是最後僅僅只是因為戰敗之後,被敵方全部坑殺在此,歸不得故土,永世困在這個狹小的地方。
他們的痛誰知;
他們的苦誰懂;
他們的恨,誰能化解——
呼呼的狂風大作,在這寧靜的夜晚顯得格外洶湧狂嘯。
蘇棠從風中能夠聽到它們的痛苦與怨恨。
這世上何其無辜的人不少,死後紅塵往事盡化為塵土,但是在哨子嶺這個地方,那些戰俘被地方殺死之後,卻不得不困于此地。
也是正巧,時越派出的軍隊激起了滞留此地人的恨。
時越聽了蘇棠大抵所說的整個事情的起因,然後沉吟片刻,道:“只有士兵才能‘激活’它們?”
不一定吧。
至少站在時越的角度,這個設定一定不是絕對的。
蘇棠還沒想明白時越的言下之意,就看到時越上前一步,
翻身上馬,時越直接跨上馬背,忽然大聲道,“衆将聽令,殺——”
聲音雄渾,傳出了很遠很遠,在整個山谷之中久久地回蕩。
蘇棠被這一身吼震在了原地。
時越這一聲吼,實在是出人意料,但是更出乎人意料的是,這一聲吼帶來的後果。
蘇棠之前陷入了瓶頸之中,也陷入了一個思維定式中。
她一直以為,經過的軍隊士兵激起了這些沉睡已久的冤魂心中的恨。
但是她卻忽略了,哪怕是在當時的古戰場上,也不可能只單純只有士卒,更必須的是還要有像時越這樣的将領。
如果說士兵能夠激起他們心中的恨。
那麽真正下了屠殺令,讓人挖了深坑擺成‘京觀’的将軍,才是罪魁禍首。
時越作為出頭鳥,也只是想到這點便以身試法。
沒想到,這一試還真被他試出了不一樣的地方。
蘇棠能夠感覺到周圍的環境的變化,或許有些東西用肉眼看不到,但是她能确切地感受似乎有什麽開始蘇醒了。
一直沉睡的巨龍,哪怕它睡着都會讓人覺得害怕。
一只被吵醒的巨龍,更是會讓人發自心底的恐懼。
現在的情況,如蘇棠所願,‘它們’被成功‘激活’了。
時越這一聲吼,成功讓它們想起了記憶最深處,臨死前聽到了最後一聲。
那一聲令下,表示頭首分離,從此陰陽兩隔。
時越看着蘇棠臉上表情的變化,大概猜到了他剛剛那一吼似乎有些作用,于是道,“接下來呢,該怎麽做?”
蘇棠立刻回神,經由時越這麽一提醒,倒也想到了他們此行的目的。
現在要去找到那些被扣留在這裏的士兵的靈魂。
只是現在的情況又有變。
之前就像是沉睡的巨獸,雖然危險但是對他們沒有太大的危害。
但是現在巨獸醒了,那麽它掩蓋下的靈魂自然而然會暴露出來,可是同樣的,他們也将暴露在危險之中。
蘇棠臉色微微一凝,“此地不宜久留,我們速戰速決了。”
時越點頭,他雖然不及蘇棠敏銳,但是也能從風向中感受出來,此時哨子嶺的氣氛已經變了。
“趕緊找!”
