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1)
“太醫呢,給老子叫太醫去!”他喊的歇斯底裏,讓衆人吓了一跳,好在早有眼尖的侍衛先一步叫太醫去了,這會倒是趕了個正巧。
宋昱将李沐心放平讓太醫查看,回頭一把扯住張行之的衣襟:“你怎麽回事啊,幾個大男人卻照顧不好一個女人,你們算什麽男人!”
張行之也是頗為內疚,方才情況緊急,他也是忽略了李沐心:“宋世子,冷靜。”
宋昱:“你冷靜個我瞧瞧,我把她留下來是讓你們保護好她,結果你們就這麽保護她的,老子究竟救了一堆什麽玩意兒!”
李宗全大喊:“世子爺,慎言!”
宋孝林的臉色也是相當難看,原本的欣慰已然化作怒火。
“呸。”宋昱冷聲一聲,見到太醫已經起身,迅速跑過去,急道:“她如何了?”
太醫低下頭:“已無大礙,只是往後的日子需得好好将養。”
宋昱得了信,心下微松,也不想再在這糾纏,随手将兵符塞進李宗全手裏,抱起李沐心往外走,徒留下一個背影,仿佛以他自己的方式在抗議着什麽。
宋孝林看了看被踢暈的宋昌闌,親兒子想要殺了他,侄子卻是救了他,而他做的……
所有的怒火終究化為一聲嘆息。
逼宮之事仍需要很多收尾,比如宋昌闌,比如皇後,再比如那些私兵,只是竟讓趙蒼給逃了,不過大抵上有了一個結果,該判罪的判罪,該行賞的行賞。
李青雲一家子從獄裏被放了出來,不但被皇帝賜了一座內城的府邸,李青雲亦是平步青雲,補了翰林院的缺,從正八品一躍成為正三品,更是被封了毅勇伯。
雖說糟了一場牢獄之災,可得到這麽大的好處,簡直讓李青雲樂的合不攏嘴,連對着李沐心的怨氣也瞬間變成喜愛。
這簡直就是他們李家的福星!
林秋靈也被在私兵營地裏的牢籠裏救了出來,只是一身鞭傷,神情恍惚,怕光怕人,已然是半瘋的狀态。
沒多久,喬婉兒回到府裏,也算是一家子湊齊了,唯有李沐心一直未歸。
自從那一夜離宮之後,李沐心便被宋昱帶進了一處院子裏休養。
這院子處在深巷之中,遠離內城,周圍鄰居人口簡單,雖說院子不大,卻甚是清淨,遠離煩嚣。
李沐心在這待着,不用再想那些亂七八糟的事情,從身到心都是說不出的惬意,每日也不需要做什麽,将躺椅往院子裏的老榕樹下一放,悠哉悠哉的躺着就是。
當然,如果沒有每日給她灌藥的某人,那就更完美了。
只是想法雖好,卻擋不住某人的腳步,李沐心聽到腳步聲,稍稍側頭,便看見宋昱端着一碗黑乎乎的湯藥走過來,即便隔了老遠,她也能聞到那湯藥散發出一股子臭乎乎的味道。
宋昱自己緊緊捏着鼻子,說話的聲音都因為這變了腔調:“別掐鼻子,這可是爺專門為你熬的藥,這般殊榮,你這小娘子可是頭一份。”
李沐心冷笑:“你說的好聽,你倒是把手松開透透氣啊。”
宋昱嘿嘿一笑,讨好的将藥放在躺椅旁的小桌上,“等喝藥了,咱們就去玉滿樓吃午飯,如何?”
李沐心擡眼瞧了瞧天上,轉眼他們到這院子已經一個月了,今日的天氣不錯,風和日麗,此時已快晌午,确實該吃午飯了。
不過就他們倆麽?
