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 從急救室出來後,因為麻藥的緣故和嚴重的傷勢,甄曉白一直處于昏迷中。期間她迷迷糊糊地醒過幾次,都是只問了一句“偉男他怎麽樣”就又昏迷過去了。
直到三天後,甄曉白才完全清醒過來。她睜開眼睛的第一句話依然如此,有氣無力地關切詢問:“偉男呢?他沒事吧?”
守在病床前的甄氏夫婦對視了一眼後,蔣英柔聲安慰女兒:“放心吧,他沒事。”
“他在哪兒?我要去看看他。”
甄氏夫婦再次對視了一眼,眼神中都滿是無奈與擔憂。甄曉白忽然察覺出了不對,頓時聲音就顫得不成調:“偉男,他……是不是……不……”
甄慶邦趕緊出聲制止女兒的多心:“沒有了,偉男沒有死,你別胡思亂想了!”
“那我要見他,如果他沒事,你們為什麽不讓我見他?”
蔣英長長地嘆了一口氣:“不是我們不讓你見他,而是你現在見不到他。出事當天晚上,他父母就從臺灣趕過來了。他們倆聽說都是醫生,趕到後覺得省城的醫療條件不夠理想,所以第二天就包了一架飛機把他帶回臺灣進行後續治療去了。”
甄曉白聽得呆住:“什麽,他們把偉男帶回臺灣去了。偉男傷得很嚴重嗎?”
甄慶邦說:“是的,因為肇事的那輛車是從左邊撞過來的,駕駛座承受了最大的撞擊力,所以他比你傷得更嚴重。”
“爸,媽,那偉男他回臺灣後怎麽樣了?傷勢有沒有好起來?”
蔣英無奈地搖頭說:“不知道,他父母和那個叫什麽芳儀女人一塊把他帶走後,我們就什麽消息也不知道了。”
甄曉白又氣又恨:“什麽?高芳儀和偉男的父母一起帶走了他?這個賤人……那天要不是她,我和偉男也不會出車禍。”
甄氏夫婦都聽得雙雙一驚:“什麽?你們會出車禍是因為她?”
雖然身體虛弱到了極點,但甄曉白還是強撐着身體,斷斷續續地對父母簡略說了一遍那天發生的事。蔣英聽了氣得直罵人:“那個高芳儀還真是一個小賤人,當初是她自己不要賈偉男了,現在居然又跑回來這麽死纏爛打,害得我女兒和未來女婿出車禍。”
甄慶邦也明白了:“難怪,她一直各種阻撓不讓我們過去和賈偉男的父母說話,說是他們現在很煩不想見人。我當時覺得賈先生賈太太或許的确是心情不好不想跟陌生人說話,也就沒有堅持。想着等過幾天賈偉男的情況穩定一點了,再跟他們好好溝通一下。沒想到,他們第二天就包機走了,看來那個高芳儀從中搗了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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甄曉白聽得更氣更恨,掙紮着向母親要她的手機,想給賈偉男打電話問一下他的電話。然而,得到的卻是機械女聲“用戶不在服務區”的提示音。
車禍發生後,高芳儀第一時間以賈偉男朋友的身份趕到了醫院,所以護士把撿到的手機交給她了。
當賈偉男父母決定包機把在車禍中嚴重受傷的兒子帶回臺灣時,高芳儀馬上意識到了這具手機将會是甄曉白聯系上賈偉男的唯一渠道,所以她想也不想地就把手機處理掉了。反正沒人知道手機在她手裏,賈家人也不會想着要找兒子的手機,想當然地認為在車禍中丢掉了。
意識到手機已經聯系不上賈偉男了,而且又不知道他在臺灣的聯系方式後,甄曉白急痛攻心得幾乎要暈過去。好在這時候簡潔來了醫院探望她,一聽說了情況後,她馬上安慰她:“曉白,你別急,我幫你去找賈斌。偉男可是他的小叔叔,他一定有他在臺灣的電話號碼了啊!”
