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這是, 自己的記憶。陸恒心中有些疑惑, 怎麽會突然夢到這個時候,遇見莫淮的這一天。
夢境中的自己, 已經開始動了。
陸恒蹲下身子,握住地上鎖鏈,靈氣灌注其中, 只聽一聲脆響,號稱以萬年玄鐵打造的鎖鏈, 就這麽被震成數截。
即使重獲自由,身上終于沒有那無時不刻存在的沉重感,莫淮年幼的臉上, 依舊是一片木然。
沒有驚訝, 沒有喜悅, 只有一片空茫。
“我是你父親的朋友。”
莫淮開口,聲音平板:“又是新的騙局?其實你們現在的方法很好用,不用換其他的。”
陸恒并沒有解釋太多, 經歷這些慘劇的孩童,不再輕易信任他人, 是很正常的事情。
他蹲下身來, 接下外袍, 将莫淮整個包裹在其中。又自衣角撕下一條, 将瘦弱孩童的眼睛遮住:“你太久沒見過光,為避免你眼睛受損,蒙住為好。”
“……”
莫淮不再說話, 陸恒将他抱起,帶離了這如同地獄一般的地方。
一步踏出,周遭景色一陣扭曲,陸恒就已來到招搖山之上。
陸恒歪在院中軟塌之上,前方不遠處是正在修煉的莫淮。
妖王私庫中,天材地寶數不勝數,僅是數月,莫淮的身體就已全然恢複。即使是有所損耗的神魂,也在陸恒的悉心調養之下,逐漸補全。
此時的莫淮,看來同正常孩童已經沒有什麽兩樣,唇紅齒白身體健康。只是臉上,始終是沒有太多表情。
他正在陸恒的指點下,嘗試引氣入體。
Advertisement
陸恒捂住嘴巴,昏昏欲睡地打了個哈欠,莫淮資質絕佳。他僅将口訣說了一次,對方就已經入定,現在看來,已是踏入修行大道。
應該還需要一段時間,陸恒想了想,閉上眼睛睡了會。不過依舊是分出一縷神識,關注着莫淮的修煉狀況。
不知過了多久。
莫淮一動,陸恒就睜開了眼睛。
“那些人怎麽樣了。”
這是莫淮,自來到招搖山之後,說的第一句話。
“殺了。”陸恒說,“你想看看嗎?”
“看?”
“當日之事,我已悉數留存下來,如果你想看,我便讓你看看那些人的下場。”
莫淮沉默片刻,搖了搖頭。
那日,陸恒上門去尋莫淮,将宋家做下的惡事,一一清算。
這一切,都記錄在留影珠中。
陸恒将這些影像記錄下來,一是為了留下證據,免得被有心之人借此挑起妖族和人族的争端。
另一個目的,就是為了莫淮。修行一道,有些事情,必須放下,不然必将成為執念。
畫面一動,又是數年過去。
“我想看看那些人的下場。”
莫淮說出這句話的時候,陸恒知道,他此刻終于是放下心防,對自己開始有了幾分信任,對那段往事,也開始嘗試放下。
陸恒手一翻,一顆圓潤珠子就出現在他手中。
他将靈氣灌注其中,一幕幕影像就在空中開始播放,影像的最開始,是一段陸恒調查出來的情報。
宋家。
這個在百年前,還名不見經傳的小家族,突然就出了不少天資卓絕的後輩。
宋家老祖,本只是金丹後期,壽元将至,卻在最後的日子裏得了大機緣,破丹成嬰。又在百年間修為一日千裏,不久前已突破化神。
自此,宋家一躍成為此地實力最為雄厚的修真家族。
之後,畫面從宋家設下宴席,慶祝老祖突破化神的時間開始。
這新興的修真家族,交好附近不少門派,來恭賀之人絡繹不倦。還要不少自薦上門,想要依附于宋家成為客卿的散修。
總是整個場面是熱鬧非凡。化神期的宋家老祖,坐于高臺之上,臉上紅光滿面。
半空之中,宋家大陣,突然被輕輕松松的扯破了一個口子。一只指節分明形狀完美的手,自那口中出現,随即整個大陣便破碎成萬千塊消失無蹤。
宋家老祖臉上勃然大怒,在這種時刻,突然破掉宋家陣法,來者不善。
“來者何人!”