蘇棠也知道現在沒有時間猶豫了,她如今已經能清晰地感受到那些被扣留于此地的靈魂在哪裏了。
可是,知道了方向還不夠用。
她還要想辦法把被束縛在這裏的靈魂給放出去,‘它們’才能回到自己的身體裏,否則的話,七日過後便會癡傻度過一生。
蘇棠不知從裏摸出一根銀針,對着自己的食指上深深一紮。
都說十指連心,她如今引出的是她的心頭血。
一滴鮮紅的血珠凝在蔥白的指尖,時越看着她的動作眉頭微皺,但是卻沒有出聲多說什麽。
兩人認識時間不長,但是在這樣的緊要關頭卻又一種莫名的默契。
她說的話,他從來沒有絲毫的質疑。
她要做的事,他也不會幹涉分毫。
蘇棠擠出一滴血珠,大步向前走去,哪怕此時月光黯淡,雖說不到伸手不見五指的黑暗之境,但是也差不了多少。
在這樣極度黑暗的情況下,蘇棠還能一往直前,似乎有什麽在指引着她沒有半點猶豫,徑自朝着靈魂所在的方向走去。
這一點,就要多多感謝她當初沒有托大,以防萬一,從失魂的士兵身上取了一滴血。
這滴血凝在她的袖口,在蘇棠心頭血的引導下,那滴血帶領着她一直往前。
朝着靈魂所在的方向走去,哪怕她看不清腳下的路,也不知道最終前方是什麽,但是有了指引也無懼迷路。
蘇棠往前走,時越下馬,牽着白馬跟在蘇棠身後。
越往裏走,兩人就發現了,裏面的風的阻力越來越大,似乎在阻撓着他們,不允許他們的靠近。
風,越來越大。
甚至能夠迷了人眼,感覺下一秒飓風就能将人卷上天。
可讓人覺得神奇的是,在這樣的強風之下,蘇棠手指間的那滴血珠卻沒有被吹散,一直牢牢地凝在蘇棠的指尖上。
時越跟在蘇棠身後,看着她拼命地努力地往前走着,一點點的往前挪。
風将她身上的僧衣挂得沙沙響,可是卻阻擋不住她前進的步伐。
哪怕是微弱的前進一小步,蘇棠都沒有想過放棄。
時越伸手抵住蘇棠的後腰,頂着飓風的阻力推着她往前走。
蘇棠一頓,腳下步子不停。
兩人同心協力往前,比一個人孤立無援時要好多了。
蘇棠沒有想到時越會幫她,但是不得不說,有了身後人的支持,她還能繼續堅持着往前。
這像是一場拉力賽,兩方力量膠着,就看哪一方先敗下陣來。
她不能輸,如果她輸了,那些之前所做的一切都白費了。
人沒有救回來,一切都是無用功。
可是對方似乎并不願意讓蘇棠靠近,幾乎也是拼盡了全力阻擋着她,不讓她靠近靈魂所在的地方。
越靠近,風的阻力就越大。
一陣飓風刮來,蘇棠下盤差點沒站穩往後退了一步。
對方似乎抓住了她這個小後退,便步步緊逼,企圖将人逼離開這裏。
蘇棠不敵,還沒穩住身子下一秒更劇烈的風猛地刮來,差點她就要被吹走。
好在,就在這千鈞一發之際。
蘇棠腰間多出了一雙手。
她低頭一看,發現時越不知何時,一雙手抵在她的腰間,用力推着她往前。
若不是因為時越,剛剛她差點就要被吹走了。
那麽一切都将前功盡棄。
時越雙手緊緊扣在她的腰間,腦袋上爆出青筋,緊咬着牙關,低聲吼道:“繼續往前,我在後面推着你!”
透過薄薄的僧衣,蘇棠能夠感受到時越手心穿了熾熱的溫度,以及一股非常強而有力的力量在推着她前行。
蘇棠重重點頭,脖頸處的地方,透過白嫩的肌膚爆出了青紫的血管。
“繼續——”
兩人一前一後,頂着強風往前走去。
時越兩掌攤開抱住蘇棠的腰,用盡全身的力量推着她往前。
在這強而有力的飓風之中艱難行走。
蘇棠舉步維艱,就這樣不知道過了多久,天空中已經從墨黑變味了灰黑,似乎下一刻就會有火紅的金烏從東面升起。
那将寓意着新的一天開始,過去的一天陳舊将要永久的沉睡。
蘇棠一看,暗道不好。
“我們要快點!”
如果不能在太陽升起前将這些靈魂救出來,那麽接下來就沒有了機會了。
這是他們最後的機會。
“推我一把!”
