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之子于歸

終究是到了出嫁那日,紅綢從中宮蔓延而向丞相府中,大焉城中處處張燈結彩,十裏紅妝,點綴着笙歌舞樂,鑼鼓喧揚,熱鬧至極。

楚浔枂坐在鏡前,任宮人為她輕描素眉,點抹朱唇,那素白的臉染了胭脂,暈着紅,青眉如黛,朱唇紅似火,杏眼含春,膚若凝脂,吹彈可破。

裴皇後正拿着裝飾祥雲紋的檀木梳梳着楚浔枂的長發,柔聲念着,“一梳梳到尾,二梳白發齊眉,三梳比翼雙飛,永結同心配。”

楚浔枂也未出言,就聽着裴皇後念叨着,末了,裴皇後将檀木梳放下,将那綴着紅玉的金色鳳冠拿起,嵌進楚浔枂的發髻中,鳳冠上便有一只展翅欲飛的鸾鳳,似要飛起一般。

三千發絲全盤绾起,多了分典雅,少了分随意,增了些清麗,也減了些妖嬈,端的是皇家公主的端莊大氣。

“想出生時母後還怕兩只手摟不住你,而今你卻已出嫁。”裴皇後輕撫楚浔枂的頭,又是道:“出嫁了,你也還是嫡公主,若是有人敢欺辱你,哪怕是你名義上的長輩,也不用畏懼,你且入宮便是,母後自會護着你,為你出頭。”

楚浔枂聽着裴皇後這不舍中含着霸氣的話語,鼻尖一酸,眼眶熱了,裴皇後這般說也不過是怕宋丞相等人仗着是宋君顏長輩的身份刁難她罷了。

雖說她不是那般懦弱好欺的性子,只是如今聽着裴皇後說這些,她卻覺心中熨燙,就轉身抱住裴皇後,依在她懷中,嬌嗔道:“母後可是不知我性子,向來只有我欺辱旁人的分,哪輪到旁人欺辱于我。”

雖是嬌嗔話,只是說道最後,楚浔枂卻是止不住鼻酸,聲音帶着哽咽,眼眶紅了,雖說她自幼養于玉貴妃膝下,但裴皇後卻是待她極好,若玉貴妃不去中宮,裴皇後也定會去未央宮看她。

裴皇後并不是心狠之人,卻是為了護住她弄沒了多少欲加害于她的人,有宮女,也不乏妃嫔,她手染鮮血,無非是讓她的雙手幹淨些罷了,這便是她的母後,從不與她言那些腌臜事,盡她所能保住了她。

幼時她卻也曾埋怨于裴皇後将她養于玉貴妃膝下,只是大些回想,将自己的幼女送與他人,裴皇後定是不舍極了,但為了保住她,裴皇後卻是毅然。

裴皇後也未出言,便是摟着楚浔枂,靜默無言,只是楚浔枂卻可感受到頸脖上傳來的涼意,那是裴皇後的淚水。

直至外間的宮人傳話了,裴皇後才放開楚浔枂,拿着帕子擦了淚,又是恢複了那副雍容華貴模樣,她将鏡前的蓋頭拿起,輕輕給楚浔枂蓋上,接着牽引着楚浔枂走出了廂房。

楚辰玦已等候在院外,裴皇後領着楚浔枂在楚辰玦身旁站定,溫言道:“玦兒,将浔兒帶出宮中。”

“兒臣定不負母後所托。”楚辰玦俯首作揖,語罷便是蹲下,将楚浔枂背起。

楚浔枂雙手挽着楚辰玦的脖子,回頭,隔着蓋頭依稀可見裴皇後那模糊身形,抿抿嘴,便是故作輕松道:“母後,浔兒今日便是出嫁了,待三日後浔兒再回宮中,母後想留浔兒到何時都可,就是怕母後嫌浔兒了。”

“母後怎會嫌你,将為人婦之人了,還是這般調皮。”裴皇後又是忍不住打趣楚浔枂,話中帶了些笑意。

“可不是,浔兒還未離宮,母後便是嫌浔兒了。”楚浔枂又是道。

“玦兒,快些背你皇妹離宮了,不要誤了吉時。”裴皇後笑道。

“是。”楚辰玦應了一聲,便是轉身往外走着。

此間,楚浔枂一直回着頭,直至看不清裴皇後的身影,她才轉過頭,卻是模糊了眼眶。

裴皇後帶着笑看着楚浔枂越離越遠,直至她出了中宮大門,她面上的笑顏才消散,她緊握着手帕,淚珠潸然而下,她的浔兒終究是出嫁了。

過了許久,裴皇後回頭,瞧着那空蕩蕩的中宮,目光幽然,走了,走了的好,這個地方留她一個人便是夠了。

楚浔枂趴在楚辰玦背上,漸漸緩着情緒,想起幼時楚辰玦也是這般背過她,頗為懷念道:“三哥,我曾記得幼時你也是這般背我。”

“可是那年燈會?”楚辰玦淡聲回問。

“真是那年燈會。”楚浔枂思緒逐漸飄遠。

“那年燈會你非鬧着與我偷偷出宮,回來時卻是乏了,我便從城中将你背回宮中,還挨了父皇責罰。”楚辰玦語氣中帶些笑意。

“三哥可是怪我不曾?”楚浔枂微微擡高了音量,“後來,我與母後可是守了你三天三夜,若是沒有我,三哥可怎能見到那滿天燈火?”

