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第一次和戀人分手時,七海感到整個人生都幾乎至此終結,但到第六次,與其說是年齡增長後變得淡泊達觀了,不如說得實在些,好像音樂列表被不斷反複,在一曲終了後哪怕不知道下一曲叫什麽名字卻能很自然地跟着哼出它的調調。“習慣”這個詞,有時顯得挺沒出息。

和阿虛分手的過程在旁人看來可能會覺得相當詭異。從九月開始七海就不斷把自己的東西從兩人合住的房子裏搬走,從衣物、刻錄機、臺燈。到鞋櫃、書桌……有時他也在房間裏,卻要辛苦地視而不見。很長一段時間,兩個人每天既不交談也不争吵,相通無術,對面無言,最後只好徹底視而不見,雖然都知道這段戀情已經走到了盡頭,但卻不知道該怎樣分手。各自被沉重的現實壓得快要窒息。所以,分手之後七海反而感到大大地送了一口氣。

唯一的桌子被七海搬回了媽媽家,阿虛生日當天,兩人只能坐在床上一起吃簡餐,全是叫來的外賣,連個像樣的蛋糕都沒有。

房間裏電壓不穩,明滅的燈光灑落在臉上、滲過手指間、蜷進衣服褶皺裏,零碎的,紛揚的,從高流向低,彙在陰影邊界,變得很淡,勾勒出模糊的輪廓。相隔遠遠地距離。彼此的影子在中間盡責地分割明暗。

“等到了周六——唔……是後天吧?”

女生想了想糾正道:“大後天。”

“大後天,一起回高中去看看吧。以前這個時候要麽在準備期中考試,要麽在為了考試成績痛心疾首,從來沒注意過這個月份校園的景色,很好奇。”話說得緩慢,帶着真切的語氣。一瞬間,聲音像風拂花海,讓人恍惚起來。

沒想過他會忽然說出這樣的話,目光飛快地轉過去,誰知正迎上實現,慌亂了。

“有那麽多回憶的地方。一起回去吧。”重複一遍,好像聲調更溫柔一點,溫暖得把什麽都融化掉。

七海微微怔住,但很快僵硬的脊背重又松下去,別過頭,不太自然地避開了下一秒恐怕會變的暧昧一點的眼神。因為,這是她最熟悉的聲息。熟悉到須臾就能清醒過來,不管說得多麽誠摯感人,都不是挽留和約定,而是道別語。真狡猾。從十五至今,一直都是這麽狡猾的人。一直都是明明心猿意馬卻故作深情的人。一直都是發來“很想你”的短信卻總是率先道晚安的人。一直都是佯裝體貼、善解人意、讓人喪失戒備心和免疫力卻其實心不在焉的人。

——幸運的是,二十一歲的我終于看透了這個人。

——不幸的是,我愛這個人。

在毫無氛圍的生日慶祝直呼,女生提出回媽媽家住一段時間,住多久,并沒有說。于是男生送到門口:“大後天見。”

“嗯,大後天見。”她也就微笑着回應。像以往每一次稀松平常的告別。應該心知肚明,其實根本沒有什麽“大後天的約會”,這是毋庸置疑的最後聯系,轉身後的第一件事可能就是從手機聯絡簿中删掉對方的號碼。想來有點無情。

可是做完該做的一切之後,七海并無他感,倒真有那麽些解脫後的喜悅。

耗費了六年時間,從蟄伏的蟻穴找到通往外界的出口,底面上這個四處流溢光與影的廣闊空間于自己而言着實陌生,可是這裏又沉眠着另一個熟悉、親切的宇宙,士人在悵然與興奮間往來穿梭。心情像被深沉的夜空拼命吮吸進去不能自拔。天際下視線延伸向無窮遠,沿途有寂靜的路,寂靜的店鋪,寂靜的行道樹。但寂靜不會永遠持續下去,第二天,被攪成一團的幸福與憂傷全部都會雲散煙消,整個世界又必然重新喧嚣。

女生沒有想到的是,再度喧鬧起來的那個世界裏,唯獨遺落了最重要的一種聲音。

翌日黎明,她在毫無睡意的清醒狀态下發現自己喪失了語言能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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