一語驚醒夢中人,甄曉白煞白無比的一張臉總算又恢複了一點正常顏色,她一把抓住好友的手,語不成調地顫聲說:“你……馬上……馬上……”
簡潔十分明了地點頭:“我知道,我馬上去,馬上就去。”
簡潔用最快的速度找到了賈斌,對于她的要求,賈斌卻吞吞吐吐地說:“這個……我恐怕不方便給你們賈家在臺灣的電話號碼呢。”
“為什麽?”
“因為,偉男他爸媽帶着他走之前,特別交代了我,不要告訴曉白他們的聯系方式。”
簡潔再次不解地問:“為什麽?能不能解釋一下?”
“因為,他們聽說偉男之所以會出車禍,都是因為曉白在車上跟他吵架的結果。”
“什麽?他們聽誰說的?誰這麽胡說八道?不用說,一定是那個什麽前女友在信口雌黃對吧?根本就不是這麽一回事,是那個死三八在偉男開車的時候打電話過來又哭又鬧,讓他分了神才會出車禍的。罪魁禍首是她,根本就不是曉白了。”
面對簡潔的申辯,賈斌嘆口氣說:“高芳儀和偉男交往過三年,和偉男父母的關系一直很不錯,他媽媽特別喜歡她。而他們倆都沒有見過曉白,完全不了解她。你說他們會相信誰的話呢?芳儀的?還是曉白的?”
“OK,我就算那個死三八讨家長喜歡吧,可是她當時又不在車上,她憑什麽說是曉白跟偉男吵架才搞得他分神撞車的?”
“她說,她當時打了一個電話給偉男,約他明天見面吃飯。曉白在一旁聽見了就不依不饒地又吵又鬧,因為偉男沒有挂斷電話,所以她聽到了他們吵架,也聽到了出車禍的聲音,才能第一時間趕去了醫院。”
高芳儀把真真假假摻在一塊說,這樣真假摻半的話往往是最難分辨真僞的。簡潔氣得只有發飚的份:“這個死三八還真是說謊小能手,可是她這樣瞎編有意義嗎?等賈偉男一醒,所有事情不就都真相大白了嘛!”
賈斌欲言又止,被簡潔看出來了:“喂,你想說什麽?別吞吞吐吐的趕緊說了。”
“偉男他……在車禍中受傷嚴重,不只是全身多處骨折加內髒受傷,還有一定的腦損傷。省城這邊和臺灣那邊的醫生都說了,根據他的腦損傷程度,蘇醒後應該會有失憶的後遺症現象。”
簡潔頓時明白了,失聲驚呼:“我明白了,那個死三八知道偉男很有可能會失憶,所以一早就存了心要趁這個機會把甄曉白從他的生命中一筆抹去。KAO,賤人賤人賤人——從沒見過這麽賤的賤人。”
沒能完成任務的簡潔,回到醫院後看着甄曉白充滿希冀的眼睛時,幾乎都不忍心告訴她這樣的壞消息。但也知道無論如何瞞不過去,只得盡量輕描淡寫地簡要複述了一遍自己與賈斌的對話。
簡潔說完後,甄曉白一張臉卻是木木的,看不到傷心難過的神色。噩耗就像山洪過後猝然襲來的泥石流,毫無防備地就把她砸懵了,卻還不知道疼。她只是滿臉茫然地看着好友,一雙眼睛是空蒙的,茫然的,沒有一滴淚,像個傻子似的表情呆滞。
甄曉白的反應,讓簡潔很不放心,把聲音放得格外輕格外柔地勸她:“曉白,你別難過了。那個死三八的陰謀不一定能成功了,賈偉男說不定恢複得非常好,沒有失憶現象。到那時,他一定會第一時間飛回來找你的。”
此時此刻,甄曉白的大腦,就像一臺運轉失常的機器,良久良久才能處理好一切接受到的外界信息。有如反刍般地把簡潔說的話想了又想後,她終于慢慢地明白了自己的處境,很艱難很艱難地擠出一句話:“如果……他還是失憶了呢?”