一黑袍男人,憑空出現,就那樣淩空而立。
“鵲山陸恒,來訪。”
宋家老祖本還滿是怒意的臉上,神情一僵,随即就慌亂站起身來,對着空中行禮。
他雖已是化神強者,只是對上立于乾元大陸巅峰的妖王,依舊只是個對方一只手指就能碾死的蝼蟻。
“妖王來此,有失遠迎,恕罪恕罪。”
“我來尋一故人之子。”陸恒沒有功夫同他寒暄,開口說到,“他被囚禁于你宋家。”
“真是說笑了,您的朋友之子,我們宋家便是有天大的膽子,也不敢囚禁他。”
“哦?你的意思是我在胡言亂語了?”
陸恒又是笑了笑,眼中卻是譏诮之意。
“我陸恒向來不做沒有證據之事,也不要說我們妖族性情殘暴,肆意虐殺人族。”
他自袖中拿出一面巴掌大小的鏡子。
“真言鏡。在場的人大概都知道此物用途,我也不需多加解釋。”
“你即使是妖王,也不能強迫他人使用真言鏡。”
“我又不是人族,不講究你們人族這些規矩。”陸恒說完,不顧宋家老祖反抗。
陸恒手指一點,自宋家老祖眉心之處,飛出一滴精血,沒入鏡面之中。
鏡中便開始浮現出,精血主人雙眼,曾經見過的場景。
“老祖,那是瑞獸白澤的血脈,可要告知妖族?“
“白澤早就死得灰都不剩,這幼獸被棄于秘境之中,想必妖族根本不知道它的存在。”
“這,不會被天道法則所知曉吧?”
“這幼獸,血脈不純,應是白澤同人族的混血。天道庇佑的,只有純粹的靈獸。”
瑞獸白澤,通曉萬物之情,知天下萬物之貌。宋家将他的血脈私自扣押下來,其目的很是清晰。
聯想至近百年來的宋家突然崛起,和宋家老祖的大機緣,其中是因為何故,不需解釋,衆人皆已心知肚明。
“老祖,那幼獸,能力太不穩定,無論怎樣都沒辦法說出那秘境所在。“
“我曾在一本古書上見過,妖族在瀕臨死亡之時,會最大程度的激發血脈之力。剃他血肉,直到血脈之力被激發。”
此言一出,下方賓客之中,一片嘩然。
妖族同人族關系雖不算融洽,但瑞獸白澤,卻是心懷慈悲的大功德之獸。
他曾在乾元大陸之上行走,不少人族都受過他的恩惠,如今這宋家既是為了一己私利,這般對待白澤的血脈,簡直是人神共憤之舉。
真言鏡中的畫面,一一放完之後,陸恒開口說到。
“行了,妖族尋仇,無關人等速速離開。留下來的人,皆視為與這宋家站在一處。”
滿堂賓客悉數散去,這妖王巴蛇,可不是白澤這種慈悲的瑞獸,雖不濫殺無辜,對敢于冒犯妖族的人,可是向來不會手下留情。
更何況,此事還涉及到瑞獸白澤的血脈。以宋家做下的這些惡事,即使是幾大頂尖宗門在此,也不會選在此時庇佑宋家。
“接下來,就是你們贖罪的時候了。”
“請,請您手下留情,我,我們宋家願意将所有資源交予妖族,用于贖罪。“
陸恒嗤笑一聲:“宋家的資源?不都是托白澤之子的福才拿到手,如今拿出來贖罪,你還真有臉說這句話。”