宋昱忙道:“葉盛陽也過來湊熱鬧,順便打聽打聽外面的情況。”
李沐心沉默一會,将那碗要捏着鼻子灌進嘴裏,緊接着就見宋昱熟練拿出梅幹塞進她嘴裏。
苦過之後就是酸,酸的眼淚直流,好一會她才緩過來:“可是外面有何事發生?”
“宋昌闌被定了罪,已經被賜死,不過為了皇家體面,此事秘密進行,知道的人不多。”宋昱嘆了口氣,世事弄人,誰知道宋昌闌好好的皇子不做非要當皇帝搞什麽逼宮,最終害人害己,“皇後已被軟禁,鎮國公也被皇帝收了軍權,如今只剩下一個爵位傍身。”
李沐心這才想起,鎮國公府姓杜,正是皇後的娘家,老鎮國公已經去世,現在的鎮國公是皇後的親弟弟。
說起來,這位皇後娘娘還是女主杜星月的姑姑,不過沒了皇後和三皇子,又失去軍權,這鎮國公府以後怕是不好過了。
一想到這個,她就難免想起張雲清,下意識問道:“張家那邊……如何了?”
宋昱一下子便猜到李沐心想問什麽,“張行之半月前已經動手了,那位張家老爺被斬了腦袋,其他人流放千裏。”
李沐心垂下眸子,卻是說不出心裏是個什麽滋味,盡管知道那位張家老爺是罪有應得,可是對張雲清和張瑜清卻又說不出的內疚。
這時突然嘴裏被塞了什麽東西,接下來就是堪稱毀天滅地的酸,酸的她一張臉就扭曲了,宋昱竟又給她嘴裏塞了個梅幹!
“宋昱!”
宋昱早跑遠了。
氣的李沐心直跺腳。
中午的時候,二人一同進了玉滿樓,葉盛陽早就訂好了包廂,包廂窗子靠向後街,清淨,包廂裏只有葉盛陽一個,待宋昱和李沐心坐下,夥計麻溜的将酒菜擺了一桌,最後關上門。
葉盛陽今日穿了一身青色素軟緞錦袍,手執折扇,面容帶着恰到好處的笑,謙謙君子,莫過于此,“今日葉某做東,選的都是些溫補的藥膳,卻不知是否合四娘子的口味,若不是不喜,葉某再去重新換上一桌。”
李沐心笑道:“葉世子客氣了。”她嘗了一口最近的湯品,煞有其事的點點頭:“這味道可好着呢。”
宋昱卻是不滿了:“好什麽,爺做的飯味道可不比這好多了。”
這一月來李沐心安心養病,做飯洗衣熬藥等等家務皆是宋昱一人完成,而且皆是做的有模有樣,尤其那一手燒菜的本事,可比她要強多得多,即便看過原文,還是差點驚掉了她的下巴。
她笑着誇道:“好好好,都好!”
宋昱得意的揚起笑:“算你識貨,我這個上得廳堂下得廚房的男人你可得看好了,否則過了這村兒,可就沒這店兒了。”
一句話卻是又讓李沐心鬧了個大紅臉。
葉盛陽會心一笑,不過想到這次來的目的,笑意漸漸淡了下來,卻不知道該如何開口提醒他們,皇上并不看好這段姻緣,想了想,還是開口說道:“你們在外面也逍遙了些日子,也該差不回去了。”
宋昱擡眼看他:“可是宮裏頭又出了事情?”