她的聲音并不大,卻十分嘶啞,如同杜鵑啼血似的,給人一種血肉模糊的感覺。讓簡潔聽了既不敢、亦不忍心回答。一旁站着的甄氏夫婦也都雙雙沉默着,蔣英已經心酸地紅了眼圈。
雖然得不到回答,但甄曉白也不問了。她只是呆呆地凝視着頭頂的天花板,仿佛那個地方會有答案浮現似的。
事情很快朝着最糟的設想發展。
回到臺灣半個月後,賈偉男終于從昏迷中蘇醒過來。他的腦損傷果然不出醫生所料,出現了逆行性失憶的症狀。而最令人沮喪的是,他恰好忘記了這兩年在大陸的所有事。他最後的記憶,是兩年前自己陪女友高芳儀去新加坡走秀,甚至都不記得他們倆已經分手了。
高芳儀自然是興奮極了!一切不僅如她所願,而且還比她所希冀的還要好。不愉快的分手被一筆抹去了,現在與過去實現無縫對接,她和賈偉男又回到了兩年前的親密時光,簡直可謂是昔日重來。
月兒彎彎照九州,幾家歡樂幾家愁。高芳儀喜不自勝的時候,則是甄曉白傷心欲絕的時候。當簡潔再次把從賈斌口中聽來的賈偉男的現況,吞吞吐吐卻又一五一十地都告訴她時,每一個字都像是一顆鋼鐵鑄成的尖銳牙齒,排列整齊的密集鋼牙咬得她一顆心百孔千瘡。
她想哭、想尖叫、想罵人,可是聲音卻是啞的,再深的痛都無法喊出來。只是兩只眸子迅速蒙上了一層淚霧,稍一眨眼,淚就像斷線珠子似的撒落,落得無休無止……
☆、尾聲
? 一年後,初秋時節,陽光明媚的上午,省城車水馬龍的大街上。
甄曉白背着一只雙肩包站在公交站臺等車,白T恤,藍色牛仔褲,依然是一身中性風的帥氣打扮。頭發也還是俏麗的短鬈發——賈偉男雖然已經從她的生命中消失一年了,但她一直留着當初他為她設計的發型,每個月定時去“潮人部落美發沙龍”修剪打理。
公交站臺人流不息,一個模樣鬼祟的中年男人在人群中穿插行走,最後選擇站定在甄曉白身後。他試圖從她的背包裏偷東西,結果卻是啊的一聲慘叫,并如遭電擊般地迅速彈開:“蛇,有蛇。”
甄曉白好氣又好笑地回頭一看,從肩頭卸下雙肩包拉開拉鏈查看。她邊看邊說:“小青,你還好吧?剛才有只賊手是不是非禮你了?沒關系,回家後我馬上端盆清水讓你洗澡。我們很快就能到家了!”
