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玉石俱焚
刑部尚書提審張巡撫一事早就傳遍了姑蘇城,次日清晨,衙門門口就聚集了一圈又一圈人,雖說姑蘇百姓并不以為張懐會做私扣災糧的事,但房臨冶也是出了名的剛正不阿,倒也沒人會疑他會刻意污了張懐。
當堂會審楚浔枂自然是不會錯過的,也是早早就去了,開堂後,楚浔枂看着站在堂下的張懐,他沒着官服,不過是着一淡藍長衫,刮了胡子,雖已過不惑之年,卻依舊是精神抖擻,通身盡是文人風姿。
很快,房臨冶問話了,張懐答話,依舊是從容淡定,既是謙卑又是自然,沒有一絲惶恐之意。
楚浔枂瞧着張懐那淡然的模樣,心中卻是不安,他既是如此的安然,莫不是已經有了應對之法?
“日前,刑部于張家密庫找出災糧,張家又命人去獄中殺許刺史滅口,此事張巡撫可知?”房臨冶扣下案板。
“下官雖沒有私扣災糧,但此事卻也是本官失查了。”張懐擺手,只見兩名家丁綁了一個同樣是家丁模樣,肥頭豬腦的男子入堂。
“此人乃下官的管家,當日他竟截住将送到下官手中的信件,并私自派人去劫了那災糧。”頓了頓,張懐又道:“且那私庫在玄陰山以南,地偏遠,下官平日忙于公務,并不去私庫探,這刁奴就起了歹意将那災糧藏于私庫中,真是害苦了姑蘇的難民!”
說到這,張懐掩不住憤怒,竟是一腳踢向那刁奴,那刁奴被張懐踹翻倒地,低垂着頭,不敢出言。
房臨冶瞧着地上那奴才,又看着張懐,面色淡下了。
又是審了許久,楚浔枂瞧着形勢漸漸偏過去了,又久久不見房臨冶拿出此前她給的證據,有些急。
“房大人,現下案件也明了,這些事皆是由着刁奴而起,雖與下官無關,不過下官也有治下不嚴之責,下官會自行上書皇上,讓皇上責罰。”張懐謙卑的說着,一副痛心的模樣。
“按張巡撫所說,這一切當真都與張巡撫無關?”房臨冶沉聲問道。
“正是,還請房大人明斷。”張懐拱手作揖,一派清高。
“呵呵呵。”房臨冶卻是笑了,“好一個姑蘇巡撫,私扣災糧,陷害裴家軍,擾亂前線軍心還不知悔改,竟命一個奴才出來頂罪,我竟不知張巡撫家中的下人能有如此能耐,竟能攔下主人書信,還能私開糧庫,張巡撫這治下的能力,本官甚是佩服!”
房臨冶的語氣中盡是諷刺,随即從袖中取出一沓書信,打開,“這些是張巡撫與運糧禦使方全的通信信件,信件上的筆記與私印皆是與張巡撫、方全的一模一樣,沒有作假之嫌,還有這禦令,正是從張家下屬身上所得。”
語罷,房臨冶又拿出其他信件,又道:“這些信件是張巡撫與許刺史的通信信件,詳詳細細的記載了張巡撫如何命許刺史陷害裴家軍一事,如此張巡撫還要抵賴?
明知姑蘇城水患,難民衆多,而你這做巡撫的不安頓難民,竟然還私扣了糧草,扣了就罷了,還栽贓陷害裴家軍,要知裴家軍正在邊界作戰,若是擾亂了軍心,僅憑張巡撫一人之力可能當得起?
許刺史被抓,張巡撫竟依然沒有悔意,待許刺史誣陷裴家軍後,張巡撫竟命人潛入牢中欲殺害許刺史滅口,遇到刑部的人阻撓,張巡撫竟命人将刑部的人完全誅殺,那可是整整五十六條性命!”
語罷,房臨冶将手中的十餘枚令牌向張懐砸去,“這是當日在牢前誅殺刑部之人掉下的令牌,張巡撫可要好好看看,這究竟是不是你張家之物!”
房臨冶這話一出,那些在公堂外的百姓都沉默了,也說不出話來,一動不動的注視着張懐。
張懐看着地上的那些令牌和房臨冶舉起的信件,臉色一變,但還是強做鎮定道:“現下連私印都可僞造,那信件是僞造的也不是不可。”
“僞造?張巡撫之意是本官誣陷你不成?”房臨冶又狠狠拍了一下案桌,“本官會犧牲刑部整整一百三十七人的性命去誣陷你!張巡撫不把人命當命,不要以為本官與你一樣!”
說完,房臨冶一下子癱坐回去,眼眶都紅了,“身為一方父母官,不為百姓,就連救命的糧草都要貪,就連在戰場上流血的士卒都要污蔑,張巡撫啊張巡撫,你可真是個好官啊!”