“那,您,您說用什麽贖罪。”宋家老祖,在這性命攸關之時,已經完全沒有了強者風範。
他滿臉惶恐,只差沒有跪地求饒。
“當然是你們的命。雖說不值錢,但用于贖罪,勉強還是夠了。”
陸恒手一指,想要混在賓客之中離開的一個俊俏青年,就自半空之中落下。
“我陸恒行事向來公平,不會放過一個有關的人,也不會冤枉一個人。當初,在秘境之中,被白澤之子救了的是你吧?也是你把他的存在告知族內。”
“忘恩負義,該殺。”
“你,宋家家主,曾受白澤恩惠,才會得知白澤神通。該殺。”
……
留影珠中的畫面,就這樣放到盡頭。整個宋家,但凡與囚禁莫淮一事,有所關聯之人,悉數受到該有的懲罰。
幾個主使之人,連神魂都被陸恒以異火灼燒,魂飛魄散不入輪回,徹底消失在天地之間。
如今陸恒看來,卻依舊覺得對于這些渣滓的懲罰,不夠。同莫淮相處這段時間,他更加深刻的了解到,當初宋家的所作所為,對于年幼的莫淮,造成了多大的傷害。
莫淮被囚于不見天日的地底暗牢,每隔一段時日,便要受剜肉剔骨之刑,以激發他血脈之力,感知乾元大陸上各上古秘境或是天材地寶所在。
到後面,莫淮因不堪忍受痛苦,封閉了自己的五感,卻依舊無法逃脫宋家毒手。
宋家老祖研究出一種丹藥,能将痛覺放大數十乃至上百倍,并且将這種痛楚直接傳至對方神魂之中。他用這種丹藥,将封閉了五感的莫淮強行喚醒,再度盡情壓榨莫淮的天賦神通。
甚至是陸恒自己,心中都有些愧疚,如果自己早些發現莫淮的存在,這個孩子是不是就不用經歷這些。
“當初我還是心慈手軟了,應當讓他們将你所受的痛苦一一嘗試一遍。”
莫淮卻是垂下眼睛:“過去的事情,已經過去,他們已經魂飛魄散消失在這天地間,我沒有必要再同這些不存在的人計較。“
“诶,年輕人不錯啊,拿的起放的下,有前途。要不要随我修逍遙道?”陸恒說,“妖族不時興收徒,不過我可收你為義子。”
“……”莫淮默默地把陸恒搭在自己肩頭的手,拿了下來,轉身離開。
陸恒心中,有種被叛逆兒子嫌棄的空巢老人之感。
雖然被莫淮拒絕,陸恒依舊是把他當成自己的晚輩看待,甚至為了讓他在妖族更有地位,在外都是聲稱莫淮乃是自己的養子。
莫淮心中心結,并未完全解開,因為即使是在留影珠中,他聽到自己是白澤之子,也從未問過陸恒分毫關于白澤的事情。
周遭場景扭曲變動,便又是數十年過去。
一直被困在夢境中的陸恒,依舊沒有明白,為何此次的夢,是自己記得清清楚楚的這段記憶。
“我的父親,是誰。”
已是少年模樣的莫淮,出現在他的面前,問出了這句話。
“我不是人,你的父親自然也不是。他同我一樣,是天生靈獸。白澤,通曉萬物之情。他的名字,叫莫問。”
“通曉萬物之情?這是一種被詛咒的血脈神通嗎?”