乘上公交車,五站後抵到目的地,甄曉白下車不用五分鐘就走回了單身公寓樓,直接坐電梯上了九樓,打開了目前租住的那套單身公寓的房門——以前,這裏是賈偉男的公寓。
賈偉男當初在昏迷中被帶回了臺灣,他的公寓和寵物一時無法處理,賈氏夫婦就全部委托給了賈斌,請他代為退租與飼養。
甄曉白聽說了此事後,雖然自己還因為骨折躺在床上動彈不得,但強烈要求簡潔幫她去把公寓轉租下來,又讓把小青也留下來,準備自己飼養。
出院後,甄曉白就直接搬進了九樓原屬于賈偉男的公寓,屋子裏的一切家具陳設,都還保持着他在時的模樣。住進這裏,感覺上就宛如他還在身邊陪伴似的,讓她既心酸又心安。
因為腿骨骨折,甄曉白在這套公寓裏躺着度過了最初的三個月。這期間蔣英向單位請了長假,一直留在省城照顧女兒。半年後,甄曉白總算可以拄着拐杖走路了,日常生活也能夠自理了。蔣英才回去銷假上班,臨走前,她再次不放心地勸女兒和自己一起回家休養。
“曉白呀,媽知道偉男的事讓你很傷心。可是他都已經把你給忘了,你也沒必須再守着一套空屋繼續等他了。不如把公寓退了租,和媽一起回家吧。”
甄曉白緩慢卻堅決地搖頭:“媽,我不想回家,我想繼續在這裏住下去。”
“可是孩子,這樣下去終究不是辦法呀!你沒理由為了一個根本都不記得你是誰的男人,把自己的下半輩子都賠進去吧?這年頭可不流行貞節牌坊什麽的,老甄家也不需要女兒掙一個癡情女的所謂好名聲。要知道你過得好才是真的,其它什麽都是虛的。”
甄曉白故作輕松地一笑:“誰說要為男人守節了?我沒那個打算了!媽,我只是……暫時還放不下。畢竟,偉男他……是我的第一個男朋友了!”
蔣英知道勸說無效,只能無奈地嘆口氣:“媽知道他是你的第一個男朋友,所以你一時放不下也情有可原。不過曉白呀,聽媽一句勸,你一定要狠下心忘了他才行啊!因為他已經把你忘了,你再記得着他也是白搭。”
甄曉白何嘗不知道這一點,然而知道歸知道,理論與實踐永遠是兩碼事。在時光流逝的一年後,她還一直沒有忘記賈偉男,沒辦法徹底放下他,跟往事雲淡風輕地說再見。
她曾經很想很想跑去臺灣找他,可是一來她沒有賈家在高雄的具體地址;二來她戶口薄上那個三線小城市的籍貫也不在臺灣自由行的名單上。她想去臺灣只能是跟團游,行動受到限制,不能自由活動,去了也就和沒去一樣,最終只能死了那條心。
簡潔打來電話時,甄曉白剛讓小青回到了飼養缸。它最近進食正常卻瘦了很多,她在網上咨詢得到的結果有可能是寄生蟲的問題,所以今天特意帶它去了一家獸醫診所看病。
看到來電顯示是簡潔的名字,甄曉白一接起電話就熟門熟路地問:“美女,和你未來老公的婚紗照拍得怎麽樣啊?今天看照片的結果還滿意吧?”
這一年中,簡潔和淩躍東的關系進展漸入佳境。他們已經打算要正式結婚了,正在忙碌着預備十一期間婚禮與喜宴的事。半個月前,一對準新人剛剛拍了婚紗照,今天是他們去照相館看片選片的日子。
簡潔卻顧不上談論自己的婚紗照,而是急不可耐地說:“曉白曉白,你猜我今天去取婚紗照時在照相館遇見誰?”
“誰呀?直說吧,懶得猜了。”
“好吧,估計你也一定猜不到了。我告訴你吧,是——商子浩和孟瑤,他們倆居然領證結婚了,你想得到嗎?”
“什麽?”甄曉白意想不到地一呆,“這個确實打死我也想不到,他們倆居然結婚了?!”
“是啊,孟瑤說上星期才領的結婚證,也準備十一期間辦婚宴請親戚朋友來吃喜酒。我性子直,直接就問她知不知道商子浩是Gay的事。她說知道,還說沒關系,反正她也是Lesbian。大家都知道對方的底細,也都需要一樁婚姻來制造一個新生命,所以一拍即合地就領證結婚了。”
“好嘛,他們倆在一起締造一個形婚也不錯了,至少誰也不用欺騙誰。也算是各取所需各得其所了!”
“連他們倆都結婚了,曉白,你也是時候朝前看了吧?”
對于簡潔的婉轉勸說,甄曉白裝傻:“我有朝前看啊,我怎麽沒朝前看了?”
