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可以開口,但不能說話。不是智力方面的緣故,聽到詢問後腦海裏立刻就會浮現出回答。當然,更不會是咽喉發炎這麽簡單的解釋。早前聽說過有些人會在受到強烈刺激下暫時喪失語言能力,但是,發生在自己身上……一點真實感也沒有,反而覺得很好笑。沒錯,既沒有惶恐不安也沒有不知所措,因為清楚地記得自己沒出過車禍也沒撞過車門,一定是暫時的,很快就能恢複,所以只是事不關己般的覺得好笑。
上網搜索相關資料,頁面切換太快,眼花導致頭暈,到最後還是沒搞清楚屬于失語症還是緘默症。但無論哪一種,都有精神誘因。出現在這個剛剛分手的實際,令人尴尬為難。肯定會被想當然地認為是悲恸過度引起的,接着無數親朋好友來勸慰,即使一遍又一遍地解釋“完全不悲恸,獲得自由後太興奮引起的可能性反而更大”也沒人相信。真是樂極生悲。反倒是僞裝成感冒、喉嚨發炎來得更輕松。七海耍了個小聰明。
暫時喪失語言能力并沒有帶來多大困擾和不便。似乎是補償性的,生活中缺掉的這塊拼圖被其他代替物填充進來。看見了以前不曾注意的風景,聽見了細微卻動聽的聲音,體會到久違的幸福。朋友都說這個禮拜的七海突然變得開朗活潑了,眼睛常在口罩上方彎出可愛的弧度,雖然喉嚨發炎不能說話,但笑得比以前多。
“多得多!”她們的原話。
本來天生就是這種元氣滿滿的個性,在和阿虛交往之前。變成啞巴造成的麻煩也非絕對沒有,好比——
“隔壁那女的寄放在這裏的箱子怎麽還不拿走,堆在我們家多礙手礙腳!”每隔兩三天就會聽到媽媽這樣的抱怨。
沒有把“代收并付錢”的真想告訴她,只會挨罵。七海當時撒的謊是“她回家忘帶鑰匙,但正好又收到了大件快遞搬不走,所以要寄放在我們家。”
“哪有扔在別人家大半個月的,人也沒影,她真的說了會來拿?”
女生心虛地點點頭。
“也不知道裏面是些什麽東西,該不會是危險物吧。她跟你說過是什麽嗎?”
“無頭女屍。”如果可以像以前一樣自如地說話,女生肯定會不知輕重地繃起臉壓低聲音胡亂散布恐怖言論。但這個瞬間卻起了反效果,是自己想出的念頭,說不出口,反而把自己吓了一跳,感到寒意竄過脊梁。僅隔着前後閃過的自我對話是“啊說不定真的是……被殺掉後屍體又被兇手寄回家。”“別、別扯了,又沒有紅色液體滲出來。”
和疑似屍體相比更嚴重的問題是,半個月過去,因為她沒錢充學校飯卡了,每天早中晚三餐争取回家蹭一頓,其餘的只能餓肚子。倒黴透了,窮到家了。
回溯事件前因後果得出了奇怪的結論——沒錢吃飯是因為接了快遞,不得不接快遞是因為說不了話,語言障礙是因為分手後太高興受刺激了,分手後那麽高興說明交往時對方總在哄騙,所以,果然是糟糕的要命的不堪回首的戀情。
第一次和阿虛交談時就應該有明确的不祥預感。第一次交談,剛進高一,每節語文課安排一個同學朗誦,與大家分享自己喜歡的詩,輪到七海那天,女生把這件事忘得一幹二淨,課前急得在教室裏抱頭鼠竄瞎嚷嚷:“誰有詩集快接給我誰有詩集快接給我,”阿虛被擾的聽不了MP3,開口叫住她:“沒有詩集,但有喜歡的詩,要不要?”
“要要要!在哪裏?”
“這裏。”用手點了點自己的腦袋。
男生背一句,女生寫一句。“時間和晚鐘埋葬了白天/烏雲卷走了太陽/向日葵會轉向我們嗎?/鐵線蓮,會紛披下來俯向我們嗎?”
“什麽蓮?”
“鐵——線——蓮。鋼鐵的鐵,線段的線,蓮花的蓮。”
寫下來了,可是,“那是個什麽東西?”
“唔?植物。”阿虛不敢斷言,補充說,“猜的,根據上文向日葵猜的。”
“你也不知道啊,還說是喜歡的詩,自己都沒搞清楚。”
“上網查一查?”提議道。
兩人求助講臺上的電腦,立刻就得到了答案。七海喃喃念:“別名,山木通、番蓮、威靈仙,鐵線牡丹,金包銀;科屬,毛莨科、鐵線蓮屬;花語,欺騙、貧窮……欺騙和貧窮啊……”突然沒來由地悵然若失。
——欺騙和貧窮。不詳的開端。最終一語成谶。
——可笑的是,連你對我的欺騙都是我騙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