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章

在通往第八十層的門前, 那奴仆打扮的魔修停下腳步,側身行禮, 随後跪在地上。

“貴客, 此處奴不能進入,還請您自行前往。”

陸恒看了那人一眼, 魔修皆是狂放不羁之輩, 如今卻被孔九思調教成這番模樣。身上每一處都寫滿卑微服從二字,然他提起主人之時, 雙目之中皆是一片赤誠。

真是死性不改, 即便本壓在鎮妖塔下, 也依舊是這番做派。陸恒總算是理解當年孔雀,為何和如此絕情地将自己唯一的子嗣逐出鵲山。

在離開乾元大陸之時, 他甚至沒有絲毫的挂念。

這樣的子嗣, 對于孔雀那高傲的性子來說, 大概只能算是恥辱。

陸恒收回視線, 擡手就推開了門。

一點寒光閃起, 勁風淩空襲來。陸恒眼睛尚未眨上一眨,一柄黑色長刀就已到眼前。

眼見着陸恒那高挺的鼻梁,就要被從中一分為二。

那刀, 卻再不能寸進。

陸恒左手捏住刀刃,輕松地像是從地上捏起一片樹葉。

執刀之人。

身材高大健壯, 穿了身窄袖勁裝,衣襟之處大喇喇地敞着,露出健壯胸膛上一道長長的疤痕。此人左臉之上, 也有一道疤痕,自眉角開始,蔓延到嘴角。

然這疤痕雖是可怖,卻讓眼前這人身上的兇悍之氣更重,落在有些人的眼裏,大概也是一種別樣的魅力。

這有些人,陸恒想的自然是孔九思。孔九思好身材高大健壯的男子,只是眼前這人,修為極其高深。

這刀,陸恒雖是輕易攔下,但他知曉,對方應當是沒有盡全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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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人不會是孔九思的奴仆。

陸恒開口問道:“你是何人?”

那人咧嘴一笑:”想和你打架的人。”

話音剛落,陸恒就覺手指間捏着的黑色刀刃,開始輕輕顫抖起來。

随着刀刃的顫抖,有魔氣自刀柄之處纏繞而上。魔氣越重,刀刃之上傳來的力道就越大。

這般僵持下去,沒有任何意義。陸恒松開左手,卻在那刀要劈下的瞬間,曲指一彈。

一聲脆響,蘊含着龐大力道的黑刀,就被那修長白皙的手指彈得向上揚起,眼見着就要脫手而去。

執刀之人,卻已經不願放手,即便是拼得虎口崩裂,他也只是連退數步,将這一彈之力強行接了下來。

“痛快!我就喜歡你這種打法,哪像那些道修,動不動就用法寶,打起來臉都看不清,沒意思極了。本尊戰刃。”

戰刃說罷,手腕一翻,又要攻上前來。

陸恒只覺得眉心隐隐作痛,戰刃這個名號,他聽過。這人是曾經的一位魔尊,當時可算是魔修那方最大的戰力之一。

在這個地方見到此人,陸恒只覺得麻煩得很。倒不是怕打不過此人,只是沒有時間同他糾纏。

可是,戰刃若是能那麽好打發,當初道修之中也不會給他取了個“瘋狗”的名號了。

“夠了,戰刃。我們先前可是說好了。”

一道聲音自戰刃身後傳來。

戰刃捏着刀柄的手,停在半道。他臉上露出惱怒神情來,像是要發狂。握刀的那只手,手背手臂之上,爆出青筋來,似要将刀柄生生捏碎。

就在陸恒默默運氣靈力,防止眼前之人突然發狂之時。

戰刃卻是收刀,側開了身:“給你個面子。”

一直被戰刃遮擋住的八十層之景,才展現在陸恒眼前。相比前面幾層的奢靡華麗,這八十層中卻是簡單不少。

陸恒的目光,落在坐于桌旁的那人身上。

數萬年未見,孔九思的容貌分毫未變,依舊是當年那個在乾元大陸之上用一副好容貌迷倒不知多少天之驕子的妖。

不過,他身上的氣質卻改變不少。孔九思好華麗奢靡之物,衣着顏色也向來鮮豔且好金銀之物。

此刻在陸恒眼前的孔九思,卻是一身素衣。鴉羽般的長發上沒有任何裝飾,只是用素色發帶随意一紮。

他的左手之上,纏了串佛珠。手邊桌面上,是一卷佛經。

“……”

陸恒一時之間,竟是不知道該說些什麽是好。

這鎮壓塔還能讓孔九思轉性不成,可方才一路行來,那些打扮奇特的奴仆又是為了什麽。總不會是孔九思為了動心忍性,特別弄了下面那些酒池肉林之景來考驗自己吧。

或許是感受到陸恒的目光,孔九思唇角上揚,微微一笑。那笑容,如同天山初雪,純淨又聖潔。

陸恒卻只覺得,背脊處一陣發涼。

“故人來訪,許久不見,當浮一大白。”