“如果你真的願意朝前看了,那麽今晚就出來認識一下躍東他們銀行的那位青年才俊吧。早就想介紹給你認識了,你卻一直推三阻四的。”
“算了吧,青年才俊哪看得上我呀!既不貌美如花,也沒家財萬貫,魅力值不夠了親。”
“誰說的,你的魅力值要是不夠的話,當初賈偉男怎麽會看上你呢?”
“因為……如果我說這世界上只有一個賈偉男懂得欣賞我的靈魂美,會不會很酸啊?”
簡潔撲哧一笑後,還真是感覺酸——酸楚難當:“你就是忘不了他是嗎?別告訴你打算為他一輩子守身如玉啊!那樣幹脆弄個時光機送你回明代掙座貞節牌坊算了。”
甄曉白實話實說:“一輩子那麽長遠的事,我還從來沒想過。不過,至少目前來說,我還沒辦法忘記偉男,沒辦法開始新的生活。”
簡潔斟詞酌句地說:“曉白,我本來不想告訴你的,但是還是不得不說——賈偉男已經開始新生活了,賈斌說,他和高芳儀也打算元旦正式結婚了。”
沉默片刻後,甄曉白啞着嗓子說了最後一句話:“沒事我先挂了。”
臺灣高雄,薰風習習的午後。
在賈偉男家的客廳裏,高芳儀正在和他讨論着選擇哪一處風景勝地拍婚紗照的問題。她用平板電腦查到了一個專門推薦這類勝地的帖子,興致勃勃地拉着他一起看。
帖子裏推薦了世界各國許多美麗的風景勝地,澳大利亞的密遜海灘;巴厘島的烏布區;法國的普羅旺斯;希臘的愛情海……一幀幀優美如畫的圖片次第出現在電腦屏幕上時,忽然有一張圖片吸引了賈偉男的目光,他下意識地問:“這是什麽地方?”
查看了一下圖片說明後,高芳儀不無向往地對他說:“哦,這是西藏的納木措,被稱為高原聖湖,現在很多人專程跑去那裏拍婚紗照。照片看上去真的是好美呢!湖水和天空都藍得像寶石一樣漂亮。可惜你的身體目前還不适合進入高海拔地區,不然我倒想去那裏拍一組婚紗照。”
看着電腦上納木措的漂亮圖片,賈偉男若有所思地說:“這個地方我好像去過,感覺很熟悉。”
“是嗎?據說很多人對西藏都有這種感覺,把那個最接近天堂的地方當成自己靈魂的故鄉,有各種熟悉的感覺。”
賈偉男卻感覺不僅僅如此,而是一種真正的熟悉,熟悉得就像親身實地地到過那裏。這時,高芳儀又在一旁說了一句:“太可惜了,如果你能去,我一定要和你一起在湖邊拍張擁吻的照片,一定是浪漫唯美的極致!”
高芳儀的話,讓賈偉男一直牢牢緊蓋的記憶匣子忽然微微裂開一線,飄出了兩句話,在他的腦海中盤旋着。
“賈偉男,你說這種地方是不是很适合接吻?”