“下官并沒有私扣災糧,也從未污蔑裴家軍。”張懐依舊堅持說道。
“呵。”房臨冶諷刺一笑,“也罷,既有證據,本官也不怕,這些證物本官自會命人公布,張巡撫的所犯的罪名,本官也會公布。”
接着,房臨冶重重錘了一下案板,“來人!姑蘇巡撫張懐私扣災糧,妄圖擾亂前線軍心,将他打入牢中,按照律令,秋後問斬!”
待房臨冶說完,就有兩個捕快向前,欲将張懐拉下去。
“房大人,你雖為刑部尚書,但本官卻是皇上親封受命的巡撫,未得禦令,你怎能将任意處置本官?”張懐依舊是一派正氣。
“禦令早已下,且本官相信,皇上明察秋毫,定是不會讓一個魚肉百姓的人繼續為官,繼續禍害朝堂。”房臨冶不懼回視着。
張懐也不掙紮了,卻是道:“房大人可真是判案不清啊,下官必定命人禀明皇上,還下官一個清白。”
“張巡撫要去便去,人證物證俱在,本官自是不怕。”
張懐被帶下了,會審結束,關了門,百姓也散了。
房臨冶叫了楚浔枂,進了房臨冶的處所,開了門,只見房臨冶的下屬正被五花大綁關在房中,進門後,房臨冶給他松了綁,看向楚浔枂道:“昨夜言書試圖藏了那些書信,被下官撞見,便将他綁起來。”
語罷,房臨冶拉開抽屜,又将一禦信交由楚浔枂手中,“此信是昨夜禦使送由我手中,命我不得将張懐的惡行揭發,又私下傳言與言書,命他盜走證物,我知言書是為了我好,才會如此。”
言書得松了綁,站在房臨冶身後,面色微沉。
“現下已定了張懐的罪,也命人去公告了。”張懐将一張寫滿字的紙交給楚浔枂,“這紙上提及之人皆是我刑部的,皆是良善之輩,以言書為領頭人,還望浔公主給他們安排一個去處,安頓好他們的家人。”
“嗯,房大人放心就是。”楚浔枂應着。
“言書,你且帶他們同浔公主去。”房臨冶轉頭,對着言書說着,語氣平靜。
“大人······”言書看着房臨冶,竟是紅了眼眶。
“同你們本是相識于刑部,現下卻又害得你們回不去刑部,可不要怪我才是。”房臨冶拍拍言書的肩膀,“天下沒有不散的筵席,好聚好散才好。”
言書也不答話,只是垂着頭,過了許久,終究是轉身,跨步而去。
待言書集了人,房臨冶将他們送到門口,楚浔枂對着房臨冶點頭,開口,“房大人保重。”
“浔公主也是。”房臨冶笑笑。
之後,楚浔枂就帶着言書一行人走了,房臨冶站在門口,直至看不見人了,才回去,他們走了,他也該走了才是。
這夜,楚浔枂沒有睡,直至三更之時,茗香來報,刑部住處失火,火連半條街,上至刑部尚書,下至捕快,無一人逃出。
楚浔枂起身,看着天邊那隐約的黃光,吩咐道:“茗香,拿些酒肉,上一炷香吧。”
“是。”茗香應着,退下了。
房臨冶既已枉顧晉元帝的命令揭穿張懐,晉元帝就容不下他了,他也是想到了,倒不如一了百了,還能死得痛快。
楚浔枂又坐下了,也沒說話,宋君顏起身,走近,擁住她,摸摸她的頭發,溫聲道:“于他而言,最好的歸途便是如此,他既是真性情,又怎可能背負着一百三十條性命而茍且活下。”
“我怎能不知。”楚浔枂擡眼看着宋君顏,“可今日的結局,也與我脫不了幹系。”
宋君顏也不回話,只是垂眼注視着楚浔枂。
“可是,人也是有私心的,若死的不是他們,那就可能是我的人了,可能是裴家軍了。”楚浔枂面色又恢複淡然,“若是我不反抗,就此收手,死的人會更多,我不能停下的。”
“嗯,浔兒沒錯。”宋君顏溫聲答着。
“對,我沒錯。”楚浔枂起身,抱住宋君顏,将頭埋在他的胸口,也不說話。
她不是良善之人,只不過是要為了護住她要護住的人罷了,她本就沒法保住每一個人。
張懐一事已成定局,還有姑蘇百姓在場,且房臨冶還貼了公告,也公開了部分證據,如此一來,就算晉元帝出面,也是不可能幫張懐洗清罪名,況且,房臨冶還将一些證據還給了她,就算晉元帝想給張懐洗白,也要顧及她。
快馬加鞭,直至下了早朝消息才傳至宮中,晉元帝狠狠地碎了一盞琉璃杯,沉聲罵道:“好啊!一個二個的都敢違抗皇命!”
遂又碎了一個琉璃杯,晉元帝面色陰沉,眼中的怒火滔天,他倒要看看她能嚣張到何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