桌上,一壺酒,三個酒杯。

此處,恰好三人。

既來之則安之。陸恒方才粗略将這八十層之景收入眼中,并沒有看到釋空。

看來釋空定是被囚禁在此塔最高之處,只是環視之下,他也沒找到通往第八十一層的那扇門。

孔九思在此處待了數萬年,要知曉如何能去往上層,從他那處得知,自是最快捷的辦法。

雖說陸恒同孔九思之間,算是有舊怨。但以孔九思的性子,也不會做出在酒中下毒這種事情來。即便是下毒,這世上又有什麽毒物,毒得過巴蛇之毒。

陸恒在桌旁坐下:“沒想到你還在此處。”

孔九思擡手倒酒:”不然呢,回歸本源?我可舍不得這紅塵俗世。再說此處也算不錯,梵音寺那些禿驢,還算善解人意,經常送些小禮物供我消遣。”

一聽此言,陸恒就知,這還是數萬年前的那個孔九思,分毫未變。

孔九思将酒杯推着陸恒眼前,正想為自己滿上一杯。一個粗糙的陶碗,就仍在了他的眼前。

“給本尊也來點,剛才活動了下筋骨,有些渴。”

孔九思看着那個如同路邊乞丐用來謀生的陶碗,捏着酒壺的手指緊了緊。

陸恒看了一眼大馬金刀坐下的魔尊戰刃,心中有些失笑。

那個陶碗碩大無比,孔九思手上那酒壺就算是倒空大概也只能裝滿一半。

也不知這性格迥異的兩人,是如何在這塔頂和平共處了數萬年,而沒有打得天崩地裂你死我活的。

孔九思畢竟是孔雀的孩子,有些地方還是同神鳥孔雀有相似之處。比如忍受不了粗糙之物這一點。

桌上的那個缺了個口的巨大陶碗,簡直就是在挑戰他的底線。

那邊戰刃還渾然不覺地嚷嚷:“你們這小杯子都什麽玩意,塞牙縫都不夠。用這大碗喝才爽快,爺這還有幾個,要不拿出來給你們用?”

孔九思手指捏緊片刻,胸膛劇烈起伏片刻,最終還是沒有出手。而是手掌一翻,拿出一壇子酒來。

他擡手就将那壇酒甩向戰刃:“滾那邊喝去,別來礙眼。”

戰刃伸手接住酒壇,也不在意孔九思的惡言惡語,大搖大擺地就走到不遠處的地上坐下開始喝酒。

見那攪局的蠢貨走了,孔九思才繼續同陸恒交談。

“你一身純粹靈氣,想必沒有修什麽邪法,怎會入這鎮妖塔之中?”

“我上來尋人。”陸恒直言,”你可知道上面是否新關押了一個佛修?”

孔九思笑道:“這麽多年過去,你倒還是這個性子分毫未變。我倆可算是有深仇大恨,也不怕我算計你?”

“你要算計我,那把我關到這第八十一層豈不是正好。紅蓮之火,日日灼我神魂,解你心頭之恨,如何?”

“呸,你別诓我。紅蓮之火,只灼心有執念之人。修逍遙道的陸恒,心中會有執念?天大的笑話。”

“如心無執念,我又怎會為了一個人,闖這有去無回的鎮妖塔。”

孔九思臉上露出思索神情來,他的目的本就是要送陸恒上第八十一層。如今對方這般說起,他自然是順水推舟。

“你随我來。”

***

陸恒眼前扭曲的景象,漸漸恢複正常。他如今身處之地,已是第八十一層。

此處很窄,比之八十層只有其一般大小,周邊一片昏暗。

陸恒并沒有在周遭環境之上留戀太久,他的目光很快就落在正中央。

這第八十一層的之中,不知是篆刻了何類陣法,即便是以陸恒目力,也只能隐約看清那處有一個人。

即便看不清,陸恒也知曉那人身份,釋空。

“何人?”

同時響起的聲音,證實陸恒的想法。明明分離時間不算太久,陸恒卻覺得,自己有許久沒聽過這道清冽嗓音。

“是我。”

“你是何人?”

陸恒心中一凜,這是沒有認出我來。不過片刻,他便回過神來。

釋空有此一問,是很正常的事情。當初在那懸崖之上,釋空強行分裂神魂,将幽精一魂送入陸恒體內。

幽精主情,失了此魂,釋空自是沒了記憶。

“故人。”陸恒開口說到。

釋空擡眼看來,見到站在門口的那人。一襲紅衣,在這昏暗幻境之中,顯得極為突兀。那人的臉,完全隐沒在陰影之中,看不清容貌。

不知為何,他卻能知道,那人的眉眼,那人臉上的每一處線條,甚至是掩蓋在衣物之下的身體該是怎樣。

陸恒只覺得對面那人,沉默許久,最終開口說到。

“你莫要騙我,你不是故人。”

“哦?”陸恒挑了挑眉,“你既不知我是何人,為何又說我在騙你?”

“你是我的心魔。”

陸恒站在原地,只等釋空解釋一二。不料,說完那句話後,他卻再沒有開口。

陸恒上前幾步,行至釋空身前,眼前視線總算是清晰起來。起碼,能看清釋空的全貌。

他依舊是一襲白色僧袍,盤腿閉目而坐,右手撥弄佛珠,左手立于胸前,嘴中低聲念着佛經。

沒有任何異常之處,除了……

“你的頭發,怎麽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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