“我的意思是,這個地方太美了!很适合偶像劇來取景拍吻戲。拍出來一定特浪漫特唯美……”
與此同時,他腦海中還想起了一個畫面:星光月色下,湖畔兩個人影緊緊地相依相偎在一起。納木措湛碧的湖水一波波翻銀滾玉般拍上岸,水波的琅琅清音,仿佛是一陣陣歡暢的笑聲……
記憶中的話語與畫面,讓賈偉男驀然一震,忽然喃喃地說出了一個名字:“曉白……”
這兩個字,像兩枚釘子般釘入了高芳儀的耳中,讓她渾身一顫,臉色瞬間蒼白。她還強笑着想要力挽狂瀾:“偉男,你說什麽呀?唉呀,我們該出去看婚紗了,走吧。”
甄曉白的名字就如同一把鑰匙,一朝被賈偉男想起來後,迅速打開了他關于那兩年在大陸的所有記憶匣子。幾乎電光火石間,他就想起了所有一切被遺忘的往事。
躲開高芳儀的手,賈偉男難以置信地站起來看着她:“你騙我——我們分手的兩年裏我根本沒去美國,而是去了大陸。而且我在大陸認識了甄曉白,和她有了新的戀情,根本沒有和你重新開始了。”
當初賈偉男蘇醒後,失去了整整兩年的記憶。他可以從日歷上意識到這一點,所以無法隐瞞他消失了兩年記憶的事實。而高芳儀與前富二代男友的戀愛與情變等也是報紙上刊登過的新聞,同樣無法隐瞞。
所以,高芳儀征求了賈氏夫婦的同意,對賈偉男說當年他們分手後,他去了美國兩年治愈情傷。而她在意識到他才是自己的真愛後,特意追去美國想要挽回這段感情,而他也同意了和她重新開始。
賈氏夫婦都不反對高芳儀對兒子的“善意欺騙”,因為他們從高芳儀口中聽來的甄曉白其人很不咋的。所以他們也很願意把這麽一個不讨人喜歡的女生徹底從兒子生命中抹去。
當時唯一有異議的人是賈偉珊,畢竟她從小弟那裏三番五次聽說過甄曉白,覺得那個假小子性格的女生應該是爽朗可愛的,沒理由會那麽小雞肚腸地在小弟開車時跟他鬧別扭,以致于出車禍。但是,她畢竟也沒有真正見過甄曉白,所以也沒什麽發言權。
而那時候,賈偉男的腦損傷讓他不能經受任何刺激。剛剛蘇醒後的他,記憶又停留在兩年前,順理成章地把高芳儀當成女友各種依戀。病中的小弟都認定了高芳儀為至愛,一步都不願意離開她。所以賈偉珊也不好再說什麽了,只能一切順其自然。
這一年裏,賈偉珊倒是一再向賈斌打聽了甄曉白的近況。得知她自從賈偉男離開後,租下了他的公寓入住,精心飼養他留下的寵物蛇小青,始終牽挂着遠在臺灣的他。她越來越覺得這個大陸女生沒有高芳儀說的那麽可惡了。
不過,當賈偉珊把這些事告訴父母後,賈氏夫婦的意思都是無須再對兒子提起甄曉白了。因為畢竟賈偉男已經不記得她,只認定高芳儀一個女朋友。如果貿貿然告訴他,他曾經在大陸有過另一個女朋友,只會讓他感覺很混亂,對他的傷勢恢複也沒有益處了。
賈偉男就一直這樣生活在家人與女友的“善意欺騙”中,直到這一天,一張納木措的美景圖片突然喚醒了他的記憶。他既難以置信又無比憤怒:“高芳儀,你怎麽可以這樣欺騙我?”
高芳儀哭了:“偉男,我這麽做,都是因為我不想失去你的緣故。”
“是嗎?如果你真不想失去我,那麽兩年前——不對,應該是三年前了,你就不應該為了別人而決絕地離開我。”
“我當時,我當時也是一時犯糊塗……”
“如果是甄曉白,她絕對不會犯這樣的糊塗。她現在怎麽樣?人在哪兒?你們有沒有告訴她關于我的消息?”
賈偉男的一問接一問,問得高芳儀一臉心虛地掉過頭避開他的眼睛。他頓時明白了,更加氣憤地說:“你們就是這樣欺騙我、又隐瞞她的嗎?你們實在太過分了!”
一邊說,賈偉男一邊怒沖沖地摔門而去。高芳儀追了兩步後,情知大勢已去,只能絕望地蹲下去,抱着雙膝痛哭不已。
賈偉男急切地沖出家門後,在電梯口遇見了正好抱着孩子回娘家的賈偉珊。見到他氣憤又傷心的樣子,再聽到一室之隔的房門後傳來高芳儀的哭聲,她立刻就明白了:“小弟,你是不是想起什麽了?”