葉盛陽微微搖頭:“并無大事,只不過這論功行賞到你們這已經壓了近一個月了,宮裏那邊有些急了,也就是這二三日的時間吧,你二人合該回去準備準備,以免到時聖旨到了卻尋不到人。”
李沐心明白葉盛陽的意思:“倒是這個道理,等等我便回去吧。”
宋昱不舍,也只能說道:“那待會雇上一輛馬車送你回去,我就在後面跟着,待你進了門我再走。”回去也好,等回去他好寫信催催父王,讓父王快些回來提親。
李沐心知道這是宋昱的底限,也沒反對,待用過了飯,便坐上宋昱雇來的馬車,一路送回內城的李府。
如今的李府才是真稱得上是府,光大門就比以前氣派了不少,李沐心下了車,還沒走上兩步,就見門房一溜煙似的跑進去通報了,不一會便由李青雲帶頭烏泱泱的出來一堆人。
李青雲如今卻是富态了不少,滿臉喜意:“好女兒,你總算回來了,若不是皇上說你在安全的地方靜養,為父恨不得立即就将你接回府來。”
李沐心忙行禮:“父親,是女兒不好,讓父親擔憂了。”
李青雲笑道:“心兒哪的話,你沒事就好,快見見你大哥,你這走了一個月倒是錯過了你大哥及冠的日子。”
李湖遠就站在李青雲身後,身着一襲雪白長衫,腰間綁着一根銀色鳥紋絲帶,一頭烏黑的頭發全部束在頭頂,帶着一頂白玉小冠,劍眉星目,身姿筆直,聽到李青雲的話也只是板着一張臉對李沐心點點頭算作招呼。
李沐心卻是知道這位大哥向來不善言辭,便主動開口:“大哥近來可好?”
李湖遠仍舊面無表情:“一切安好,倒是你,瘦了。”
李沐心笑了笑,視線略過李湖遠後方,那裏站着李沐茹和李沐雪,只是如今這兩位已經不敢入李沐心對視,見到李沐心的視線投過來,便紛紛低下頭盯着鞋面,恨不能在上面盯出一朵花來。
這二位旁邊是個少年,相貌與李湖遠頗有幾分相似,只不過卻不像李湖遠那樣板着一張臉,反而總是笑嘻嘻的。
這位便是嫡次子李湖安了。
李湖安兩步竄到李沐心前面:“四妹妹,你可是回來了,我和大哥可是都給你準備了禮物,咱們也別在門口站着了,進屋說去吧。”
由李湖安招呼着,李沐心幾乎是被簇擁着進了屋子,不過卻始終沒看見喬婉兒的影子。
李沐心頗為疑惑,在客廳裏跟大家夥又說了會話,衆人見她乏了,便讓雪晴帶她回去。
李家的院子大了,這走的路便也長了,雪晴眼眶通紅,這時候才敢湊上來跟李沐心說話。
李沐心拍拍她的肩膀:“這些日子委屈你了。”
“奴婢不委屈,只要小姐平安歸來,即便要奴婢去死,奴婢也是願意的!” 雪晴低聲啜泣,“只是喬姨娘她……”
李沐心:“我娘她怎麽了?”
雪晴不知道該怎麽說,扭扭捏捏:“您回去看看就知道了。”
李沐心一聽這話哪裏還有心情欣賞風景,忙跟着雪晴往前走。
李青雲也是知道這次他究竟怎麽升官封爵的,所以不論是喬婉兒還是李沐心自然都不敢虧待,選的都是除去主院外最好的院子。
待到了喬婉兒院子裏,李沐心正想敲門就被一股大力拽了進去,緊接着房門驟然被合上。
雪晴被吓了一跳,正想敲門,裏面就想起喬婉兒的聲音:“雪晴,我與心兒許久未見,有些體己話要說,你便回去候着吧。”
雪晴聽到喬婉兒的聲音,心髒總是好受了點,“那奴婢就回去等着了。”語罷一步三回頭的往外門走,這心裏頭總覺得有些不妥。
待雪晴一走,屋子裏面才有了動靜。
“心兒,你過了。”
李沐心也是被吓了一跳,聽這聲音甚是耳熟,擡眼一看,将她抓進來的不是別人,正是許久未見的大管家,而喬婉兒正坐在床沿上冷眼看着她,她艱難的順了口氣:“大……大管家?”