“傻孩子,怎麽會,白澤可是得天地之厚愛的瑞獸。”陸恒聽聞他此言,微微一愣。
“如不是被詛咒,我為何會遭遇那些事。”
陸恒見莫淮神色陰郁,知他又是想起被囚禁的遭遇。莫淮确實放下了宋家,但對于自己的父親,他卻始終無法原諒。
畢竟,宋家只是心思狠毒的陌生人罷了。而自己血脈至親,卻也是間接導致自身遭遇的罪魁禍首。
在妖族待了這麽多年,莫淮也了解妖族對于自己的血脈子嗣都是十分重視。尤其是那些年幼的妖族,沒有絲毫自保之力,他們的父母都将之當成眼珠子一般悉心看護。
而他,自有意識起,就獨自生活在那秘境之中。随後遇到的第一個人,又是狼心狗肺的宋家人。
“白澤比之我,更要得天道寵愛,我都有些嫉妒天道偏心呢。”陸恒打趣到,因為他知曉,此時要先讓莫淮從這有些魔障的怨恨之中走出來。
不然,這必将成為他心中無法消除的執念,這種隐患,終有一天會爆發出來,導致不可預計的後果。
“為何,您明明是最好的。”莫淮果然被引開注意力,不服氣地反駁到。
得到悉心教養的孩子的肯定,陸恒心中喜悅,卻仍是實事求是地說到:“我雖也是天生靈獸,但是手上還是沾染過不少性命。在有些傳說中,我可是作為窮兇極惡的兇獸出現的,名聲不佳啊。”
陸恒說到此處,想起在妖王手劄中看過的一段記載,便想着說出來逗莫淮開心。
“可是有些事情,真不是我的錯。有一次我在洞裏睡覺睡得好好的,有個什麽勞什子送嫁隊伍從洞口路過,看到我露在外面的尾巴。那刁蠻任性的新嫁娘非要把我拖出來看看有多大。你也知道被吵醒是多煩一件事,我也就是反射性的尾巴一甩。”
陸恒愁眉苦臉地繼續說到。
“結果不小心把那山弄塌了。那些人躲避不及,全被壓死,這些性命全都算在我的頭上了,你說我冤不冤。”
許是陸恒臉上的煩惱神情太過生動,莫淮臉上抑郁之色終是一掃而空,露出他這般年紀應該展現的明媚笑顏來。
片刻後,莫淮收起笑意,再度問到:“我的父親,為何會死去,他又為何要把我放在秘境之中。”
夢境,自此開始同陸恒的記憶出現分岔。
當時陸恒也不知道白澤死去的具體原因,只得随意搪塞過去。因為白澤是巴蛇的朋友,卻不是陸恒的,他根本就不知道當初的事情,怎麽會知道白澤死亡的真相。
在妖王手劄中,也只是粗略踢了一筆:白澤觸怒天道,亡。
而在這夢境之中,莫淮此話一出口。周遭的景色,就開始變動起來。
待到眼前清晰之時,陸恒見自己眼前,卧着一只獅身羊角的巨獸,他潔白的皮毛上染滿鮮血,毛發末端也是焦枯卷曲。
“莫問,你這又是何苦。”陸恒聽到自己問到。
“她已經煙消雲散,沒有留下一絲神魂,連再入輪回都做不到。我再活下去,也沒有什麽意義。”
陸恒只是看着白澤,他心中并不明白,莫問行事的原因。
當初他瞞着自己,想将那女子送入上界,卻被天道發現,九九誅邪雷将那妄圖私入上界的女子劈得魂飛魄散。莫問也不知犯什麽混,以身擋之,自己也身受重傷。
“十萬年而已,你為何這般心急。”陸恒說,“說不定屆時乾元大陸已經穩定下來。你同她一同前往上界,豈不是更好。”
“我等得了,她卻等不了。”
“人類靈魂,能再入輪回,為何會等不了?”陸恒不解。
“輪回之後的,還是她嗎?我不敢賭。”莫問說到,“當年狐族那事,你也不是不知道。”
九溪的哥哥,曾是實力最為強大的九尾狐,狐族之王,本應由他繼任。然而他卻與一凡人女子相戀,女子死後,他依舊不放棄地尋覓女子的轉世。
然而女子轉世之後,卻忘記自己的戀人,甚至使計囚了九尾狐,以魔功将其修為吸取,助自己修行。
最終九尾狐因妖丹碎裂而死,那女子也因傷害天生靈獸,被天雷劈得煙消雲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