蘇棠沒頭沒尾地吼了一聲,時越甚至沒來得及思考原因,只能按照蘇棠所說的去做。
他兩只手用力,往前重重一推。
用盡了全身的力氣,将人推向前方。
蘇棠被身後這股巨力往前一推,身體的平衡是不可能保持了,直接重重地往前一摔。
手指間凝着的血珠被撇在泥土之中,瞬間滲入其中消失不見了。
他們都沒看到,在黑暗之中有一點點如螢火之光的微亮光芒,從泥土之中鑽出,然後又瞬間消失不見了。
蘇棠趴在泥土上大口喘氣。
臉上身上嘴裏都沾上了泥土,可是她能感受到那些被扣押在這裏的靈魂,一瞬間都不見了。
或許不能說是不見了,準确的說是,‘它們’都回到了他們原本應該在的身體裏去了。
蘇棠扒在地上,脫力般地大口喘氣,半響之後,呼吸才稍稍平緩,然後道:“他、他們,回去了——”
“我們,成、成功了。”
“哈、哈啊哈哈——”
之前在飓風中的那場拉鋸戰已經耗費了蘇棠所有的體力,她現在就連笑,都不能一口氣笑完整。
緩了好一會,蘇棠這才恢複了點體力。
她微微側頭,看向身後的時越。
好巧不巧,正好看到時越也躺倒在地上,兩人的目光一瞬間對上了。
時越眼神有極其短暫的一瞬間迷惘。
他看着眼前這雙盡力過後,如碧海藍天般幹淨澄澈的眼睛,看着她的眼睛裏流露出的欣喜喜悅,他第一想到的便是那雙在他夢中頻繁出現的那雙眼睛。
那雙眼睛,是每當午夜夢回之際,一直在他腦海中徘徊的抹不去的記憶。
哪怕他不停告訴自己,這一雙眼睛只是有些神似,但是他們是不可能會是同一個人。
眼睛看上去似曾相識,但是他們從根本上就不一樣。
一個男人,一個女人。
時越暗嘆一口氣,低頭看到自己的手。
剛剛情況危急,他根本沒有心情想那麽多,但是現在回想起來,當他的手環住蘇棠的腰将她往前推的時候。
他雙手親自觸碰之後才知道,原來在寬松的僧服之下,蘇棠的腰,他兩只手堪堪都能環住。
時越不禁想起曾經他年少時,鮮衣怒馬,在長安時也曾是侯門貴子,是頂頂富貴之人。
京都有什麽好玩,有趣的,他們這批高門子弟是最先有權利享受的。
他猶記得,曾經有一段時間,在長安流行細腰。
楚王好細腰,世人也付諸風雅,也好細腰,無數文人墨客為之揮灑筆墨——
細腰不自乳,舉族長孤鳏。
黃莺不語東風起,深閉朱門伴細腰。
細腰,在長安刮起了一陣時風。
當初,時越在軍隊中長大,但是因為其身份特殊,也在長安之中是頂頂尊貴的高門子弟,所以在當時也有所謂的侯門貴子一起,極盡一切奢靡之事。
時越還記得,當初被稱為長安第一細腰者,他們特地去看了。
只是在記憶之中,那細腰卻是仿佛不堪一握,可是卻沒有剛剛他手中的那纖腰來得有韌性。
長安之細腰,是精雕細琢的美,可是将人丢在野外,那抹細腰可想而知便會香消玉殒。
但是蘇棠之細腰,那是帶着一股頑強的生命力在其中,寧折不彎的倔強,讓人癡迷。
時越低頭看了眼自己的雙手,微微一攏,心中暗嘆只有自己知道。
兩人連夜趕到此處,又經歷了這麽一場拉鋸戰,已經耗盡了所有的體力。
時越頓了半響,才開口道:“‘它們’已經回去了吧?”
蘇棠點點頭,“這裏我已經感受不到‘它們’的存在了,想來已經回到了‘它們’應該去的地方了。”
時越像是松了口氣,翻身仰面朝着天。
這一晚,所有的事情來得太快,也結束得太快了。
他甚至還沒有來得及思考,這一切似乎就已經塵埃落定了。
這是在他所有的經歷之中,前所未有的經歷。
蘇棠看着時越翻身,她也緩過了勁,學着時越的樣子也翻身轉了過來。
面朝着天,背靠着地。
天空中的炭灰漸漸變成了灰白色,可是那不是沒有生機的死灰白,而是蘊含着無限生命裏的顏色。
蘇棠仰頭,看着面前的天空。
天空中還有幾顆零落的星,還有一輪隐隐約約的彎彎的月。
可是,月落日升。
生命就是這樣周而複始,沒有任何東西能夠阻擋他們的腳步,一切的一切不會因為某個人或者某個事而停留。
果不其然,東面升起了一小彎弧的紅日。
漸漸的,彎弧變成了半圓,最後,變成了一整個圓圓的火球。
“新的一天,開始了。”
蘇棠見證着日出的整個過程,心中洶湧澎湃,然後開口笑聲說了這麽一句。
“新的一天,開始了。”
時越重複了一遍蘇棠的話,望着天空中的紅日,整個眼睛之中住滿了東面升起的火紅的太陽。
蘇棠扭頭,看向時越,鄭重其事地道:“剛剛,謝謝你了。”
如果沒有時越在她身後,這件事的結局估計要重新書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