大管家松開手,緩緩轉過身,身體仿佛在忍耐着什麽而微微顫抖,聽到李沐心的話,滔天的火氣仿佛突破了極限,回手就是一巴掌打下來,卻又在李沐心的臉頰前堪堪停下。
李沐心早在巴掌甩下來的時候便緊緊的閉上眼,等了一會未見巴掌落下,才試着睜開眼,卻見大管家已經走到桌子前面,背對着她。
李沐心不知道說些什麽,只是被這氣氛弄得有些局促不安。
許久,大管家才轉過身來,只是面具隔着,看不見表情,但語氣卻是憤怒和失望的:“你為何要去碰那些罪證,為何要摻和進這件事裏,難不成就只為了那個宋昱,若是如此……我明日便去殺了他!”
大管家一字一頓,慷锵有力,仿佛是一個個巨錘輪番鑿在李沐心的心頭上:“大管家,此事與宋昱無關,是林……”
“李沐心,收起你這些騙鬼的話。”大管家打斷她:“以你的聰明,那個林秋靈根本不是你的對手,明明有最簡單的路,還不止一條,你卻偏偏選擇那條最艱難最崎岖要命的道路來走,難道不是為了那個宋昱!”
李沐心垂下頭,她從一開始就知道這件事必然瞞不過喬婉兒和大管家,找上她也不過是遲早的事情,直到此刻真的發生了,只覺心裏發堵,有難過,也有一點不服輸。
為了宋昱嗎?
或許有一點吧。
她更想試試打破加注在她身上那把看不見的大鎖,想看看當解脫超然之後會是個什麽樣子。
她的靈魂已經二十幾歲了,并非真正的孩子,越是有更多的經歷,便越讓她對細作這個身份産生由衷的反感,可這個身份卻如同跗骨之蛆,仿佛能纏着她一輩子。
喬婉兒走過來:“我一直就說早該讓她體驗真正的生死,而不是一而再試圖抹消她的身份,王爺對我喬家有恩,她是我的女兒,合該對王爺盡忠盡孝。”
“婉兒!”大管家疲憊的喚了一聲:“你真願意讓心兒走我們的老路嗎,你于心何忍。”
喬婉兒冷哼一聲:“天生該幹什麽就是幹什麽的,再者說我對她已經很慈祥了,連當初你訓練我時的半分力都未用上,時至今日,走到這種局面究竟怪你還是怪我,又或者說,李寬,你究竟要把我們娘倆困在此地到何時!”
大管家揉揉眉心:“婉兒,我今日過來是為了心兒的事情,我不想和你吵。”
李沐心越發聽不懂這二位的話了,但喬婉兒明擺着不想結束,直接沖着李沐心道:“李沐心,你不是一直想知道他是不是你親爹嗎。”
大管家的聲音帶着哀求:“喬婉兒,莫要說了!”
喬婉兒卻跟聽不見一樣,連語速都未變:“他就是你爹,當年我帶着二月身孕被擡進了李府,之後便生下你。”
“喬婉兒!”大管家爆喊一聲,随即深深的閉上眼。
李沐心只覺頭頂雷光閃閃,一道接着一道劈在她頭頂,一會驚的要死,一會又覺得果然如此。
她就說世界上怎麽可能有無緣無故的好,果然是親生的。
“怎麽,心疼了?”喬婉兒嗤笑一聲:“李寬,你知道我有多恨你嗎,你知道每一次跟你接觸我要費多大的力氣才能隐藏住怨憤嗎,這還得多虧當初你教我的這些細作本領,才讓我有了糊弄你的本事,我喬家滿門血案……”
喬婉兒還想說下去,卻被大管家一下敲暈過去。
大管家将她抱到床上,蓋好被子,方才轉身來到李沐心面前。
李沐心仍舊呆呆傻傻的,突然不知道該以和面目見這個親爹,也幸好她并非原主,否則真要被這狗血的身世雷個外焦裏嫩。
不過喬家血案?