“确實······”頓了頓,楚辰玦又是道:“若是沒有浔兒,我便是見不到那般美景,此生最美的景象······”

只是,如今已不是幼時,那個曾一口一聲叫三哥的孩童卻是及笄了,要嫁作人婦了,楚辰玦 微微擡眼,看着近在咫尺的宮門,自踏出這宮門,她便是不會常回宮中了。

快踏出宮門之時,鼓聲傳來,楚浔枂摟着楚辰玦的脖子,輕聲道:“三哥,浔兒定助你奪得皇位,你且放心。”

“嗯。”楚辰玦之事點頭,應了一聲,不再多話。

出了宮門,鑼鼓轟隆,只見一排紅妝之人,宋君顏正是為首,今日的他一席紅衣,頭上紅繩交纏着墨發,眉間帶笑,臉上盡是溫柔。

“君顏見過瑾王。”宋君顏在馬上作揖。

楚辰玦也未回答,只是背着楚浔枂來到花轎前,将她放在轎上,末了還将轎簾拉了拉,讓人窺不見裏面半分。

安頓好楚浔枂後,楚辰玦才往前,淡色的眸子掃過宋君顏,冷聲道:“浔兒今日便是嫁與你,你可要好生待她,不然莫不說母後,就連本王都不會放過你。”

“瑾王大可放心,浔兒是君顏心心念念之人,捧在手中卻是怕碎了,含在嘴裏卻是怕化了,君顏定會好生相待,定不負浔兒嫁與我。”宋君顏勾唇回話。

楚辰玦也未回答,良久才轉過身,大步離去。

“吉時到!起轎!”宮人聲響起,轎子起了,宋君顏回了頭,一行人浩浩湯湯向外邊走去。

快進宮門之時,楚辰玦回頭瞧着那漸行漸遠的送親花轎,面色淡淡的,辨不清眼中的情緒。

今日楚浔枂成親,嫡公主下嫁本該是熱鬧喜慶之事,只是幾日前西夷犯東玄邊境,已是連着三日朝中大臣都在禦書房商議,看派何人領軍去對西夷。

故此晉元帝沒去參加楚浔枂的婚宴,就連宋淵也被召進了宮,而裴皇後在深宮之中,若是晉元帝不去,她倒也不好前往。

如此一來拜堂也是不成了,楚辰玦面色漸冷,嫡公主下嫁竟是連拜堂都沒有,這是會讓人笑話的,雖說晉元帝以國家大事為由,但當真騰出一上午便是不可麽?

他的父皇無非是想落了浔兒的面子······

楚辰玦腳步邁得更大了,他本來也要與那些群臣一同商議,只是他現在卻是要向晉元帝請辭,若是連他這個做兄長的都不在宴中,那真當是成了笑話了。

楚浔枂在轎中,也不是沒坐過轎子,只是如今心情卻是不一般,莫不過是成親的緣故,她伸手摸了摸懸于腰間的香囊,這是宋君顏送與她的,清香襲來,她是信他的。

轎停,宋君顏下了馬,伸手攙扶着楚浔枂下轎,宋夫人已領着一幹女眷在宋府門前等候。

待楚浔枂下轎後,宋君顏輕拍楚浔枂的手,低聲溫和道:“浔兒,別怕。”

“你何時見本公主怕過,倒是你可要當心些。”楚浔枂壓低聲線反駁。

宋君顏也未答話,卻是緊了緊牽着楚浔枂的手,女子出嫁便是托付終身,心中哪有不忐忑,他的浔兒說這些也不過打趣話罷了。

宋夫人倒是安安分分将楚浔枂領了進府,倒是做足了臉面,随之擡進宋府的便是一擔擔嫁妝,且不說裏面是何物,單看那禦賜的上等南槐木箱盒便是尋常所見不到的,有好事者刻意數了嫁妝,不多不少正好九十九擔。

九十九意為久久,其意不言而知。

雖說今日晉元帝命朝廷命官入宮議事,但官家夫人也是攜了兒女來的,宋府內也挂了紅綢,賓客談笑,倒也熱鬧。

宋丞相與晉元帝不在,故也不用拜堂,賓客不過說些祝賀話後,便是由婆子領着楚浔枂進了宋君顏的院子,而宋君顏卻是去外邊陪了賓客。

入門時楚浔枂便是聽到了李姝婉的聲音,只是她卻未前來說些祝賀話,楚浔枂也不在意,但想起兩月前李姝婉在亭中所說傾心于宋君顏,不得不嘆她果真經得住,連自己心上人與他人的婚宴也能笑顏參加。

若是她,怕是眼不見為淨,早早尋個由頭辭了這一遭,想着,楚浔枂嘴角勾起一抹諷刺的弧度。

她隔着外間瞧着正打開的房門,按理說本該是有人來鬧洞房的,也好沾沾喜氣,只是卻無人敢來鬧她,也是怕與那日的那小厮一般吧。

沒人,她倒是落了清靜,省得不自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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