“是的姐,我全部都想起來了。我不明白,爸媽也就算了,為什麽連你也配合他們一起欺騙我呢?你應該很清楚我和曉白的關系呀!”
“小弟,不是姐姐存心要欺騙你,而是你那時候根本就不記得有甄曉白這個人,完完全全地把她忘記了。就算我告訴你一切,你也很難接受哇。畢竟你的記憶一片空白,她對你來說只是一個陌生人。而高芳儀才是你眼中的親密女友,你不可能會放棄她跑去大陸找一個陌生人的,對吧?”
賈偉男啞然片刻:“好吧,我就不追究這一點了。姐,你知道曉白最近的情況嗎?”
“知道,你回了臺灣後,她就住進了你的公寓,養着你的寵物蛇,哪裏也不去——我想她應該是在等你。”
賈偉男情不自禁地紅了眼圈:“她在等我,那我要快點回去找她才行。姐,你一會兒幫跟爸媽說一聲,就說我搭最近一班飛機去大陸了。”
話音未落,賈偉男已經轉身沖進了樓梯間,他心急得連電梯都顧不上等了。賈偉珊急忙跟着進了樓梯間,朝着已經不見人影只聞腳步聲的小弟大喊:“小弟,你錢包身份證帶了沒有哇?”
賈偉男的聲音遙遙從幾層樓下傳來:“帶了,在褲兜裏揣着呢。不過手機沒帶,在床頭櫃上充電。我到了大陸後,會用曉白的電話打回來報平安了。”
天色漸暮,淡藍色晴空一點點地變成淺紫,淺紫又慢慢變成深灰,當深灰最終凝成了夜的黑之後,一彎明亮如寶石的新月升上了夜空,溫柔地撒下無限清輝,籠罩大地。
天黑了,家家戶戶的窗口亮起了明燈無數。傍晚時分,是一家人團聚在一起共進晚餐的歡樂時分。甄曉白雖然只有一個人,也為自己精心準備了一份像模像樣的晚餐——臺灣鹵肉飯。賈偉男在的時候,她經常吃他做的臺灣美食。他離開後,她用心學會了自己做那些美味的食物。因為那些美食中,有着許許多多與他相關的記憶,讓她舍不得忘記。
鹵肉飯熱氣騰騰地在餐桌上飄着香,甄曉白卻遲遲沒有動筷子,而是托着下腮傷感地發呆:這個鐘點一個人吃飯好孤單啊!如果偉男在就好了。可惜,他已經忘了我,準備和另一個女人下半輩子在一張桌上吃飯。也不知道,他還會不會有想起我的那一天呢?
這時,房門忽然被人又急又快地敲響了,打斷了甄曉白傷感的思緒。她有些納悶:這個時候來敲門,會是誰呀?
打開房門後,站在門口的人讓她如遭雷擊似的呆住了,她甚至懷疑自己是不是出現了幻覺。然而,那個熟悉的面孔,帶着熟悉的笑容,對她發出熟悉的聲音:“曉白,我回來了!”
再一次,甄曉白将信将疑地伸出一根食指,在賈偉男的臉頰上輕輕戳了一下。指尖上溫熱确切的肌膚觸感,也再一次徹底推翻了她的幻覺論。狂喜如潮,瞬間席卷了她的全部身心,她激動得聲音都直發顫:“是你,偉男,你真的回來了!”
久別重逢的兩個人,激動得緊緊擁抱在了一起。兩個身體宛如一雙連體嬰般相緊密相連,仿佛再沒有任何力量可以将他們分開。
而洞開的房門後,餐桌飄香,明燈璀璨,一束新鮮的百歡花在花瓶裏開得正好,花面盈盈如笑靥,窗外一鈎彎彎的月牙兒亦宛如笑眼,仿佛整個世界都在為一對有情人流露出會心的笑意……
——全文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