大管家幽幽嘆息一聲,掩藏住眼裏的失望和痛哭:“別怪她。”
李沐心搖搖頭,她不恨喬婉兒,也恨不起來,她一直知道喬婉兒心裏苦,可直到方才,她才突然發現,喬婉兒不止苦,還有無窮無盡的恨。“你還小,本來很多事情是不想告訴你的,也是我的私心,若你一生都不知道該有多好。”大管家頓了頓,忍不住再次嘆氣:“我本希望你遠離是非,一生順遂,莫要再走我與婉兒的老路,只是我終究無能,不想繞了一圈,一切又回到原點。”
李沐心:“您直說就是。”
“我與婉兒本是一批的苗子,亦是裏面最優秀的兩個,執行任務時暗生情愫,做了不該做的事情,後來我當上管家,一日她來尋我,說她已經懷有身孕。”
大管家轉過頭注視着床上的喬婉兒,目光裏帶着說不出的溫柔和傷痛:“這種事是決不許發生的,如若被抓到我們都會死,我死了倒是沒關系,可我怎能看見你們母子出事,于是我便利用職權讓她引起李青雲的注意,被擡進李家為妾,當時我便想着,李家人口簡單,李青雲不過一個八品官,又不被上面賞識,藏在這樣的地方才是最安全的。”
他忍不住再次深深的呼吸一口氣:“婉兒太優秀了,又一心想報恩,本已決定入宮為妃,李青雲卻不過一個八品編修,無權無勢,跟了這樣一個人就等同于廢了她,所以她怨我,恨我,我一直都知道。當她沒有希望,便将希望傾注在你身上,這也是我們第二次分歧。”
他想讓他的女兒遠離這種朝不保夕的聲音,找個地方隐姓埋名,安安穩穩的過一輩子。
可喬婉兒卻想李沐心能繼承她的衣缽,繼續為靖王效力,為此她一次次引導李沐心,不停的去扭曲李沐心的思想。
只是事到如今,他們二人誰都沒有成功。
李沐心聽到這卻是明白了:“可是靖王那下了什麽命令?”
大管家撇開頭:“王爺要保你入宮為妃。”
“此事怕是不行了。”李沐心聽到這松了口氣:“皇上對我的身份已經起疑,當時在禦書房更是巴不得我直接死在裏面,所以……”
“竟還有這等事!”大管家也是一愣,同樣也松了口氣,“你這孩子也是,這般大事豈容耽擱,我這就回去禀告王爺。”
“那……一路小心。”李沐心突然不知道該如何稱呼大管家,以前好歹有層窗戶紙隔着,大家都能裝傻,可如今窗戶紙被喬婉兒給捅破了,哪怕他們在努力的維持原來的關系,可破了就是破了。
大管家點點頭,剛要擡腿卻又頓住,警告她:“離那個宋昱遠點!”
李沐心柔順的應下。
大管家看到李沐心這副樣子,無奈的搖搖頭,飛出門外不見了。
大管家一走,屋子裏也就沒有旁人了,李沐心打開窗子通風,随後将簾竹喚進來一同守着喬婉兒。
以李沐心的目光來看,喬婉兒該是常年積郁以至于産生了心理疾病,比如……抑|郁|症?
她對這方面沒有了解,所以也不敢肯定,這時候可沒現代的心理咨詢師,要麽喬婉兒自己解開心結,要麽就找到某個奇人異事,或許能改變現狀。
不過這病不是一朝一夕作成的,要治療也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情。
就這麽胡思亂想着,也不知過了多久,喬婉兒便醒了,那眉目之前沒了一開始的恨意,反倒是和大管家一般滿是疲憊,連話都不想說,翻個身,用後背對着李沐心。
經過這麽會沉澱,李沐心的心情平靜了不少,見喬婉兒不想看自己,就給她掖了掖被角,轉身出了院子,到門口的時候稍微停了下,垂下眼眸跟身後送她的簾竹吩咐:“待會給姨娘熬些敗火的湯汁送去,再準備些軟爛開口的飯食,眼瞧着天快黑了,如今還未入暑,夜裏寒涼,定要為姨娘蓋好被子,切莫貪涼。”
簾竹聽得眼眶發酸,忍不住辯解一句:“四小姐放心,喬姨娘只是心情不好鑽了牛角尖,待一會想開就沒事了。”
李沐心稍稍颔首,走出院子。
如今的李家很大,雅致卻又不失氣派,一步一景,不過此時的她卻無心欣賞這些。
好不容易拼了性命才換得一月清閑,如今回到李府,第一日便遭受如此平地驚雷。
李沐心自嘲的低笑一聲:“沒有女主的命,非要走女主的路子,李沐心啊李沐心,你當你是貓有九條命不成……”
“四妹?”
一聲招呼打斷了李沐心的思緒,擡頭一看竟是李湖遠,不由驚奇:“大哥,你怎會在此?”
李湖遠并未說話,視線飄向前方,李沐心随着他的視線看過去,這才發下面前有個院子,頓時恍然:“原來大哥住在這裏。”
對了,李湖遠住在這裏,那麽她的院子該在哪裏?
“找不到路了?”雖是疑問句,但李湖遠卻是已經肯定了,擡腿往南面走去。
李沐心知道這是要帶路的意思,連忙跟上李湖遠的腳步,不一會便見到了一處足有三進的院子門前,雪晴正在門口守着,離老遠瞧見李沐心趕忙迎上來。
李沐心笑道:“今日若是沒遇見大哥,沐心還不知道要在府裏逛上多久。”
李湖遠微微搖搖頭,從袖子裏取出一根蝴蝶玉簪交到李沐心手裏:“本是想方才拿出來的,但見你方才精神不好,便拖到了現在。”
李沐心握着那這根蝴蝶玉簪,玉是好玉,卻灼的她手疼,心更疼,眼眶愈加酸澀,“大哥……”
“天色已晚,回去歇了吧。”李湖遠的聲音很輕,卻是一板一眼,仿佛他說的便是規矩。
李沐心微微點頭,拉着雪晴跑進院子裏,卻未将院門關死,留下一條縫隙,望着李湖遠的身影越來越遠,直到再也看不見了,才将門關上。
雪晴見李沐心大滴大滴的淚珠往下流,卻絲毫不聞哭聲,就這麽面無表情的流着淚,把她吓得要死,擔憂的聲音也不禁大了些:“小姐,您這是怎了?”
李沐心低聲喃喃:“雪晴,你說這世間怎就有那麽多恩怨情仇呢,對得起這個,就注定對不起另一個,總得要你虧欠一些人方才罷休。”
“可能……因為這人有心吧。”雪晴不知道她家小姐想到了什麽,也不知道該如何安慰,只憑着本能說道:“奴婢兒時隔壁就有一戶人家,老夫妻生了三兒一女,對兒女也是盡心盡力培養,結果等他們老到走不動路了,卻無一人贍養他們,險些被活活餓死,最後反倒是這對老夫妻年輕時收下的一位義子将他們接走養老送終,依奴婢看,那些兒女便是無心之人,可這位義子便是個有心之人了。”
“你這丫頭說的話倒頭頭是道。”李沐心伸出手指點了下雪晴的額頭,或許是有人陪着,這心情倒是好受了點,“不過我到底是錯過大哥的大日子,如今又收了人家的東西,總得備份回禮才是。”
雪晴揉揉腦袋:“這還不簡單,小姐為大少爺繡個香囊就是,這一針一線皆是小姐親手繡上,雖物件小了些,卻禮輕情意重。”
“可我那一手針線活……”李沐心忍不住汗顏,她的女紅只能算是勉強在及格線掙紮,這還是她苦練的結果,感覺拿出來着實有些見不得人。
雪晴勸道:“小姐不妨試試,實在不行,我們再換別的就是。”
“那便試試吧……”李沐心被雪晴攙扶着回了屋子。
這院子裏的東西大體上都擺好了,仿造她之前的卧房,不過更加精致些,套間外面被改成一個小書房,書格裏被塞滿了書籍。
雪晴見李沐心頗為驚訝的盯着這小書房猛瞧,便道:“這小書房還是大少爺提議改的,上面的書也是大少爺和二少爺一起挑來的。”
李沐心點點頭,坐在桌前,雪晴出去一會,抱來幾匹布料和繡線,一一鋪在桌上讓李沐心選擇。
李沐心也不知道該繡些什麽,只是想起李湖遠的為人,腦子裏變多了一副寒梅映月的樣子,想到這個,便繡這個吧,選好了料子針線,便開始動工。
一個香囊卻是讓她繡了整整一晚上,清晨之時方才繡好,接着讓雪晴趕着去藥鋪裏面配料,待過了早飯的時辰方才徹底完工,交給雪晴送到李湖遠的院裏。
待雪晴帶着香囊離開屋子,她揉揉酸疼的肩膀,伸了個懶腰,總算能躺在床上。
或許是熬了一夜,身子虛,一沾枕頭便迷糊起來,仿佛睡着了,又仿佛扔睜着眼,能看見眼前的景致,反倒是越來越累。
直到雪晴回來将她喚醒,方才好受了點。
雪晴投濕臉巾遞給李沐心擦擦臉:“小姐今日受累了,不妨就在屋子裏好好歇息吧,奴婢就在這守着您。”
“也好。”李沐心揉揉額頭,“大哥那怎麽說?”
雪晴誇張的做了個将香囊挂在腰上的動作:“大少爺可喜歡呢,當場就挂在腰帶上了,還要奴婢帶話兒來謝謝小姐呢。”
李沐心:“喜歡就好。”
說話的功夫,門外又傳來敲門聲,雪晴快步走過去打開門,疑惑的看着門外之人:“李管家,您這是?”
李管家擦擦腦袋上汗水:“皇上的封賞到了,可是李公公親自過來宣旨的,老爺讓我來喚四小姐過去。”
這話說的倒是讓李沐心一愣,李公公?
李宗全嗎,那确實不好讓人家久等。
李沐心連忙換了身整潔的衣裳,跟着李管家去了前院客廳,等到了地方才發現這院子裏幾乎被箱子給堆滿了,箱子上又摞着托盤,放着數不清的小擺件,金銀玉石皆有。
她還是第一次見到這麽多東西,想起以前自己窮嗖嗖的臉二百兩都攢不下,再看看現在這滿院子的東西,頓時覺得手腳發軟,走不動路了。
有了這些東西,不但夠她跑路的,怕是富裕幾代都沒問題。
雪晴攙扶着她的手,緩緩走進廳內,李宗全正坐在上首和李青雲喝茶,李湖遠和李湖安在下首陪着,李沐茹竟然也在,唯獨不見林秋靈。
李沐心行了個标準的萬福禮:“民女李沐心拜見李公公。”
李宗全呵呵笑了幾聲:“李家娘子客氣了,咱家這回可是領了差事前來宣旨的,既然李家娘子來了,也就別耽擱了。”
既是宣旨,屋子裏的人烏泱泱跪了一地,李宗全展開聖旨念了起來。
不過那話念起來彎彎繞繞的,全是文言文,李沐心聽着也頗為費勁,直到最後那兩句才算明白。
“……可封為清陽公主。擇日備禮冊命……”
簡單來說就是她李沐心幫助朝廷連破兩宗大案,普通的獎賞已經不能滿足了,所以皇帝收她為義女,封為清陽公主,賞了一堆東西,并且擇日備禮冊命。
這獎賞絕對算是豐厚了,往後旁人說起李沐心,只會說此女鯉躍龍門,入了皇家的眼,自此榮華富貴,一生無憂。
李沐心卻深深明白皇帝此舉的另一個意思,當初在禦書房門前,她與宋昱有情這件事已經非常明顯了,偏偏皇帝心疼侄兒又看不上她,不想讓她和宋昱扯上關系,加上她的功勞甚大,幹脆走了這麽一步棋。
聖旨以下,她是皇帝義女,跟宋昱就是堂兄妹的關系,這血親關系定下了,除了兄妹之情,又怎能有其他情意,加上本朝皇帝兒子衆多,女兒卻沒幾個,聯姻都沒個合适的,等她一成年,不是又有一個聯姻的好棋子麽。
李沐心都不知道該說什麽了,這個宋孝林是有多看不上她?
也虧得她不是土生土長的旭國人,否則現在還不得悲痛欲絕。
不論心裏如何想的,面子上還是得規規矩矩的接下聖旨,抗旨大罪沒人擔待的起。
只是這一張紙下來,她卻是又多了個爹。
李宗全完成了任務,笑呵呵的彎彎腰:“咱家在這恭喜殿下了。”
“李公公客氣,以前曾偶然聽張大人說起李公公仁義大度,卻是個大好人呢。”李沐心信口胡謅,絲毫不覺得把張行之拉下水有何不妥。
李宗全聽了這話,那叫一個心花怒放,“殿下放心,皇上說了,只要您是個知禮的,待及笄了自會有一樁好姻緣等着。”
李沐心笑着應了,卻根本沒把李宗全的話當回事,實在不行,她跑就是了,反正她有錢,一會就去把戶籍路引辦到手,随時準備跑路。
待送走李宗全,李青雲笑的合不攏嘴,李湖遠和李湖安是真心為李沐心高興,李沐茹卻是被這些賞賜刺紅了眼。
以往她是府中嫡女,所有東西無不是緊着她來,什麽李沐心李沐雪的,雖然明面上叫聲妹妹,但不過是妾氏所生的下賤東西,任她欺辱,可如今李沐心不過一個庶女,卻已經走到她終生無法企及的高度,她恨,也嫉妒。
李湖遠發現李沐茹的神情不對,猶豫片刻,取出一個玉镯,他曾偶然見到李沐茹在燕芳閣對這個玉镯念念不忘,只是價格太貴,他也攢了些日子銀錢方才買下:“茹兒,這個送給你。”
李沐茹撇撇嘴,人家有金銀無數,她卻只有一個玉镯,誰稀罕,一把搶過來摔在地上,轉身便走了。
李湖遠默默看着地上被摔成兩截的玉镯,緩緩蹲下撿起來,重新放回袖子裏。
李青雲滿面喜意,不停的捋着短須,吩咐管家:“讓心兒撿些喜歡的物件送進她的小庫房裏,剩下的暫存在大庫房裏,登記造冊後交于心兒,既是聖上賞與她的,便由她全權做主。”
“知道了,老爺。”管家應了一聲便去安排了。
李沐心只在一旁抿唇賠笑,直到嘴都笑僵了才總算被放回了院子裏,只不過剛進了門,還沒坐下就被人從後面蒙住了眼睛。
李沐心被吓了一跳,然而對方手上熟悉的溫和薄繭卻讓她微微松了口氣,祥裝做生氣的樣子低吼:“宋昱,誰讓你又偷闖我閨房的!”
蒙在眼睛上的手拿開,轉而敲了下她的腦袋,下足了勁,敲得她生疼。
“再不來,你怕是都要忘了誰是你的昱哥哥了。”宋昱靈活的一轉身,占了李沐心還未坐下的椅子,接着手往下一按,将人抱進懷裏:“你說說,那皇帝沒安好心,你怎還接了那聖旨,怎麽着,就這般想做我妹妹不成。”
李沐心察覺到宋昱話裏的怒氣,“聖旨都送到家了,我哪敢不接,抗旨大罪,你宋昱扛得住,我拿甚來扛,非要我李家滿門抄斬不成?”
宋昱撇撇嘴,他早就覺得皇帝沒安好心,哪想到在這等着呢,硬是将此事瞞的死緊,待聖旨一寫完就被李宗全給拿走了,他得到消息的時候什麽都晚了。
天知道他當時有多憤怒,恨不能直接沖進皇宮把皇帝揪出來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